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无所畏忌by假面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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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们体貌异于常人,不敢进城里,只能潜伏在外面。直到此人口中的秦叔带着人来,由他带人在城里盯梢。
他们盯了元贞的行踪很久,一直没找到机会,直到近日见她总是出城,才定下计策打算掳了人就走。
“至于二月十九?”
这人喘了一声,蒙了一层灰的脸突然就白了下来。
“我听秦叔说,老爷被北戎那边逼急了,已经打算里应外合伙同北戎军炸了汲县的军营,等到那时候,北戎攻过来,汲县必然失守,到时候老爷就带着我们去北戎,所以一定要赶在二月十九回去。”
也所以,根本不是蒲察倧这伙人急着回去,而是秦叔这伙人。
因为一旦事成,必然瞒不住,到时候战局混乱,祝顺远这伙人若是不走,等待他们的就是抄家灭族,遗臭万年,不如隐姓埋名去了北戎。
“对不起,我不想背叛昊国,可我要听老爷和秦叔的命令……”
说到底,他不过一个下人,可能没读过几年书,根本不懂什么叫忠君报国,总是听着祝顺远骂朝廷骂文官骂皇帝,就觉得在哪儿都是一样吃饭过活。
见到这伙北戎人后,北戎人瞧不上他们,觉得他们是一群狗,他无法反抗什么,顶多在北戎人胡乱杀人的时候,心中不舒服。
又或是在几个弱女子被强掳了来后,心中有一丝怜悯,却什么也说不了做不了。
也所以当元贞质问他,为何身为昊国人却帮着北戎人时,明明这是一句离间之言,他却回答不了,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已经没气了。
元贞却突然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怜悯这个人?还是痛恨祝顺远,痛恨朝廷,还是在怜悯这乱世中所有人的身不由己,又或是今天死在她手里这么多的人?
她不知道,也许都有。
“公主……”
正干呕痛哭的希筠和詹莹莹,被元贞这反应吓得也顾不得哭了。
“公主你怎么了?是吓着了?”
元贞没有回答,心里默默地对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道:若是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下辈子投胎到个没有战火的好地方吧。
她站起来,擦了擦眼泪。
“先收拾个干净的地方,大家都缓一缓再说。”
他们只能去灶房。
幸亏这灶房还算大,又连着柴房,收拾收拾也能用。
希筠去了她们之前休息的那屋里,要把里面还能用的东西都拿出来。
去的时候,她嘴里念念有词,让死在那屋里的人都早死早超生,以后投胎去个好人家,别再做坏人了。
本来还有些惧怕的詹莹莹被她逗笑了,顿时也不怕了,跟着她一起去搬东西。
她们去西屋拿东西,元贞则去了东屋,找到那些人的行李,有一些衣物,一些银两铜钱,还有酒囊水囊,以及几把刀,还有一封信。
信应该是那位秦叔的,元贞瞧信上落款是那位祝顺远祝将军。
信中所言很简单,就是催他们办了事后速速回去,一定要赶到二月十九之前。
除了这些东西外,还有外面的马车和马,只可惜那震天雷太响,惊了拴在外面草棚子的里的马,跑了几匹。
最后进来的那个人,之所以会迟了一会儿才进来,就是因为马挣扎着要跑,他好不容易才拽回了两匹。
如今还剩一辆马车和五匹马,这就是她们所有的东西。
詹大娘子已经烧好水了,足够让所有人都清洗一遍。
地方有限,又没有浴桶,只能四人凑在灶房里,用一个大木盆接脏水,一个木桶则盛了干净的热水,互相帮忙擦洗了一遍。
洗罢,没有衣裳可以换,便把脏衣服上的灰都抖了,用帕子蘸水擦一遍再穿上。
“先睡下吧,等明天找个村庄。”元贞说。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马被元贞安抚过后,正在牛棚里吃草料,正房那是不会去的,她们今晚只能睡柴房。
搬来的床板在此时起了作用,扫干净在上面铺两层被褥,所有人都累得不轻,都急需要一场休息来调试身心。
荒郊野岭的夜,黑得渗人。
尤其正房那今天还死了那么多人,哪怕此刻灶膛里烧着火,火光照亮了整个灶房,也驱除不了那股惧怕。
此时詹莹莹倒不怕什么豺狼虎豹了,反而怕鬼。
“你们说,那些人会回来找我们吗?”
躺在旁边的希筠呸了一口。
“找什么找,活着能把他们杀喽,死了敢找来还弄死!”
说是这么说,只有近在咫尺被抓住手的元贞,感受到她其实还是害怕的。
“说的也是。”
“快睡吧。”
次日一大早,四人就醒了。
希筠和詹大娘子做了饭,大家随便吃了一些,就准备收拾收拾离开这里。
马车是要带走的,几匹马也要带走。
元贞和希筠都会骑马,但詹家母女不会,还得有个人赶车。最终只能是希筠骑着马,后面牵扯另两匹马,元贞负责赶车。
帮不了忙的詹莹莹很愧疚,决定这次回去了一定要学会骑马。
因为拖累多,她们走得很慢,快到中午时才找到一个村庄。
这个村子里不过几十口人,一见村口来了这么一群人,便禀报给了村长。
元贞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只说她们都是官眷,路上遇见土匪劫了她们的马车。走到半路时,土匪因争抢财物和女人,内讧打了起来,最终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了她们四人。
村长虽有些疑惑,但见几人谈吐确实非一般人,而那马车和她们身上的衣物,也显示几人不简单。
又是几名女子,对村民造成不了什么威胁,遂同意她们进村,又帮忙找了地方安置几人。
“我得去汲县送信,你跟你娘不会骑马,尤其你娘也受了惊吓,就留在这里吧。我让村长联系最近的官衙,但他们这里距离最近的县城,竟要走两日,所以你们还需要在这里等两天。”
此时的元贞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是村民寻来家中妇人的衣物,称不上好看体面,起码还算干净,可一身布衣也难掩她的姿容姝丽。
“公主你要丢下我们吗?”詹莹莹惶惶道。
元贞耐心安抚:“并非丢下你们,只是我有我的事做,汲县守将祝顺远里通外敌,我怕权少保他们那有变,我夫君也在那,我要去给他们报信。我已经跟村长说过,他们一定会帮你们去联系最近的官衙。”
不是说过,而是恩威并施了一番,还加了利益诱惑。
元贞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前世她有过徒步几千里的经历,太清楚人性了,这世上确实不乏许多好人,却也有看似老实实则藏着坏心思的坏人。
什么时候都防一手,总是不会错的。
“你们见到官衙的人后,就先回京去,说辞就如之前我与你们所说,回京后也不要多说,只说遇到了土匪。然后还要请你派人去蒋家,帮我告知蒋家人我的下落。所以这并非丢下你,而是另有重任交付与你。”
闻言,詹莹莹当即不再多说了,拍了拍胸膛告诉元贞她一定会办到。
元贞吃过午饭,就上路了。
她本来不想带希筠的,但希筠怎么都不让她独自上路,非要跟着一起,于是只能二人同行。
她们骑了两匹马,带了一些干粮水和银子,又找村长弄清楚她们此刻在哪儿,如何走能往汲县,就骑着马上路了。
怕路上再生事端,二人做了男子打扮,还把脸也涂黑了。
为了节省体力,二人同乘一骑,另一匹马跟在后面跑。
其实从汲县到上京,不过三百多里,但由于那些人绕道走了,这些天下来也才走了一半路。也就是说,路上不出任何意外,她们即使骑马也需要两天才能到。
可今天已经是二月十六,算着时间应该能到,前提是不走错路,中间不出任何岔子。
除了考虑两人的体力外,元贞还在想汲县在北岸,她可能顺利过河?黄河两岸可设了关卡?这其中可有祝顺远的人?若一不小心碰到祝顺远的人,她们等于是羊入虎口了。
思索之间,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不远处一座小城落人两人眼底。
说是小城,不过是个土城,拢共只有一条大街,也没有设官衙。
二人寻了个客栈落脚,由于二人骑着马配着刀,客栈掌柜也不敢怠慢二人,甚是殷勤。
希筠从下午就不太舒服,却一直忍着,此时大概到了临界点,脸色白得吓人。
元贞让她喝了些水,又吃了几口热汤面,说要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她却不愿,只说躺一会儿就好了,谁知半夜发起了高热。
元贞去找客栈伙计和掌柜,又请了大夫来,折腾到天亮,希筠的高热才退下。
此时她已经醒来了,正呜呜哭着:“公主,都怨我给你拖了后腿。”
正抓紧赶路的时候,谁知她身体如此不争气,这可怎么办啊!
元贞却知道她看似刚强,其实受惊后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又跟着她跑了半天的马,因此才会病来如山倒。
“我跟医馆的大夫说了,一会儿把你送到医馆去,你就在那好好养病。没有你跟着,我走得更快,等到了汲县附近,就能找到你家驸马了,你还用担心我?别怕我出事,你忘了我还有‘秘密武器’,还有那颗震天雷?”
是的,那颗震天雷她们依旧带着,至于秘密武器则是之前希筠收集来的面粉和香灰。
希筠睁着一双哭得模糊的眼睛,明明感觉哪儿不对,但由于脑子里一片浆糊,也说不出任何反驳之词。
最终希筠被送去了医馆。
怕希筠孤身一个女子出事,元贞特意威胁了医馆大夫一番,又透露了自己乃官兵的出身,如今急着前往汲县报信,人留在这里养着,出了事医馆上下一个都跑不掉。
之后又给希筠留了些银子,她再度启程。
二月十八的下午,元贞终于看到杨變信中所说结冻很丑的黄河。
今年的天也是诡异,明明二月过半,天还冷得像数九寒冬。此时的河面依旧没有解冻的迹象,眺目看去像河道之间多了一片黄泥地。
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尤其中间元贞走错了一段路,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为了赶出这点时间,这两天她几乎是天亮就出发,天黑才找地方落脚,昨晚还错过了落脚地,最终只能露宿荒野。
幸亏她有‘经验,’寻了棵树,晚上睡在树上。
也是这段路在上京和汲县之间,之前为了调兵防守,来往的禁军早已将沿道‘犁’过一遍,土匪强盗绝迹了,也没有野兽,不然她不一定能如此顺利。
即便如此,此时的元贞也与之前判若两人。
为了御寒,她的头脸上缠着厚厚的布,只露了一双眼睛,身上穿着从村民处买来的粗布袄子和毛里子的皮靴。手上也缠了布,包括手指上,只露出一截指尖来。
不认识的人见了,还只当哪儿来了个逃荒的人。
出于谨慎,元贞并没有当即过河,而是把马拴在一处背风的石头后面,从皮囊里掏出一些掺了豆子的草料,让它在这里吃着。她则沿着河道往前走,想打探一下周围的情况。
一路走来,甚是荒凉。
冰面上有大片扔得到处都是的稻草,似乎为了防滑之用,临着河岸不远有一道道的深沟,似乎为了防骑兵之用,却只挖了一半,没有看到一个人。
元贞又渴又累,正打算转头回去。
突然,脚被人从下方抓了一把。
“你站在这里做甚?尿撒完了还不回去?不觉得冻?赶紧的,一会儿天就黑了,余头儿让咱们收拾收拾赶紧过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不要埋怨希筠小可爱拖后腿啊,第一次遭遇这么大的变故,还杀了人,目睹了‘支离破碎’的场面。没当场大病一场,是强撑出来的‘粗神经’。
元贞其实也在强撑,不过她有钢铁般的意志。真钢铁般的意志,哈哈不是钢铁意志,她前世活不了那么久。
明天就见到杨狗子了。
她站在一道沟上,而深沟下此时站着一个人。
是个四十来岁的村汉,穿着和元贞如出一辙的粗布袄子,头上戴着顶破帽子,帽子下脏乱的头发支棱着。
他脸颊干枯起皮,似乎被冻得皱裂了,脸上还有一块冻伤,正缩着脖子抬头看着自己。
“你是哪个村的?一个人就跑出来了,快下来吧,再耽误回去要吃鞭子。”
在汉子的催促下,元贞笨手笨脚地爬下深沟,期间汉子还撑了她一把。
见她站定后,汉子急匆匆扭头便走,元贞随后跟上。
两人沿着深沟往前走,一通七拐八绕,来到另一处深沟,这时元贞才总算知道人都去哪儿了。
一群跟这村汉差不多打扮的男人们,年纪大小不一,有三四十人,似乎是朝廷招来的力役,负责在这里挖沟。
他们或是站或是蹲,似乎在这里休息。一旁站着两个套着差役服、头戴皮帽子、手里拿着鞭子的男人,似乎就是汉子所说的余头儿。
“赵老四,你这是跑哪儿去了?”其中一个差役道。
“余头儿,我去撒尿了。这不,碰到一个也去撒尿的。”赵老四陪笑。
余头儿扫了他一眼,同时扫过他身后的元贞,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下头生了个大痣的乱眉一挑。
“行了,都别耽误了,赶紧起来,回去了。”
“是。”
一众苦力高低不一地应着,都站了起来。
之后便是跟在差役后面走,一直走到深沟的尽头,便一个拉一个的爬上去,又结成细长的队伍往河对岸走。
元贞怕被人发现自己,也学着他们低着头揣着手,跟在人群里。
走了一会儿,又从侧面又来了几队苦力,大家汇集在了一起,看样子是去别处挖沟的苦力。
不同于苦力们的苦大仇深、唉声叹气,这几个差役倒是肆意,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话。
“今日这活儿干完,明儿就不用来了。”
“怎么?这沟不挖了?”
“谁知道呢,反正上头这么说的,估计还有其他活儿要干,不然也不用把这些人领回去。”
元贞感觉自己被人扯了一下,侧过脸来,对上一张胡子拉碴的糙脸。
“你哪个村的?你这法子好,把头脸都蒙上了,风也吹不到,瞧我这脸吹得干巴,回头回去了家里婆娘肯定不让我亲她!”
这话引起周边一群汉子哄笑。
“李三,就你这样的邋遢汉子还有婆娘?莫怕是吹的吧。”
“就是就是。”
“我跟李三一个村的,我证明他有婆娘,不过他婆娘是个厉害的,回去后肯定挠他。”
一群人说说笑笑,似乎这天也不冷了,人也不累了,路也不难走了。
借着说笑的空档,元贞也粗着嗓子与人搭腔,不一会儿就弄明白这伙人的来历。
与她所想差不多,这群人就是京畿路附近的村民,都是充劳役来的,帮朝廷给黄河沿岸挖战壕深沟。
河对面的深沟就是他们挖的,挖完了对面挖这边,当然也不止他们这一群人,还有其他劳役,不过跟他们不是一路。
“北戎的军队就在河对岸,你们难道不害怕?”
“害怕有什么用,不是有权少保杨将军领着大军在前面拦着?再说了,真要让北戎蛮子打过来,当官的倒不倒霉不知道,我们这些普通人肯定要倒霉。”有人答。
“可不是,我有亲戚就是卫县附近的,北戎打过来时,就跑到我们这儿来了。说是北戎蛮子凶残,什么都抢,女人都被抢了,还杀了不少人……”
这话头一勾起来,人群里七嘴八舌都说了起来,说的都是北戎蛮子的凶残。
差役们听到这些议论,也没人出声喝斥。
说到底,这也是干活时,能驱使着这些劳力用心干拼命干的动力。
伴随着种种议论声,一群人过了河。
等过河后,差役们就不让苦力们说话了。
元贞一直被夹在人群中,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形,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该走在两侧时,几次想退到人群外,都被她身边的汉子拉住了。
就是那个叫李三的。
他还热情地督促元贞,让她别落下了,真落下了一会儿回去要挨鞭子,又说人群中间才暖和。
元贞没办法,只能跟着这群人走。
又走了大概两刻钟的样子,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城池下。
城池不大,但城墙上站着许多兵卒,城门也有许多兵卒把守,一副重兵把守的模样。
“都赶紧进去。”
等进城后,更是入目之间都是兵卒,似这汲县已经没有百姓了,他们这群人就是唯一的百姓。
元贞还是夹在人群里,低声询问身边的人。
有人道:“都知道北戎要打过来,百姓都逃了。”
又有人怀疑道:“这你都不知道,你该不会是北戎蛮子的奸细吧?”
说完,这人自己都被逗笑了。
“不过就你这身板,北戎蛮子大概也不会派你来。”
这时,一旁走上来一个差役,人还没开口鞭子已经上来了。
“嘴都被我闭上,一点规矩都不懂。”
为了躲鞭子,人群往一侧倒了一下,本来你一句我一句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闭上了嘴,保持之前走路的姿势——揣着手缩着脖子。
他们来到一处营地,似乎是军营,因为门前有兵丁把守。
入了营地,一群人被赶去了营地的北侧,这里有密密麻麻的帐篷,应该就是这群苦力的住处。
元贞跟着人流进了一座帐篷,这帐篷方圆不过十来米,却一间要住二十来人。元贞不熟悉情况,就跟着李三走,二人进了同一个帐篷。
帐篷里十分昏暗,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酸臭味儿,地上铺着草垫子,一些颜色不一的被褥堆放在草垫子上。
一条草垫子刚好够一个人躺下,这就是这些苦力们睡的地方。
累了一天,大家都坐下来歇息,有的甚至把鞋脱了,一时间帐篷里的酸臭味儿更足了。
有人骂道:“你们行了啊,一会儿就放饭了,臭成这样怎么吃?快把帘子掀开透透气。”
有人抱怨天冷风大透什么气,有人反驳你脚不臭?
一通七嘴八舌中,外面响起一阵敲击声,这些人顿时顾不得说笑了,纷纷站起来往外行去。
别人走,元贞虽不知要干什么,也跟着走。
出了帐篷,才知道是放饭了。
一人两个黑得看不出是什么的窝头,一碗稀得能照清人影的粥。
就是这般吃食,一众劳力也是喜笑颜开,尤其这粥格外得他们喜欢。不过也是,累了一天,又冷,喝一碗热粥,晚上也能好熬一些。
元贞实在吃不进那窝头,就把稀粥给喝了。
李三问他为什么不吃,她说肚子疼吃不下,于是窝头被李三拿了过去,换给她半碗稀粥。
元贞捧着从别人碗里倒来的稀粥,一时无言。
“你知道这哪儿有水吗?我想洗洗……”
不待她话说完,李三露出怀疑眼色。
他也没嚷嚷,低声道:“你到底是谁?这次力役中这么多人,我就没见过你。”
也就李三这种交际广阔、又有点细心的人,才能发现元贞的异常。旁人即使觉得元贞面生,也多是没放在心上。
毕竟力役这么多,各个村的都有,也不是都认识。
元贞知道李三早就怀疑自己了,不然也不会一直跟着她,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想牵出下面的话头。
“其实我是卫县附近逃过来的,和家里人走散了,一路上又饥又饿,见这里有人干活儿,就混了进来,想混几天饭吃。”
想要打消一个人怀疑,最好的办法就是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以此来引起他的质疑,而后借由严实合缝的解释,一举打消他所有怀疑。
果然李三眼中警惕之色退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又道:“这种地方哪有水给你洗,没见着一个个都脏得看不清眉眼,再坚持坚持吧,估计再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元贞又问:“怎么让我们住在军营里,别处没地方了吗?”
李三道:“那谁知道呢,之前我们住的地方房顶塌了,就把我们挪到这了。军营好啊,真要是北戎蛮子打过来,军营里多安全。”
元贞当然知道军营要比外面安全,可她也想起一件事,那不知名年轻人所说‘祝顺远打算里应外合,伙同北戎军炸了汲县的军营’。
其实打从见到让这么大一群劳力住进军营,元贞就在想这件事。
这个炸了军营,自然不可能是用震天雷炸,元贞还知道另一种所谓的炸营——营啸。
营啸,顾名思义指的是兵卒们身在战场,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
再加上天黑以后,照亮不足、视线昏暗,一旦某个或某一群兵卒发生惊叫混乱,会让其他人以为是敌军袭营,因此蔓延成更大面积的混乱。
元贞在往年的奏犊中看过类似的记载,通常营啸一旦发生,若不及时制止,后果十分可怕。轻则发生大规模踩踏,重则自相残杀,敌人不攻自溃。
也因此当见到劳役竟跟守城的驻军混居,顿时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兵卒警惕心高,不好下手,若是从力役中下手呢?到时候谁管你是力役还是兵卒,炸了营很正常。
而且元贞怀疑,这一群苦力大概是背锅之人,可能真正的炸营会发生在兵卒之间,而这群苦力不过起个辅助作用。
她能做什么?
怕落到祝顺远及其心腹手里,所以她不能暴露身份,偏偏她又跟着这群苦力进了城,如今出不去。
元贞还是知道杨變并不是驻守在城里,而是距离汲县不远的前线。
又想,杨變等人驻守前线,可能黄河这边的关卡都是祝顺远在负责。事实证明只看这群苦力的话,确实是如此,所以她能混进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可她能做什么呢?
“其实我跟你说个实话,”元贞故意做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我不是普通人。我是杨将军……你知道杨将军吗?”
李三连忙压低嗓子:“你说是杨變杨将军,这次领着人打北戎蛮子那个?”
元贞点点头:“他不光领兵打北戎蛮子,还是主帅权少保的义子,同时还是魏国公主的驸马。以前在西北,打西北蛮子的,朝廷见他领兵好,这次把他派到了汲县来。”
李三倒不知这么详细,只知这位杨将军是个青年将军,早年在西北打西狄蛮子战无不胜,如今被派到汲县这来了。
至于什么义子驸马的,他却不知。
又见元贞说得如此详细,他心里其实已经信了此人不是普通人了。
“我是杨将军的亲兵……”
李三露出质疑神色,传言杨将军身高九尺,壮如虎熊,杨将军的亲兵就这样一副小鸡崽的模样?
元贞当然知道他在质疑什么,可她现在拿不出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想了想,她把手背上缠着的布扒开一些,露出其下细白的皮肉。
“我是负责杨将军私务的亲兵,平时不上战场的。这次杨将军听说汲县军营里混进了北戎的奸细,遂把身边的人都命出来暗中查探消息。”
“怪不得我说你总是蒙着一张脸,只露一双眼睛了。对了,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想让我给你帮忙?”
元贞点头:“我今天刚混进来,不清楚周遭情况,你找个借口带我去四处看看?”
“你该不会是北戎的奸细吧?”
说着,李三又摇头道,“北戎哪有你这种细皮嫩肉小鸡崽似的人,你倒像那些大老爷们身边的书童。”
“你说对了,我就是杨将军的书童!现在你总相信我了吧?”
哪知这李三又摇头:“你把脸露出给我看看,我就信你。你这藏头遮面的,谁敢信?”
元贞真有些烦了,这人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
却又知道事从紧急,光她一个人实在做不了什么事,她必须迅速拉拢起一些人手,而这个李三就是她的突破口。
“你找个背人处,我给你看。”
两人去了个背人的角落。
元贞先把蒙在脸上的布松了松,而后往下扒拉,露出半张脸来。
李三看完,愣住了。
过了会儿,才一边瞅着元贞一边咕哝道:“这些大将军大老爷们可真会玩!”又说,“看你这张脸,我倒真相信你是那杨将军的书童了。”
元贞当然知道他误会什么了。
时下养娈童风盛,许多文人雅士都会借着养书童的名义,养个娈童在身边。
她恰恰是明白这点,才会故意引得此人往这处想,又借由自己长得柔弱姿容出色,来佐证自己亲兵的‘身份’。
“走吧走吧,我带你四处瞧瞧去。若有差爷问起来,你别说话,听我说就行。”
李三假借方便的借口,带着元贞在四周转了一圈。
其实说是苦力们住在军营里,实际上是分开的,中间用了长长的栅栏隔开。
苦力们一旦回来,就不准往外跑了,所以元贞也没观察出什么。要说唯一观察到的,就是远方矗立在城墙上那面大鼓。
这鼓由于立得很高,看起来很扎眼。
应该是平时用来报更的,如今则是鸣警之用。
元贞实在不甘心,又说动李三让他等会儿回到帐篷后,帮她聚集一帮他认识的可以确定不是奸细的人。
为此,她甚至许以重利。
说一旦扫除奸细,必然有重赏,是时不管他们是拿了银子回家去,抑或弄个官身,都不是什么问题。
果然,回去后李三很积极。
很快,同一个帐篷里的人,都知道了元贞的身份。听说有赏银还能回家,他们甚是兴致勃勃,要助元贞扫除奸细。
元贞倒不是想他们帮忙做什么,只希望若是时真发生炸营,这伙人能不乱,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来她在其中,也安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