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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无所畏忌by假面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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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北戎不打算追究伤了慕容兴吉之事,一切又回到起点。
可真有这么简单吗?
慕容兴吉受此大辱,不可能不报复,之所以还要维持和平,不过是还憋着什么坏招。
此番北戎的本意,就是想把原昊国皇家一部分人放还回来,只是不知为何事情走歪了。
若元贞知晓,慕容兴吉是心存了试探她与杨變的想法,就会明白事情为何会走歪。
且不提这些,总之北戎的目的还没达成,事情就不算完。
这时,杨變从屏风后走出来。
“不行就直接开战,不必再猜来猜去。”
他们本意就是不想让和谈促成,甚至此番杨變亲自上场,又激将慕容兴吉也下场,本意就是为赢了这场比武,名正言顺让北戎打回放还人的念头。
可现在北戎不守信用,明显还预谋什么事,还不如直接撕破脸皮。
“若此番打起来,是北戎先动手,倒也好办。偏偏他们竟能忍下如此奇耻大辱,若是我们先动手,事情传出去,恐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又是天下悠悠之口!
杨變就不懂顾忌这个‘天下悠悠之口’做什么,谁不服打谁就行了。可他不顾忌,不代表元贞不顾忌。
谁不服打谁,确实能解一时,却解不了一世,她想得是更长远的。
她不想让杨變事做了,血流了汗出了,最终落得一世骂名的下场,那不是有功之人该落得下场。
“还是做两手准备吧,既做战备,顺便再看看北戎到底还有什么花招。”
元贞一锤定音,事情便吩咐了下去。
本来外面互相对峙的双方军队,先是北戎一方做出后退偃旗息鼓之态,很快光化军众人也做出同样的姿态。
事情再度回到起点。
不过这次元贞没再进那营地,而是让谢成宜带着人住在里头。
第二天下午,北戎憋的坏招终于来了。
所有原昊国的成年皇子,一个不拉都被人送了来。
有太子萧栩,赵王萧杭,永王萧棣,吴王萧柯,还有之前没成年,经过这几年已经成年的蜀王萧桁。
还有梁王一家子。
大概是还记着之前宣仁帝夺了自家皇位之仇,以前昊国还在宣仁帝还是九五之尊时,梁王一家诸多低调,如今倒好,皇位被人夺了,还牵连自己一家成了阶下囚。
几位皇子还能秉持身份,一言不发,梁王一家倒是诸多污言秽语。
什么亲王之尊、皇族荣辱,全都抛弃了。
甫一跟谢成宜等几位官员见面时,就先是居高临下要求速速接自己等人回去,见几位负责和谈官员径自不言,就破口大骂。
北戎大概早就把事情告诉了他们,因此他们骂得颇有内容。
不光骂杨變,还骂元贞,骂二人狼子野心,谋朝篡位,总之什么难听骂什么,什么会引起人们非议骂什么。
这一招,猛地一出,几个负责和谈的官员皆是溃不成军,倒是谢成宜还能保持镇定。
至少表面是镇定的。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元贞和杨變自打那日事后,就一直没在人前露面。
可总是一直不露面也不行,拖是拖不了。
明摆着北戎就是要耍贱招,要让元贞和杨變把骂名领了,还要把这些人领回去,促使他们内斗。
只看梁王这一家子的模样,就知道真把人都弄回来了,是时会乱成什么样。
因为元贞和杨變一直不冒头,新朝廷这边也一直不回应,梁王一家已经被使出营地之外骂了。
就当着两军的面骂,再加上北戎军队的起哄嘲笑声,致使光化军一众将士们在外面根本抬不起头来。
“将军,要不我们直接开战吧。这般下去,很容易打消下面人的士气。”一个将领道。
“是啊将军,下面人可不认什么正统,什么忤逆,谁给大家饭吃听谁的,大家都服镇北王,不怕这些阴招。”
贺虎叹了一口气:“你们不怕,但镇北王和萧相有所顾忌,他们身份不一般,若就这么打起来了,骂名二人要背一世,可不止一世,以后史书上都要记一笔。”
其实贺虎也不懂,为何要怕人骂。
骂就骂了,史书上记就记了,反正到时候人都死了,还在乎死后名?他看老大也跟他是差不多的想法,现在问题是嫂子那一直不让。
反正贺虎现在是知道,老大的意见不重要,小事老大做主,大事还得嫂子做主。
“怕就怕到时候骂名担了,人还是要放回来,等到那时候才叫一个乱。”
毕竟北戎手里可不止这几位皇子,还有几个年纪小的,甚至还有宣仁帝。这才是主要,也是一直僵持的原因。
说完,贺虎又打起精神道:“你们也不要都杵着什么事不干。去跟下面人说说,说镇北王和萧相都是为了新朝廷才隐忍至此,就这样的脏烂货放回来,以后新朝廷会被糟践成什么样?”
“怕是又要过回以前那种朝不保夕,不知何时战火又要烧到自己身上的日子,总之不能让下面兵卒觉得,是镇北王和萧相是惧了北戎,或是怕自己担骂名,要把事情说清楚了,别影响了士气。”
现在在他面前的几个将领,都是自己人,贺虎也不惧说明白话。
其实这些话,也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之前谢成宜特意找到他,点拨了他几句。总之不管外面怎样,自己的士气不能失,尤其那两位的名声更不能坏。
正说着,谢成宜又来了。
“贺将军。”
“谢相公怎么来了?”
贺虎忙迎了上去。
“我找将军有些事谈,”谢成宜又环视了下堂上众人,道:“正好诸位都在也算正好了。”
什么事?还提到都在正好了。
谢成宜也没说废话,很快进入正题。
“此番不宜镇北王和萧相出面做什么,他们二人身份致使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这时就是我们做手下的来尽其心劳其力的时候了。”
贺虎摸着脑袋:“谢相公的意思是——”
其实贺虎已经明白了,在座都是当下在此地的高级将领,谢成宜找来又说出这番话,明摆着就是打算带着他们来个‘擅自做主’。
反正名声坏的是他们,算不到杨變和元贞头上。
贺虎倒吸一口冷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甚佳。
如此一来,事情不就解决了!
“你等等,让我想想......”
贺虎还有些犹豫,他犹豫的倒不是自己担了坏名声,而是谢成宜这番主意可有什么纰漏。
他自然也不是傻子,不会随便来个人就能使动他带兵哗变,到时候不用杨變来劈了他,他自己都得劈了自己,蠢成什么样,被人一说就动。
偏偏在此时,又来了一人。
正是杨變。
“你们都在这做什么?”
杨變自然不傻,一看到谢成宜,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心情有些复杂,认真来说,每次看到谢成宜,他的心情都很复杂。
当初他还跟元贞私下说过,怎么用了谢成宜,此人做事太过不择手段。她却说既说了不拘一格,就得说话算数,还说对方是个大才。
如今看来,确实是个大才。
“你胆子倒是真大,就不怕这么做了,事后她恼你?”
谢成宜淡淡一笑:“若谢某在意,此时也不会在这。”
“行了,此事倒不用你们。”杨變一摆手,道,“这口黑锅你们背不了,也背不起,还得我来。”
“此事她可知?”
轮到谢成宜眼神复杂了。
而这个她,也不言而喻。
杨變没有说话,同样不言而喻。
另一头,营地里。
其实太子赵王等人也在。
北戎人恶意十足,以前种种不提,这番看似使了梁王一家出去叫骂,实则把太子赵王等人带了来,让他们就在里面旁观。
与三年前不同,那时候几人或是尊贵雍容或是意气风发,经过这几年阶下囚的生活,几人都是大变模样。
这次也是几人继一年前从北境押送回上京后,第一次见面,平时几人都是被分开关押的。
“你倒是还坐得住,一如以前那般讨厌。”赵王道。
他说的这个‘你’,指的是太子。
一直以来,入得了他眼的,也只有太子。说是和下面两个弟弟永王和吴王斗,其实都是演给人看。
太子也不意外赵王的态度,闻言淡淡道:“坐不住如何,坐得住又如何?”
“我以为你受不了这般屈辱,该早早了结自己的性命。”
太子看了过来:“父皇都没死,你都没死,我为何要死?”
听了这话,赵王又是讥讽一笑:“你说得倒也有道理。”
什么道理?
太子是等着继承皇位的,所以皇帝一日不死,他一日就是太子。至于为何又要等他死,因为二人是对头多年啊。
赵王为何不死?
还不是和太子是同样的原因。
是多年的执念,也是着实不甘心。
对于这两个长自己几岁的哥哥,永王和吴王是插不进二人恩怨的,因为打从二人有记忆开始,二人就在斗。
等他们长大了,他们也开始斗。
斗什么?
上斗两位哥哥,下斗几个弟弟。
“都什么时候了,几位哥哥还要斗,怕不是忘了自己是个阶下囚?”
尚还年轻、不像另外几人明明还年轻却灰了一头乌发的蜀王,讥讽道:“也不知几位哥哥是否后悔,当初因为你们之间的恩怨,阻了主战一派,不然何至于如此。”
这里头蜀王年纪最轻,情绪最为明显。
这一番话引来几人沉默。
国破家亡之中可有他们夺嫡的影响?
自然是有的,可有些时候当种种事情形成了一个大漩涡,单凭一人两人之力,是无法转圜的。
那时候,所有人都被裹挟了进去。
等到事后清醒了,根本说不出到底是谁之责,似乎都有责任,但又不光只是谁的责任。
可人嘛,总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于是就成了埋怨,就成了迁怒,成了怨怼,来缓和环境巨变给自己带来的痛苦。
“倒没想最后竟是她,成了力挽狂澜的那一个。”赵王有些复杂道。
这个‘她’,指的是谁,都明白。
曾经他们是嫉妒的,嫉妒一个女子一个妹妹竟能得到父皇如此宠爱,可他们身边的人都告诉他们,元贞公主不值得一提,因为她是女子是公主,圣上才会如此,若是换做是个皇子,一定不会如此宠信。
事后证明,果然如此。
一旦牵扯上权力,很多东西都会变质。
“此番若是梁王一家还无用,怕是就轮到我们了吧。”永王突然说。
轮到让他们去干什么?
彼此都明白,不然也不会每次都让他们旁观。
吴王低声道:“好似这次父皇也来了。”
送他们来的车队里,其中有一辆车的把守最为严格,都是经历过被掳北上,又从北境再度回到中原的,自然明白那里面是谁。
“若是我们也无用,怕是得父皇来。”
“我们的用处似乎也仅只是这样了。”
永王和吴王的对话,引来太子和赵王的沉默。
曾经他们以为,他们这般身份,北戎留着他们必有大用。实际上,北戎和新朝廷来来回回打了这么多仗,似乎一直没用上他们。
有没有用他们这些被俘的人威胁对面,他们不知,反正没人告诉他们,他们也一直被关着。
“若是真有用,早就该起作用了,而不至于让那家人就在外面那么骂着。”蜀王说道,又看向营地大门处,“他们不累吗?”
他们当然累,谁这么骂了几天下来,也该累了。
可这是他们仅存的用处,没有用就得死了,北戎人的意思很明显。
所以明明被太阳烤着,早已满头大汗口舌干燥,梁王一家子还在有气无力地骂着。甚至彼此之间还有埋怨,骂着骂着自己人反倒厮打了起来,像一场闹剧。
闹剧就闹剧吧,至少北戎人爱看,他们也就借着这功夫歇一歇。
几人没有再看那边的闹剧,都收回了目光。
突然,太子笑了一声,看着赵王。
“你这一生,毫无用处,于国无用,于民无用,于家眷子嗣都无用,也还合该赴死了。”
赵王眼神水波不惊:“你不也一样,废物一个,也合该赴死了,至少死得不要有辱萧氏声名。”
“萧氏皇族可还有声名?”
“没有,但这外面不还有一个吗?虽然是个女子,但和北戎打得有来有往,能让他们用出这种脏手段对付的,也不算有辱门楣。”
“女眷稚子如何?”
“享了这半生荣华,也合该他们还回了,还不了你就下辈子做牛马结草衔环来还。”

如这般当着阶下囚继续苟活?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屈辱?
越是身份地位高的人,一旦跌落尘埃,那种巨大反差带来的痛苦通常越容易让人轻生,之所以能坚持下去,不过是不甘心,不过是还存在一丝期望。
书中常说谁谁谁慷慨赴死,看时不觉得,可真临到自己,谁又能如此潇洒?说到底人心都是贪恋的,蝼蚁都尚且能偷生。
可不死又能如何!
如梁王一家这般也无用,他们很快也是个死的下场,至少自己死了留份名声在,虽然几人已毫无名声可言。
“我后悔了,其实当个亲王也不错。我是真喜欢骑马,偏偏为了世人言语,罔顾自己的喜爱,成天要去装那劳什子文人雅士。”永王突然道。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没用,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几人情绪低沉,不远处负责看守他们的兵卒,之前将注意力都投向了营地外的梁王一家子。
此时看完热闹,转头来看几人,瞧见他们似乎在说什么话,便走过来斥道:“说什么呢?都好好看着,指不定一会儿上面发了话,就轮你们登场了,可千万莫学这一家人......”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一道奇诡的破空声。
随着一声尖叫,再去看地上,就发现梁王一家人中倒着一个人。
正是梁王,而他眉间插着一根箭矢。
所有人都惊呆了,梁王妃扑了上去,大哭着。
其他人则纷纷去寻找箭矢射来的方向。
“敌袭——”
北戎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大叫着。
却也有人发现箭矢来的方向站着一群人,那骑在马上弯弓射箭之人正是昊国的镇北王。
场面顿时乱了。
怎么会是镇北王杀了他们自己人的梁王?
见杨變出去了,元贞总算松了口气。
她换了身衣裳,匆匆也出了房门,让人去找谢成宜来。
谁知谢成宜没来,倒是鸿胪寺少卿丁高义来了。
谢成宜不在正好,元贞还怕与他说了,他又是各种不赞同,和谈之事丁高义也是能做主的,遂让他派人去与北戎那边人联系。
这件事元贞想过了,没有人能够承担,只有她才是最名正言顺的。
偏偏杨變不同意,两人缠磨了几日谁也没说服谁,可元贞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骂名她一个人来背就是,遂趁着杨變出去的空档,就想把事情安排了。
丁高义欲言又止,架不住元贞态度坚决。
“既然萧相已经想好了,下官这便去办。”
他开了门正要出去,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怎么了?”
元贞跟着走了出来。
此时他们是在船上,离营地还有些距离,二人寻了船上的兵卒询问,兵卒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了镇北王下命紧急战备。
至此,元贞心中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了,直到寻到一个将领询问,才知晓原来杨變当众射杀了梁王,正和北戎那边对峙着。
元贞连忙下了船,匆匆往那边赶去。
到了地方,双方果然一副对峙之态。
不同于之前,这一次是真正战备,光化军等一众将士俱是擐甲披袍,他们阵容整齐,已然摆出战阵,盾牌长枪弓箭床子弩,兵器与铁甲之上闪烁着森冷的光芒。
而对面,也是一副蓄势待发之态,却由于太过匆忙,队形相对没有那么整齐。
对面,在重重包围的正中,站着几个北戎官员。其中一人正是大概脸上伤还没好,穿着甲戴着半遮面兜鍪的慕容兴吉。
“杨變!”
杨變骑在马上,懒懒地将大弓挽在臂上。
“何必气急败坏,你出招我接招便是,我这招式可入了你眼?”
慕容兴吉怒极反笑。
所谓诛心局,诛的就是人心,当对方不在意了,抑或是想开了,这诛心自然再也诛不了心。
“你就不怕世人唾骂?”
杨變也笑了。
“你使出这种贱招,不就是想让老子被世人唾骂?老子不在乎,你尽管来便是!”
“你——”
慕容兴吉气急,却又转为冷笑。
“他们你不在意,难道他们你也不在意?”
他让人把太子赵王几个赶到阵前来。
“忘了告诉你,此番你们昊国的皇帝,我也带来了。”
他这番话并非对着杨變说,而是他的侧后方,杨變转头看去,果然是元贞来了。
这下杨變稳不住了,忙从马上跳下来,丝毫不顾自己方才还是一副狂妄威武霸气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元贞看了他一眼,道:“你背着我做出这等大事,我怎可能不知。”
“我——”
“行了,勿要多说。”
元贞来到阵前,看着对面的慕容兴吉道:“你勿要说些挑唆之言,此举是我授意的。乱世之下,你等虏寇犯我中原,梁王身为原昊国的王,就该担起身为王的职责。”
“萧元贞你诛杀皇叔,天理难容......”
元贞看向不远处正哭嚎唾骂的梁王妃。
此时的梁王及梁王妃,并非当年宣仁帝登基之时的梁王及梁王妃,是那时的世子和世子妃。
这二人一直认为是宣仁帝夺了自己的皇位,表面上对宣仁帝还算恭敬,私下却散播了不少败坏宣仁帝名声的流言。
关键这两口子奇葩至极,做过许多匪夷所思之事,上京人都知晓,宣仁帝倒不好与二人计较,以至于留他们至今。
此番大抵确实在北戎受了不少苦,原本身材圆润还算雍容的梁王妃,成了个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的老妪。
此时她又是跺脚又是唾骂,哪还有以往的王妃模样,还不如个市井泼妇。
“那你的意思是,北戎拿人胁迫我等,我等便要听命伏诛?那还反抗什么北戎,都做了那亡国奴,给人为奴为婢便是。你与你夫身为亲王和王妃,不知为百姓为江山社稷牺牲,反倒数次辱及我朝派与北戎和谈的官员。不清是非,不明大义,胡搅蛮缠,死了也罢。”
这一番话惹来慕容兴吉大笑。
“我倒没想到,你萧元贞竟也如此道貌岸然!让人去赴死的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虚伪之举自然是对付无耻之人,你既使出如此无耻招数,逼着一个老妇上阵前叫骂,现在反倒骂旁人虚伪,未免贻笑大方。”
“你倒不用嘴硬!你能杀了梁王,有本事把他们也杀了!”
太子和赵王几人被推到阵前来。
“哦,对了,还有他。”
宣仁帝也被带来了。
元贞看着对面那个身形消瘦的熟悉身影,眼波一颤。
这是自打她出京后,父女之间第一次见面,一瞬间过往种种皆浮于眼底。
同时,前世的一幕也浮现在她脑海中——
北戎都城冰寒,夏日不炎,冬日极冷。
看着她的颜面,看守之人分给宣仁帝的炭火是足的,棉衣也是厚的,偏偏他突然就着了凉,一病不起。
“爹已是弃子,南昊那边与北戎和谈,要了谁回去也不会是爹.....””
那时她其实已经懂了这个道理,只能默默不言。
“死了也好,总算能不拖累你了。是爹软弱了,当年压不住那些朝臣,被俘后也不够果决没有殉国......”
“能走你就走吧,我知道你不喜这里,是我拖累你了.....”
眼泪突然充盈了眼眶,她扬头又侧首去拿杨變手里的弓。
杨變分明看见她转头之际,有泪水撒在空中,可等她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一贯冷静的模样。
“这弓你拉不动,我来吧。”
元贞却径自不理,把弓架了起来。
她试着去拉弦,果然拉不动。
这时,手背却突然一热,单薄的后背上也有了支柱,正是杨變从后方环住了她,又覆在了她的手上,把自己的力气借给她,让她去拉弓。
果然,弓弦打开了。
她调整方向,举弓对向对面。
慕容兴吉震惊至极,震惊到遮掩不住错愕的表情。
“你想弑父?”
元贞没有理会他,把弓往上抬了抬,再次进行校准。
“你敢弑父!?你怎么敢!”
“我不信你敢!萧元贞!”
这时,宣仁帝突然说话了。
“三皇子既然将朕带了过来,可容许朕说两句话?”
“你说!你最好想好了说什么!”慕容兴吉阴沉着脸道。
“我确实要想好了说。”
宣仁帝低声喃喃,他步子一迈,往前走了一步。
“我这一生奇妙又荒唐,没想当皇帝,谁知当上了皇帝,以为自己英明神武,后来才发现自己是个庸才。曾经犯过的错误,不一一赘述,最悔的是当初被俘就该赴死,却又怕敌人盛怒残害城中百姓,残害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于是便以此为由,继续苟且偷生......”
“我这一生就没果决过,来此之前便料到了他们会做什么,依旧没有果决赴死,以至于累得我亲女儿不得不举弓相向。”
说到这里,他言语还属正常范围,慕容兴吉也就没有阻止。
他自然知道宣仁帝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不然能苟活如此之久,料想他接下来必然是一番哭诉,妄图乞求元贞心软,饶自己一命。
只要他一番哭诉,对面心不心软他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萧元贞她必然要背负弑父之名,还是亲爹亲口痛诉的。
慕容兴吉太清楚中原王朝那些文人的道德洁癖,十恶之罪,无人能恕,以后就看她如何自处于天下。
“其实我来,也是想见你一面。”
宣仁帝含笑看着对面,看着那个眼眶再度被泪水充满的女儿,那个圆滚滚地抱着他腿不丢的女儿,那个肆意张扬的女儿,那个与他据理力争的女儿。
这个曾被他寄与了一部分想望,却又因她试图沾染权力,被他猜忌过忌惮过心疼过愧疚过,最终又一切归于释然的女儿。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本是一步闲棋,一个后手,你既想走就走,总不至于弄到最后父女之间成了仇人,却未曾想你比我想象的做得更好。”
这番话宣仁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中默默说着。
于外人来看,只见到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突然——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扬声道:“吾萧堇,承天地之运,入主皇统,本该上承天运,下顺臣民,驱除虏患,无奈资质有限,难挽国倾之局面,又沦为俘虏,实在可悲!”
“吾有一女,名为元贞,自幼聪慧,秀出班行,有杞梓之才。值此危难,萧堇冒天下之大不韪传位与她,料列祖列宗有知,定会宽恕堇贸然之举,纵有罪,地下再述。今日,虽死,无憾!”
“爹!”
此时,元贞再也稳不住了,脱手扔开了弓。
而那边,太子看到亲爹一头撞在旁边侍卫的刀上,当场血溅身亡。也苍凉了笑了笑道:“好好好,他对你夸赞甚多,你可千万要对得住他如此。”
随即又道:“我萧栩,身为太子,无所作为,眼看国倾却无力挽救,今日随父赴死!”
“我萧杭,同赴!”
“我萧棣,同赴死!”
“我萧柯......”
“唉,我也来了,你们别走来快。地上没斗出个输赢,地下再来斗过......”
场面一时乱得不可开交。
宣仁帝主动赴死的局面,震惊了所有人。
偏偏这时候几个皇子也纷纷赴死,找了拿着刀的兵卒去撞,让北戎阵营里顿时乱成了一片。
与之相反,光化军这边所有人的情绪却濒临了爆发点。
这些日子北戎耍阴招,所有人委曲求全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宣仁帝是不是个好皇帝,甚至每每私下提及,都是嗤之以鼻,可他毕竟是皇帝,是昊国的皇帝,他们看似平时说谁给饭吃跟谁,实则他们自认自己是昊国的人。
如今皇帝被人逼死在阵前,几位皇子纷纷赴死,这是何等悲惨的场面,何等奇耻的大辱,谁又能忍住,谁也忍不住!
“杀!”
“屠尽北戎狗!”
元贞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只存了一片血色。
死了......他死了......
她想稳住却稳不住,她想不颤抖,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眼是花的,手是抖的,甚至站不稳了。
突然,颤抖的身躯被人从后面拥住,发抖的手也再度被人拿住,她似乎又拿起了那把弓,有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当你感到愤怒伤心的时候,可以把一切情绪都转为复仇之心,就像这样......”
有风吹过,似乎是什么东西疾驰而出时带来的波动。
这力道吹散了元贞眼眶里泪水,她目光顺着疾射而出的箭矢飞了出去,看到那箭矢以势不可挡之势,钉在慕容兴吉的肩头上。
慕容兴吉本处于震惊之中,未曾想杨變竟连这一丝机会都不放过。
临被射中之前,他眉心上突然一阵冰寒似的刺疼,仿佛让他回到前世濒死之际,于是他顿时便清醒了,临到面门前时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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