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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无所畏忌by假面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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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当时她已经在青阳宫了,正值初冬的第一场雪,她出来踏雪赏景,偶然听见两个小内侍私下闲聊。
说圣上要为权少保追封太师,赠中书令,入昭勋阁,配享太庙,但此事被三省驳了,说这两日朝堂上乱得厉害。
所以权中青应该不是死在太原,也不是当下这个节点。
“我要是直接与你说有办法,未免有骗人之嫌,只能说尽力而为,而且成的几率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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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 元贞也就此事与虞夫人议过。
朝堂上因增援太原的事相持不下,增援是必定会增援的,但是派谁当主将还没定下。文官那边举荐了几个武将,倒是武官这边意见很统一, 举荐的是权中青。
不过武官这边可以忽略不计, 只有寥寥几人,还都是在朝堂上说不上话的小官。
几乎是一面倒的状态。
虞夫人却说, 他们似乎还忘了一人。
起先元贞也不知指的是谁, 还是经过虞夫人点拨,才明白还漏了个裴鹏海。
裴鹏海虽为宦官, 却也是军功起家, 早年平定过数次民间乱军, 还宣抚过西北、河东等地军务,也算是战功赫赫。
虽然这些战功有水分,但这并不妨碍父皇将之依为栋梁, 并将三衙为首的殿前司交给他。
虞夫人说,最后很可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因为裴鹏海一直在等一场泼天功劳, 助他登上三师三少之位, 封王拜相。
裴鹏海距离位极人臣,其实只差一步。
当然,但这也仅仅是虞夫人私下猜测。
元贞倒不想军国大事被裴鹏海拿来给自己攒军功升官, 毕竟杨變给她阐述过太原一带的重要性。
这些日子她也没少私下琢磨此事, 太原确实重要。一旦丢了, 不亚于打掉大昊半口牙, 又将失去一条最重要的防线, 到时候北戎可真就随意便可长驱直入了。
可问题是,她如今在尚书内省的事,还没有被拿到台面上说,她已经许久没见过爹爹了。
如何对爹爹进言,又如何让他采纳自己的意见?
一旦她走到台前,朝中大臣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她可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元贞自己心底也没有答案,而这些事也不能告知杨變。
“此事你若为难,倒不用勉强。”
见她陷入沉默,杨變还以为她觉得为难。别说元贞觉得为难,他何尝不知其中之难,若是容易,他义父也不会一筹莫展。
“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出这话时,杨變的神情有些别扭。
说到底,权中青的事也影响了他,这些日子西军一脉可以说是穷尽所能,却都是无用功。
他心烦意乱,情绪糟糕,既愤恨义父的忠直,又恨那些阻挠的文官,更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
来之前,他在权府刚和义父不欢而散,他劝义父不要再做无用功,偏偏义父他就是不听。
他纵马离开,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她。
元贞瞧了瞧他,这样的杨變还是她第一次见到。
怎么说,就像一条跟人打架打输了的野狗,有些激愤不平,有些愤世嫉俗,有些一筹莫展,也有些灰心丧气。
“你也不要想太多,”她将蜜水递给他,柔声道:“你不是说权少保有伤病在身,其实不去对他也并非坏事。”
“你这说法没错,但老头子倔强啊,我就怕……”
剩下的话他没说,元贞也没问。
“行吧,你歇着,我走了。”
杨變一口将她递来的水一饮而尽,站了起来。
以前都是她撵他赶他,他才愿意走,今儿倒是稀奇。
元贞也站了起来。
“那我就不送你了?”
杨變看她轻笑的眉眼,揶揄的口吻,突然恨得牙痒痒。
一个大步上前,将她抱于怀中,狠狠地抱了下,又垂首在她披散的长发深吸一口,才松开她,转身走了。
“我会想办法的。”元贞在他身后说。
开始杨變没懂,但没两天他就懂了。
尚书内省。
甲字房里气氛凝固。
平时负责交接奏疏札子的洪女官,抱着一大摞札子走了进来。
见此,几个副笔预笔都是面露颓丧之色。
“周直笔,这可怎生是好?这几天圣上打回来的札子太多了,可是我们哪儿做得不对,圣上那也不明说……”一个预笔说道,看模样都快哭了。
周直笔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慌什么,拿着东西,跟我去一趟程直笔那。”
这时,元贞也站了起来。
“我也一同去吧。”
周直笔倒也没说什么,领着元贞和洪女官一同去了程半香办公之处。
“代批是绝对没问题的,这几日朝中事多繁杂,我们都是慎之又慎,可这回连下面问安的札子都打回来了……”
程半香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此事与你等无关。”
不过是这几日圣上心情不佳,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
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这话没人敢说。
“你把东西放着,一会儿我上一趟垂拱殿便是。”程半香又道。
直笔内人是准许去垂拱殿的,但也仅限那么三个人,除了虞夫人外,再来就是程半香和关巧慧。
但也仅限垂拱殿,再往前的前朝是绝不允许去了。
“不如等会我代程直笔去一趟。”元贞突然道。
听到这话,程半香愣住了,周直笔愣住了,洪女官和苗曼儿也愣住了。
苗曼儿很诧异:“公主,你去垂拱殿做甚,你忘了……”
如今尚书内省上下都知道,虽然元贞公主入了尚书内省,到底没拿到明面上,都知道一旦拿上明面,势必引起百官反对。
所以虞夫人没发话,元贞也没动静,大家也就权当不知。
可如今元贞要主动去垂拱殿,这不是明摆着向百官宣战?
“你别冲动!”程半香不愧程半香,所有人都诧异得无法言语,独她还能稳定情绪。
“我并非冲动,师姐。”
元贞如今是虞夫人的弟子,从名分上来讲,这句师姐也是可以叫的。
“此事早晚都需面对,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之所以还能保持表面平和,不过是对方还未定计,又或是还没找到出手时机,我这人做事素来不喜受制于人,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这些话,苗曼儿和洪女官都是似懂非懂,唯独程半香明白她在说什么。
入内内侍省那边早就知晓元贞入主尚书内省的事,之所以没挑破,不过是没找到出手机会罢了。
与其坐等别人出招,不如主动出击,自己去挑破。该来的狂风暴雨是躲不掉的,不如坦然去面对。
可这事程半香却是做不了主。
“你要不要跟师傅说一声?”
元贞摇了摇头:“就不告诉师傅了,权当是我一人所为。”
父皇那若对此事不满,怒气权可发泄她一人身上,不用牵连别人。
此刻,程半香看着元贞的眼神分外复杂。
初次见到此女,她只当对方是为了邀宠故意来没事找事,谁知对方一再出乎自己的意料。
师傅对内省宣称,以后元贞公主在内省位置等同自己。她不是没有意见,只是她听师傅的话。
此时见她竟敢在这时候站出来,再一次打破她对此女固有印象。
程半香想,也许师傅这么选择,是有她的道理的。
“我无法左右的你的决定,你走了后,我会禀报给师傅。”
也就是说,我不拦着你,我也不会瞒着师傅,但我会等你走了后再去禀报。
如此便好。
元贞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值房。
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身衣裳。
是一身绯色的官袍,叠放得很整齐。
与前朝那些官员的官袍般无二致,白花罗中单、方心曲领的外袍,配以革带、绯色蔽膝,银鱼袋,以及官帽和皂靴。
只官帽有些许不同,前朝官员是硬脚幞头,也叫长翅官帽,而这个是软脚幞头。
这身官袍是她入主尚书内省时,虞夫人交给她的。
虞夫人说,已将她名记入直笔内人下,但此事未公之于众,这身官袍她自然穿不得。
等哪天她决定要面对外面狂风暴雨时,她便可以穿上这身衣裳。
后面这句,虞夫人并未说出口,但彼此之间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此时,元贞终于把它穿上了。
褪去华裳,褪去华丽精美的首饰,散了发髻,换上这一身绯色官袍,戴上官帽。
前面一切都很顺利,唯独梳头时,她有些难为了,实在是她从没有梳过这种发髻,哪怕是在梦里也没有过。
苗曼儿走进来,接过元贞手里的梳子。
她默默地为元贞盘起了长发,梳的发髻既光滑又不会太过紧绷,最后为她戴上放在一旁的官帽。
“你真想好了?你是公主,荣华富贵垂手可得,实在不用如此。别看我们说起来也是女官,却是要在宫墙之内、在这地方待一辈子……”
直笔内人的日子就一定好过?
并不,她们甚至比普通宫人女官还要不自由,大部分人的一辈子都在这宣和殿西庑中度过。只是她们习惯了,许多人都是幼年被选进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可这样的日子,对外面来的、没习惯这种日子的人来说,却是千难万难。
苗曼儿实在想不明白,堂堂公主之尊,荣华富贵、悠闲安适垂手可得,为何要去折腾这些明知不可为却偏要去为之的事,她也一直没想明白。
元贞却笑道:“若没想明白,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她再次看看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她,让她很陌生,只有眉眼还是熟悉的。
但她却分明看见镜中的她在笑,一改之前总是眉心微蹙,那双眼里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是啊,总想再周全些,再有把握些,可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一定能计出万全的?
元贞站起来,将银鱼袋挂在腰后,走出门外。
走廊上站了许多女官,大家都在默默地看她。
洪女官捧着札子站在一旁。
关巧慧眼神闪烁,程半香则是眉心紧蹙。
元贞没有说话,接过放着札子的托盘,一步步走出了那扇门。
元贞就这样捧着托盘,走出了尚书内省。
一路经宣和门,再过睿思门。
沿路少不了有宫人内侍看见她,一见她这身衣裳,都是下意识束手行礼,却在看清她面容之后,露出‘见鬼了’的表情。
甚至有人惊得当场摔到在地。
出睿思门后,经过一条长街就是福宁殿,福宁殿再往前是垂拱殿。
垂拱殿介于内廷和前朝之间,算是内朝议事之地。
元贞足迹遍布整个内廷,可前朝她从未去过,甚至是垂拱殿,也不过是幼年不懂事时闯过两回。
而与此同时,元贞公主穿着官袍,手捧着奏疏的消息,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传至后宫各处。
坤宁殿,吴皇后听到消息后,茶洒了一身。
西凉殿,王贵妃直接落了茶盏。
宜圣殿,周淑妃诧异地半天合不拢嘴。
化成殿,梅贤妃半晌才说了一句:“她想干什么?”
是啊,她想干什么?
得知这消息的人都在想,她想干什么?沿道看见这一幕的,也都在想元贞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元贞已经来到垂拱殿的宫门前,她眺望着眼前这座宫宇。
多么的恢弘大气,肃穆庄严!完全不同内廷那些素雅秀美的宫殿。
她走的这一路,千般思绪万般杂念,此时都归于沉寂。
元贞再次看了看宫门匾额上‘垂拱殿’三个字,抬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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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殿外的内侍老早就看见过来一人, 只见这身衣裳,便知晓是尚书内省的女官。
正要上前说,圣上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却在下一刻看清楚元贞的脸, 话没说出口, 却咬到了自己舌头,拼了命才能没惊叫出声, 却在转身的那一刻摔了一跤, 最后一撅一拐地跑回了殿内。
不多时,殿里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刘俭, 还有一个是——魏思进。
刘俭在前, 步履急促。
魏思进在后, 走得很慢,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什么。
刘俭走了过来, 眼中藏着不显的担忧,低声道:“公主怎生这时候来了,圣上因朝事心情不佳……”
元贞收下刘俭的好意。
对方之所以罔顾她这身衣裳还称呼她公主,是在提醒她。你可想好了?若没想好, 就转回去, 全当儿戏。
她的回应是往上举了举手中托盘,清朗道:“尚书内省直笔内人萧元贞,求见陛下。”
刘俭暗叹一声, 不再说话。
倒是魏思进上前一步, 皮笑肉不笑地道:“那萧直笔, 随小的进去吧。”
元贞看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说, 反倒看了刘俭一眼。
刘俭接收到她眼神,微微一叹,转过身往里走。
元贞这才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是宣战?
是的,这就是宣战!
魏思进气得浑身克制不住颤抖,一旁急急忙忙走过来个灰衣内侍,低声提醒道:“都知,这是在垂拱殿。”
还用得着你提醒,他不知是垂拱殿!?
魏思进也没跟进去,转头就走了。
一直走到背人处,才恨极了破口大骂:“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百官还没解决,她怎么敢跟入内内侍省宣战?!”
一旁的内侍什么话也没敢说,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裤/裆里。
“废物东西,没有一个是中用的!”
魏思进狠狠地踹了这内侍一脚,急匆匆地走了。
元贞刚走进去,就看见父皇坐在案后眼含薄怒地看着自己。
不是以往父女之间闹别扭或是说笑的嗔怪,而是真的怒了。
元贞自诩还算了解宣仁帝,尤其经过虞夫人给她的洗礼,了解得更为透彻。
她这位爹爹,雄心壮志是有,但不多。为人倒也聪明,但没点到正路子上,也是他本为闲散郡王出身,没经过正经储君的培养,可一上位面对的却是千难万难的开局。
文官势大,此乃积病。
太皇太后势大,拿他做傀儡,此也乃积病。
所以他一上位就是先跟太皇太后斗,再跟文官们斗,一斗就是这么多年,你说斗赢了吗?
似乎赢了,又似乎没赢。
反而又养出一个裴鹏海。
裴鹏海大概上位之前,就明白自身位置,知道自己是皇帝的狗,但做狗也有做狗的讲究。
怎么凶,怎么咬人,都有讲究。
太凶,咬得太狠,怕惹来群臣抵制,毕竟文官势大,早已深入骨髓,若圣上顶不住群臣压力,他就是弃车保帅里的那个车。
可咬得太轻,不够凶,又怕圣上觉得自己不中用,换个人来提拔。
于是,他一边帮宣仁帝办着事,争抢官员手中的权柄,一边又和官员们眉来眼去,套近乎。
打得就是两者通吃,火中取栗的主意。
而她爹爹这儿,也不知清楚还是不清楚这些事情,元贞猜是知道的,只是碍于大局所以放任了,一边用着一边又防着。
总结下来,雄心壮志有,但现在没了,不够聪明,又多疑,最最重要的是他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乃帝王大忌。
不是优柔寡断,当下局面也不会这么乱!
而此刻他又为何生恼?
不外乎他虽同意她入尚书内省,但他又不想将此事拿到台面上来,免得惹来群臣抵制,平添烦扰。
总想着先拖着,说不定拖着就解决了,这不是优柔寡断是什么?
元贞将被打回的奏疏放在御案上,又走到宣仁帝身边。
别看她在外面申明自己是直笔内人身份,那是有目的的,来到这了她可不会这么蠢。
“爹爹近日心情烦闷,一些不该打回来的问安札子也打回了内省,女儿这趟来是为了送札子。”
她的声音很柔和,语速也很缓慢,仿佛只是父女之间闲聊。
宣仁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眼神出奇的陌生,有猜忌有怀疑。
元贞也就佯作不知:“爹爹为何这般看圆圆,是觉得圆圆此番行举无疑是引火烧身,没事找事?”
宣仁帝还是没说话,却在元贞看过来时,移开了视线。
“那爹爹就没想过,有些事情早晚都是瞒不住的,又何必做那掩耳盗铃之事,风雨早些来比晚来好。”
顿了顿,元贞又说:“近日朝堂上因增援太原一事,吵得不可开交,以至于爹爹心情烦闷,圆圆在内省中也是心急如焚。”
“爹爹心知太原重要,又因大臣争吵不休拿不出章程烦闷,女儿就寻思,既如此,不如就祸水东引,将大臣们的目光都引到女儿身上来,他们都盯着女儿入内省之事,自然就不会在太原之事上面吵了。”
“这是你想的法子?”宣仁帝声音低哑,口吻意味不明。
元贞说得诚恳:“这是女儿目前仅能想出的法子。那些官员不为朝廷着想,每逢遇上大事,就为利益争吵不休,全然置江山社稷为玩笑。爹爹忧国忧民,却毫无办法,只能坐视他们为派谁的人去谁的人不去而争吵。女儿愚笨,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就觉得这法子是当下最有用的。”
宣仁帝陷入沉默中。
元贞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似顺手一般收拾着御案上的杂乱。
良久——
宣仁帝才犹豫道:“可如此一来,你……”
“女儿不怕!”
元贞抬起头,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
“女儿是公主,乃帝女,为国分忧,为爹爹分忧,乃理所应当之事。只要爹爹能扛住那些言官的唾沫,女儿自然不惧一切。”
宣仁帝能扛住吗?
面对女儿孺慕信任的眼神,即使扛不住也要说能扛住。
宣仁帝一时有些怅然,也有些复杂。
“圆圆你长大了,长大得爹爹都快不认识你了。”
元贞却是一笑,继续低头收拾御案。
“但凡是人,总会长大的,幼时爹爹护着圆圆,等圆圆长大了也想护着爹爹,哪怕身为女儿身,有些事情力所不能及,但圆圆也会倾尽自己所能去做。”
“那你可知晓,你如此这般,以后怕是——”
元贞最后将一叠札子收拾好,这才抬头看向目光复杂的宣仁帝。
“知晓,早就知晓,也早就想好了。”
元贞公主以公主之身入主尚书内省,如今竟成了直笔内人。
这一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整个朝野内外。
得知消息的官员俱是惊疑不定,一边质疑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一边又大骂荒谬。
而后相熟的官员聚合在一起,言官又与言官聚合在一起,甚至三五成群纷纷找上几位执政的相公。
也不过天黑之前,就聚集起一群人,直入皇宫。
是的,他们甚至不愿等到第二天。
垂拱殿正殿,站满了前来劝谏的大臣,殿里站不下,门口门外站得都是人。
“圣上,此举万万不可,女子涉政,此乃大忌,贻害无穷……”
“臣早劝谏过圣上,皇女当谨言慎行,恪守女德,圣上不知教女,如今竟闹出这等荒谬之事……”
“可不是荒谬,万万没有公主涉政的例子……”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前朝的例子,还历历在目,公主涉政,祸乱朝纲,搅得社稷不稳……”
一众大臣,或是苦口婆心,或是直言怒斥,当然也有袖手站在一旁,多是几位执政的相公。
不过他们就算不言,光是站在一旁,就足以说明态度。
杨變和权中青也在人群里。
本来权中青是不愿前来,他对什么公主做了女官,一点兴趣都无,全副心神都在太原之事上。
但杨變听到消息要来,他怕义子惹事,就跟着来了。
来后,却是站在人群里,一言不发。
首位上的宣仁帝也是一言不发,换做以往,闹成这样他早该说话了,可今日却是异常的沉默。
这异常自然引起一些明眼人的警惕,当即不再言语,只看着前头那几个头铁的继续驳斥。
“圣上,此举有违体统……”
“诸位大人,可是说完了?”
一个女声骤然响起。
随着声音,元贞从御座后走了出来。
以往她总是一身华裳,装扮极尽奢华。此时一身合身的绯色官袍,衬得她身量纤纤,却是腰直背挺,颇有一番不卑不亢之态。
“元贞竟不知,入尚书内省做女官之事,竟引得诸位如此激愤。”
一位胡子都白了的老官员不避不让,上前一步斥道:“女子涉政,本就有违体统,公主勿要拿朝政大事玩笑。”
“有违体统?那有违的是哪门子体统?”元贞缓缓道,“若是我没记错,黄谏议乃熙和十八年的进士吧?”
这位黄谏议一愣,抬起老花的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元贞。
“公主提此事又是为何?”
熙和乃宪宗时的年号,宪宗驾崩于熙和二十三年,若是十八年的进士,说明这位黄谏议是在太皇太后打理朝政时当的官。
他不光是在这个时期当的官,后来太皇太后历经两朝,他也算是三朝老臣,既如此鄙夷女子,该当时中进士时就拂袖而去才是,又或是本就不该去考这个进士。
毕竟女子当政,有违体统。
很多人都反应过来了,无奈这黄谏议年纪实在太大,反应迟缓。
直到他身旁有个官员看不下去,偷偷扯了下他的官袍,又附耳说了两句,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
黄谏议抖着手指,指向元贞。
元贞嘴角含笑,面上平和,说出的话却分外气人。
“黄谏议,您这年纪也实在太大了些,虽我朝官员致仕无定数,但《朝野类要》上说:士夫七十而致仕,古之通例也。您如今早已过了七十吧,若实在不行,就退去荣养,可千万别倒在这,反倒赖上我,我可什么也没说。”
“你——”
这下黄谏议倒是不抖了,脸却被气得通红。
元贞也不给他说话机会,扬声道:“来人,将黄谏议扶下去坐着,通通风,现在天气炎热,这么多人堵在这,可千万别中暑了。”
刘俭当即哎了一声,上前来了,带着几个小内侍七手八脚将黄谏议扶了下去。
等这一通事弄完,殿中早已一改方才群情激奋之态。
元贞这才正过脸来,对众人一拱手,道:“非是元贞狂妄,实在是不懂诸位大人激愤在哪儿?除过黄谏议,诸位大人也都是经朝老臣,其中不乏历经熙和、景德两朝,既如此瞧不起女子,阖朝上下,衮衮诸公,当时就该辞官而去,而不是今日在此莫名激愤。”
听到此言,大臣中有人面露不忿之色。
可元贞并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当然,元贞此言并非激将诸位。只是父皇乃明君,元贞也并非狂妄无知之辈,能不能做这个直笔内人,早在之前就衡量过了。”
“若诸位不信,元贞为诸位辨明一二。”
“直笔内人须身居深宫,元贞从小长于深宫;直笔内人心无旁骛,元贞母已逝,父乃大昊皇帝;直笔内人不许与外臣后妃结交,元贞久居深宫,从不与外臣结交;直笔内人忠于大昊,忠于圣上,大昊皇帝乃元贞之父,没理由不效忠。除过元贞有个公主身份,但这身份跟做不做直笔内人冲突吗?”
“那直笔内人一生不嫁,永居深宫,公主可能做到?”一位大臣上前一步斥道。
就等着这句话!
“当然能。”元贞说得斩钉截铁,又道:“诸位是不是以为父皇是傻子,若是此事没经过父皇许可,元贞如何能穿上这身官袍,难道诸位觉得父皇视江山社稷为儿戏,是拿来与子女戏耍玩闹的?若非我早已道明不嫁之心,怕是此刻也不会站在此处。”
在此之前,确实有许多人这么想。
正确来说,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毕竟这位公主素来给大臣们的印象不佳。在人们固有印象中,此女性好奢华,行事不端,任性妄为,经常做些出格的事。
可来之后,见元贞侃侃而谈,信手便拈来黄谏议的履历,此举着实不该是她能做到的。
偏偏她就做到了,而且丝毫不惧一众大臣的威逼。
寻常男子都无法视这般场面为等闲,偏偏她能视作等闲。
且她还知晓,在场众多官员里,不乏历经数朝之官员。
这一切说明了什么?
说明此女聪慧过人,机智过人,胆大过人,且对朝中之事十分熟悉。
如今还堂而皇之说自己可以一生不嫁。
他们该如何回应?
说女子不能涉政?自身便立身不稳,怕顷刻就是下一个黄谏议。若是挑刺直笔内人诸多事宜,人家已经给你捋清楚说明白了。
此时一众官员真可谓是进退两难,倒也有人想做出头椽子,却害怕自身被抓住短处,人前落了笑话。
若说之前,杨變还能笑看着元贞驳斥群臣,侃侃而谈,他甚至有点看入迷了。
可当元贞说出那句可一生不嫁的话,他的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
不过接下来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因为这时有一位穿着绿袍的官员走了出来。见其容貌年岁,也就三十出头,是个年轻的官员。
“总之女子绝不能涉政,公主……”
元贞打断他:“此言你去跟吕相公说,与王相公说,与陈相公说,与刘中书说,与李枢相说,你且问问这些相公们,女子是否能涉政。”
仅这一句,就将立于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诸位相公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真当元贞是故意挤兑那老迈的黄谏议?
不过是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人来跳。
一众老油条都不跳,独此人跑出来,他是只考虑自己屁股是干净的,完全不考虑上面这几位大相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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