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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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瞻瞅他一眼,甩开他又往前走去。
程持礼道:“我去告诉小姑姑,说你故意躲着他,就是不想兑现当初的约定!
“你想耍赖皮,想悔约!
“当时杜三太太想悔婚,你看看小姑姑是怎么应对的?
“你要是真敢耍赖皮,你就看看她怎么对你吧!”
眼看着就要走出花园的裴瞻猛地停住脚步,随后倏然转身,几个跨步就上来把见状不好就要往外逃的程持礼给揪住了!
“你干什么?”
程持礼扭头望着他,“我告诉你,这次你威胁我也没有用,我绝对不会帮你的,除非你叫我哥!你求我!”
裴瞻双眼一眯,张嘴就要说话,看了他片刻之后,他却又把嘴闭上了。
随后揪住他后领子的那只手也放了开来。
程持礼看着他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出花园,原本准备好的一些幸灾乐祸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
他搔了搔脑袋:“他这不对劲啊!今儿怎么这么怂呢?……”
“七叔你说谁怂呢?”
这时候胳肢窝底下又传来了声音。
程持礼低头,只见梁瑄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旁。
他说道:“没事儿,我就说刚才那只飞过去的大雁。”
他打量着梁瑄:“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听说你祖母和二祖母都回来了,你不回去?”
“嗐,别提了!”梁瑄摆手,“她们是回来了,可是我母亲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给祖母和二祖母磕了头,她就把我打发到这儿来了。
“可我到了才知道,五婶她竟然又去我家了!”
程持礼心下咯噔:“你五婶回去见你祖母他们了?那他们都说了啥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啊!”梁瑄摊手。
程持礼若有所思看了看裴瞻离去的方向,然后立马说道:“我估计你五叔今儿是不会出去了。你也哪都别去了,就留下来盯着点他们俩,看看你五婶会不会跟他说什么?”
梁瑄翻了个白眼:“就我五叔那舔媳妇儿的熊样,他们俩还能说什么?肯定就是躲被窝里说悄悄话呗!”
程持礼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不可能!你五婶根本就还没有让他进被窝!”
梁瑄惊讶的把嘴张圆了:“不可能吧?成了亲不就该睡一个被窝吗?”
“他们不一样!”程持礼把嘴凑到他耳边,“他们是假的!”
梁瑄更惊讶了:“当真?”
程持礼把腰挺了起来:“你要是不信,回头就悄悄地留意留意。凭你这脑袋瓜子,还能看不出来?”
第326章 约定到期了(求月票)
梁家去请裴瞻的人在衙门里和大理寺都扑了个空,后来又追到裴府,正好碰到程持礼,程持礼说他刚刚出去,来人便铩羽而归。
冯夫人略觉遗憾。
侄儿辈的裴瞻竟然娶了姑姑辈的梁宁,冯、曹二夫人心里自然是有些难以接受,但他们都成亲了,再说梁宁如今的身份是宁夫人的女儿,木已成舟,也无须纠缠。
说什么都比不上小妹还活着来得让人心满意足。
但这一来就觉得还是得把当初他们成亲时该说而未说的话给补上,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敦促裴瞻一番,让他善待梁宁,好好过日子。
哪知道他竟这般忙。
不过来日方长,改日再说也是一样。
晚饭大家围成一桌,其乐融融。
重逢时的话说也说不完,但终究得有个结束。
苏幸儿见婆婆心情大起大落这么一日,生怕伤身,便挑了个缺口插进话来,说时辰不早,要送傅真回府。
二位夫人送傅真到前院,万分不舍,眼眶再度红了,一味地嘱她:“明日再来,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你认祖归宗之事,还有与瞻儿的婚事,我们还得见见你公公婆婆,最重要的还有宁夫人——你切莫忘了。”
傅真点头,一一应下。
临出门时到底没忍住,又在门坎下跪着拜了拜。
伏地时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梁郴忙上前搀起她,说道:“我与幸儿送小姑姑回府,母亲与婶母劳累了这一整日,快快去歇着。小姑姑身子骨还待养着,便是明日不来,后日来也成,大后日来也成,往后走就是无穷无尽的好日子,不急在这一时。”
如此说罢,二位夫人甚觉在理,而且更萌生了定要为着往后好好筹谋一番的心思,反而来了些精神。
傅真由梁郴夫妻俩陪着上了马车,还沉默了好一阵,末了才抹去眼泪,抬起头来。
却见面前他们俩也是眼圈红红,于是她反倒笑了:“好好的日子,倒一个赛一个地哭起来,像什么话?”
苏幸儿噗哧一声笑,擦了眼,扭头看起了车窗外。
下弦月幽幽照着街道,宵禁的缘故,几乎没有了行人。
夫妻俩把傅真送到裴府就走了,到处是巡逻的将士,即使他们有特权,也不宜放肆。
傅真目送他俩远去,还在门楣下站着。
月光并不亮,隔着薄雾照来,像梦一样。
脚尖转了方向,身后却刚好传来了马蹄声。
裴瞻带着护卫们停在跟前,板得跟冰块一般的脸上绽露出一丝诧异。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我刚回来。”傅真打量了一下他,“你不下马吗?”
裴瞻下了马。
走到她跟前,指一指门内道:“进去吧。”
傅真信步跨门,廊下的灯光将他们俩一前一后的影子投射在前方,庑廊下除了门房与值夜的下人之外,已经没有人行走了,本来就不小的将军府此刻显得格外的空旷。
傅真的问话打破了宁静:“你今日去哪儿了?”
“哦,大营里临时有事儿,我从宫里出来就出城去了。”
“难怪了,大嫂二嫂派出来找你的人到处都找不见。”傅真顺手折了一根花枝,在月下转身望着他。
她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恬淡的就像此刻的月光一样。
裴瞻心绪没来由的浮动。他左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侧首去看院角搭起来的菊山,“她们怎么样啊?身子骨还好吧?这一日你想必在那里过得很开心?”
梁宁的大嫂二嫂,裴瞻一直是称呼为婶母的,如果他能和傅真过一辈子,那这个称谓就得改改了。
“开心是下次的事吧,今日这一面,实在是悲伤大过喜悦。”傅真继续朝前走,她的话也没停,“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轻易改变念头的。
“被徐胤害了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救他没错,我只是做了一件在当时谁碰到了都会做的事情。
“但今日在梁家看到她们,我却涌上来万般自责。
“不管我有多么充足的理由为自己正名,都抹灭不去因为我而使她们遭受了这样一场悲伤。
“如果我当年没有把徐胤救下来,后来又没有把他留在身边,我不敢说朝堂上这些事情全都不会发生,但至少我的家人不会遭受这样一番痛苦。”
裴瞻配合着她的步伐,缓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可是情义都是相互的,你大哥二哥的遗骨,是你亲自护送回来的。
“你没有让他们在半路遭受半点闪失,你的两位嫂嫂,还有少旸少渊都是感激你的。
“你之所以让这么多人喜爱,不正是因为你善良又热情,对身边所有人都可以舍命相待吗?
“所以你也不用自责,我相信对他们来说,为你做再多也是值得的。”
傅真略感意外,“你怎么会想得这么细腻?”
“你真当我是大老粗啊?”裴瞻将她手上的花插在她的发鬓上,“你的心思,我就算不全知,也知晓个七八分啊。”
傅真笑了,她顺势在花坛边缘上坐下来。“你今日去了天牢?”
“去了。”裴瞻在石阶上坐下,“码头上打斗的人不是荣王父子的人。外祖父的死看起来的确跟他们没关系。”
“是么。”
这个结果在傅真意料之中。“不是他们,那连冗的问题就更大了。不管怎么说,他能得到那么多的消息就很不简单。”
“后来我又去问过一次铁英,他说的确不曾听说过连冗这个人。不能确定他跟连家有没有关系。不过连家家族庞大,而且如今连炀手下的人还有不少,不见得个个他都见过。”
傅真听到这里问道:“如今那个大月王,当真只是碰巧提供破城线索而立功上位的吗?”
裴瞻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他拧着眉头说:“本来是再三确定无疑的。如今怎么着也该再去查一查。”
傅真点头。
大月那边属实有点奇怪。
亡国是确实亡国了。毕竟都城都攻破了。他们的王和王室都被灭了。
但徐胤和连冗的暴露,却让人觉得战事结束后这半年里,还是显露出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原本就算有些漏网之鱼也不算什么。毕竟那已经是他们关起门来争权夺位的斗争。
但是连冗身上的疑点却与皇长子和宁老爷子联系在一起,这就不能不正视了。
想到这里傅真问了一句:“皇上病情如何?”
“暂时应该是稳住了。但是将来谁知道呢?”
裴瞻说完,略顿了一下又看向她:“杨蘸今日还交代了一件事。他说根据他们的线索,皇长子多年前曾经去过西北。”
傅真跟着顿了一下:“他怎么会去西北?他去西北做什么?”
杨奕消失在建国之前两年。那个时候还没西北什么事,当时呼应皇帝攻打西北的也是程家,不在义军主力的覆盖范围。
他带着两个护卫出城之后,也没有理由不声不响跑去西北。
“杨蘸说他不但去过西北,而且,他还说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他说,皇上和皇后分别派了一批人出去查找皇长子。可是皇上的人却不知道有皇后的人。”
傅真隔着薄雾看过去,脑子里也想塞了一团云雾。“你的意思是,宫中派了两批人出去,皇上那批人是相对公开的,皇后那批则是完全隐蔽的?”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裴瞻目光深深,“皇上和皇后明明都盼着与皇长子早日重逢,他们是皇长子的亲生父母,按理说他们应该拧成一股绳,可娘娘的举动让人看不懂。”
傅真心思立刻跳到了印象中的帝后身上。
对于开国皇帝和皇后,满朝上下,不管是不是一路跟过来的功臣老臣,没有一个人否认这对伉俪的情份。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每逢皇帝犯病之时,他都会让皇后代他翻折子。
皇后也是。定国之后,她就让家里父兄交了兵权,然后前往广西卫国守边去了。
后宫里事实上还有三位妃嫔,当初皇帝龙体安康之时,皇后都是主动安排妃嫔侍寝。
只是皇帝忙于国事,终究疏忽了后宫,以至于也没有再生下儿女。
如果不是有着相当信任,彼此都做不到这一步。
再者,大周从建国到如今几番波折,又因为大月扰边而再度陷于水火,若他们夫妻不同心,当时一点根基都没建立起来的大周根本就扛不住。
“是不是杨蘸弄错了?”傅真皱眉,“那家伙向来就不靠谱。”
“也没准。”
裴瞻这么说。
因为今日在牢里听到的那席话,实在是让人想要当面斥他是不是犯了癫症?
而仅凭他这一两句话,就动摇对帝后情份的信心,也实为不智。
“天色不早了,”傅真站了起来,“回房吧。”
裴瞻抬头,眼底微微地有着星光。“再坐会儿吧。”说完他拍了拍旁边空余的位置。
傅真微讶。
打量两眼之后她走到裴瞻身旁坐下来。
然后看向他:“你是不是有心事?”
她终于发现了,打从他先前一出现,他情绪好像就不怎么高。先前她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倒是不曾留意。
裴瞻沉气侧首:“徐胤被捉之后,你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吧?”
傅真抱着膝盖:“我本来事情也不多。”
裴瞻点头,扯断了身旁一枝菊花。“既然如此,那就来谈谈咱们俩的事儿吧。”
听到这里,傅真身子微顿,缓慢的朝他看去。
“当初你我说好,咱们成亲就是为了帮你报仇,现在仇报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傅真一颗心沉了沉。
拖拖拉了这么多日,这个问题到底还是被拎到眼前来了。
怎么说呢,当初制定这个约定的时候,她的确是定得斩钉截铁,一丝一毫的情分都不带——这玩意儿在她和裴瞻之间本来也没有。
但人心也是肉长的,前后这几个月,裴瞻处处帮她,随传随到,毫无怨言。
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快把徐胤拿下马。
如今虽然还是扯不到儿女情长的份上,可是让她还那么斩钉截铁地把白纸黑字的条约说出口,却说不出来了。
当时说是说让她帮着打理裴家的中馈当做回报,可是裴家的管家和下人都很能干,裴瞻也很老练,根本就没有她多少用武之地。
按照约定来说的话,她的付出远远抵不上裴瞻为她所做的。
如果这个时候提出来脱离关系,那她活脱脱就成了过河拆桥。
因此一直拖到今日也没有提过。
此刻裴瞻却主动提起来……
想想当初他处心积虑地“骗婚”,难道是想要说服她改变主意?
裴瞻做到了当初他答应的一切。成亲到如今,傅真拥有无比的自由,也受尽了不知内情的裴昱和裴夫人的关爱。
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一辈子,傅真十分乐意。
但她不能心安理得地一直占便宜,且一场婚姻里如果只有单恋维持,那对付出的这个人来说多么不公平。
还是该放他去寻找属于他的幸福!
傅真遂道:“我们既有约定在先,那就,那就……总之我有愧于你,还请你原谅我。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就是!”
硬着头皮说出来,她把头埋了下去。
“好。”
哪知道头才刚垂下,裴瞻的响应就痛快地吐出来了。
他把身子往后一靠,两手枕在脑后,懒洋洋抵住了身后的玉栏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照章办事。趁着前往潭州押解余犯的人还未到京,这两日我有空,咱俩就先把这事给办了。
“和离书我会让人写好,明日早上让人送过来给你签字,然后拿去官府里画个押,这事就成了。”
傅真已经不会说话了。“你说什么?”
“我说,”裴瞻眯眼仰望着天空,即使夜色朦胧,他的眼底也浮动着一层幽光。“我的打算跟你的打算一样。”
傅真讷然相望,他能这么痛快答应,当然省去了许多麻烦,可他这个速度,却快到让人有点难以想象!
当时他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就这门亲事,还挨了梁郴几拳!现在这么利索答应了?
她的好奇心已经溢出来了:“为什么?”
虽然傅真知道自己没他想的那么好,的确不配他这般相待,但他这变化属实也有点突然。
第327章 这回我要堂堂正正的(求月票)
“因为我明白了,不管在一起多久,就算一辈子拴在一起永不分开,这桩婚姻都不会如我的意愿。”
裴瞻望着月空,声音一点也没有含糊。
傅真道:“可你当初不是还说,只要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吗?现在你不满足了?”
她也不是非得提这些旧话给他添窘,主要是他这态度前后矛盾。
“正是。”裴瞻望着那弯月亮,“当日我乍见你回来,全是欢喜,不惜动用了些手段,让你心甘情愿自投罗网。成亲那夜,我一夜没合眼,满心相信你这一生就是我的。
“哪怕你再三跟我划清界限,我都不以为然,我相信时日一长,你总会看到我的不同,总会发现我不再是当年你看到的那个别扭又呆板的孩子,你总会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男子。
“然而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你就给自己画了线。你从来没想过改变心意。
“我低估了你的心性,你在徐胤以笛声引诱你现身时你丝毫不受其乱,在他向你吐露心意时,提及你们过往那么多回忆时,你半点也不受其扰。
“徐胤蛊惑过永平,蛊惑过荣王妃,蛊惑了何群英和太子,诡辩功底不可谓不深。
“当我每次都不由自主担心你在他面前会有所动摇时,你却永远都有着超出我预料的坚定。
“你让我看到了更深一层的你——不瞒你说,这样的你让我陷得更深了,可是另一方面,我却又更为绝望。
“不管身处何等境地,你永远是你自己,你打定的主意,没有人和事可以动摇的。你能对与徐胤的过往斩钉截铁地抛去,那么对于本来就没打算接纳的我,自然也不会接纳。对于这桩你认定为权宜之计的婚姻,同样不会想继续。
“就像你说的,儿女情长之于你,就是锦上添花。我立的那些战功,或许对许多人来说很了不起,可是却仍然打动不了你,因为你看中的根本就不是这些。我就是踏平了整个天下,你看不中我,就还是看不中我。”
这是傅真第一次听到裴瞻说这么长的话,吐露如此之深的心声。
愧疚从她心底涌了上来:“其实这几个月我在裴家过得还挺开心的。”
顿一顿,她又道:“你也不必如此,徐胤怎么能跟你相比?这是不同的情况,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
她承认自己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桩婚姻往长久的方向考虑。
可是听完这番话,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开始浮沉,一点也不像当初那样十拿九稳。
“当然可以比。”裴瞻眼中有熠熠光芒,“我问你,如果我不答应合离,那你还会在裴家住下去吗?你会顺从我的意思,继续和我做夫妻吗?”
傅真别开双眼,捡起一片台阶上的落叶,在手里撕扯。
“不会。”
在哪里住,傅真是无所谓的,可裴瞻没必要为了她赔上一辈子。
“那你心里,对我可有一点不同?”裴瞻把她的脸掰过来,“你和徐胤曾经有过那么多难忘的回忆,你很明白什么样是心动,那你对我心动过吗?”
傅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直白的问话。面对他直直的目光,她缓慢的把脸垂下了。
她从始至终都很明白自己成这个亲为的是什么,纵然对他有无尽的感激,却也从未混淆过感激与心动。
裴瞻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收了回来:“你的沉默就是答案。既然你未曾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心动,我执着挽留你又能有什么结果?”
傅真无声张了张嘴。
裴瞻缓声道:“本来我以为哪怕你不喜欢我,能够跟你一辈子在一起,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可听完你和徐胤说的话后,我发现不是这样。
“比起和你相守,我更想得到你的心意。我自然也有办法做到不和离,可那样的话,就等于是拿着一纸婚书禁锢了你。
“当初娶你的时候,我已经用上了卑鄙的手段,如果我再自私地绑住你,我也会瞧不起我自己。”
说到这里,他缓慢地站了起来,台阶之下的他背光而立,巍峨得如同一座陡峭的山峰。
“所以,明日一早,我们来签文书。”
傅真情不自禁跟着站了起来。
她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裴瞻,呼吸都屏住了。
今夜的月光实在是太温柔,明明面前是个英挺又霸气的男子,此刻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见了素日的凛冽之气。
她所认识的人全部都是将门子弟,就算当中也有许多人曾经读过书,却从未有一人如徐胤那般才华横溢。
在西北大营里,徐胤的才气,的确让人难以忽视。
傅真喜欢听他就书本里的内容侃侃而谈,也喜欢那些与他在黄沙里纵马疾驰以及月下漫步的日子。
战争以外的大多数美好的时刻,都是她在和徐胤一起度过。
她无法否认自己对徐胤上过心,她也的确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对于裴瞻——根本谈不上有没有心动,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毋庸置疑,裴瞻所建立的赫赫战功,还有这些日子与自己并肩作战,查案破案的表现,足以证明他的出色。
如果说徐胤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那么裴瞻绝对是武将之中新一代最瞩目的存在。
除了才干,裴瞻也拥有能够激起少女们春心的先天条件,他高大英武,长相结合了裴昱和裴夫人的优点,五官俊朗而英气勃勃。
关键是,他那样英勇而正直。
所以当初那些排着队想嫁给他的小姐们,并不见得是冲着他的家世和将军夫人的身份而来。
然而傅真最初根本没有把他当成同辈人,后来随着案情的进展,她的心思全放在正事上,也无暇分心去想这些。
此时他把一颗心剖得这样明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当初他费尽心机让自己入套,简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也毫不避讳自己手段“卑鄙”,谁能想到他,如今放手会放得这么干脆呢?
“你是说真的?”她问道。
“当然。”裴瞻平静地对上她的目光,“我裴瞻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做得到。
“当初我娶你手段不够光明,但是现在,我要堂堂正正放你走,做件磊落之事,不让你看不起我。”
傅真喉头轻咽。
“天色不早,回房吧。”不等她有所回应,裴瞻就把目光投向了夜色,“我去让人把被褥搬出来,明日一早,你只管等着文书就是了。”
说完这些话他就转身跨过了门坎,将军的步伐迈得如此干脆,如同在战场发号施令,秋风轻拂的庭院里,很快只剩下树叶沙沙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要搬出正房,在裴瞻一声令下后,郭颂他们搬被褥的动作还是十分迅速。
傅真跨入房门时,他们刚好抱着被子枕头出门来。
郭颂打发兄弟们先走,停下来说道:“将军从小就不太会说好听话,他小小年纪又去了西北历练,他要是说了什么惹少夫人您不开心,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属下我跟着将军多年,少夫人您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牵肠挂肚到茶饭不思的人!”
傅真扯了扯嘴角:“是么。”
“属下还能撒谎不成?”
郭颂说着看了一眼外头,“将军还在耳房里等着我,我先过去!”
傅真目送他走了,来到空荡荡的榻前,拿起遗落下来的一把扇子看了看,然后又丢回榻上,走进拔步床里躺了下来。
夜已经很深了,屋里少了一个人,竟然像少了所有人似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裴瞻站在窗前,刚好能看到正房的门庭。
一直到对面灯火全熄,他才离开窗前,和衣倒在床上。
这样的夜里,有谁能够安眠?
傅真在往常起床的时刻下了床,刚刚好用完早饭,郭颂就顶着一张震惊的脸过来了。
“少夫人!”
“怎么了?”傅真捧着一杯茶坐在榻上,平静地抬头看向他。
郭颂手里拿着一张纸,平时提着几十斤重的长枪纹丝不慌的双手,此刻如同筛糠似的颤抖起来:“少夫人,将军犯了天大的错,您打他一顿,或者罚他半年不许回屋,再不济赶他出去都行,为何要作此绝情之举?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您何必如此啊!”
傅真接了他手里的纸看过,果然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和离书,她说道:“他没有犯错,是我不想过了。大夫说我生不了孩子,我又不想给他纳妾,总不能让他断了香火吧?”
在昨夜之前,对于这桩婚姻最终该如何处置,她从来没有动摇过最初的念头。
不管在此之前裴瞻有多么像个大男人,在傅真脑海里的形象,却还是他小时候为了一串糖葫芦能哇哇大哭的幼稚的样子。
你看他为了拐她成亲,竟然想出了那样的法子,这难道不是幼稚的另一个左证?
所以长久以来,对他的各种撩拨行为,傅真往往都是一笑了之。
但今天——所愿所想进行得如此顺利的今天,不费丝毫力气就得偿所愿的今天,她却笑不出来。
不但笑不出来,就连手上这张轻飘飘的文书,都好像变成烧红了的石头一样,沉甸甸而又烫手起来!
“您说的是真的?”郭颂又怪叫起来,“可是将军说,错的是他,他说他,说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他见异思迁看上了别人,说他对不起您!您怎么说的跟他说的不一样啊!”
傅真把头抬起来,随后斥道:“别瞎说,他何时见异思迁?原因分明在我!你不要信他。”
她岂会不知道裴瞻这是在拿他自己的名声替她开脱?
他想抢着当这个坏人?
这个家伙,真是想得美。
“恐怕已经晚了,”郭颂摊手,“将军已经去见了老爷太太,这个时候说不定都跟他们坦白了。”
“什么?”傅真当下站起来,“他这就说了?”
分明铁了心要和离的人是她,这怎么他比自己还着急了呢?最起码也等她把这文书给签了再去吧?
“是呢!方才打发属下过来,他自己就往老爷太太那儿去了。”
傅真牙关一咬,抓起那张文书拔腿出了门!
正房里裴昱和裴夫人刚接到裴睦即将归府的消息,夫妻俩吃完饭正唠着嗑,裴瞻就来了。
夫妻二人顿时把茶放下,争分夺秒反省最近可有招惹他的地方,哪知道他一进门就说他要跟傅真散伙!
裴昱双手一个不稳,茶盅侧翻了半盏茶出来:“你说什么?!”
裴瞻面不改色心不跳望着他们:“您没听错。和离书我已经让郭颂拿去给她了,这会儿她应该签好了。
“接下来府里要搬送她的嫁妆,多有惊扰,还请您和母亲回避着些。
“此外,我的婚事虽是我一手操办,但就跟当初成亲一样,有些章程马虎不得,我岳母那边,还请您和母亲前去走一遭,把话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