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无所畏忌by假面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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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姑姑把生产一应要用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并每天监督绾鸢等人演练一遍,知道需要什么东西该到什么地方拿,什么人烧水,什么人在屋里服侍,都提前安排好了。
产房也准备好了,就放在东厢。
严总管专门准备了一辆车,车马都专门空着,不准人调用,用以到时候发作后能及时把稳婆请来。
其实让严总管想,就该让稳婆搬到府里来住的,一直等着公主诞下孩子后再走。
可这位姓王的稳婆,在襄城挺出名的,有几十年帮人接生的经验,平时请她的人也多,总不能因为元贞要生孩子,就妨碍了其他要生产的人。
为此,严总管还是不放心,又准备了两个备用稳婆。她们住在那儿,如何去请,都一一跟下面人交代过。
就这么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直到十月初三这日,元贞才发作。
发作时很突然,元贞正用着饭,突然说要更衣。
去了恭房一看,才知是见红了。
那位王稳婆交代过,见红了不怕,该做什么做什么,最好提前沐浴并洗发,不然等生完,就得等一个月后才能沐浴。
但若是羊水破了,那就老老实实躺着吧,把脚垫高些,着人去请她来便是。
元贞心里有些慌,但还是让希筠给自己备水,打算提前沐个浴。
等洗完了,头发都在熏笼上烤干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她见了个假红。
直到下午,阵痛才来。
王稳婆交代过,感觉到阵痛不要慌,记着间隔的时间和疼的时长。另一边,去请王稳婆的人已经走了。
杨變很紧张,从元贞突然呀了一声,一屋子人围着她问她可是感到阵痛了,他就在旁边打圈。
绾鸢扶着元贞在罗汉床上坐下,他走过来认真看元贞的神态。
“要是疼,你就说就喊,不要在意什么体面。我听过女人生孩子,以前一个手下的媳妇,当时叫得那叫一个惨。”
她怎么不叫?
元贞讶然地看着他:“可我现在不疼了,稳婆不是说刚开始疼的间隔时间很长吗?”
“真不疼?”
“真不疼,你别慌,要是前面有事,你就先过去。”
杨變瞪她:“我不走。”
好吧,元贞也不劝他了,愿意待就待着吧。
第二次阵痛来自于一盏茶后,又是突得一抽,疼了大概几下,而后便是细细密密的不舒适感。
疼得时候是真疼,元贞觉得自己已经够能忍耐了,大抵是太过突然,也是这种疼跟身体外部受伤了不一样,属于自身体内而来,当时她没能忍住,叫出了声。
这一叫,杨變更紧张了,肉眼可见他额上冒了许多汗。
他不让元贞坐着了,非要让她去躺着。
“稳婆不是说了,这会儿不能躺,最好趁着阵痛时起来走两步。”
杨變皱眉道:“这是什么稳婆,她说得到底对不对?你也不能一味总听她的。”
“听老妇人的就对了。”
门外传来一个响亮的女声,却是王稳婆来了。
似乎去请她的人很急,她进来时走得也很急,却嗓音洪亮,一点都不见喘气。
“这会儿疼还能忍,就趁着能忍时多走走,这样宫口开得快,后面生得才快。”
王稳婆来到元贞面前,俯身在她肚子上摸了摸又摁了摁,又让她去床上躺下,掀起裙子看了看下身的情况。
“没事,胎位很正。不慌是对的,生孩子就怕产妇慌。”
这会儿阵痛已过,元贞抹了抹额上的汗,让侍女给稳婆上茶,自己也起来去坐了下,喝了半盏蜜水。
之后的过程就不再细述,总之元贞这个生孩子的人不慌,倒是杨變慌得不行。
看着元贞明明疼得汗都出来了,还要听那稳婆的去走,他恨不能把这老婆子赶出去。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直到王稳婆说,可以去产房躺下了,他亲自把人抱进去,放在床上,临到要走时还有些不愿走。
“你快出去吧,稳婆不是说了,我怀身子时控制得好,孩子不大,很容易就生下来了。”
“谁说生孩子容易了,让他来我面前说!”
王稳婆走过来推他:“好了好了,将军快出去吧,现在是真不能耽误了,您快快出去,公主才能安心生产。老妇人保证,子时之前,孩子一定能生出来。”
杨變这才一步三回头出去。.
期间生产过程不赘述,总之杨變就是个搅局的,一听见元贞在里面叫,他就想往里面闯。
张猛和贺虎都来了,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候抱住他。
元贞知晓他慌,她还是第一次见他慌成这样,慌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所以她明明疼得被子都快撕烂了,依旧忍着不叫出声。
“之前不让公主叫,是为了省力气,这会儿可不用忍,叫出来才能把劲儿都用上,正好也让他们男人都听听,女子为了孕育孩子,承担了多少痛苦。”
元贞挺喜欢这个王稳婆的,说话做事不卑不亢,性格敞亮,做事爽利,说起话来也逗趣有道理。
她也就放开了。
可没给她表现的机会,她也就敞开嗓子叫了一声,随着外间一阵桌椅板凳的响动,孩子出来了。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是个小郎君。”.
元贞原以为是个女儿。
不是她未卜先知,而是自打她有孕后,杨變特别喜欢研究她的肚子。
也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什么肚儿尖尖是男孩,肚儿圆圆是女儿,什么腰怀肚子怀的,她怀疑都是权简告诉他的。
反正所有迹象都表明,她这胎是个女儿,甚至她吩咐侍女给孩子做小衣裳小被子时,都选的是粉嫩的颜色。
杨變也一再念叨,生个女儿好,最好生个像她的女儿。
现在跟她说,是个小郎君?
元贞半抬起头,去看枕边的襁褓。
她如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床上的被褥被子也都更换一新,因为有孩子不适合点香,所以临着角落的窗子开了一道缝。
正是初冬,外面风大,不一会儿屋里的血腥味就散没了,窗子也迅速被关了上。
元贞这会儿不累,虽是脱了力,但感觉浑身轻松。
看了看襁褓里红彤彤的孩子,她没忍住道:“怎么这么丑?”
希筠正在关窗,绾鸢则在收拾桌子。
闻言,笑道:“王稳婆说了,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
“什么都这样?”
正是方才闯进来,被人撵出去,如今又进来的杨變。他看了看襁褓里那红彤彤的小猴子,没忍住也皱起了眉。
不等他说话,元贞率先道:“一看就像你,我幼时不这样的。”
杨變看看那小猴子,再看看虽脸色苍白但难掩绝色的妻子,又想很多人都说他长相凶,所以可能也许应该就是像他吧?
“臭小子长丑点没关系,幸亏不是女儿。”
躺在襁褓里的娃娃,并不知晓他已经被爹盖章又臭又丑了。
而此时元贞和杨變也不知晓,就在邢州边线,战火早已点燃。
只是因为距离关系,消息还没送到上京,位于襄州的二人自然也不知道。.
这一次北戎真可谓是势如破竹,一路从邢州打到黄河北岸,只花了二十多天的时间。
同时他们还是两线作战,太原往南的辽州、隆德也纷纷陷落。
杨變已经拿到消息了,知道元贞在坐月子,不想她担忧,所以一直没告诉她。
而于元贞来说,坐月子简直是一种天大的折磨,与之相比,生产上的疼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不能看书,不能坐着,能不下榻尽量少下榻,也不让走动,最好要少坐少用眼多躺着睡。
吃的饭也寡淡至极。一开始她们竟然不放盐,还是在她一再坚持下,才放了稍许盐,即便如此,口味还是清淡得可以。
不能沐浴洗漱,哪儿脏了只能用热帕子擦一擦。
关键是她生产后,头些日子夜里爱盗汗,大夫来看过,说这是正常的,是虚汗,注意调养一阵子就会好转。
不动乱动她能忍,吃饭口味清淡也能忍,但头发脏了不能洗,身上脏了只能擦,她真得忍不了。
可忍不了也得忍!
还是虞夫人来探望她,元贞才知晓前线早已战起。.
看到虞夫人的样子,元贞一怔。
“师傅这是出宫荣养了?”
虞夫人在蕙娘的搀扶下,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脱去了那身官袍,此时的她与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夫人般无二致,倒是身上那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质一如往昔。
“是啊,陛下同意老身出宫荣养了。只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家中也没什么亲人了,一时竟不知该往哪儿去,寻思公主在襄州,此时应该临近生产了,便过来看看。”
这可不是春夏秋,而是冬天。
父皇竟选着这个时节让虞夫人出宫荣养?
元贞按下心中疑窦,笑道:“师傅若是不嫌弃,就先在这住下,我还有几日才能出月子,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师傅可千万莫怪。”
虞夫人失笑:“你到在此与我客气上了。”
“这怎么算客气?就是怕师傅与我见外,”元贞又转头对希筠说,“让人把客院收拾出来,就按照夫人的喜好习惯去布置,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蕙娘,再多派几个人过去服侍。”
说着,她还和蕙娘对笑了一下,就是怕虞夫人有什么不惯忍着,但是若换做蕙娘,她肯定会把虞夫人照顾得舒舒服服。
“对了,七皇子这趟也与我一同来了。”虞夫人又说。
元贞一愣:“他怎么来了?”
“圣上让老身带他来的,说七皇子总是闹着想来探望你,正好顺路。”
作者有话要说:
外院,杨變正在接待自己的小舅子。
也是虞夫人注重规矩,自己去后宅见元贞,萧杞被她留给了杨變。
这让一直不喜欢这个姐夫的萧杞,颇有几分坐立难安。
“你怎么来了?”
萧杞一愣,下意识道:“我为何不能来?”
就在他想着对方是不是不欢迎自己,不禁有些羞恼时,谁知杨變一拍脑门,道:“倒是我说错话了,圣上怎会允许你跑这么远来襄州?”
他这番反应,让萧杞又是一愣,一瞬间心中想了很多。
杨變才懒得管这多思敏感的小崽子,心中在想什么,站起来道:“你阿姐正在坐月子,不宜见外男,既然来了,就先住下吧,我让人给你安排客房。”
丢下这话,他人就走了。
萧杞被这一连串弄得反应不能,直到杨變人影都不见了,他才转头去看长运:“我是外男?”
长运看了他一眼,道:“殿下自然不是外男,可你是男子。历来就有女子产褥期不见外人的说法,将军如此安排并不为过。”
“还有这么一说吗?”
这时,严总管来了,萧杞当即住了声,.
虞夫人去客院了。
元贞却靠在那,陷入沉思。
一切都显得极其吊诡,她那个爹爹并非刻薄寡闻之人,相反还有几分重情义,哪怕虞夫人再怎么急着想出宫荣养,也不该选在这种不适合赶路的天气。
还有萧杞。
爹爹并不喜欢他,甚至从不会单独见他,又怎么会知道他在闹。而以萧杞的性格,恐怕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为了想见她而去跟父皇闹。
所以虞夫人方才所说,都是敷衍之词,萧杞根本不是自己要来的,而是父皇送他来的。
那虞夫人为何又要这么说?又为何不道明其中缘由?
是不能,还是不知,抑或连虞夫人也不确定此举到底为何?所以不知该如何跟她说起,于是便一句多余之言都不说,就怕会误导她?
可有着前世记忆的元贞,免不得与当下局势联系在起来。
想起当下局势——方才虞夫人只说了北戎和昊国又打起来了,具体根本没跟她细说。杨變那定是早就收到消息了,却没告诉她。
元贞正想叫人去把将军请来,杨變自己来了。
“我把七皇子安排到客院了,我跟他说你现在正在坐月子,不宜见外人。要不要见他,你自己看着办。”
“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元贞挑了挑眉。
杨變也没遮掩,说:“就知道瞒不住你,你正坐月子,何必让你听这些糟心事烦心,所以我才没告诉你。”
元贞埋怨道:“你倒是藏得住。”
别看她如今坐月子,其实两人根本没分房睡,她住东厢,他也就搬了过来。两人日日同眠,她竟一点端倪都没看出。
杨變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跟元贞说了说。
说糟心是真糟心,杨變一点都没夸大其词,如今上京城里、朝堂上,可谓乱成一锅粥。
之所以会乱,全因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
主和派站多数,主战派人数虽不多,但有民心可用,最近上京城里,日日都有太学院的学生和百姓游行抗议。
抗议什么?
抗议主和派没有骨气,北戎都快打过黄河了,主和派的官员竟还想着要和谈,骂他们卖国求荣,都是北戎奸细。
中间甚至出了好几场打砸事件和踩踏事件,主和派甚至还抓了几个带头的太学生。
光这些,就能想象那场面会乱成什么样。
果然元贞皱起眉,有一种不想再听下去的冲动。
“那义父呢?”
“义父自然也是主战的,只是他站出来的太快也太早,被人围攻打压了,不但没起任何作用,反而被气得又病了一场。”
提起这个,杨變的火就腾腾直上。
只因不想吓到元贞,所以他强忍着怒气。
“如今义父的身子是越来越差了,领兵是不能再领兵了,那些人也不会让他再领兵。我跟权简说,让他劝义父告老荣养去,义父不愿。”
所以这事就这么僵着了。
杨變光担忧也没用,若非顾忌着元贞刚生产,他真想亲自杀回上京去,就为了能说服义父。
当然,这不过是急怒之下的想法,事实上杨變自己清楚,哪怕他亲至,义父也不会听他的。
权中青就是这样一个人,可能有一天他真会如他曾说的那样,为这个朝廷,马革裹尸,死而后已。
杨變明白,作为儿子的权简何尝不明白。
可是光明白又有何用,总不能把人打晕了带走,如今那上京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身在其中的所有人都裹挟了进去,动弹不得。
“不说这些扫兴的了,你可知如今主战派的领头是谁?”
元贞一怔:“是谁?”
必然是他们都认识,且非常出乎二人意料的人,不然杨變也不会有这么一说。
“谢成宜。”
杨變有些感叹:“倒没想到,竟是他站了出来,太学院那闹事也是他暗中让人挑起的,他可把你当初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元贞确实很惊讶,因为在她心里,谢成宜就是个小人。
一个小人,必然是审时度势,只知道利己的。他官位不高,能压住他的人太多了,他怎么敢站出来?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也许是为了往上爬,这个机会若是被他抓住,以后朝堂上必然有他一席之地。圣上倒是挺看重他的,还给他升了一次官。”杨變又道。
“也就是说,父皇其实是想主战的?”
杨變点点头:“不过没甚用,主战派的大臣皆是位高权重,光指着谢成宜那几个人,根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沉默的人都在明哲保身,太学院和市井那虽闹得厉害,可到底不是官员,起不了什么关键作用,也就当下看着势头大罢了。”
元贞心情一时有些难以平静,忍不住道:“那太子呢,赵王、永王、吴王他们呢?附庸他们的大臣也不少,为何不出来说话?若是大昊亡了,下面大臣还可以改弦易张,身为皇子,他们可都得死!”
“这就不知了。”杨變在床前坐下,拍了拍她的肩,“你也别气,气有什么用,不是早知道单凭个人之力,是难以转圜大局?”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想法,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私欲,当这么多想法汇集在一起时,谁又能改变谁?
太子赵王永王又如何?
说到底大臣是附庸他们,但他们何尝不也要借力这些大臣,当彼此利益互相冲突,大臣不听他们的,他们又能如何?
大臣难道仅仅只是一个人吗?
不,他们身后也有家族,有立场,有利益,有取舍。
且太子赵王他们不一定有这种认知,指不定看见对头去主战,他们为了对付对方,反而去主和。
若人人的认知都有这么清明,这世间还会有如此多的争斗?
“这次领兵的是褚修永,他虽平时自扫门前雪,却还是有几分为帅者实力。你也不要太过担忧,昊国毕竟号称百万禁军,虽然我平时总说他们都是些样子货,到底人数在那。这次,京畿路的禁军也不是都调到前线了,靠边缘的几路都没动,北戎不一定能顺利打到上京。”
都知道这是安抚之词,可现在除了说些安抚话,还能说甚?
元贞打起精神道:“我给蒋家去封信,问问上京那的具体情形。”
杨變也没阻止,只是监督她写完一封信后,就让她躺下了。.
次日,元贞见了萧杞。
经过一番套话,元贞从萧杞口中得知,根本不是他闹着要来襄州的,而是宣仁帝突然派人来与他说,元贞快要生产了,问萧杞想不想去见姐姐。
萧杞自然想的,于是就跟着虞夫人来了。
“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多玩阵子再回去。你姐夫不是个小气的人,以后他要是让你打拳练射箭,你不愿就直接说,不要嘴上答应了,私下却闹小脾气。”
果然之前在上京时,阿姐对自己冷淡,是因为那次射箭之事?阿姐也不是觉得他射箭射得不好,而是觉得他私下闹小脾气不好?
这些日子,元贞经历了许多事,萧杞何尝不也是经历了许多事。
被人针对打压,阿姐不在宫里了,他们欺负人都欺负得明晃晃,偏偏小娘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骂阿姐丢下烂摊子人就走了。
他想知道阿姐的事,还得是通过宫里的流言,好多时候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他却要许久之后才能知晓。
万般心绪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句话。
“阿姐,你不怨吗?”
怨?怨什么?
怨朝廷不当人,怨所谓的父女之情,其实没她想象的那么好,在碰到困境抉择时,她很容易就被舍弃掉了。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想过这些事了。
元贞想了想,看向萧杞,道:“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你读过那么多书,书里不是告诉过你吗?《始诛》有云: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说的便是让你要注重内心修养,不为外物所役使,不以物喜,不以己悲①,只要自己内心强大,就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外物。”
“弟弟受教了。”
萧杞忙站起身,行礼受教。
这一瞬间,两人又仿佛回到了从前,每次萧杞有什么不解,都会来找元贞解疑。而每次元贞指点他后,他都会学着像在讲筵所里那样,对元贞行学生礼。
元贞眼神复杂:“虽是来玩,功课也不要拉下了。每日要勤学苦读,若有什么不懂的,可来问我。”
“是。”萧杞欣喜道。
感觉也仿佛回到以前,那时候还没发生这么多事,他和阿姐还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
伴随着蒋家密信同来的是个坏消息。
褚修永迎敌不利,中了北戎的圈套,战死在原阳,他所带领的四万禁军以及三千骑兵也死伤惨重,或是被俘或是溃逃。
北戎已经打到了阳武和长垣,距离上京也就一百多里的距离。
朝中频频异动,如今建议迁都的声音甚嚣尘上,甚至压过了主和派和主战派的声音。
但其实都知道是无稽之谈,以前迁都也不是没提过,皆被阻拦。皆因许多世家豪门权贵皇亲的根基都在上京及其附近。
近百年的经营,难道要一朝丢弃?
且迁去哪儿?
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心思,一切都逃不过‘地头蛇’的利益。
当初大昊建朝时,将京都设在上京,惠及了多少当地的世家豪绅,他们又借机出了多少名臣将相宫妃?
数都数不清,算都算不明。
且抛弃家业是小,一旦去到新的地方,等于自己一切要从头再来,而当地的‘地头蛇’能不打压他们?
他们曾经对别人所做的,都要被人‘回报’回来。
所以不能迁,一定不能迁。
可不管朝中怎么吵,北戎已经快打到上京城下了,必须要派人迎敌。
可派谁去呢?
无人请战。
以往总要为谁为帅谁为监军,争个输赢高低,如今竟无人敢请战。
这时候都不说话了,都变成了哑巴,只能宣仁帝强行下命,可上面的诏令还没发下去,被挑中的两名大将,一个摔断了胳膊,一个摔断了腿。
这时,穿着铠甲披着猩红披风的老将,再度登场。
经过两场病,他已经没有以往威势了,脚步不再有力,手也有些颤抖,像头进入暮年的老虎,除了一张虎皮,心血精气早已耗尽。
“臣,请战。”
寒风凌冽,细碎的雪沫子被狂风绞得漫天飞舞。
城外,权中青登上坐骑。
“爹……”
权简拉着马缰,硬是不丢。
权中青低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感叹道:“是爹拖累你们了。”
“爹!”
“我权家起于微末,受朝廷重视,被帝王提携,委以重任,驻守边疆多年,父子三代皆是战死沙场,如今只剩你一个独苗,我权家对得起朝廷了!”
“若是此番我死了,就让我马革裹尸,不用为我收尸,你们去找變儿。”
说完,权中青一抖缰绳,策马奔出。
看着他走向大军单人单骑的背影,权简陷入良久的沉默。
雪越来越大,渐渐淹没了他的眉眼和脸庞。.
元贞想蹬他,想踢他。
他似乎有些烦了,捞起她放在肩头上。
这一番让她更是难以借力,只能狠狠地箍着他粗壮的颈子,恨不能勒死他。
最后他没死,反倒是她差点死了。
汗水浸透两人,换做以往元贞早该嫌弃得起来收拾了,如今却一点力气都无,只能任自己被压着,而这头牲口又低头开始啃了起来。
“你给我起开!”
元贞推他,有些恼羞成怒:“你羞不羞啊,如今熠儿有奶娘,反倒便宜了你。”
杨變翻个身躺下,又将她扯过来抱在怀里,咕哝道:“什么叫便宜了我?你不是吃了回奶药,也没有了,就干……”
元贞连忙堵住他的嘴。
“你可赶紧给我闭嘴吧。”
静了会儿,元贞挣扎着要起来。
“不行,我要去收拾收拾,这样怎么睡啊。”
杨變没让她起,自己套着衣裳下去了。
这正房当初既没砌火墙也没搭地龙,取暖就靠炭盆和熏笼,杨變怕她着凉了,下去先给自己擦了擦,又倒热水绞了帕子回来给她擦。
最后被褥也没换,只把被子翻了个面,将就将就也能睡。
“好了,快睡。”
这时,却响起一阵敲门声,门外传来张猛急促的声音。
“将军,不好了!”.
杨變套上衣裳,把张猛领去了次间。
希筠和绾鸢都来了。
现如今元贞是不留人值夜的,不过在一侧耳房里会安排侍女住在那里,有点什么动静人就来了。
元贞借着机会,让希筠备水又擦洗了一遍,趁着收拾的空档中,她在想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穿衣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直到她收拾好穿好衣裳,杨變回来了。
他红着一双眼睛,脸色难看得吓人,额角那块刺青一抽一抽的。
“义父走了。朝廷只给他了五千兵马,说是调来的兵马后续很快就会跟上,主和派却从中插了一手,根本没下调令。他在封丘被北戎两路人马围堵,幸亏家将忠勇,权简也没听他的,悄悄带着人跟在后面,侥幸夺回了个全尸……”
“你……”
元贞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站起来抱住他。
“我打算去上京。”他说,“权简受伤了,权府那无人主持大局,我得去接他们来襄州。”
“你不是一直惦着怕上京城破,里面的好东西都便宜了北戎?这一回我去,不为救国,也不为救驾,只是要跟他们做过一场!②”
元贞有些恨自己的理智,明明此时她的反应该是哭泣哀求让他别去,明知道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
可她却又清晰的知道,他必然要去,他心底有怨也有恨,需要发泄出来,她拦不住的。
即使拦住了,他必会郁郁寡欢。
为了妻子孩儿固守一地,固然是好的,是安稳的。
可真是好的,是安稳的吗?
前世她不过是这场大变的旁观者,是千千万万被波及到的人其中之一,这一世似乎依旧如此,她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很多,可每次转身去看时局,总会发现自己做得依旧不够。
她不过是这场惊涛骇浪中,一滴微不足道的小水珠,力挽不了狂澜,左右不了什么。
北戎兵强马壮,慕容兴吉有‘先知’,而昊国这里,看似拥有很多,多到让别人来抢,却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群为了一己私利拖后腿的人。
这样的局面,需要一个变数。
元贞突然有种冥冥之中一切都有注定的感觉,杨變曾说义父为他取名为‘变’,是觉得彼时西北需要一场大变,方能改变大昊和西狄对抗多年的局面。
也许这个‘變’字,也可以用在这里。
“去做你想做的,我会守好这座城。”她缓缓地平和地说。
她如此平静,杨變反倒有些难以适从,抱着她不断许诺道:“我会回来的,你不要担心,真见到事不可为,我一定会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