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师—— by黎青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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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点燃的香篆燃起袅袅白烟,飘过他与苍术的眼前。
苍术手指轮转之间,笑意深深,不置可否。
转日便到了涞阳王府办宴席的这一天,王府门口人流如织。涞阳王府的宴席向来是最阔气的,豫钧城中的权贵们都前来赴宴,风漪堂的伶人们鱼贯而入,极少赴宴的沧浪山庄竟也有两位弟子来访。
宾客们在大堂内落座,互相寒暄热闹非凡。
蓝星竹与莫笑鸢坐在席间,附近的宾客们他们谁也不认识,在外面又需端着仙门弟子的架子。这两个本性活泼的弟子憋得实在难受,莫笑鸢低声对蓝星竹说:“咱们什么时候能溜走啊?”
“等举杯之后吧,我先拿镜水探探路。”蓝星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细竹筒。
此乃沧浪山庄的镜水术,以山顶清泉取来的极净之水为基,混入自己的一滴血,便可驾驭此水。此水便仿佛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可为眼、耳、喉、鼻或四肢,常用来做探查之用。
蓝星竹将水倒在脚边,水泽便快速渗入木质地板的缝隙之中,一路深入泥土,向外扩展。它如同活物一般,时不时涌上地面形成一个小水潭,水潭里倒映的事物尽入蓝星竹之眼。
蓝星竹突然脸色一白,莫笑鸢推推他,问道:“怎么了?”
他还没开口,莫笑鸢就感觉到面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抬头看去,便立刻明白蓝星竹看到了什么。
他们的大师兄惠南衣一袭蓝色道袍,腰间玉坠摇晃,正按着剑站在他们席前。他默默地盯着他们二人看,如同一朵飘到他们席前的阴云。
他不像是来赴宴的,倒像是来抓人的。
旁边引路的王府家仆说道:“哎呦,沧浪山庄竟来了三位,您二位怎么没提前招呼呢?这坐席便稍显拥挤了吧,我去回禀王爷……”
惠南衣转身对家仆和气道:“不必麻烦,我和他们挤挤便好。”
转回头来惠南衣的笑意便消失,他一撩衣摆便挨着蓝星竹坐下。
蓝星竹震惊中回神,忙不迭解释道:“大师兄,师妹想听风漪堂的琵琶练弦杀术,我们才来王府参加宴席的。我们就是吃个席,也没做错什么……你总不能抓我们回去吧?”
惠南衣也不看他,淡淡说道:“下山参加宴席的事,你们禀告师父了吗?”
蓝星竹心虚地说:“还没有。”
“未曾说明便下山赴宴,私查朝廷官员府邸,按门规屏除灵力后杖责三十,跪孤心峰十五日。若在此惹出别的事来,后果你们绝无法承担,你可知道?”
屏除灵力后修士便与凡人无异,前半段惩罚就够扒人一层皮的了,蓝星竹蔫蔫道:“我也没说要查府邸……我……知道……可是……”
“知道就好,以后师父问起来,就说是我要带你们来的。”
蓝星竹睁大眼睛,与莫笑鸢对视一眼。只见他们的大师兄从怀里掏出竹筒,低低倒在地上,那些水又极快地渗入地板缝隙之中。
刚刚把门规背了一遍的惠南衣,竟然亲自动手施镜水术,查官员府邸了。
蓝星竹看着惠南衣的行动,恍然大悟:“大师兄……你不是来抓我们回去的,你是来帮我们的?”
“信里所说地宫位置极深,以你们的功力无法探查到如此深度。若我不来,你们打算怎么查?恐怕查不到东西,还会招惹是非。”
顿了顿,惠南衣转过头看向自己两个师弟师妹:“一天天的尽知道闯祸!这后果既然你们无法承担,总得有人来担吧?”
蓝星竹沉默片刻,颇为感动地拉住惠南衣的胳膊,道:“大师兄!”
莫笑鸢马后炮道:“我就说这件事没必要瞒着大师兄,从小到大我们闯祸哪一次不是大师兄给我们兜底背黑锅的,这次大师兄肯定不会撒手不管的。”
蓝星竹回头对她道:“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吓得说不出话来。”
惠南衣将袖子从蓝星竹手里抽出来,按了按太阳穴。
镜水探查需要时间,所以开席涞阳王说完祝词之后,沧浪山庄这三人也暂时没有离席。只听鼓乐声起,风漪堂的伶人们入堂表演舞戏,当真是美轮美奂。
莫笑鸢精通音律,便盯着乐师们看,蓝星竹说道:“师妹,你真在学绮玉姑娘的琵琶吗?”
莫笑鸢摇摇头,她说:“我在看那个摇铃鼓的。”
“她怎么了?”
莫笑鸢诚实道:“她有点多余。”
“……”
风漪堂的乐师班子是淇州最好的乐师班子,怎么会安排一个多余的乐师?莫笑鸢正奇怪着,涞阳王此次宴席的上宾便指名要那位摇铃鼓的乐师为自己侍酒。只见这位上宾左眼缠着白布,伸出袖子的手臂之上也缠着白布,仿佛身受重伤的病人,十分奇怪。
那乐师似乎有些踌躇地走过去,看见这位上宾的时候脚步还顿了顿,才在上宾旁边坐下。
蓝星竹小声跟莫笑鸢说:“这多余姑娘眼神儿好像不太好……你看看,她酒都倒到酒杯外面来了。哎呀,大概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那“多余”的乐师,正是跟着风漪堂伶人混进王府的叶悯微。
她面戴轻纱一身胭脂红裙,和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难为苍术竟然能认出她来。叶悯微端坐在苍术身边,低声奇道:“你怎么会是涞阳王的上宾?”
“一些往事,不值一提。”
苍术一句话带过,便说道:“地宫入口在后院静心斋下,你酉时三刻去为宜。”
叶悯微侧头看去,苍术侧后方站着几个侍卫,与其说是保护苍术,更像是监视。她便没有追问,只是点头应下。
待她准备离去时,苍术才又说了一句:“小心。”
苍术眼里的忧虑之重,前所未有。
静心斋是王府的藏书楼,叶悯微依苍术的指引,一路躲避王府巡逻的府兵侍卫,偷偷地来到了静心斋侧边的竹林里。静心斋门口有约五名侍卫看守,想要绕过他们进去,并不容易。
叶悯微看向自己手里的苍晶,在地宫捡的那枚苍晶她已经附信寄给了沧浪山庄,她手上这颗是阿喜给她的。
正在她将它举起来时,她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呼声。
“姑娘。”
叶悯微转过头去。
竹林里离她不远处也藏着三个人,看衣服像是沧浪山庄的弟子。
看样子他们目标一致。
沉沉夜色中三人走向她,面目由模糊逐渐清晰,是一个圆脸圆眼睛满脸喜气的年轻男子,一位秀丽的抱着琵琶的姑娘,和一位瞧着端正儒雅的年长些的男子。
叶悯微定睛一看,最后这位道长她认识的。
他正是阜江摘月楼里,说她偷了生棘术,要抓她回沧浪山庄的那位道长。
显然道长也认出了她。
明月皎皎,四下寂静。
却是那位圆脸的年轻男子先开口,他惊奇道:“怎么是你?”
这话倒让儒雅的道长十分意外:“你认识她?”
“是啊,刚刚给上宾侍酒的时候把酒倒出来的那个多余姑娘!不过她把乐师那身红衣服换了。”蓝星竹流畅道。
惠南衣沉默一瞬,不再理会蓝星竹。他转过头看向叶悯微,问道:“信是姑娘写的吗?”
叶悯微点点头。
“姑娘来此处想要做什么?”
“……救人?”
“救什么人?”
叶悯微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静心斋楼前一阵骚动。他们转头望去,楼前宽阔的石板路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两个人。
是一个瘦瘦的小男孩和一个红棉袄的小女孩。二人如鬼怪突现,吓得静心斋前的侍卫惊叫几声,唤人手过来,却不敢上前。
叶悯微一瞧月影,酉时三刻,一刻不差。
她指着那两个孩子道:“救他们。”
静心斋前的侍卫们十分惊慌, 抱着阿喜的阿严也十分惊慌。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阿喜的匪夷所思之处。刚刚他们又在地宫里躲过一群巡逻的府兵之后,阿喜突然醒了过来,看了他片刻, 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抱住他咯咯一笑。
刹那间他四周的昏暗石道尽数瓦解, 夜光大亮, 他眼前一轮明月高悬, 高耸的藏书楼与惊慌的侍卫们仿佛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
阿严满心震撼,他想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是什么?阿喜是……什么?
有一瞬间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怀里抱着的他视为生命的妹妹,是不是妖怪?
阿严正惊惶着,他的领子却蓦然被人提了起来,双脚腾空。这手法实在是熟悉, 他回头看去, 果然看见了云川姐姐的面庞。
阿严大喜过望, 刚想要喊她却又想起了“神相大人”苍术,声音就不上不下地卡在他的喉咙里。他想,她真的叫做云川吗?她又是谁呢?
叶悯微把阿严与阿喜拎起来之际,侍卫们终于合围, 从府内各处跑来的侍卫把他们团团围住, 喝问他们是什么人。
叶悯微回头一瞥,暗处沧浪山庄的弟子们震惊地看着她,显然被她突然冲出去的行动打了个措手不及, 圆脸弟子就要出来却被那位年长的道长拉住。
在这个节骨眼上, 阿喜挥动着胳膊腿,仰头看到了她熟悉的姐姐, 双眼发亮开心地伸出手抱紧叶悯微的脖子。
阿喜一兴奋,就又有大变活人要上演了。
只见明亮月光之下, 侍卫们的包围圈蓦然变成了一个空圈,原本叶悯微与阿严阿喜所站的地面上除了洁白的月光之外,空无一物,连个影子也没有。
侍卫们惶恐地议论,暗处的沧浪山庄弟子们也大为震惊。
叶悯微只感到一阵晕眩,抱紧了手里的孩子踉跄两步,她眼睛闭上再睁开时,便看见一堵石砖砌成的高墙横在身前。
她以面壁思过的姿态,再次来到了那个地宫。
熟悉的潮湿泥土气味充斥此地,夹着一点血腥气。叶悯微沉默片刻,低头看去,阿喜天真无邪地眨着眼睛看着她,哈哈一笑。
阿喜身体力行地向叶悯微诠释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此处似乎并无府兵或侍卫在,安静得只能听见他们三人的喘气声,光线又此前叶悯微经过的任何一个地道或石室都要明亮。
叶悯微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高台之上。台中央有一个石桌,出入口处立着几个木架子,架子上摆着许多青色石头。
高台下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地穴,墙上挂了无数火把,将地穴照得亮如白昼。只见以高台上的石桌为核心,蓝色纹路蔓延而去,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地穴的墙壁及地面,仿佛蓝色藤蔓编织而成的一个笼子。
她脚下的地穴是一个巨大而精致的炼人熔炉。
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虽然她只见过一次,但是对于叶悯微来说,一眼向来就是铭记不忘。
记忆过于清晰,精确到所有微末的细节,红与白,血腥与哀鸣。叶悯微身体一颤,本能地想要呕吐。
她弯下腰时,阿严突然挣扎着挣脱她的怀抱,抢过阿喜跑到石桌另一边,戒备地瞪着叶悯微。
“你……你又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阿严色厉内荏地质问道,眼里已经没有半分信任神色。
空空荡荡的“熔炉”中回荡着他的声音。两人隔着高台上那一丈长的石桌,遥遥对视,一个愤怒而另一个则痛苦而迷惑。
虽然叶悯微觉得阿严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也毫无用处,但她还是忍着呕意,诚实地回答:“我来救你和阿喜出去,我还要用这个地穴确认一些事,然后毁掉这里。”
她原本就打算要到这个熔炉里来。
叶悯微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看向正在阿严怀里扑腾的阿喜,醍醐灌顶。
她上前两步:“阿喜她……”
“你别过来!你们都在骗人!你们没一句话是真的……你是不是也在骗我!我,我不相信你!”阿严后退,他双目通红,咬牙看着叶悯微。
阿严过于激动的情绪让叶悯微停下脚步。
她安然地望着他,偏过头疑惑道:“我是骗过你,可你不也骗我了吗?阿喜不是你的亲妹妹,对吧?”
阿严怔了怔。
叶悯微说起她又歪又正的道理:“这几个月来我听过的故事绝大多数都关于欺骗,可见欺骗是世间常事。我想信任就是把被欺骗的权利交给别人,你信任某人,难道是认为他永不会用这种权利吗?”
“不然呢……你被我骗了,难道会觉得……”
“我觉得你有你的理由,因为我相信你,所以你可以欺骗我,没有关系。”
叶悯微眼神清澈目光坦然,话说得因果颠倒,语气却极尽真诚。阿严怔愣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的眼里找到半分虚假,却怎么也找不到。
阿严喉头一动,眼里涌上泪水:“这不一样……我……我做不到。”
叶悯微短暂移开目光,看向高台唯一的出入口,那里的石门紧闭。既然他们已经在静心斋前出现,地宫里应该很快就会展开大范围的搜索,这里一览无余没有藏身之处,得让阿严与阿喜快点离开才行。
“阿严,阿喜的能力……”
她话音刚起,竟有一声沉闷的响动打破寂静,高台尽头那扇紧闭的石门竟缓缓升起。
阿严惊惶转头,只见尘土飞扬,高台震颤,门下显现一双熟悉的黑靴。
那是魏景的黑靴。
叶悯微瞬间迈步奔向门边的木架,白色的衣袂翩飞,从木架上拿下一块青色石头。她回身掏出一颗蓝色晶石,按进石桌内的凹槽里。
那凹槽与蓝色晶石严丝合缝,仿佛专为它所造。
晶石嵌进石桌的刹那仿佛点燃引信,蓝色的光芒骤然腾起,顺着墙壁地面上的纹路一路奔涌,整个地穴连同高台上描摹的纹路全数被点亮,明亮得恍如陷入蓝色的火海之中,光芒刺目,昼夜颠倒。
恰在此刻石门升到顶,魇师魏景目光阴郁地锁住高台上的三人。
他的身边跟着两只诡异的凶兽,以人的面容、蝇的复眼、蛇的信子、马与熊的身体组成,像是被撕碎之后拙劣地缝合而成的阴森怪物。
门一打开那怪物竟发出孩童的笑声,万分瘆人,迅疾地朝着阿严与阿喜扑来。
阿严惊叫声还未落下便见眼前一道人影闪过,叶悯微在阿严与阿喜身前划下一道长线,截断数道蓝纹。
那一道长线瞬间喷涌出蓝色光芒,怪物被光芒所伤,猝不及防地爆发出痛呼声,奔回魏景身边。眨眼间叶悯微已经在阿严与阿喜周围划出闭合的蓝线,线中喷涌而出的灵力仿佛牢不可破的盾,将他们保护在其中。
魏景眯起眼睛看向站在灵脉之中的白衣女子,她手里正攥着他们用来篆刻灵脉的青石,神情平静难以捉摸,手指在身侧快速地划动。
高台下的整座炼人熔炉亮如白昼,若此刻有人在地穴之中早已融化。
她竟然以苍晶发动这座地穴,又须臾之间改写灵脉,建起足以阻挡他魇术的屏障。而她此刻却站在屏障之外,暴露于他的魇术之下。
“你是谁?”
魏景惊讶之余心生警惕,他从噩梦里召出的怪物转而扑向叶悯微。叶悯微转身就跑,指尖仍不停划动,怪物即将咬上她后颈时,她竟然扶着栏杆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云川姐!”阿严瞪圆眼睛大喊。
魏景大吃一惊,立刻奔到高台边往下看,一旦发动灵阵进入地穴便是自寻死路,她竟然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了!
只见满堂蓝光里,叶悯微挥手将青石钉在石壁上,随着下落在复杂的蓝色纹路中拉下一道长长的划痕。被毁坏的灵脉回路不受控地爆发出力量,疯狂的蓝光在地穴里来回冲撞,竟未索叶悯微的命,反而卷着她安然落地。
她在地面上翻滚一圈,魏景的怪物紧随其后跃下,她稳住身形的刹那便又在地上划出数道纹路,被改写的灵脉射出尖刀般的蓝光,瞬间将怪物穿刺。
在怪物的悲鸣声与魏景的震惊之中,叶悯微高声喊道:“阿严!”
阿严在屏障内颤抖回应:“云……云川。”
“阿喜移动的关键在于意志,她想要满足所喜欢之人的愿望,会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最初在流民营里,她想知道失踪灾民的所在,阿喜便带她来到这座地宫炼人之处。当她不想再看他们炼人且阿严呼喊阿喜时,阿喜就把他们又带回了流民营。
魏景出现时,阿喜想要逃跑,于是跑进了地宫。
刚刚或许是阿严想要找到出口,阿喜便带阿严出现在地宫外。而她想找到曾经看见过的炼人熔炉,阿喜抱住她的时候,她就瞬间来到了这座地穴。
叶悯微在地穴里奔跑,以青石不停改写灵脉。灵脉破损爆发的灵力极为暴虐,却完全听凭她任意调遣,仿佛她手里忠心耿耿的鬣狗与怪物的尖爪利齿撕咬。
熔炉已经被破坏不能再炼人,魏景也从高台上跃下,乘着怪物落在叶悯微面前,探究地看着她。
“阿严,你要想明白要去的地方,让阿喜带你离开这里。你要信念强烈意志坚定,才能让阿喜感觉到。你听到了吗!”叶悯微边跑边朗声说道。
魏景冷笑一声,他也高声说道:“阿严,你竟要听她的?她可是你的仇人!能随心所欲地改写灵脉回路,除了林雪庚之外这个世上只剩下一个人。”
“她是万象之宗,叶悯微!”
魏景的声音在地穴里回荡,高台上一片死寂。
在叶悯微面前铩羽而归的两只怪物又聚拢回魏景身边,魏景挥手之间,他腰间的金色铃铛轻响几声,又有两只怪物凭空出现,在叶悯微身侧虎视眈眈。
叶悯微的手被青石尖锐的棱角所划破,血顺着磨损大半的青石落在爆裂的蓝光之中。
“我不是在改写灵脉,我只是在破坏。”
叶悯微看向魏景腰间的金铃铛,再抬起眼睛看端详魏景,若有所思道:“我是叶悯微。但你不是魇师……不,你不是纯粹的魇师,你的力量不完全是魇术。”
叶悯微抬手指向魏景腰间的那串铃铛:“那是纵梦铃吧,是以灵力将魇术之力提升十余倍的灵器。你之所以能以闯过二十一重梦境的实力与闯过二十九重梦境的魇师抗衡,是因为你用了这个灵器,你是身为灵匪的魇师。”
魏景身后的怪物并不稳定,面孔头颅身体四肢几乎是时刻都在变幻为不同的兽类,却一直张着嘴呵呵发笑,那是孩子的笑声。若是平常人只是看一眼这怪物都要被吓晕过去。
而阿喜的笑声、她对残损之物的喜好、魏景身边时常出现的其他孩子、魏景对阿喜梦九的称呼,所有一切飞快在叶悯微脑海中闪过,猜想渐渐成型。
叶悯微放下手指,慢慢说道:“你所操控的,是不是一个疯孩子的噩梦?”
第049章 对峙
阿严紧紧抱着阿喜, 在这完全陌生的蓝色纹路和光芒包裹之中,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从高台下传来的声音。
“她是万象之宗, 叶悯微!”
魏景的话回荡在地穴之中, 回响百遍仿佛众口一词。阿严原本被魏景的怪物吓得颤抖, 闻言却僵硬地一动不动。
他又听见, 云川说魏景是灵匪。
高台上的大门已经再次落下,他与阿喜被困于此。偌大的地穴中不断传来尖锐的划破石壁的声音,怪物怪异刺耳的笑声与痛叫,蓝光炽烈,交替不止。高台震颤着,不断有石头自顶上落下, 砸在阿严与阿喜四周。
仿佛世界颠倒, 坠入可怖的噩梦之中。
云川的声音再次响起:“阿喜是梦九, 应当还有梦六梦七梦八,你驯养这些孩子,就是为了从他们身上取噩梦?是你把他们变成疯子的吗?是你把阿喜药哑的吗?”
魏景冷冷道:“万象之宗为何要如此激动?比起您炼千万人为苍晶的本事,魏景甘拜下风。”
地穴之中, 叶悯微所过之处灵脉已然被划得眼花缭乱, 怪物咬住她抵向墙壁时,她挥手在身后的壁上一划,怪物身后一道蓝光袭来。怪物惊叫一声躲避灵力爆冲, 叶悯微又补了两笔, 那蓝光堪堪在她身前停住又再次转向怪物。
她说道:“我没有用人炼苍晶,我刚刚算下来, 一个人若修行有成获得的全部灵力折算成苍晶,需要至少三十二人才能炼制而成。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 为什么要牺牲三十二人来完成?这太不合理。”
叶悯微翻滚落地,在怪物们再次冲向她时,她的脚下所踩的地面爆发出一圈蓝色灵刃,直冲屋顶,将她包围在其中。一时间怪物们不能再靠近。
她弯着腰喘气,手上沾满齑粉,手里的石头已经几乎磨光。
魏景目光阴鸷立在那光罩之外,他说道:“您刚刚一边跟在下过招,一边还在算这些?”
“这并不困难。”叶悯微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方才将这里全部跑了一遍,入眼的灵脉回路全数被她记在脑中,以当日目睹炼人的情形获得的信息加以演算,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便明确了结果。
她虽不知道自己从前为人如何,但她绝不是个没事找事的傻子。一比三十二的代价太过离谱,这种舍近求远、徒劳无益的设计,不可能从她手上诞生。
所以她的苍晶不是由人而炼成。
她想,太好了,她不是怪物。
既然不是怪物的话,那她就可以回去找温辞与谢玉珠了。
当然她也同时在演算如何破坏灵脉,既可以毁了此处地穴,又能让灵脉断裂时发出的力量为她所用。
魏景意味不明地说道:“果然是这世上第一等的聪明,怪不得王爷……”
他话未说完,便抱起胳膊站在光罩之外,幽幽地看着叶悯微。
“您手里的画石已经磨光,依您这般大肆消耗灵力的做法,那颗苍晶很快就会被耗尽。没了苍晶再精妙绝伦的灵脉回路也全无用处,魏某就在此处恭候您。”
叶悯微只是丢了已经磨到抓不住的画石,拍拍手对高台上喊道:“阿严,你看看桌上的苍晶,你要在苍晶消耗完之前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腾起,穿过一切喧嚣与混乱,直达阿严的耳际。阿严慌乱地起身,踉跄扶住身边被一并划进屏障内的石桌。桌中央那颗苍晶蓝光汹涌,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竟已经消融了一半多。
阿严目光颤动,本能地心生恐惧,仿佛看见父母死去、全村人消失那夜的蓝光,诡异而不祥。
头上传来轰隆一声响,他抬头看去,便见头顶上落下一块大石头,直向他与阿喜砸来。他立刻弯腰保护住阿喜,那石头砸在他头顶的蓝光屏障上,在剧烈的碰撞声中瓦解四散,滚落在周遭。
这狠毒的吞噬一切的蓝光又救了他和阿喜的命。
阿严抱着阿喜,混乱思绪冲破喉咙化为一声大喊,然后他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满心绝望。
他们要去哪里?
流民营?魏景去过那里了,那里不安全。他家的村子?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刚刚的出口之外?那里全是侍卫。
阿严不知道要去哪里,世界之大,他与阿喜却好像已经无处可去。
满脑子兵荒马乱中,阿严没来由地想起从前第一次见到云川的时候,她一身干净的浅蓝色衣裙,背对着他站在夕阳中的尘土飞扬里。然后她回过头来看向他,拿着一袋子柿饼问他要不要尝尝看。
他说不要,阿喜却直接跳起来拿了一个。最后他也拿了一个,他们三个人就坐在墙角下,一边吃柿饼一边看夕阳。
他跟云川说他以后要报仇,他要去杀了害死他父母的灵匪,还有叶悯微。
云川问他为什么要杀叶悯微。
他只是听所有人都在议论万象之宗叶悯微,是叶悯微做出的灵器,没有叶悯微就没有灵匪。这些术法在世界上存在千百年,从前都好好的,都是因为她才会流传出来导致灾祸横行。
可能是天灾人祸总要找一个人归怨,而恰好叶悯微又并不无辜。
云川说:“可是有人执刀杀人,你却要找锻刀匠报仇吗?”
“这不是一回事!她才不只是锻刀匠呢,她是教唆杀人的共犯!她才是最可恨的!这个灵匪只害了淇州的人,她害了世上所有的人,她难道不知道自己造出的东西,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当时他从地上跳起来,义愤填膺。而云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然后说道:“或许,她真的不知道呢?”
他还没接下去说,云川就转过头去继续吃她的柿饼了,边吃她边说:“不过这世上想要杀她人的太多,每个人都有很正当的道理。”
“所以她就该死啊!”
那时夕阳橙红,照得云川的面容与眼眸一片暖色。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柿饼,问他要不要再吃一个。
那其实是他生平第一次吃到柿饼。
从他父母去世后,他就没有吃过这种甜食。这么甜,甜得他舍不得吃完。
阿严跪在震颤的高台上,四周落石轰隆,他想为什么!?云川姐为什么会是叶悯微?魏景先生为什么会是灵匪?阿喜是被魏景先生害疯害哑的吗?到底谁是他的仇人谁是恩人?谁是好人谁又是恶人?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川又为什么要救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人?
他忍不住想,或许……或许云川是真的无意害人呢?她会不会真的不知道?
如果现在他和阿喜走了,云川怎么办?刚刚魏景说这种蓝色石头耗尽后,云川就没有办法再反抗了。
那云川……会死吗?
——信任就是把被欺骗的权利交给别人。
——我觉得你有你的理由,因为我相信你,所以你可以欺骗我,没有关系。
——你要信念强烈,意志坚定。
阿严迷茫一瞬,看向石桌上即将融化殆尽的苍晶。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抱着阿喜,浑身颤抖,仿佛孤注一掷般闭上眼睛。
下一刻,他和阿喜消失在了高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