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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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瞻道:“禀皇上,臣有收获。而且有大收获!”
“哦?”皇帝露出疑惑之色,“那你便从实道来。”
“皇上,”裴瞻抬起头来,“杀害荣王妃的凶手,乃另有其人。但在臣如实禀报之前,还得先向皇上求一道免罪的谕旨。无论臣在述说的过程中涉及到哪些不得已的逾矩之举,恳请皇上都能网开一面。”
“你犯了何罪?”皇帝疑色更浓了。
“臣违背了王法,擅自闯入了荣王府的宗庙,并且,还在那里头呆了半晚上,不过臣因此亲眼目睹了荣王妃被害之经过,不但看到了是谁杀的荣王妃,而且还知道其被杀之来龙去脉。”
“你说什么?”皇帝微躬着身子立时挺直了,他看向其余几个,而其余几个皆以坚定的目光回应:“臣等以这身官职担保,裴将军接下来所说之言,一字不虚!若有不实,臣等甘愿与裴将军一并受罚!”
皇帝喉头滚动了一下,放置在炕桌上的,右手不自觉的微蜷。
他缓声道:“说。朕,不会罚你。”
“谢皇上。”
裴瞻拜了拜,便说道:“此事须当从太子及冠大典之前,发生在校演场外的一场意外说起——”
“且慢!”皇帝听到此处忽然打断他,沉吟道:“此事牵扯如此之深?”
裴瞻斟酌着用词:“确实,起初臣也没有想到结果竟会落到如此境地。”
皇帝微微颔首,吩咐太监:“请娘娘过来,一起听。”
“我已经来了。”
皇帝话音才落,门口就传来了皇后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几个人侧转身子,只见着惯常朴素的她只带着个宫女就走了进来。唤了声“皇上”后,她就朝着裴瞻他们道:“我听说你们几个这么早进宫,就猜想会不会有要紧的事,看来我猜对了。”
裴瞻颌首:“回禀娘娘,臣正要向皇上禀奏荣王妃的死因。”得到了皇帝的点头示意,他往下说起来:“太子及冠大典的校演场上,发生了一场意外,担任统领之职的禇钰突然受伤下阵,随后章焕之子章士诚被指篡改替补花名册被罢职,而禇钰事后则身受重伤几乎当场死去。那日臣的妻子傅真正好也在人群里观看操演,她正好发现禇钰身遭暗算,也就是说,当日的意外,实则是一场预谋。”
“是何人为之?”
“是礼部侍郎徐胤。”
皇帝神色未动:“为何指控是他?你可有证据?”
梁郴拱手:“禇钰就在臣的府中,皇上如要提审,臣即刻便可将他传来。”
“暂且不必。”皇帝道,“你们继续说,徐胤身为礼部侍郎,是朝中重臣,而你说的禇钰官职不高,他们二人不应该存在冲突。徐胤为何要暗算禇钰?”
“因为,徐胤想借机栽赃章家,并且挑起荣王府内部的矛盾。”
“这个说法仍与徐胤的身份相悖。”皇帝缓声道,“他身为荣王府的女婿,为何要挑起这些矛盾?荣王府变得鸡犬不宁,对他来说并没有好处。”
“皇上所言甚是。可如果说徐胤只是把荣王府当成一个揽权的踏板,也许就合理了。”
皇帝道:“你们的意思是,在外口碑甚好的徐胤,他实则表里不一?但即便如此,徐胤也没有非得针对荣王府的理由。而且,他徐胤无家族背靠,单兵独马的,他怎么与荣王府对抗?他就不怕露了破绽,让荣王知道后反过来对付他?”
“当日发现暗算禇钰的人竟然是徐胤后,臣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后来臣却意外得到了一把匕首,通过追查这把匕首的来历,臣不但发现了荣王与世子合谋连环杀人的一桩奇案,而且还发现徐胤也卷入这件案子当中,荣王与徐胤互相拿捏着把柄,徐胤之所以如此,乃是有恃无恐。”
“连环杀人?”皇帝将拿在了手上的折扇又放了下来,“此话从何说起?”
“须当从六年前一个平常的夜里说起。”
裴瞻说到这里,将随身带来的照着匕首原模原样画下来的图样呈了上去:“臣不敢罔顾宫规,携带利器面圣,故而将匕首的样子画了下来。
“早前臣已经从顾太傅那里根据匕首上面的刻纹得到他的来历,顾太傅证明,这把匕首乃出自大月国翼王府,应该是当年当做贡品献给前朝君王的,因为顾太傅说,地库中还存有一批匕首与这把十分相似。
“而这一把匕首,被人在六年前那个夜晚的白玉胡同血案现场所发现。”
“白玉胡同的血案!”
皇帝仔细看了看这张图,问道:“是什么样的血案?大理寺可以有存盘?”
“没有。这是一桩几乎没有人知道的血案!”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臣的岳母,刚好就是此案的目击证人!”
帝后浑身一震,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然后看向了裴瞻:“你的岳母,我记得正是宁泊池的女儿!”
“正是!案发当晚,臣的岳母刚好在暗中目睹了前因后果!”
一直沉稳端庄坐在旁侧的皇后,此刻忽然按捺不住了:“把案子的过程说出来!荣王他们都干了什么?……”
晨光照亮了琉璃瓦,折射出了耀眼的金光。
徐胤站在东宫前殿里,对面琉璃瓦屋顶被照亮了一小半,太子就大步走出来了。
“徐侍郎?”
一国之储君即使被打扰了既定的日程,也依旧冠服齐整,言语泰然。
“参见殿下。”
“免礼。”太子摆手,顺眼打量他,然后道:“你怎么这么早?”
“臣有要事禀奏殿下。”
“何事?”太子在案后坐下来。
“臣已经查到了那把扇子的下落。”
刚刚坐下去的太子,听到这话身子上抬,几乎又站了起来。“在哪里?你拿到手了?”
“如果这把扇子仍然还在荣王手上,那臣拿到它或许不成问题。然而它此时已经不在荣王府!殿下,那把扇子已经在裴将军的手上!”
“……裴瞻?”
太子终于站了起来,“怎么会到他的手上?”
“因为荣王妃出事的那天夜里,裴瞻就埋伏在祠堂之中。臣在荣王闯进来之前已先撤走,所以臣不知情。后来才知道,那把连我也不知道具体藏在何处的扇子竟然就在祠堂里灯光熄灭的那片刻之中,让裴瞻给拿走了!”
太子立于丹墀之上,似乎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什么证据?”
“臣没有证据,但是殿下已经知道,事发当夜荣王曾经气势汹汹跑到徐家来寻臣,他的目的就是为了问臣要扇子,可是臣的确没拿,而荣王此举也能证明扇子的确已不在荣王手上。
“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够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切,满朝指不出几个人。
“而刚好还有一件事情,或许可以为此作证。”
“什么事!”
“几个月前荣王阖府前往白鹤寺为小世孙祈福,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一把匕首突然掉落在荣王父子面前,眨眼之后又来了个神秘之人把匕首给夺走。”
“匕首?!”
“没错。”徐胤垂眸颌首,“多年以前大月国翼王府敬献给前朝国君的一批贡品中,有一把唤作寒月的匕首,曾经被前朝国君赏赐给了当时一位将军,后来前朝灭亡,这把匕首辗转到了荣王手上。
“但是后来这把匕首却意外丢失了,不知道殿下知不知道此事?”
太子走下丹墀,停在他面前定定地望着他:“往下说。”
徐胤道:“据我所知,那把匕首应该是六七年前丢失的,当时荣王暗中查寻了很久,但苦苦追查却没有踪迹,那天夜里突然从天而降,这一定不是偶然。而就在荣王与世子认出了那把寒月匕之后,那匕首又很快被神秘人夺走这更加不会是偶然。”
“你的意思是,这个神秘人就是裴瞻?”
“那天晚上,裴瞻正好就在山上。”
太子转身面对着窗口,他的眼里闪烁着莫测的光。
“裴瞻做这些是为什么?”
“裴瞻扫平了大月,皇上待其恩宠有加,如今裴家风头盖过了任何一家,连梁家都要略逊三分。
“皇上龙体欠安,举朝上下都在关注着干清宫的动静。恕臣说句大不讳之言,一旦宫中传来噩耗,那么殿下就要即刻登基。新君上位,是权臣最好掌控权力的时机,以裴家如今的处境,未必不想在大周的朝堂地位再进一步。”
太子缓声说道:“你是在暗示孤,裴家有不轨企图。”
“功高震主,一向是为臣之大忌。皇上与殿下心怀仁义,自然不会效仿前朝卸磨杀驴,但是保不住裴家会这样想,他们以手足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地位权势,怎么舍得轻易放手?又怎么会不提防被打压被忌惮?
“总而言之,就算殿下能够善待于他,他也未必放不下心。所以又怎么会不未雨绸缪?
“一旦他们抓到点把柄,自然不会放手。而荣王手上好像刚好有点什么——比如说这把匕首,还有那把扇子,他裴瞻又怎么会舍得不将它刨根问底?”
太子听到这里,脸上已经阴沉如水。片刻之后眯起双眼,望着窗外缓慢地说道:
“你当了荣王的女婿六年,对荣王这些事情又知道多少?”
徐胤拢手站在原处平视着他的背影,一动也未动:“不瞒殿下,该知道的,臣都已经知道了。”
太子倏地转身,双目炯炯如电:“你的意思是,包括这把扇子背后的事情?”
徐胤不慌不忙地点头:“这把扇子臣知道还不久,但扇子背后牵系的事情,臣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荣王世子有没有曾对殿下禀奏过,匕首丢失的那天夜里,章士诚就曾经带人来问询过我是否见过这把匕首。”
太子眼里已经有了灼人的毒光,他走到徐胤面前,突然伸手扼住了徐胤脖子:“那你可知道,这样一来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臣自然知道。”徐胤仍然纹丝未动,“不过臣从一开始就只想做殿下的臣子,多年以来用心履职,就是为了争取替殿下您分忧解劳。
“可惜一直不得机会。也一直不曾得以向殿下表明忠心。今日向殿下坦诚这些,正是因为臣想得到殿下的信任。”
“可孤绝对不会留下隐患在身边!”太子从齿缝里吐出来的声音又冷又低沉,“就凭你杀死了荣王妃,孤把你刺死在这大殿里,也是顺理成章!”
他说着让人发寒的话,右手也的确用着力。
从小习武的储君,力量不是徐应这等以读书为主业的文官所能比的。
徐胤极力地稳住气息:“殿下为什么不问问臣,何以有这么大的胆子,前来送死?”
太子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徐胤继续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裴瞻和梁郴他们去干清宫面圣了!如果寒月匕和扇子如我所说都在裴瞻手上,那对殿下来说,此刻干清宫内的一切,对殿下来说难道不是更重要的吗?”
扼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蓦然间就松了一松。
“裴瞻他们现在在干清宫?”
“千真万确!天还没亮透,他们就进宫来了!荣王妃死后,皇上立刻派人把持住了城门,然后又派裴瞻率军进驻了荣王府,殿下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太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片刻后突然把手松了。
“你觉得是为什么?”
“皇上已经怀疑了荣王!”徐胤抚了抚脖子,急促的吸了几口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荣王那边一定是走漏了消息出去,皇上知道了,他不相信荣王给出的那套说辞,不相信荣王妃是被不明来历的贼人杀死的!”
太子深咽了一口唾液:“来人!去干清宫那边看看!”
“回禀殿下!”小碎步到了跟前的金宝俯身道,“方才传早上的宫人从御膳房那边过来,的确听到御膳房的人说,裴将军他们都在皇上那边!如今殿里的宫人都被牵了出来,只有皇上和娘娘在里面!”
太子脸上忽然一阵颤抖。
“殿下,眼下当即刻思谋应对之策!”徐胤走到他面前,“臣意外至死荣王妃,如今也是局中人,臣非但不会成为殿下的隐患,且为了自保,必须与殿下统一阵线!
“殿下,臣匆忙进宫,是为了给殿下出谋划策!倘若殿下认为臣尚有一丝可用之处,便请殿下给臣一个效忠的机会!”
太子咬牙望着他:“我现不过是储君,如今天下都是我父皇的,你有这份心计,如何不直接去禀奏皇上揭穿我,换取你的太平?”
“殿下此言差矣,”徐胤抬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自有一帮打江山的功臣老臣可用,徐胤纵有几分薄才,在众多功勋之中算得什么?
“老臣功臣都是大周的元老,将来殿下上位,他们未必肯听殿下指派,殿下迟早需要扶持自己的力量。
“皇上龙体欠佳已久,殿下接掌大周江山是迟早之事!臣愿意从现在起身先士卒,效忠于殿下,相助殿下守护大周的万里江山!”
徐胤撩起长袍,深伏在地。
太子目光在他后背上停驻了许久,移到窗外:“难得徐侍郎有这番诚心。”
徐胤抬头:“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太子抬抬手,示意他起来,而后踱出帘栊来道:“你肯如此待孤,孤甚感欣慰。你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并非孤有意为之,实在是荣王世子办事不牢靠。导致事后生出这些麻烦,孤也曾头疼不已。”
徐胤深揖:“幸亏殿下英明,及时出手压制了下来,以至于后来不曾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却还是让裴瞻知道了。”太子望着他,“而且方才你还说,皇上安排裴瞻去荣王府驻守,是因为皇上也开始怀疑了。”
徐胤垂首。
“所以,这件事情荣王府办得很不地道。”太子坐下来,“当年孤出于对杨蘸的信任,交代他去办好此事,结果他不但把事情办砸了,而且还留了把柄在手,荣王藏着那把扇子,是想干什么?”
徐胤拱手:“荣王城府如此深沉,委实不应该。”
“既然你也觉得不应该,那你知道该怎么做?”
徐胤抬头,堪堪对上他微凉的目光。
这双目光,竟赫然显露出不同于过去任何时候出现在他身上的谦和,浮躁,一个受文韬武略治世经国的开国皇帝悉心栽培出来的储君,陡现了端倪。
徐胤垂目望着地下:“臣遵旨。”
太子负手,脸转向窗户,朝阳照进来,他脸上忽现明朗:“孤素闻徐侍郎才学渊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近来与你深谈这两次,方知外人所言不虚。事情交给你,孤是放心的。日前我已向母后请奏由你来东宫兼任詹事一职,三日之内,望你带着佳音来孤这里领委任令。”
“臣不敢有误。”徐胤再俯身。
直起身后,他看一眼太子,再行揖:“臣告退。”
太子点点头,一路目送他出门。
随着身影远去,太子神色也一点点地阴沉下来。
“殿下!”
金宝见状担忧地到了跟前。
“传几个人,跟随徐胤,看看他是否老实。”
金宝道:“若他不照做,那待如何?”
“他若不做,那就替他做。”太子睃他一眼,“他既选择来淌这趟水,那无论他做不做,这件事他都做定了。”
金宝意会,垂首领旨。“干清宫这边待如何应对?”
太子理了理袍服,缓声道:“慌什么?早在六年前,孤不是就已经做好两手准备了吗?”
白玉胡同的案子,经过身为目击者的梁宁和宁夫人口述,再加上章士诚在白鹤寺里的招供,从头至尾已经很清楚了。
裴瞻陈述完毕,帝后俱皆凝默以对。
直到屋里空气似是已经凝固下来,皇后才缓缓站起来:“你让人回去,把那把沾过血的匕首拿来给我瞧瞧?”
裴瞻垂首:“臣已经让护卫将匕首带在身上,此刻他们正在宫外等候。娘娘想见,还须请娘娘派人去宫门口向护卫取来。”
“来人!去宫门!”
皇后厉声打发人下去,又走到裴瞻他们面前:“荣王妃的死,你们还没说!”
“是!”裴瞻俯首,便又从禇钰受伤时起,一直到他假意和解回到荣王府,再后来荣王妃被害当夜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荣王妃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因为被徐胤挑唆着去寻找那把扇子。
“而这把扇子,臣猜想与白玉胡同的血案息息相关,所以在得知徐胤有这个企图的时候就密切关注着。
“当天夜里在荣王府的祠堂内,曾亲眼看到徐胤将荣王妃推向侍卫的剑阵以此脱身,而臣就在闯进来的王府侍卫灯笼被打灭之时,抢夺到了这把扇子!”
裴瞻说到此处,便将那把玉骨扇从怀中取出来呈了上去。
皇后接在手里,目光刚一触及扇子上的凤凰刻纹,她沧桑的脸庞唰地一白,接而哗地打开了扇子——
帝后是少年夫妻,大半辈子患难与共,皇帝从一介军中统领,到揭杆起义,再到集结各地义军,征战南北,皇后不曾有一日不曾伴随左右。
除了不曾随皇帝一样亲自下阵杀伐敌君,其余所有艰难险阻,她没有不曾面对过的。
满朝文武对皇后的敬仰,也是来源于他的这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勇和胆识。
但是此刻她在看到这把扇子时,却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三郎!”
她颤着双手把扇子递向了皇帝,随着她目光上抬,大家也才发现,皇帝此时双眼之中也已然精光迸射!
“这扇子,这扇子确定是在荣王手上藏着的?!”
“臣不敢有半字虚言。”
白玉胡同的血案追查到现在,裴瞻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意识到不是一件寻常的案子,今日进宫陈述这前后一切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揭发徐胤,这一路下来帝后的反应尚算平静,没想到看到这把扇子时,他们却全都不淡定起来!
“果然线索在他这里!”
皇后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她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他们追踪的消息没有弄错,这么多年奕儿隐隐现现,至今不知身在何方,荣王府的确有插手!”
皇帝回握住了皇后枯瘦的手,这个面对艰险从未曾退缩过,面对大月千军万马也坚决不曾认输投降的汉子,眼里此刻竟有了泪光。
在场的几个人里,裴瞻和梁家兄弟都尚且大感疑惑,直到今日才知晓全部经过的杜明谦就更是震惊得难以形容了!
“敢问娘娘,不知您说的‘奕儿’是何许人也?”
裴瞻与梁郴听到这儿,也蓦然间对视了一眼。
皇后站起来,瘦削的身躯向前佝偻起来了:“奕儿,是皇长子!”
“皇长子”三个字,像一声惊雷一样在几个人头顶炸开!
裴瞻感觉自己的声音漂浮得像从天边游过来:“皇长子他——他不是已经消失很多年了吗?”
说消失多年已经是较为客气的说法,因为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事实上,在场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见过皇长子,这么多年以来,大家只知道帝后共生三子,打天下之前所生的长子在征战途中失散,后来再也没有寻找到过,而帝后也不曾提起。
所以满朝文武都以为皇长子已经不在人世,或者说帝后已经放弃寻找,而皇长子在所有知道有这回事的人的脑海里,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而已。
谁能想到,在他们揭发徐胤的这节骨眼上,从来不曾被提及的皇长子会从皇后口中吐出来呢?
而且,皇长子的小名,竟是“奕”儿!
“他只是与我们失散了,他不是消失了!”
皇后迈下脚榻,素日从容不迫仪态万方的她竟然在迈步的同时被自己绊了一脚。
裴瞻与梁郴双双上前,将她搀扶住,她却把他们两个人拂开,说道:“和他分开以后,我们还打了两年仗。两年后定国了,我们立刻派人沿着当年的线索四处搜寻,战乱年代,找人不好找,可是当年分别的时候我是留了心的,我是发了誓日后母子还要相见的!所以派出去的人并不算无头苍蝇。
“那些年里,进展虽然缓慢,但是也持续发现了他停留过的地方。
“但就在数年之前,忽然没有他的消息了!”
裴瞻也忍不住心绪浮动:“不知这个数年,究竟是几年?”
皇帝这时候也站了起来:“六年!确切的说,应该是将近七年了!”
这个年数,掀起了裴瞻与梁郴心中巨大的波涛!
裴瞻从袖子里掏出一物:“臣这里还有两件物事,乃是事发当夜,臣一并从荣王藏扇子的暗格里取出来的,还请皇上和娘娘看看认不认得!”
帝后顺眼看过去,只见却是一张折在一起的书信,以及一块沾血的手帕。
一看那手帕上绣着的字,还有那信纸里书写的内容,皇后又立刻抬起头来:“这正是我留给奕儿的帕子!这上面的字,还是我亲自绣的,我绝不可能认错!”
皇帝点头,再三看完了信纸的内容,他缓声道:“刚才为什么没有一起拿出来?”
“是臣之过!臣知道扇子的重要,方才拿出来,便是想请皇上和娘娘鉴定,此物到底可能为何人所有?没想到……”
当所有的证据都在推动大家确信白玉胡同的死者身份殊然的时候,大家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猜想,此人就算不是皇室中人,也一定对宗室来说十分重要!
因为只有这样,才值得荣王父子那般胆战心惊拼死隐瞒,以至于连对方尸首都已经销毁了,却还要保留这几份罪证在手,用于将来事发时自保!
谁又没有想到,死者竟然重要到是帝后的长子!
皇帝将信放在炕桌上,本来就有些喑哑的嗓子,此刻说起话来仿佛更加艰涩了。
“这封信,分明就是一份暗中授意他人针对奕儿的信件,既然都在荣王手上,那你的意思是,荣王曾经被人授意向奕儿下过手?他们在白玉胡同杀死的人,就是我的奕儿?”
贵为天子,此刻在提及自己的孩子时,竟然也摒去了一切彰显身份的称谓,人间天伦,显然并没有因为身份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裴瞻俯身:“据目击者臣的岳母亲眼所见,当时在白月胡同内被杀害的是一双父子,却不知皇长子殿下年岁几何?是否已有子嗣?”
帝后所说的皇长子彻底失去消息的最后时间恰恰能与白玉胡同血案发生的时间对上,死者就是皇长子几乎可以确定。
但事关皇室血脉,却又当慎之又慎,容不得半点错处。
“他与我们失散的时候已经十岁了,那是在我们北上的途中,确切地说是在湖州境内,那时我们正好在湖州城驻扎,那天夜里遇到敌军突袭,他原本跟随他父亲在军营里——他很勇敢,也很聪明,从小就习武,看兵书,大家商议作战策略之时,他就在旁边静静听着,不懂的时候再问,所以大家都很喜欢教他,他父亲也最疼爱他!
“那天夜里打起来了,他也在场,提着一柄短剑,冲进来要保护我,可是我们人太多了,他却只带着几个护卫,最终跟敌人打了起来。
“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于是留了一把扇子给他,就是这一把!想着兵分几路躲开敌兵,日后我若死了,这把扇子就留给他当念想。我要是还活着,那就凭这扇子再相见!
“我记得很清楚,看到我作出生死离别的决断时,他只是安静地从袖子里掏出我绣给他的手帕,给我拭去眼泪,然后坚定地跟我说,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他说我们谁也不会死!”
“后来,皇上他们最终把敌人打败驱散了,而等我们清点人数之时,才发现他不见了!
“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们连找了三天三夜,几乎把城内每一寸土都翻了过来,最后在城墙脚下守城门的一个老兵说,看到他那天夜里骑着一匹小马驹,带着两个护卫出城了!
“我们连忙清点护卫人数,果然有两个护卫也一起失踪了!”
皇后一口气说出来,身子还是佝偻着的。
皇帝伸手搭在他的臂膀上,极力把声音放得温和:“敏之是问奕儿的年岁,你先冷静,我们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跌坐在榻沿上,眼泪忽然滚落下来。
“我的奕儿才十岁,就想着要拼死保护他的母亲,结果当他就这么不见了,我身为他的母亲,贵为大周的皇后,已经拥有拥有数不尽的人力和便利,这么多年过去却连他在哪儿都还没有查到!
“这么多年,我没有一日不为此而愧疚!要知道,他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在我们最为艰难的那几年,都是他陪我们度过的!”
皇帝闻言,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痛楚。
他转向裴瞻:“奕儿失踪那年是十岁,两年之后我们就打入京城,定了天下。
“按照你们说的,白玉胡同的血案发生的时间那么当时他便已有二十八岁。
“这个年纪,若是已经为朕添了皇长孙,也是十分正常!
“现在——”他抬起双目,看着面前这几个年轻将领,最后目光落在梁郅身上:“梁郅杜明谦听旨,朕着你二人即刻前往荣王府,将荣王及世子杨蘸,还有章焕,章士诚,全部都带到御前来!不得有误!
“再传令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御史,副都御史,以及太子——”
说到此处的目光陡然锐利:“让他们全部都到朕的面前来!”
第308章 会下手吗?
皇帝字字句句都透着痛心,还留在大殿里的裴瞻和梁郴,心中也不由跟着沉重起来。
二人道:“请皇上娘娘保重。”
皇帝深吸气,没有说话。
反倒是皇后听到这里,把头抬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二人:“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趁他们到来之前,皇上与我应该把所有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