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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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就踏上了楼梯,咚咚的走了上来。
裴瞻一只手捂住傅真的鼻唇,二人便像个影子一样,无声隐没在黑暗里。
何群英的脚步声消失在最顶层。
底下这边,徐胤已经把此人的蓬发给拨开了,并且为了更好的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堵在嘴里的那块破布也被抽了出来。
没有了阻碍,这人立刻像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地呼吸起来。并且嘴里冒出了一句含糊的话语。
“没错,是他!”
徐胤还在凝视此人的功夫,连冗就接过破布,重新堵回了他的嘴里。
“小的这就把他押上去,带回府里。”
“且慢!”
徐胤神色阴寒地把那破布又扯了出来,双眼定定的望着这人:“你姓什么?你去潭州做什么?”
这人呲着牙齿望着他,手脚并用开始争执,无奈毫无用处,反倒使得身子像只虾米一样奋力地弓了起来。
“这厮不听话,小的还是先把他带回去吧?此地人多嘴杂,万一被人看出点什么反倒麻烦。”
连冗再度劝说。
徐胤扯开此人的衣领,看了一眼他后颈下方的刺青,然后又一扯,依旧将衣领盖住刺青的位置,深深望着他道:“带走。”
说完他一拂袍袖,踏上了楼梯。
连冗扯着绳结,将人拖到楼梯下,照呼来两个护卫,一左一右的押着这人,将他推入了一只大木箱,而后抬着往上走去。
傅真眼看着这只箱子从自己眼前路过,不吭一声。在他们即将踏上第二层楼梯时,她问裴瞻:“你识水性吗?”
北地长大的人会水性的不多。
傅真自己会,因为小时候她在护城河里自学成才。
裴瞻道:“你会我就会。”
傅真白他一眼。探长脖子瞅了瞅,然后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裴瞻点头:“遵令。”
说到这里,楼梯上的灯光已经暗下去了,二人趁着夜色掩护到了船板上层。
徐胤和何群英都等在岸上,以及他们各自带来的人都跟随在侧,乌压压地占了一大片地方,都对开始登船卸货的人投注了目光。
装着人的大箱子,就像是装满了上等绸缎的特制货仓一样被抬上了甲板,就在他们准备抬着箱子踏上岸时,这时就听其中一个“啊”地一声往后翻倒,他这一翻自然得丢开箱子这一端,另一端的人猝不及防松了手,这箱子就啪嗒一声没入了水中!
徐胤陡然一惊:“怎么回事?!”
闻声上前的护卫查看了一番后,迅速又倒回来禀报:“老爷!那船板上有油,兄弟们脚底有水,踩上油之后立刻就滑倒了!”
“油?!”徐胤挑高了尾音,看向何群英,“船上哪来的油?放着这么多货物,地下怎么会有油?——赶紧把箱子拉起来!快!”
因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他紧走了几步来到水边,却见方才在水面上晃荡的箱子,此刻竟然已经沉了底!除了湖面上还残余一些涟漪,哪里还看得见什么箱子?!
徐胤的身子立刻就绷直了:“这绝对不是偶然!赶紧下水!把箱子给我找回来!”
何群英也上前来了,一面打发人帮着下水打捞,一面疑惑的看向徐胤:“不是你犯了事的家奴吗?沉底就沉底,死了也没什么要紧,你如此紧张作甚?”
火光之下徐胤脸色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出来内容,但无法掩饰的却是他浑身绷紧的肌肉,他直勾勾望着水面的双眼!
何群英直觉有异:“此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你的家奴?”
水下已扑通扑通下去七八个人,到如今还没有上来,徐胤咬紧牙根抬头道:“的确不是我的家奴,但却与你我也息息相关!”
一句话说得何群英也变了脸色……
箱子落下来的瞬间,裴瞻就凭着极出色的臂力拉着它游开了一二十丈远,等到徐家护卫反应过来,再跳下水寻找时,裴瞻已经拖着箱子到了岸边!
傅真冒出水面,回头瞅了一眼码头往东去五十来步的那边岸上,然后帮着拉住箱子的另一端,奋力将它拖到了岸上!
一声暗哨之后,梁郅早就打点在沿线的护卫立刻冒头,看到此情此景并不多问,几个人配合默契,默不作声地抬着箱子到了远处的马车上,这才在随后赶到的傅真裴瞻招呼之下把箱子打开,再将已经被漫入的江水浸湿了半边身躯的人拉出来!
“留个人下来传话给你们主子,其余人不要耽搁,即刻随我们回城!”
裴瞻下令之后,负责赶车的护卫,下一瞬就打马前行起来!
傅真不顾身上水淋淋,趴在后窗之上扭头朝着码头看去,直接那边灯火通明,骚乱声已经如潮水般一波波的传过来了……
第302章 漏网之鱼?
回城的耗时只占了出城时的七成,守住四面城门的正是皇帝最近安排的梁郴杜明谦程持礼等,通过时不要更顺利。
马车到达安置鲁重阳的裴家小院儿,提前赶来打前站的郭颂已经带领鲁重阳迎出来了。
裴瞻先行下车,将从箱子里带回来的人交给他们:“方才他反应甚大,我已经将他击晕了,他身上有伤,手筋似被挑断,你们先把他安置下来,看看他有没有别的危险,最好能在一个时辰内把他弄醒!”
郭颂他们立刻把人带下去,鲁重阳已撸起袖子,打发人去备热水及医具。
人刚安排下去,杜明谦就赶来了:“老五!出什么事了?”
他们回来时正好路过的是杜明谦守住的北城门,大晚上的夫妻俩一身湿漉漉地这般匆忙地进出城门,杜明谦怎么可能不去关注?因此等他们进城后关注了一阵城门外的动静就立刻交代好差事赶了过来。
这几个月以来,裴瞻他们频频跟荣王府和徐家起摩擦,连过去和荣王称兄道弟的裴昱都提着枪去王府把荣王府门墙给拆了,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杜明谦他们从前也表示过疑惑,但裴瞻打了马虎眼,他们也就不曾追问。毕竟大家兄弟,能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还能信不过么?
可是荣王妃突然死亡,本身还有着那么多的疑点,让人琢磨不透,今夜他们两夫妻奇奇怪怪的行为又刚好撞到了他手上,他还能不来问问么?
这要再不问,便也不算兄弟了!
裴瞻看向傅真,傅真点了点头。
裴瞻便道:“你快去洗洗,换好衣裳再出来。”
而后示意杜明谦:“你跟我来吧。”
杜明谦目光避开浑身湿淋淋的傅真,快步跟上了。
傅真也看了眼自己,这时紫嫣碧玺飞快从里屋出来:“少夫人!”
她们小喘着到了跟前,也不知出来得多急,但脸上一点惊讶错愕的表情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早就怎么回事,早早在这里等着她了。
“少夫人,热水备好了,衣裳也带来了,先进屋洗洗吧!”
傅真这几个月勤加锻炼,又加上梁家祖传养生的方子和宁夫人一筐筐从不间断送过来的滋补之物用心调养,身子骨大有长进,也胖了,应付这些行动不成问题。
但也不敢逞强,一身湿衣沾了这么久,确实急需收拾。
便跟着紫嫣她们入了后面腾出来的偏院厢房。
一进门只见果然一切准备就绪,连热腾腾的夜宵都端上来了,便尝了一口道:“是将军安排你们来的?”
紫嫣点头,上来给她更衣:“出去之前,将军就交代奴婢们务必等到少夫人回来再睡,两刻钟前,护卫回府突然让我们带上少夫人的衣裳前往别院来,我们就赶紧来了。后来郭颂又回来了,招呼我们赶紧备热水,说少夫人您回来就要用,这不,才都赶上了呢。”
说到这里紫嫣歪头觑了傅真一眼,抿嘴一笑:“从前奴婢还以为将军是个粗枝大叶的人,眼里只有外头的事,没想到奴婢竟错了,将军在少夫人身上,才是最用心的。就是将军可以表现的机会太少了,要不然,将军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就是。”碧玺这时也抱着衣裳上来了,“正房那边吟霜她们天天八卦大将军怎么怎么宠妻,一见着奴婢就往奴婢手里塞瓜子儿,问咱们将军跟少夫人咋样?啥时候她们大将军和夫人能抱上小长孙?
“啥长孙啊!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天知道咱们将军和少夫人还连枕头都没放一块儿呢,搞得奴婢每次心虚得瓜子儿都不敢接……”
傅真不过顺口问了一句,瞧这一个个地轮番上阵,对傅真何以弄得这般湿漉漉,却是司空见惯地毫不在意了。
裴瞻领着杜明谦进了屋后,也花了两口茶工夫先换了身干爽衣裳。
等他出来,杜明谦站起来:“你们去哪儿了?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另外,你可知两个时辰前,徐胤也乘着马车出了城?”
去通州码头必经他守着的那道城门,徐胤出城的时候他当然知道。只不过夜里偶尔要出城的官吏也不是没有,如果不是碰上这两口子这模样回来,杜明谦也不会在意。
裴瞻给他沏了杯茶:“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想不想听听荣王妃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
杜明谦愣了。
裴瞻把茶推给他,在他停住呼吸的错愕神情下道:“我不但知道,而且还亲眼看见。杀死荣王妃的人,是徐胤。”
通州码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忙乱。
原本有序靠岸进行上下货的船只,全部都在卫国大将军府的船只需要立刻打捞一件极为要紧的物事之后强行暂停。但却不知为何,沉水之物明明应该在沉水之处寻找,可那位何将军的护卫却把进出码头的车辆都给拦住了,正在逐一排查?
所有船只都点起了灯火远远观望,而漆黑夜幕下的码头依旧只看得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移动,而看不见他们的人脸。
何群英伴随徐胤立在阶梯上,眼看着彼此双方的护卫轮番下水毫无收获,又看向因为排查马车而拥堵得越发严重的街道,忍不住道:“此人到底是什么要紧人物,值得你这样紧张?沉水这么久,就是捞到也死定了!”
“就是死了也要找到他,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徐胤沉声,他倏一转身又道:“不是嘱你仔细行事了吗?怎么临了反正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这一丢,那么这一两个月所做的功夫便都等于白费了!”
何群英凝眉:“我若是不曾仔细,断不会人到了通州才出篓子。你也看到了,方才还差一步就上岸了,偏偏就是这节骨眼上出的事。你真的断定不会是你这边走漏了风声?”
“除了连冗,谁也不知道,你是说连冗也不能相信吗?”徐胤说着看了眼旁侧的连冗。
连冗神色一顿:“小的万死不敢!”
何群英深吸气:“那就不存在有别人了。除了船上的人,外人也不知船上藏着此人。要出问题早就出了!”
徐胤往下走了两步,看着灯影下粼粼泛光的江水,斩钉截铁道:“都不曾有疏漏,那就只能是被人盯上了。”
何群英跟上来:“会是谁?”
徐胤目光深深:“裴瞻从来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何群英目光闪动:“是他?!”
随后他立刻又道:“可是那日我按你的话把宁泊池的死因作为烟雾,他并没有怀疑。且你我就算有往来,他又怎么猜到这条船上一定有你参与?你并不止与我一个人往来,我也不止只认得一个你。何以见得我要船就是为你打掩护?”
旁边连冗看向抿紧唇的徐胤:“的确不合情理。此时我们做得隐蔽,除了今夜这一趟外,没有留下过任何与这两条船牵涉到的痕迹,裴瞻与何将军之间没有别的瓜葛,他为什么会分出如此大的精力将这两条船上?”
徐胤面对江水,凝默未语。良久后他才一字一顿地吩咐:“落水处找不到,那就沿着河岸找。再把排查的范围扩大些,水下若没有,那便一定是被人劫走了!而若是被劫走,那就一定是裴瞻干的!”
连冗弯腰称是,即刻下阶传话。
徐胤转身朝堤上走。
何群英跟随他进了马车,追问:“这丢失的人,到底是何身份?你若再遮遮掩掩,可就是把我何某人当傻子耍了!”
话说完,何群英的脸也沉了下来。
徐胤望着他:“他后颈处有个刺青,你先前看到了吗?”
何群英凝眉:“那是什么刺青?”
徐胤自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开后铺在他面前:“是这个。你们卫国大将军府,也是有份参与征战大月的,这个你应该认得?”
何群英望着纸上的图案,神色忽变:“大月?!”
他倏地挺直了脊背:“你藏在船上的人,是大月人?”
“没错。”徐胤目光沉郁,“他是大月人。而且,还是大月皇室中人。”
何群英神色剧变,如果不是身处马车之中,此时此刻他已然要惊跳起来!
“你身为大周重臣,何以会私下与大月皇室接触?而且大月皇室不是全都在裴瞻杀入宫城之时自戕的自戕,斩杀的斩杀了么?怎么还会有他们的人在?”
“对此我也很惊讶。”徐胤把纸折起来又放回怀里,“当我接到潭州祖籍来信的时候,就意识到只能把他弄到京城来当面审问才能找到答案。”
“可他为何又会去潭州?”何群英望着他,“为何他会去你的祖籍?”
徐胤望着前方,抿唇轻啜了口,缓声道:“这个,我当然也同样不清楚。”
“老爷!”
马车之外传来了徐家护卫的声音。徐胤如同被突然击打了的炭火炉,沉暗双眸里迸出一簇花火,转瞬消失在黑暗中。他回应道:“什么事?!”
“弟兄们沿着河道搜寻了一里远,均不见箱子踪迹!却在离落水处不远发现了很大一片水渍,以及被打开了又藏在树后的木箱!”
一听此言,徐胤与何群英同时站起来,相继下车,跟随护卫朝木箱发现地赶去!
树下已经围了不少护卫,徐胤上前一看,果然正是打上了宁家商号的一只木箱,而此时却人去箱空!
徐胤面肌抽动,两眼炯炯地望着京城方向:“除了裴瞻,还有谁有本事把这件事办得如此利落?!”
何群英弯腰看了看木箱破损的情况,又看了看地上水渍的范围,却不像徐胤这般紧张,他只道了声晦气,而后道:“不过此人既然只是来历不明的外族人,就算落在裴瞻手上,也不过是替他干了场活,最多就是让他去邀功了,于我们来说倒谈不上特别大的损失。”
跟宁家借这两条船,一是他自己的确挪用何家公中家产干了点私活,二是徐胤要避免途中节外生枝而暗中押送这个人进京,如今目的之一已经达到,目的之二出了点岔子,固然可惜,但也不要命。
何群英作为大周武将,打心底里也不愿意与战败的外帮人有牵扯。
但徐胤听完他这话,神情却更加意味不明了,他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离开了树下。
“来人,去打听裴瞻今夜行踪!”
杜明谦端着茶,望着灯火那头的裴瞻,恍惚神思早就不在躯壳里了。
“你是说,荣王父子费尽力气,或者是忍气吐声任凭徐胤无法无天,是因为要死死地隐藏起那桩我都是第一次听说的血案?以及他死死地藏着自己的杀人罪证不让人知道?”
裴瞻把一口气喝完的茶放下来,点头道:“没错。”
省去了梁宁变成傅真的这一段,余下这一路不断发生的风波他全都和盘托出了。
从着手调查白玉胡同血案以来,哪怕是刻意隐瞒,也已经有不少端倪露在了面上。
不说别的,光是裴家这两口子与荣王府及永平磕碰不断,这事儿就透着不寻常。
杜程两家与何家不同,除去何家外,五大将军府里剩下四家依旧关系紧密,肝胆相照,血案真相虽然还有最关键的一步未曾确认,可是荣王父子杀人的背后隐藏的巨大秘密是已板上钉钉,他们连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母亲因此而被徐胤杀死都不敢往外一吭声,裴瞻他们已经再没有理由不拉上大家一起关注。
程家虽然只有程持礼一人知道,却程持礼从旁看护着,也够了。
杜家却还蒙在鼓里,裴瞻至少不能让杜家如同何家一样让徐胤钻了空子。
“难怪了,”杜明谦喃喃感叹,“难怪你们几个时常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感慨完他又抬起头来:“那宁夫人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这就是五弟妹会成为你妻子的原因?”
裴瞻就知道绕不开这儿,这几家子弟有出息的脑子都没有白长的。但眼下不是细说这些的时候,他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也差不多就是这般。”
“将军!”
话说到这里,郭颂恰好就进来了:“那人醒了!”
裴瞻瞳孔一缩,方才还缓和着的神色顿时阴冷下来:“极好!”
他站起来,看向杜明谦:“刚才不是还问我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吗?跟我走吧,应该会让你吃上一惊的。”
第303章 大月
宅子靠西的厢房,鲁重阳跨门出屋,就遇上了到来的裴瞻杜明谦以及从另一边过来的傅真。
不等他们开口,鲁重阳就指着身后:“人醒来了,除了手筋断了,没什么大碍。但还挺凶,你们注意。”
三人相视一眼即跨门入内,一眼便见到了正被护卫们押着趴在地下的人。
此刻他手脚又被缚起来了,听到声音他把头扭过来,蓬发下一双眼睛有警惕,有恐惧,还有疑惑。
“这是?”杜明谦不明地看向裴瞻,“他怎么也是湿漉漉的?你们到底从哪儿把他弄来的?”
“通州码头。”裴瞻说着挥手,“把他上衣扒下来。”
护卫们依言照做。
男人毫无反抗之力,失去了衣物的遮蔽,他后颈下的刺青赫然出现在灯光之下。
杜明谦望着这刺青,先是凝眉细看,随后他双眼蓦地睁大,脱口道:“他是大月人?!”
他迅速扭头看着面前这对神奇的夫妻:“这个刺青,不是大月皇室里的侍卫才有的么?你们怎么会捉到这样的人?他又怎么会出现在通州?”
虽然裴瞻之前已经卖了关子,可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下的震惊了。
大月被裴瞻所灭,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灭,攻入都城活捉国君的那种。当时跟随裴瞻进大月都城的是杜明谦的大哥,杜明谦虽然没去,却也从他大哥的口中将破城的前后经过听了个滚瓜烂熟,大周被大月骚扰多年,几度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戍边的将帅几家没有伤亡在西北战场的亲人?一举攻下了敌国都城,怎么可能会不尽全力斩草除根?
大月皇室被灭之后,宗室里的侍卫宫人,不至于被全部屠杀,但他们的主子一死,剩下的自然都成了乌合之众。即便是在大战之中有幸存下来的侍卫,也早已经四处奔命。
战争结束将近一年之时,却又有一个侍卫出现在大周京畿,且在通州码头落到了裴瞻手上,这难道不让人诧异吗?
“没错,他身上的刺青就是大院宗室护卫的刺青。他出现在通州码头,是因为徐胤让何群英出面,租借了宁家商号的两条船,悄悄地把他送往京城。”
杜明谦立刻明白了先前徐胤为何也会出城,他当下道:“漕运是从杭州北上,徐胤跟杭州又有什么瓜葛?”
裴瞻望着地上的男人:“徐胤跟杭州没有瓜葛,但是这个人,却是从他的祖籍潭州送去杭州的。也就是说,这个有着大月宗室侍卫刺青的人,他不远万里寻到了徐胤的祖籍!”
带兵打仗的人思绪总是格外灵敏,杜明谦很快领悟到了当中的关键:“徐胤跟大月有什么关系?”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立刻转向地上这个人:“你为什么会寻到徐胤的祖籍?徐胤又为何如此辗转把你运送到京城?!”
徐胤是朝中重臣,他必然明白两国终战还不到一年,这样身份敏感的人出现在大周国境之内,最正常的做法就是立刻将他拿住送入官府进行审问核实,而他却是让人私下里把人带到京城来,他想干什么?
男人却把双唇闭得紧紧的,一副抗拒到底的模样。
杜明谦抬起头来,又看向裴瞻和傅真:“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们怎么知道他是从潭州送过来的?”
傅真道:“因为我们上个月就打发人去了潭州,而就在昨日,去的人已经回来了。”
说着她把正好揣在身上的那枚翼王府的铜牌递到他手上:“这个东西,是从徐胤打发去潭州看守徐家祖宅的管事身边拿到的。”
杜明谦在西北多年,自然对大月国内皇权争夺的历史早有掌握,一看到这个牌子,他就再次愕然了。
但还没等他惊讶出声,地上的男人率先起开了嘶哑的嗓子:“飞马令!”
三个人齐齐看向他,傅真道:“终于舍得开口了?”
男人咬起了牙根,目光大睁望着前方,不知正想着什么,双眼之内似翻动着汹涌波涛。
杜明谦道:“你去往潭州,难道是为了找这个牌子?”
男人看他们一眼,深吸一口气后,又把牙关紧咬了起来。
傅真三人对视,随后她说道:“你一个亡国宗室的侍卫,找这个牌子做什么?你是翼王府的人,还是大月皇宫的人?”
男人用怨毒的目光回视她:“你是我们大月的仇人,我就算告诉你们了又怎样?结局还不是一个死?”
“可是你还是想要找机会活下去呀,”傅真挑眉,“如果你真的觉得你已经必死无疑,那么从扯掉你嘴里的布开始,你有足够多的时间咬舌自尽,而且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们口中也还藏着有毒药。
“——总之,你要是想死的话,没有人能拦得住你。可是你没有这么做,不就是觉得还有机会活下去吗?”
男人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眼中的怨毒都凝固了。
傅真接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把你从徐胤的手里救出来,最起码不会像徐胤那样对待你。”
男人嗤笑道:“难道你还会放了我?”
“如果你能好好配合我们,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就凭你轻飘飘几句话,我就相信你?”男人鼻子里哼着气,把头扭开了。
裴瞻道:“徐胤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却还如此待你,你们不是一路的。既然如此,你何不选择跟我们合作?
“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们,大周皇帝至仁至义,就算你们皇室还有漏网之鱼,只要你们能安分守己,也不是没有机会网开一面,让你们在北地生活下去。”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斜眼看着他:“你们是什么人?”
裴瞻蹲下来,抓起他被挑断了筋的右手,在他手背上写了一个字。
男人看清楚之后,浑身突然抖动了起来,脸色刷白地看向他,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也不成句了:“你,你就是大周的征西元帅,裴瞻?……”
“大胆!”护卫们上前,“你个亡国贱虏,竟敢直呼我家将军的名讳!”
护卫如此厉声痛斥之下,男人有未曾有半点对抗之意,他双眼定定的停住在裴瞻脸上,身子不自觉的往下垂:
“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不是一般人,却没有想到你就是,你就是……”
他喃喃的自语着,然后挪动着尚且能够动弹的双臂,做出了一个打拱的手势:“你虽然灭了我的国家,但我仍然敬佩你的英勇,这个礼,是我身为一个武者对你的敬意。”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自觉的退开了。
裴瞻望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铁,叫铁英。”
“铁?那你的父亲是不是大月国君的侍卫长?”
“那是我的叔父。”
“你服侍的是谁?”
铁英垂头望着地下,喉结滚动了一下后说道:“我不能说。”
裴瞻缓声道:“我们对你大月的战争,不是侵略,也不存在谋夺,我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是捍卫我们的疆土。
“错的是你们的国君,你们的朝廷,是你们无德,引来了亡国的恶果。
“如果大周真的要赶尽杀绝,你们的百姓绝不可能还有机会留在原地生活。
“也绝不可能有你们这些底层之人活命的机会。更不可能不派驻军队,直接接收你们的国土。”
攻入大月之后,裴瞻率人把大月皇室给灭了,所有提前打探好的皇室成员,不管是自戕还是斩杀,凡在名单上的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当然到底是不是真的一个没留,目前看起来还有待确认。
但大月军队基本上全军覆灭,剩下的兵丁因为群龙无首而完全溃不成军。而他们经过这一战之后,恢复国力都至少需要五十年。
事后裴瞻率领残兵回归了关内,由于大周经过连年抗战,军队已经受过连番重创,能够打赢这场战斗十分艰难,哪里还会有多余的兵力留在大月驻扎?
因此大月百姓仍然在原地生活,而他们如今的君主,则是新扶立起来的。据说是他们亡国之君的一个分得极远了的旁支,在大周攻入大月之时,曾经向周军提供过些许帮助。
也等于说,如今的大月新君,乃是由大周选立的。
“所以你应该明白,如果大周要出兵,随时可以再起兵,你们这些前朝的残兵余将,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而眼下你已经落在我手上,作为大月赫赫有名的铁家人,你应该不会不识时务。”
铁英气血涌动,咬了一下下嘴唇之后望着他:“看在你是裴瞻的份上,我且信你的话。
“大月被你那样一打,的确已经满目疮痍,就算我家主子侥幸存世,终其一生,也绝不可能还有能力与大周为敌。
“你能手下留情,自然是最好的。”
裴瞻凝眉:“你家主子是谁?他为什么能躲过去?”
“他姓连,叫连旸,之所以能躲过去,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宫里,也根本就不在宗室名单之列。他是我们君主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