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无所畏忌by假面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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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夫人点到即止,宣仁帝陷入沉思中。
许久,他长叹一声。
“夫人,你所言有理,但元贞乃朕之爱女,朕还记得当年她受了欺负,躲在朕去后苑的路上,扑上来抱着朕腿的模样。她虽是聪慧,到底年岁还小,哪能因一时烦扰,便绝了成婚的心思,朕也实在不忍心……还要探探她真正的想法再说。至于她如今在内省——”
顿了顿,他道:“就暂时先这样吧。”
审刑院①, 公廨大堂。
杨變笑吟吟道:“董详议,人我可是交给你了,此女甚为重要, 不光关系着本将军,还关系着公主的声誉。当初此女效仿公主, 以至于惹来祸端,圣上不愿公主无故被人攀扯,于是此事按下不提。”
“可我寻思着, 暗疮光捂着也没用, 明明公主无故,只因那暗中之人卑劣, 便白落一不好名声。与其如此, 何不如掀开疮疤来看看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蛆虫, 如此一来, 才能药到病除, 你说是不是?”
董纪汗干笑道:“将军所言甚是有理, 你放心, 此人我一定让人用心审问。”
杨變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可一定要用心了。”
他用马鞭点了点对方的肩:“可千万莫让人在你手中出了什么事。毕竟我也曾听说过, 有那关键人证被收监, 谁知夜半无人之时, 人在牢房里死于非命,事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我不管别的,人我是交到你手上, 若是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 那我就找你。”
“将军当我审刑院是什么地方?”董纪一挺胸膛, 格外严肃, “你放心,人既然在审刑院大牢关着,那必定不会出事。”
“那行,我就先走了。”
董纪目送杨變离开,直到人影没了,才抹了抹满头大汗。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值房,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心腹吕宏达主动去关上门。
“详议,这可怎么办才好?”吕宏达道。
那杨變话里话外,威胁之意满满,真要是人在详议手里出了问题,怕是难以脱责。
“之前我们拖着他,他虽为人蛮横难缠,到底也没怎样。这张穰还在牢里关着,他如今又把那叫如烟的妓女送来,可是他暗中查出了什么,故意将这如烟送到我们手中?如若真是这样,那如烟身上必定担着什么干系,此事怕是……”
吕宏达还在摸着胡子分析,这边董纪被他说得越来越心浮气躁。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他真是晕了头,才会以为这疯狗是胡乱折腾,瞧瞧人家那话说的,还牵扯上了公主。
这疯狗怎敢拿着公主当幌子?
是真是有所依仗,还是故作姿态?
可细细一想,那位公主无故被牵连,据说当晚言官的唾沫都快喷人脸上了,全依仗圣上才将此事压住,对方生了彻查到底的心思,也并不为过。
且,不管杨變此举是否为公主授予,他既敢胆大妄为扯着公主做幌子,旁人就不得不掂量。
如此一来,那‘拖’字诀还能有用?
又思及方才杨變说的那话,别看当时董纪应付的好,实际上久在审刑院的他,知道对方之言并非妄言,这其下多少蝇营狗苟,真要是让人死在大牢里,到时候担责的只会是他一个人。
怪不得,怪不得这个案子其他几个详议官都推三阻四,最后落到他手里,怕是早就预料到会有如此局面。
“不行,这事我不能掺和了!此前他们挤兑我,又有杨知院下命,所以这破事摊在了我头上。自打接了这差事后,我身上生了多少火疖子……不行,这事我一定不能掺和了,哪怕是违了知院的意。”
董纪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盘旋着。
一旁的吕宏达想了想说:“那要不,您去跟知院告病?你告病在家,他总不能还把这事硬压在您头上,反正已经不在乎是否会得罪了。”
吕宏达本是随便出个主意,未曾想董纪却宛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双目放光地走过来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
“这主意好!我这就告病去,回头我就瘫在家中,一动也不能动,这破事谁爱沾谁沾去!”
宣仁帝去了坤宁殿一趟,转头吴皇后便发话说,近日宫里多事,纷扰不断,宫人内侍不思正务,反而耽于流言,如此下去,宫纪何在?
又传话至六尚局和内侍省,并处置了几个显眼的。
至此,宫里一片静肃,再无人敢闲来无事私下乱嚼舌。
事情报到元贞这来,她并不意外,因为那梦里就是这般。不过她现在也没功夫关注这些事,因为虞夫人有所表示了。
“张书令,这些都是……”
见几个书史来来回回搬着一些册子,并将这些册子往书架上摆放,尤其摆放的位置还靠近她平时所坐之地,元贞不免好奇问。
“誊录室那有两间屋子久未修葺,夏日雨水多,怕是时屋子漏雨,夫人便吩咐提前把屋子修一修,又让我等将屋中所放之物先挪到书阁中来。”
“原来如此。”元贞点了点头。
等张书令等人走后,她来书架前,挨着查看那所谓的‘所放之物’。
果然是近期奏犊。
之前元贞翻看过藏书阁中的奏犊,都是往年的,最近的时间是一年前。
这说明直笔内人所誊录的奏犊并非都放在此地,应另有一处地方,那处放不下了,才会挪到这里来。
而现在挪来的这一批,元贞查看日期,却是三个月前。
她心中如释重负,既高兴又激动,这虞夫人果然老辣,竟懂了自己的意思,并给予了回应。
不过她也看出这回应的隐晦,想来对方还在犹豫什么,又或是还想观望什么,事情还不算定下。
也就是说她如今也不过刚走出第一步,还得更加努力才是。
天愈发热了。
这日,宣仁帝让人召来元贞。
坐下后,父女二人先说了几句闲话,宣仁帝提及皇后整肃内廷之事,说着说着便提到元贞婚事。
“此前爹爹答应你,定为你再选个良配,你看看此人如何?他虽出身寒微,但才学过人,性情温和,并不比那些高门出身的子弟差。且此人家中清净,既无姑嫂婆母,也无姬妾,算得上洁身自好。虽是年纪大了些,但大点才知疼人,如今官位也不高,但有人才在,日后前程定不会差。”
元贞见爹爹说了这么多话,只为称赞一人,想来此人必然入了爹爹的眼,心中也有些好奇此人是谁。
她接过宣仁帝递来的册子。
册子很薄,只有两页。
一页是画像,一页则写着家世履历籍贯等。
先看画像,此人倒是相貌堂堂,画此画之人画技精湛,将人画得惟妙惟肖,相貌气质跃然纸上,尤其那股子如苍松翠柏的气度,一看便知不是凡人。
元贞关注的不是此人相貌,而是绘此画像人的笔法。
这画竟是宣仁帝亲笔所绘。
元贞心情十分复杂,又去看第二页的字。
在看到名字那一行时,她愣了一下。
谢成宜?!
见她垂首不言,宣仁帝还当她不满意,说:“此人不过是爹爹一时之选,你若是不喜,再择其他良人便是。”
什么一时之选?
若是一时之选,爹爹也不会亲手绘像。
之所以身为一国之君却亲手绘像,是怕事情走漏风声,惹来外界议论纷纷,也是怕再像之前那样横生枝节,让她再次黯然神伤。
爹爹是用了心为她考虑的。
记得那梦里,出了安庆的事后,爹爹也是如此,递了她数次画像,皆是他亲手所绘。
只因那时她厌烦世事,根本不想嫁人,从没有细看过,此时想来,说不定那时其中就有这谢成宜。
元贞从不否认爹爹对自己的宠爱,不管这段父女之情,始于真情还是假意,到了今时今日,早已分辨不明,但元贞知道爹爹是看重自己的。
看重到什么地步?
是除非碰到什么大变故,这份看重绝不会动摇。可恰恰又是那梦里真的生了大变故,致使这份父女之情遭到了考验。
这也是元贞心情复杂的原因所在。
尤其此人还是那谢成宜。
元贞在心中默念对方名字,又看了一眼画像。
她心知此人非善类,却又不好当着爹爹的面言明,因为此事牵扯太多,一个不慎便会牵出她私下找蒋家要消息之事,以及帮那杨變之事,这两件事是万万不能被爹爹知晓的。
而且元贞也知道,为何爹爹会突然召她来给她看画像,怕是早就在准备了,另外大概也与尚书内省那事有关。
尚书内省效忠爹爹,以虞夫人性格,绝不会瞒着爹爹处事。
即使虞夫人不说,内省中不定有爹爹耳目,怕是她这些日子在尚书内省所作所为,爹爹早就知晓了。
所以才会递画像与她,想引她回‘正途’,犹记得这次递画像的时间,要比梦里的时间早一些。
元贞心中一阵阵明悟,面上却故作蹙眉之态,脸上有黯然之色。
“爹爹,女儿不想嫁人……”
“为何?”
宣仁帝皱起眉,“你年岁尚小,还没有定性,勿要因外界一时纷扰,便因此灰心丧气。等你年岁再大一些,回首再看,有些事情不过是小事,并不能影响什么。若是因那些流言蜚语,皇后已经处置过一番了,想来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元贞深吸一口气,似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心事道与爹爹听。
“爹爹你也知道,圆圆素来随性惯了,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也不想去改变它。世间女子多苦,嫁于夫君后,要洗手作羹,要侍奉丈夫照顾婆母,若有难缠的小姑妯娌,还要疲于应付,又要为丈夫生儿育女,去那鬼门关上走一遭……”
她说得很慢,似有无限感叹。
“女儿自私,不愿去过那种日子。咱大昊公主不若前朝公主那般肆意,言行举止皆要受到约束,一旦行差踏错,便要遭受朝臣指摘,哪怕是婚后都不能免俗。就不说其他,只说三姐五姐,也是贵为一国公主,一个受制于婆母,不敢反抗,一个因丈夫风流,日渐憔悴。”
作者有话说:
①审刑院其实就有点类似明代的三法司,明代的三法司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宋代是审刑院、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则类似御史台,御史台又分台院、谏院。宋代台谏制度很bt的,言官喷皇帝一脸唾沫都是常事。
文官势大, 何止是压制武官,对皇帝宫妃皇子公主也是指手画脚。
此举确实能起到对皇权节制的作用,以免帝王行差踏错, 坏了江山社稷,可连堂堂公主的婚姻都要干涉, 未免矫枉过正。
以至于出嫁的公主受了气却不敢言,这种不敢言不仅仅只是不敢言说,是持续多年早已形成束缚的不敢妄为。
这种‘不敢妄为’已经持续很久了, 久到身为皇女的公主们已经不知‘妄为’两字怎么书, 一旦行止不端,不光母亲喝止, 宫人劝阻, 大臣也弹劾申斥, 久而久之便都成了女德楷模。
真以为她受宠, 仅仅是因她肖似爹爹?
不不不, 她不过是爹爹的内心投射罢了。
很早以前, 元贞就堪透了这点, 因此爹爹喜欢什么,她便去做什么。
爹爹不能妄为, 她来替爹爹妄为, 爹爹不能喜奢华, 她来喜奢华,爹爹喜欢肆意的,她便肆意些……
所以她不在意人言, 我行我素, 任性妄为, 张扬跋扈。
大臣越是斥她, 爹爹越是袒护她,因为她就是爹爹不能妄为下的自己啊。
而眼下这些感叹,又何尝不是元贞的心声,那梦里她便说过同样的话,此番说来,更多了几分五味杂陈。
“三姐五姐受苦却不敢言,其实我知晓若她们进宫来找爹爹诉苦,爹爹定不会不管她们。可她们不来,二人母妃也不来,爹爹如何为她们出头?女儿不知她们是如何消化这些苦楚,女儿在夜深无人时,也曾设想过这些场面。”
“或许她们是忌惮人言,或许她们告知了她们的娘,她们的娘却因脑中根深蒂固的慎行劝住了她们,或许她们的娘会对她们说,世间男儿皆如此,即使闹大了又如何,哪怕是和离再嫁,换一个夫君依旧如此,还会被人妄议,惹得朝臣弹劾。你能一辈子不嫁人吗?如不能,这便是你必然要受的苦……”
元贞沉浸在思绪时,宣仁帝何尝不也在回忆自身。
想及几个女儿的不争气,尤其贞娴和徽禾,自己都不能帮自己,他就算为其出头又有何用,还不是烂泥扶不上墙。
又想及自己当初,年少轻狂,招来多少斥责,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闲散郡王,妨碍不到什么,斥就斥吧,谁曾想有一日会入主皇宫,君临天下。
然后呢?
然后发生太多事了!
其实宣仁帝已经放弃说服女儿,可他作为父亲,还有着身为父亲的克制。
“你年纪还小,想法难免任性。这样吧,事情先放一放,以后再说。”
元贞只能点点头:“好。”
“这画像你拿回去,朕还是觉得你见的男子还是太少,也是这皇宫束缚了你们,朕教你们读书明理,贞娴和徽禾是读了没读懂,你是读得太懂了……”
宣仁帝似有无限唏嘘,又说:“过几日端午佳节,是时金明池有赛龙舟,晚上会在琼林苑摆宴,是时……”
见女儿半垂着目也不说话,宣仁帝无奈挥了挥手:“你回吧。”
“是。”
元贞退出殿外,在殿门外碰见了马安福。
“马押班。”她微微颔首道。
对于宣仁帝身边服侍的这些内侍,她一向都很客气。
“公主这便回了?外头日头大,小的让人准备肩辇?”
“不用了,没几步路,我自去便是。”她还没有狂妄到一点路便让人用肩辇抬,福宁殿距后苑其实并没有多远。
“那公主慢走。”
马安福怀抱着拂尘,目送元贞离去。
陈珪从一旁走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师傅,薛升那小子果然去那边了。”
马安福眉目不抬,轻嗯了声。
陈珪又说:“师傅,果然还是您睿智,今儿都知不在,圣上一让人去请公主来,您便让我别杵在近前,反正薛升那小子喜欢掐尖,便让他往前凑。果然他方才似是在里头听到了什么,出来后就急急忙忙往入内内侍省那边去了。”
“此事你只当不知,避远些。”
陈珪点点头,又道:“师傅,你说那边在筹谋什么?这急慌慌的。那画像咱都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可光知道这又有何用。”
宣仁帝私下绘像这事,瞒得过外人,但瞒不过身边服侍他的人。
马安福瞥了徒弟一眼,心想这小子聪明是聪明,到底还嫩了些。
出于点拨心态,他转身时招了招手,让陈珪跟在身侧走。
“前几日圣上招了虞夫人说话,因在宣和殿内,又没让人近身侍奉,所以没人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可这位公主最近一直待在尚书内省,却是瞒不过那边。”
“师傅是说——”
“为何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不过是且观后续,抑或是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毕竟这位是公主,不同寻常人。”
“也就是说今日这画像……”
陈珪懂了。
公主是皇女,皇女是可以嫁人的,此前宫里流言纷纷,不就是因为这位的婚事。圣上去了坤宁殿一趟,转头吴皇后便难得雷霆手段处置了人,今日圣上又拿出这样一副画像,意欲如何不难理解。
想来这位公主定是拒了,不然薛升那小子不会如此急慌慌。
但对有些人来说,你拒不拒那是你的事,与人无关,想要把某件事办成铁案,直接按头便是。把事情宣扬出去,宣扬大些,流言如虎,众口铄金,指不定就能办成真事。
等到那时候,还用去猜这位去尚书内省干什么,有什么图谋,碍了谁的事?
根本不用猜,一个出嫁的公主是要离开皇宫的,一劳永逸。
想到这儿,陈珪甚至倒抽了一口冷气,指不定圣上突然画了那样一副画像,莫怕也是被人有意引导了。
不然之前一直没有苗头,怎生就突然弄出这么一副画像?
一时间,陈珪只感到遍体生寒,竟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师傅,那这画……”
“前日垂拱殿,杨玉突然和圣上提起了这位谢副承旨,当时师傅就在一侧。”马安福淡淡道。
入内内侍省和内侍省的界线也就在垂拱殿,垂拱殿乃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及召见群臣之地。入内内侍省职掌内殿引见群臣,平日里像马安福这样内侍省的人,是到不了垂拱殿的。
但刘俭又不同于他,刘俭乃贴身近侍,界限并不是那么分明。
而这杨玉,乃当下入内内侍省风头正盛的一位新人,看似出身清白,与都知魏思进似乎不怎么对付,实则到底怎么回事,旁人不懂,马安福等人却懂。
不过是那位至今依旧顶着入内内侍省都都知①一位的荣国公,又推出来的一个新人罢了。
铁打的荣国公,流水的新人。
陈珪越想越寒,只感叹都知不愧是都知,师傅不愧是师傅,也就像他们这样的人能一直待在圣上身边不被算计。
换做他,估计坟头上草已经三丈高了。
马安福自是没漏下徒弟眼中的含义。
羡慕什么?如今入内内侍省势大,哪怕是他跟师傅,也要打足十二分精神,才能小心立命。
即便如此,也还是被这些惊涛骇浪裹挟,不能自主。
“这些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不要道与外人知。此事我们内侍省不掺和。”
马安福还是知道徒弟偶尔会向金华殿卖好,但此一时非彼一时,这种事却是绝不能搀和。
“徒弟知晓。”
此时的天还没有亮,待漏院②却是灯火通明。
时不时就有身着公服的官员走进来,他们或是哈欠连天,或是睡眼惺忪,显然都还瞌睡着。
这上朝的时间实在太早,也幸亏是五日一朝,不然大概都得叫苦连天。
待漏院分了几处地方,大约是品级高的在一处,品级低的在一处,文官跟文官一起,武官则与武官一处,因着权中青虽是武官,但他如今入了枢密院,枢密院位同三省三司,自然又与文官一处。
杨變是个不讲规矩的,也是顾忌义父独自一人,怕他被人排挤失了颜面,反正也没人规定武官就不能跟文官一处,所以每次在待漏院等着上朝时,他便和义父一处。
权中青倒也罢,杨變此人身高体壮,穿一身朝服都压不住他那满身匪莽之气,再加上他额上还刺了字,因此在待漏院这间堂室里,简直像个异类。
不过他素来是目无余子的态度,倒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瞧他。
一阵步声,门前的帘子被人挑起,一男子步了进来。
他身着绿色方心曲领袍,白色中单,腰束大带,头戴长翅官帽。
本是平平无奇一朝服,但无奈此人生得面如冠玉,斯文儒雅,当是风度翩翩一男儿,生得一副好相貌。
他也十分有礼,进来后就对室中诸位官员拱手为礼。
“谢副承旨来了。”
谢成宜含笑,与对方寒暄了两句后,便主动走到枢密院一众官员所待的地处。也未多言,怕扰了那边正在说话的几位相公,只与诸位同僚一一颔首为礼。
经过杨變时,他依旧如故。
杨變见他脸上虚伪的笑,刻意露出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可对方竟毫无察觉,依旧如常地移开视线,又对下一位颔首。
这虚伪之人!杨變暗骂一声。
非他故意泄恨,而是正常人面对他这笑,都会错愕一瞬,这人倒好,竟做得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
可这恰恰又佐证了,谢成宜其实知道如烟被审刑院收押的事。
他倒是稳得住!
很快,杨變就没功夫胡思乱想了,文德殿的更鼓响了,该上朝了。
待到下朝时也才卯末,不过因是初夏,天倒也亮了。
一时间左右掖门外分外热闹,有的坐轿,有的骑马,也有人步行,步行的一般都是要去官衙点卯的官员。
反正也近,走着去便成,这些官员穿着各色官袍,多是颜色一样的走在一处,有的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今天权中青要去枢密院,杨變将义父送到地方,正打算离开转身,见不远处有两个官员正在说话。
一个是谢成宜,另一个他不认识。
对方笑着对谢成宜拱手:“恭喜谢副承旨了,怕是要不了多久,你这副承旨,就要把这副字去掉了。”
谢成宜疑惑:“这喜所为何来?”
“谢承旨就不要隐瞒了,圣上有意招你为婿,对方还是元贞公主,如今这信儿下面可都传开了。”
“这——”谢成宜一愣,含蓄道,“卢知事还是不要乱说,此事我都不知晓,大概是误传、误传……”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一个离开了,一个转身往枢密院这边走,正好和站着不动的杨變撞了个正面。
“杨将军。”
谢成宜笑着虚拱了拱手,而后越过他朝枢密院里走去。
这笑,只有二人懂。
杨變打了元贞公主的旗子威胁董纪,所以转头董纪就被吓得抱病了,审刑院那边又换了个详议官负责此案。
而如今据说圣上有意招谢成宜为婿,对象还是元贞公主。
思及之前自己对谢成宜的笑,杨變突然有一种自己才是那小丑之感。
所以小丑是他?
那女人到底怎么想的?她竟想嫁给谢成宜?
作者有话说:
①入内内侍省:掌御前侍奉,内殿引对群臣,勾当内诸司(御药院、翰林院、翰林院又分翰林天文院、翰林图画院、翰林御书院、翰林医官院),甚至还可外放为监官、监军等。
内侍省:掌帝后妃嫔饮食起居,轮番值宿,洒扫各殿等诸多杂务。
一个就是干侍奉人的杂活,一个可以涉足朝政。大致官衔是——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内侍班等。
②待漏院:等待上朝的地方,因为上朝时间太早,专门辟给大臣们歇脚的地方。
杨變将方才看到的一幕说了,对于小丑之事他却提都没提。
权简说:“这样,我让人去打听一下, 你用过早饭没,没用一起吃吧。”
等两人把早饭吃完, 消息打听回来了。
确实有这个流言,具体消息是谁放出来的不知道,流传的范围也极小, 当下也不过是一些小官们私下在议论。
“那照这么来看, 这个谢成宜能稳住不动,是想以此为依仗了?”
自打如烟被收押进审刑院后, 杨變这边就布好了天罗地网, 只等这谢成宜自投罗网, 可对方竟一直没动。
不过现在杨變想的不是这, 而是在想那女人是不是脑子被马踢了, 才会想嫁这么个男人, 之前还说此人非善类心机深沉呢?
杨變站起来就走。
权简也懒得追他, 只是扬声道:“你可别妄动!”
杨變没有妄动,他不过是又夜入了皇宫一趟。
而元贞这几天过得很是顺心, 距离上次挪奏疏到藏书阁, 这两天又挪来了一批, 时间已经近到半个月前。
虞夫人再次表明了态度,而她看得更是如饥似渴,偶尔时间不够还会偷渡一两册拿回来看。
她每次去尚书内省, 希筠都会给她带很多东西, 多是吃食, 东西倒也好隐藏, 让人发觉不得。
今天她便带回了几册,正屏退左右挑灯在书房里看着,杨變来了。
“你怎么还没睡?”
“我怎么在哪儿,你都能摸来?”
两句话几乎异口同声。
“我找你有事。”
又有事?
“什么事?”
见她一脸茫然,甚至颇有几分被打扰的不悦,杨變眼神似刀,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几个窟窿,才能扎醒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之前那夜,气氛暧昧,她虽未曾多言,但他感受到她传递来的信息。
他欣喜若狂,回去后辗转反侧,连着几日不得安省。
迫切的想见她,想见她。至于见到后做什么,他不知,就是想见。
却又知晓自己这心态不对,全靠惊人的克制力压制,又恨她故意勾他,说好的自会来找他,他等了一天两天三四天,找的人呢?怎么没来?
如今倒好,又听闻她要嫁那谢成宜。
他根本懒得去想她为何要嫁那谢成宜,之前从权家出来,他就直冲皇宫而来,临到近前才意识到这是大白天,一直忍到晚上就找来了。
至于找来了,要干什么,怎么说,他根本没想。
元贞蹙眉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轻叹了一声道:“坐吧,你声音小些,我吩咐了她们别来打扰我,但你若动静太大,也会招来人的。”
说着,她还起身将一旁一直温着茶,倒了一杯与他。哪知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你要嫁那谢成宜?”
元贞一愣,同时又觉得十分头疼。
此人果然不愧他疯狗之名,从来不按牌理出牌。
那日她就是忌惮他胆大妄为,怕两人真有什么牵扯,是时他痴缠不休,坏了自己的大事,又拿捏不准其中的度,就将此事暂时搁置了,也是近日太忙。
谁曾想,他莫名其妙找来,还一脸被自己负了的模样。
她干什么了?
还有她什么时候要嫁那谢成宜了?
“我何时要嫁那谢成宜了?”
她努力平心静气,同时也想到那日的画像,此事爹爹绝不会往外泄露,那是谁走漏了风声?
“日前杨某偶遇两名官员私下闲谈,提及圣上要招谢成宜为婿之事。”
“你可知消息是谁传出的?”
“不知,不过流传范围倒是不广,只一些小官小吏之间流传,不过再流传两日,怕是就传开了。”
元贞蹙眉不说话,低头看了看被他拿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