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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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傅老夫人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齐嬷嬷吞着唾液:“奴婢是说,把庄子交到她手上,再把府里下人的卖身契,花名册,全交给她,她处置起来,那不是名正言顺了么?
“不过千把两银子,她随手就能抽出来,只要她拿出银子来,眼前所有难事岂非迎刃而解?”
先前傅真不就是口口声声以傅夫人不管此事为由,在这儿看尽了荣福堂的笑话吗?
那如果这麻烦变成了傅夫人的麻烦,她们还能笑得出来?
想到先前挨上的那一巴掌,齐嬷嬷心底的火直往头上蹿,这个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傅老夫人听完一怔,转而斥道:“混账!庄子到了她手上,那不成了她的私产?!”
“此计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过了这坎,老太太再寻个名目将它要回来,不就成了吗?”
齐嬷嬷从地上爬起来,到了傅老夫人身侧:“今日大姑娘如此狂妄,老太太难道就不想惩治惩治她吗?大姑娘就是太太的软肋,您只要拿住她,那太太还能拿矫?”
傅老夫人听到这里心思渐渐活了。
这种事多的是先例,就说南郊这庄子么,也是这么得来的。
既然有第一次,自然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可是想到先前伶牙俐齿的傅真,傅老夫人又有些犹豫,那死丫头确实变得很不一样了,虽然她能肯定傅真就是再变,也变不出第二个人去,总归她不大像是从前那副随便拿捏的小可怜。
而傅夫人今日态度这般强硬,不也跟过去不同了吗?
“老太太,”齐嬷嬷看她迟疑不动,有些心急,“老爷还陪着府丞还在前院,等着您拿主意呢。如今眼目下,除了这个法子,也没其它法子了不是吗?府丞要是等得不耐烦了,回头一生气,怕是都无法挽回了。”
想到先前被拖出去后碧玺那死丫头灌输给她的那席话,她已打了个寒颤!
傅真如何样她都可以先不理会,却是郑安和齐全她不能不保。
傅家若不赔钱,郑安和齐全就得下狱,她是最最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
傅老夫人纵然不情愿,此时却也被这些话架得上不去也下不来。
且不说别的,郑安要是捅出她强占了宁氏的嫁妆钱买田府,又据为私有的事情,她断断是担不起的,傅筠更是担不起,因此下狱是绝对不可能让他们下狱的。
这一千两银子,她自己又拿不出来,从公中出,公中也不宽裕,一下拔出一千两,那可是个大坑!回头宁氏要是不肯拿钱出来贴补,那这坑要怎么填?
看着齐嬷嬷,她牙关咬了又咬,说道:“你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治真姐儿?”
就算是要行这权宜之计,她也要有十足的把握将这些地契和卖身契收回来!
齐嬷嬷双眼里冒着阴光:“眼前就有一桩,大姑娘与杜家那门婚事……就凭大姑娘今日如此这般的张狂,老太太您觉得让她嫁过去合适吗?”
傅老夫人那耷拉的三角眼里顿即放出了光芒!
说得对!这么好的一门婚事,宁氏肯定是不会甘心放手的。她越是不甘,拿捏她就越是容易!
“去开库房,取地契!”
傅真出了荣福堂,便慢吞吞地沿着庑廊去往花厅。
半路上碧玺就追上来了:“姑娘!老太太果然领着齐嬷嬷去开荣福堂小库房了!还抱出一个小匣子!现在,齐嬷嬷已带着那匣子过来了!”
傅真当下回头,一看荣福堂方向果然有人来,遂拉着碧玺退往旁侧花木后,只见果然是齐嬷嬷抱着匣子往花厅方向而去。
待她跨出门坎,傅真便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花厅这边,傅筠已经如坐针毡,当府丞捅出来郑安与这二人在公堂动手撞到了府尹,他脑袋就已经麻木了!
先前还讶异府丞为何会亲自率着他们来傅家讨公道,这一撞了府尹,理由不就来了么!
他心里头把郑安二人骂了一万遍,又无数次朝傅夫人投去目光,只可惜傅夫人全然不接,他气怒无门,只能派人一次次地往荣福堂催促。
到最后他都快在府丞不耐的目光下装不成死了,打算起身亲自去寻傅老夫人商讨解决之道时,门外家丁却说齐嬷嬷来了!
傅筠立刻起身,走到门外。
齐嬷嬷抱着匣子,跟他说明了来意,而后道:“老太太发话了,权且只能如此,请老爷让太太速速接手解决此事。”
傅筠胸中恼意翻腾,却也没法有别的话说,打开匣子看了看,遂转身朝堂中的傅夫人招了招手。
傅夫人走出来,傅筠便把匣子递给她:“你不是总说南郊这庄子跟你不相干吗?又说什么府里下人你没有使唤权,也不归你管,如今田庄的地契和下人的卖身契全都交给你,你满意了吗?”
傅夫人看着这匣子却不接:“我手上事情多的很,无端端又给我这些做什么?我可管不过来,你还是给回老太太去吧。”
傅筠沉气:“给你脸你还不要?当初这庄子可是你出钱买的,你敢说跟你没关系?今儿这件事,就该你来处理!”
“给我看看!”
傅真这时从后头走出来,接了匣子立刻打开,只见里头地契与订成册的卖身契果然全都在内,她便合上匣子塞给了傅夫人:“既然父亲诚心诚意让母亲当个名副其实的主母,母亲何不就顺了父亲的意呢?
“傅家的麻烦也是咱们的麻烦,母亲您就劳驾劳驾,收拾掉这个烂摊子罢了。
“再说父亲说的多有道理,这庄子可是您出钱买的,谁让您出钱呢?当初您不买不就没这回事了嘛,这得怨您啊!”
傅筠难得见她给个台阶,脸色缓下来:“真姐儿说的很是,你见好就收吧!”
傅夫人望着他:“地契给了我有什么用?回头你们还是可以拿回去。”
“那你要如何?”
傅夫人道:“你若有诚心交给我打理,就得立张文书,言明这庄子是我出钱买下的,它与府里的下人此后都只由我一人管治,谁也不得插手,也不得收回。
“否则,我出了钱,解决了此事,回头又落下什么首尾,到时你们再来挑我的不是,我岂不成了个冤大头?”
傅筠恨得牙根发痒,却不想再跟她多纠缠,反正有与杜家的婚事在,不怕拿不住她!
便忍了这口气道:“去拿纸笔来!我这就签了文书与你!”
傅夫人道:“那是最好。”
遂让旁边金珠去取来纸墨。
傅筠就着廊栏,刷刷就写好了文书。
他是进士,立份这样的东西那是轻而易举。
傅真上前帮着看过,没有问题,傅夫人这才抱着匣子回到了堂中。
傅筠随在后头,刚把悬着的这颗心给沉下去,就见傅夫人将方才的文书径直呈到了府丞面前:
“府丞大人,这是我丈夫方才亲手所立的一份文书,大人位高威重,难得您今日在此,妾身便诚请您在这文书上帮忙留几句话,再落个衙门的印鉴,做个见证。”
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你干什么?!”
这文书不过是他私下立给她做安抚之用的,这要是有了外人为见证,而且还有来自府丞的印鉴,那就是皇帝御驾亲临也不能不认!
而且正是为了安抚之用,他这文书还顺着傅夫人的意思写得明明白白,这一见证,这庄子和下人卖身契就全落到她手上了!
而且文书已言明旁人不得插手,还言明庄子是她买的,不就是说,这六千两银子买来的庄子,又还了给她,而且不管如何经营,下人们该如何发落,全都由她一人说了算吗?!
他也顾不得府丞在此了,当下怒声来拖傅夫人:“给我出去!这种家务你也敢拿来打扰府丞大人!”
傅真跨步上前:“当着府丞大人的面,父亲可不能失仪!文书是您立的,母亲一字未改,只不过请府丞大人添笔作个见证,你怎么如此激动?”
这时下方的胡家兄弟立刻叫嚣:“拉扯这么久了,到底怎么着,你们快给个说法!”
府丞一拍桌子,瞪向傅筠:“傅大人,本官来了也有半日了,你莫非还拿不定主意?”
傅筠不得已收手,咬牙切齿地噤了声。
傅夫人整肃衣襟,望着府丞:“妾身不敢相瞒大人,当初买南郊这庄子的六千两银子,乃是妾身从嫁妆里所出,如今妾身只不过是想收回这笔嫁妆银子罢了。
“这文书里头外子已然亲证这庄子是妾身所买,而妾身这里又有当初买庄子时妾身出钱的凭证,请大人明鉴。
“这庄子如今归属于妾身,那眼前纷争,自然就由妾身来作处理。”
她把凭证呈交于府丞之后,遂又转身面向胡义胡智兄弟:“二位乡民兄弟,今日家奴无理在先,伤及了你二位,是我们的不是。
“你二人提出的千两赔银,回头我照给不误,且再给二人每人五十两银的医治费,今日之纷争便就此作罢。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胡义胡智当即点头:“我等也并非胡搅蛮缠之辈,有如此通情达理的夫人,我们二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耽误了府丞大人这么久工夫,我等心中也很不安,如此,就请大人成全了夫人的提议罢。”
府丞在傅家耗了这半日,见傅筠久久不能定下主意,反倒是一会儿拉着妻子进内说悄悄话,一会儿又打发人去寻他的老母亲,对他的德性也看出了个七八分来,自然心下十分不齿,只是公务在身,无奈须得陪着耗下去罢了。
反倒在这耗的中途,傅夫人一路好茶好水地招待着,此刻这番处理又如此大气,比那抠抠搜搜的傅筠不知强出来多少!因而他对傅夫人的好感已然增添了几分。
如今傅夫人却又出具这样的文书请他见证,关键是还说到南郊这庄子竟然还是拿她嫁妆银子买的,连傅筠自己都立了文书证明,——原来,这傅家竟是这样的人家,这傅筠是什么样的为人,那就自不必说了!
这傅夫人在傅家当着这主母,是如何样的憋屈,他已经能猜出来。只是作个见证,心下又哪有不同意的?
加上胡家兄弟都这么说了,便再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也心甘情愿地管上一管!
当下他看完文书,扫了傅筠一眼:“傅大人早请令夫人出来决断,大家不都省事了吗?”说完接了金珠递上的笔,大手一挥就添加了两行字上去,又自荷包里取了印鉴,稳稳地盖在了上方!
“多谢府丞大人!”
傅夫人深施礼接了文书。随后便接了后方金珠递来的银票交与胡家兄弟,另封的几锭雪花银也逐一给付。
末了又向府丞施一礼,拿出两罐茶叶来道:“耽误大人这么久,是傅家的罪过,这是先前泡给大人的茶叶,看大人喝得还顺口,便取了些聊表歉意。今日傅家失礼之处,还望府丞大人与二位乡民兄弟多多包涵,对外替我们也周全几句。”
府丞也是见惯世面之人,哪会看不出这茶叶的好坏?又岂会缺两罐茶叶?
只是被傅夫人一番话说得心下极为舒坦,虽觉这傅筠着实不像个男人,就是道不去让人唾骂也活该,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便多言。
当下道:“本官不过为公务罢了,夫人不必客气!”
傅夫人执意请他收下,他推辞了几句,也就受了。
这边厢胡家兄弟自然不在话下,受了银子,当即便随府丞出了傅家。
傅筠看着这一切,都快气晕了!
合着这日闹来闹去,傅夫人不过是损失一千一百两的银子,和两罐茶叶,而傅老夫人和他母子俩却损失了一整个值六千两银的田庄,还有府里所有下人的管治权!
落在最后,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竟是宁氏得了大便宜?!
他岂能受得了这等窝囊气?
眼下没了外人,他不由分说就扑上去抢夺傅夫人手里的文书和匣子!
但他忘了旁边有个傅真啊!
他这边厢才起势,那边厢傅真就抬起胳膊挡了他一下,摔了他一个四仰八叉!
“老爷!”
家丁们一拥而上,有了昨日山上那番演练,今日涌上去搀扶的速度都利索了很多!
傅筠爬起来,指着傅真嘶声大喊:“给我把她押下去,打死她!”
傅真当下抽出匣子里的卖身契,一脚把面前凳子也给踢飞:“碧玺!把所有往前迈步的人全都记下来!交给牙婆,全给贱卖出去!”
一帮家丁闻声瞬间止步,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缩在了傅筠后头!
傅家虽说不算顶级权贵,但是胜在家中阔绰,傅夫人这些年虽是被迫为傅家贴补着,可对下人从未刻薄,全都好吃好喝的,逢年过节都有不少赏钱,这要是卖出去,上哪儿再有这么好的东家?
“小的不敢!夫人饶命!大姑娘饶命!”
屋里屋外的家奴随后跪了一地,不管是方才涌入的还是呆在外头的。
当初卖身契在老夫人手里掌着时,这些人没少跟着看扁傅夫人,如今突然之间命脉被傅夫人掌着了,他们能不怕吗?
把他们发卖给牙行这种事,傅夫人做不出来,可看如今的大姑娘,她是完完全全能做得出来的呀!
傅真扫了眼满地的人,鼻子里哼了一气,然后与傅夫人对了个眼神,跨出了花厅。
家丁们直到看不到她们人影,这才敢来搀傅筠。
傅筠怒吼着把他们一甩:“滚!——”
第33章 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女儿
此战大获全胜,傅夫人一路牵着傅真的手,直到回了房坐下才沉沉地吁出一口气,把手放松下来。
“真儿,你到底是怎么计划得如此周密的?这当中每一步都按你预先交代我的进行了,我,我真是从来没想过这个庄子还能自己回到我手上来!”
傅夫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别看她这半日响应得滴水不漏,却都是在傅真预先交代之下撑住的。
没错,这场纷争其实就是个局,为的就是拿回被明目张胆坑去的这六千两银子的田庄,还有就是对府里下人的管治权。
这些年被傅家母子夺去的财产固然不计其数,但这座田庄是当中数目较大,证据最足,时间也相隔最近的,傅真昨日跟全府的人都干了一轮,正琢磨着怎么收拾这些刁奴,齐嬷嬷一大早跑过来撞她手上,你说,她不拿荣福堂开开刀,又拿谁呢?
还有,府里下人不归傅夫人管,便连柳氏屋里的人都能压傅真一头,一个当家主母连下人都无法震慑,那还如何称得上尊严体面呢?因此傅真说,必须得把这威严给立起来。
傅真有这般计划,连泰山馆的教头都请回来当护卫了,傅夫人没有不答应和支持的道理,唯一令她忐忑的是这事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一直到府丞真的带着人上了门,她也算是赶鸭子上架了。
而她被请入花厅时,她双手还是揪着的。
后来却真如傅真预测的那样,傅筠问她拿钱当赔偿,而当她按照约定的那般拒绝了他之后,傅真在荣福堂一番推波助澜,齐嬷嬷拖出去受了碧玺一番敲打,果然逼得他们把地契和卖身契花名册全交了出来!
那么后面她自然得把这戏好好唱下去!
“多亏了母亲今日配合得好,光靠我一人,哪能有这么顺利啊!”
傅真一面清点着匣子的卖身契和花名册等物,一面说道。
前面的筹谋确实出自她手,包括授意胡家兄弟如何把府丞“拐”到傅家来。
但对招待和打点府丞这块,却是傅夫人自己的修养使然。
府丞后来那般痛快地给那份文书添了见证,如何能说没有从小就生活商贾圈中的傅夫人为人处事尽皆得体的功劳呢?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傅夫人心中感慨又欣慰,看着面前的女儿,疼爱得恨不能把她揉进心窝里!
过去十几年里,全是她在想尽办法保护傅真,如今,却反过来了,这个依然娇小瘦弱的女儿,竟然用自己的行动保护起了身为母亲的她,替她出了气,讨回来了私产,还顺手把恃仗也给她掰了回来——
当下并非全部人的卖身契都在这册子里头,比如齐嬷嬷,她是老夫人带过来的,就不在此处,之前傅夫人从宁家带过来的人也不在这其中,是一个道理。
但是不能发卖,却可以管治,总之即使管不住齐嬷嬷这一帮,有了手上这些东西,就意味着权力归拢。
此后哪怕还是少不了阴司,办起事来却会顺利得多。
比如之前傅筠安插在傅夫人身边的那些个下人,便可尽数清除了。
想到这里傅真道:“母亲人手可够用?可需要牙行送些新人过来换换血?”
“换血自然是要的,只是暂不宜操之过急。府里有些老家仆会有夭蛾子出,待我先捉几个杀鸡儆猴,让余下的人全数老实下来。”
傅夫人有了底气,也已然有了自己的主张。
经过今日这一遭,他们完全能与傅老夫人和傅筠他们分庭抗礼了。
傅真便点头道:“张成和杨彤二人已经归我使唤,回头我再给您和嘉哥儿各寻几个身手好又品性好的护卫。
“只要他们威胁不到我们,也就完全没办法拿捏母亲了。”
傅筠之所以欺负了傅夫人这么多年,无非是拿着一双儿女要挟,如果他连碰都碰不到他们姐弟,他还能拿捏多少?
今日傅筠吃了个大亏,和傅老夫人必定恨不能把她们母女给剁了,虽然他们不一定会如今日犯傻,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的。
傅真抽了几张自己院里下人的卖身契看过,忽然想起来:“对了,那拿来买参的三百两银子父亲给了么?”
“给了,”说到这时傅夫人眉头又皱起来,“只是这事儿,真的能办成么?”
本来她对傅真那番程夫人要用参的话不以为意,只当她是诳傅筠的。
但是这两日接连几番动作下来,她却不由得正视起了傅真所有的举动。
她觉得,从前病弱的女儿怕事不是因为没脑子,而只是体弱而无能为力。如今去了趟白鹤寺回来,她精力莫名变得好得不得了,那么她说出来的话,也都值得正视了!
“八九不离十。”对程夫人那边其实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傅真还是给自己留了些余地,“只要昨日山上之事他能摆平,按说是不会有问题的。”
这使得傅夫人不能不问了:“真儿,你到底是怎么对这些事情胸有成竹的?不光是程家,还是泰山馆李家。”
傅真怎能那么实诚全说实话呀?她笑了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母亲手里掌着偌大笔家产,调动百鬼都不成问题了。您以往只是花在我身上的心思太多,而我和弟弟又是您的软肋,您投鼠忌器才会疏忽了这些。”
这话倒是说进了傅夫人心里。
她出身于皇商之家,不说被调教得威风八面能大杀四方,些许内宅之事她还是不在话下的,倘若傅筠不是这般狼心狗肺,而是好好过日子,与她一意同心,那傅家这点破事,管她是恶婆婆也好,别有企图的狐狸精也好,她也不会放在眼里。
她愈加欣慰地摸了摸傅真的发顶,又顺手把炕桌小抽屉内的几张银票拿出来:“前儿你不是说前门东记的桃酥好吃?让丫鬟小子们去买吧。不够花再找金珠拿。”
三百两银子买桃酥??
还“不够花”?
傅真前世着实没缺过钱,此刻却也觉得这几张薄纸坠得手疼:“不,这太多了!”
“多什么?娘的钱,将来还不都是你们姐弟的?”
傅夫人温柔抚着她的头发,“再说了,这银票也好,庄子也罢,都是你拿回来的,不是你,它们都回不到娘的手上。就当犒赏你的,娘就算过得再委屈,也绝不能委屈了我的女儿。”
傅真听得动容。不由伸臂抱住了她:“母亲。”
前世她一天到晚跟些糙老爷们待在一起,何曾与多少千金小姐接触过?
傅夫人年逾三旬,还这么香香软软,又是这么温柔善良,放在前世,年纪也就是梁宁的一个大姐姐,傅真怎么能不打心眼里地喜爱她,并且想好好保护她呀?
在美人怀抱里腻歪了一会儿后她坐直身:“这些年父亲和老太太坑去的钱财,您都有数么?”
“自然有数。我们行商的,记账是习惯。”
傅真便道:“那您便把这些账目给我瞧瞧,我盘算盘算都有哪些?”
傅夫人二话不说让金珠把账本取来,说道:“我未曾细算过,但少说也有几万两,他们精得很,到手的钱财并不存钱庄,而是立刻用来置田产,置家宅,置铺子,是以成亲之后,他们已多了不少这样的产业。
“但多是赁了出去,因为是我掌着中馈,他们担心这赚得的钱又会回流到我手中。而赁钱他们都是有专门的家仆去收取的,连账本都不用。
“这些对咱们来说虽是小钱,但都是宁家的家产,是你外祖父辛苦赚来留给咱们的,从前想着你父亲若是有良心的,这些都不要紧,我不会计较。
“可如今这般,实在是配不上我的一个子儿!我们日后有机会,自是要一一把它们收回来的。”
傅真翻了翻,随后说道:“我也及笄了,也该学学管账了。这些账目,母亲就交与我看看罢。”
“你有这个精神学,那自然是应当好。”
倘若没有这身病,傅夫人早就让她领着学习掌家了,但过去都不知她能不能活到长大,又怎会拘着她学这学那呢?
如今的傅真越发对应了成空说的那句“天命有变”,三日已经过去了两日,明日这一日,应不会出岔子的吧?
“你明儿,就好好呆在府里,千万别出去!”
傅真已知她心思,当下笑道:“母亲放心,我有分寸。明日我只去趟泰山馆谢过李老爷子,张成杨彤他们的身手,你都见过的,有他们在,出不了事。”
今儿事情办得这么顺利,李仪师徒几人要占一半功劳,她必须得去谢上一番。
再者胡家兄弟这般卖力,李仪虽说不必酬劳,她又岂能吝于这点支出呢?
何况,她还想找李老爷子要几个徒弟回来看家护院。
傅夫人深觉有道理,便未曾强拦。
只严格嘱咐了她几句要按时吃养生药,按时作息等事,正好金珠来禀事,就放了傅真回房。
傅真抱着账册出门,只见郑安和齐全正跪在院子里等候发落。
荣福堂的丫鬟在侧边的宝瓶门下探头探脑打听情况。
而她们身后的荣福堂方向,则传来了模糊却尖厉的咒骂声。
柳氏母女住的西跨院则静悄悄,只有镂花窗那头时有人影闪动。
傅真微微一笑,迎着沉重暮色,轻快地抬步走向自己的怡心堂。
接下来傅夫人就该照着家法逐个地收拾府中刁奴,齐嬷嬷是傅老夫人自己的人,郑安和齐全可不算了!他们是傅家的家生子,傅夫人说的杀鸡儆猴,他们俩就是那当中的“鸡”!
傅真不怕傅老夫人他们出幺蛾子,他们只有出来,她才能有机会把这些魑魅魍魉全数打尽!
傅太傅虽然是前朝旧臣,但他的贤名却是流传在世的,傅真敬他。
因此她不能让这些渣滓败坏了这座宅子的名声,傅嘉来日还要考功名的,他要做个清清白白的子弟!
想到这儿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傅嘉的脸,在进院门前她停下脚步,从傅夫人给的三百两银子里抽了一张给碧玺:“去看看嘉哥儿这两日怎么样?这给他买零嘴儿。
“然后就说我身子无大碍了,他明日有空可以过来瞧瞧我。”
傅嘉的乳母一病,傅嘉也成了敏感人物,傅夫人怕他间接过了病气给傅真,但凡这种时候都不许他接近傅真。
因此,以往常常都上怡心堂来陪傅真的他,这两日反倒没露面,以至于这这个新来的姐姐都还没跟他说过话。就连临时被派去的紫嫣也没有回来。
如今是时候都来见见了。
碧玺去后傅真就泡了个澡,待她更完衣坐在镜前擦头发,窗户就被叩响了。
扭头看去,一张满带稚气,但是笑容却灿烂得像阳光的脸就出现在窗口。
“姐姐!”
傅嘉欢喜地朝她招着手。
傅真道:“快进来!”
傅嘉答应着,随后飞快地掀开帘子进了屋来。
“你都好了?这两日的事情我全都听说了,早就想来看看你,又怕你扛不住。”
傅嘉每个字里都带着高兴,边说还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丝帕包着的小包包。“青竹从家里归来,给我带了好吃的酱肉干,我给你留了!”
十二岁的小少年小心地把丝帕打开,拈了一块肉干递到傅真嘴边。
傅真屈膝张嘴,稳稳地咬住它。而后重重点头:“好吃!”
傅嘉满足得双眼亮如晨星,亲昵地拉着她坐下来,仔细地看她,然后学着大人般重重点头:“看起来精神是好了很多,你没有骗我。这太好了!碧玺说是菩萨显灵了,老太傅也显灵了,她也没有骗我。”
傅真摸摸他的头,想起面前这小孩儿,好几次都在傅夫人不在场的情况替姐姐挨罚,便心疼地问他:“这两日母亲都没有时间管你,你可有哪里不妥当?平时药可都吃完了?有没有什么缺的?”
因为傅真的病,傅夫人这些年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她身上,对傅嘉难免有所疏忽。
但这孩子不但毫不抱怨,相反极为懂事,读书很上进,平日也不与旁人来往,只管埋头于功课,不管对母亲还是对姐姐,都孝顺而敬爱,说句冒犯傅夫人的话,傅筠那种狗男人简直都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子。
“我病都好了,药还是在吃,因为想早点来看你。这两日我还是上学放学,做功课,没有出门。什么也不缺。蓝家五公子约了我几次去他家做客,我也没敢答应,怕姐姐找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