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师—— by黎青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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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万象之宗、梦墟主人,你们今日所为是否值得?”
叶悯微望着策因,她安然答道:“这不在于时间,而在于意愿。玉珠当然可以变回策玉师君,不过那要在她想做策玉的时候。”
策因沉默不语。
那日灵台湖波涛汹涌,扶光宗中金光大盛,震颤不已,又有天谴劈下观星阁,是扶光宗几十年不遇的大劫。
策因最终将策玉的魇兽送给谢玉珠,说等她归来的那一日。然后目送梦墟主人、万象之宗、他失却记忆的师姐和那前朝的神相大人远走。
那些身影消失在天际之后,策因回头看向人群之中的谢玉宁。
碧霄阁下一地狼籍,谢玉宁并未与万象之宗他们一同离去。此时他已经丢下手里的剑,自觉地跪在地上,神色就像每次挨罚一样愁苦中又透着漫不经心。
策因仿佛透过他看见了观星阁里的苍术,同样明知结局如何,却仍要肆意妄为。
策因沉默一瞬,道:“此事我不再深究,你废去修为,离开扶光宗吧。”
谢玉宁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拜倒在地,说道:“多谢尊上。”
这似乎是谢玉宁进扶光宗以来,朝他行过的最真心实意的一个跪礼。
策因摸摸自己手臂上那道隐隐作痛的天谴戒印,转身而去,对身边之人说道:“我要闭关,待季安回来,让他代行宗主之责。”
一旦受天谴便有厄运缠身,至少十年不散,他不能将厄运带给扶光宗。
他无法想象那个浑身布满天谴的家伙到底是如何存活至今的,那人一生恐怕是生不如死。
策因此生奉天命而行,即便占术独步天下,此前也未惹过一次天罚。
竟也有人,已知命运无常,却仍倾尽所有,以伶仃枯骨与天争命。
离开扶光宗的叶悯微、温辞、谢玉珠与苍术一行人也非大功告成,一帆风顺。四人刚出灵台湖,在一座破庙中落脚,温辞便先倒下了。
他原本在众生识海边缘就已经服过伤药,此来天镜阵又在一日内连接服药两次,方才在碧霄阁下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
刚刚推开庙门温辞便吐出一口鲜血,嘲雀鸟笼掉落在地,他摇晃着向前栽倒,叶悯微拉着他的手将他抱住,同他双双跪倒在地。
温辞的头落在了叶悯微肩膀上,谢玉珠则慌忙地把苍术安置在荒草堆上,再过来搀扶温辞。
叶悯微却道:“你一个人扶得起来温辞吗?”
谢玉珠无措地摇头。
叶悯微叹息一声:“再有两个时辰,我的药性反噬也要发作了。我们要赶快离开此地。”
她抬起手腕,腕上的万象森罗散开,蓝光闪烁快速旋转。
恰在此时,破庙外传来马蹄声,哒哒声踏破寂静。叶悯微与谢玉珠抬眼看去,破败的大门外一群人策马而来,其中还夹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以这辆马车的富贵程度,竟连谢家也比不上。
他们停在破庙前,最前面那匹白马上坐着位清俊优雅的公子,从马上悠然地跳下,走到马车边,恭敬地撩起车帘。
银白月光下,车帘里依稀坐着个端庄的女子,车厢的影子落在她身上看不清面目,她肩膀上还停着一只小鸟。
“终于见到各位了。”那小鸟嘴里竟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一路人马明显是冲他们来的,谢玉珠心中震惊,高声道:“你是什么人!”
小鸟咯吱笑起来,说道:“我的名字,你们早已说过千百遍了吧。”
“我姓苏,我叫苏兆青。”
第073章 苏宅
这半日内发生了太多事情, 实在超过谢玉珠的承受能力,她只觉应接不暇,脑子嗡嗡作响。
她迟缓地想起, 她二师父曾借用“苏兆青”之名大闹魇师盟会与宁裕, 因为这位闯过梦墟全部梦境的魇师从未在世人面前出现过, 因而不易被戳穿。
不曾想这向来低调的苏兆青正主, 居然在此时找上门来了。
更未曾想到,苏兆青并非来找她二师父算账的,而是来向她二师父报恩的。
谢玉珠环顾四周,这房内的瓷器桌椅都是上百年的古董,竟也拿出来让他们随意使用。一边的炭火将房间烘得温暖,狻猊形状的香炉里升起袅袅白烟, 是极难得的瑞麟香。
更被说那些描金画银的摆设, 无不透露出“富贵”二字。
这正是苏兆青的府邸。
谢玉珠只觉恍如隔世, 她被关在扶光宗的日子便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她再慢慢低头看向身边柔软而宽阔的床铺,上面躺着她的两位师父。
她大师父勉强撑到踏入苏宅,便也和二师父一样吐血晕倒,不省人事。
苏兆青一力担下了照顾他们的责任, 苏家的仆役们马不停蹄, 把苍术、温辞与叶悯微扶到房间里歇息。大夫刚刚在另一个房间给苍术诊完脉,此时又跑来给温辞与叶悯微诊脉。
老大夫捋着胡须说苍术的病症着实诡异,他看不明白。但叶悯微、温辞二人的症状倒是明显, 用药强行提振身体, 以至于体内虚耗亏空,需好生进补静养。
介于苍术、温辞与叶悯微接连倒下, 作为四人之中硕果仅存的独苗儿,谢玉珠不得不挑起大梁, 装出一副镇定自若、当家做主的样子。
她缓缓转过头望向房里的人,马车里匆匆一瞥的女子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房内除了仆役之外,只有一位三十岁上下面目清俊的公子——和他肩膀上的小鸟儿。
小鸟儿朗声道:“几位没有大碍就好。”
谢玉珠瞧瞧这只小鸟儿,再瞧瞧这位公子,将“镇定自若”在心里重复了七八遍。
所幸这位公子先开口解释道:“兆青身有不便,只好以此鸟代为传声。这是她以魇术从梦魇里召出之物,它所说之话便是兆青的意志。如此相见确实失礼,还请谢小姐海涵。”
谢玉珠连连说没有,她向这位公子和鸟儿拜谢,说道:“多谢苏姑娘与公子相助……啊,还不知公子姓名?”
男子还礼,温和地笑道:“在下蔺子安。”
谢玉珠迟缓的脑子转了转,她还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双目圆睁地抬起头来。
“您是蔺子安,蔺先生?西河苏家的那位蔺先生?这么说苏姑娘是……西河苏家人?”
怪不得这苏宅如此富贵!
这天下姓苏的人何止千万,浩如烟海的苏氏之中,最有名的当属西河苏氏。
西河苏氏是传承五代的大茶盐商,富甲天下,有天下金银半出苏家之盛誉。谢家虽富,与苏家相比也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然而天不作美,上一代苏家家主子女多夭折,长到成年的只有一位女儿,老家主便招了一位女婿入门。待老家主过世时,竟不顾自家的各个苏姓兄弟子侄,指名要这位赘婿接手苏家生意。
这女婿不是别人,正是她面前这温和优雅的男子,蔺子安。
不过传闻里蔺子安与“温和”这两字可沾不上边。
他说到底姓蔺不姓苏,老家主一去世苏家旁系便闹翻了天。然而此前默默无闻的蔺子安竟雷霆手段,不出三年便站稳脚跟,平息了苏家的纷争,甚至将多年来生意中饱食终日的苏家人们清洗一遍。
甚至有几脉苏家旁系,全家都叫他送进了大牢里,此人手段不可不说狠厉。
虽说此后苏家生意蒸蒸日上更胜从前,但大家都议论这苏家怕是要姓蔺不姓苏了。
在关于苏家的各种闲言碎语、传闻轶事中,那老家主唯一的女儿,蔺子安的妻子始终面目模糊,无人知其名。
谢玉珠惊诧道:“所以苏姑娘便是……”
蔺子安直起身来,笑道:“在下的妻子。”
顿了顿,他补充道:“也是这苏家的主人。”
谢玉珠努力压抑住惊诧,尽量平淡地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然而她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心说谁能想到苏家家主的独女,就是仙门与魇师之中赫赫大名、唯一一个闯过梦墟三十二重梦境的魇师——苏兆青!
她二师父可是借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的名字啊。
苏兆青的小鸟对蔺子安道:“子安,他们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你安排让他们好好歇息,待两位尊上醒来再从长计议吧。”
蔺子安应下,他向大夫与仆人细致地嘱咐一番,能看出有多年照顾病人的经验。一切安排停当后,蔺子安便客客气气地请谢玉珠去旁边的房间歇息。
谢玉珠跟着他们走出房间,脑子里转着苏家的各种传闻,又转出刚刚蔺子安所说的话。
他说苏兆青是苏家的主人。
蔺子安温和有礼,应当是个出身书香门第的谦谦君子。
谢玉珠莫名觉得,那传闻里杀伐果断、雷霆手段掌控苏家生意的,不像是蔺子安,倒像是……这用魇术来跟她说话的苏兆青。
谢玉珠心中啧啧称奇。
苏兆青以魇术带他们来到的这处苏家宅邸位于赞州,并非苏家本家所在的西河,而是茶路要道,想来是苏家的一处别苑。以宅内的摆设仆役来看,苏兆青与蔺子安平日里经常来此。
这苏宅上高悬的明月渐渐落下,继而旭日东升,周而复始,春意渐浓。
叶悯微是在躺了三天之后,在一场春雨里苏醒的。
清晨的细雨在发出新芽的枝头摩挲出细微的声响,虽然下雨但光线依旧不弱,树影在门上摇晃,从打开一线的窗户间可窥得一丝绿意。
叶悯微眨了眨眼睛,望着那绣着银色云纹的丝绸床帘,房间里其余一切在她眼里都交融成模糊的色彩,但看来都十分鲜艳而华贵。
她悠悠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情,料想这应当是苏宅,这位真正的苏兆青,家境似乎十分殷实。
叶悯微躺了太久,浑身僵硬而乏力,她慢慢地伸展四肢,转过头去。
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温辞只着一件白色单衣,长发披散在枕头上,身体隐没于蓝色缎面被之下,面对她侧躺着沉沉昏睡。
他头一次身着白色,看起来如此单薄而素净,竟美出一种出水芙蓉的风格,让叶悯微有些不认识了。
叶悯微低头瞧了瞧,她和温辞各自盖着一床被子。如此甚好,不然等温辞醒过来她怕是要说不清楚。
她记得温辞不喜欢她碰他,若不是形势所需,一旦她触碰他他总是立刻避开。
叶悯微于是也转过身来,仔细地打量温辞,她先探了探温辞的呼吸,他的气息平稳正常。然后叶悯微掀开他的领口,温辞比中原人白上三分的皮肤一寸寸露出,闯阵时所有受伤的痕迹都已经消失,没有留下一条疤痕。
那伤药虽然让他们此刻昏昏沉沉,虚弱无力地躺在这里,但到底还是很有效的。
叶悯微满意地收回手来,心想温辞看起来状态尚可,不过他服的药比她多,应该还要多睡一会儿。
温辞从未如此乖巧过,他头半埋在枕头里,任叶悯微怎么动作不骂也不反抗。
叶悯微突然发觉,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心念一动,便毫不客气地伸手把刚刚拉开的领口继续往外扯,直到将温辞的衣襟拉下肩头。单衣滑下,温辞的脖颈以至于肩膀便全部暴露在外,白皙如玉,骨骼分明。
领口已经被拉到最大,叶悯微不得不遗憾地停手,她将手臂收回来枕在头下,认真地端详着温辞。
在她眼中所有模糊的颜色之中,温辞是最为清晰的,也是唯一清晰的。
在敞开的领口之下,他的皮肤仿佛被雪覆盖的大地,在白皙之中微妙地起伏,底下有一颗沉稳跳动的心脏,仿佛是深埋地底,涌动的熔岩。
叶悯微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欲念。
她探过头去,深深地闻温辞身上的味道,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肩膀。她果然闻到了熟悉的花香,浅淡芬芳,太阳的气味穿透潮湿的空气,仿佛要雨过天晴的春日。
这和温辞在金神节上给她的干花香气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叶悯微认真地思索,温辞身上的香气是暖的,里头有种热烈的生机。
就像雪地之下掩埋的熔岩里,融化了一整个春日的阳光与繁花。
叶悯微抬起头来,温辞的脸正在她面前,他安静地闭着眼睛,浅色的唇悬在她的额头。
叶悯微想,若是亲他一下应该也不妨事吧?
这个念头刚刚一闪而过,温辞仿佛感知到什么似的,突然深深皱起眉头。仿佛雪地里无端升起山峦,他的神色焦灼而痛苦。
他微微张开嘴,咬住嘴唇,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叶悯微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她仿佛又咕咚一声沉入水中,窗外淅沥沥的雨声含糊不清。
当叶悯微再次定神时,发觉自己竟站在一条血水横流的街道上。
放眼望去街上没有一个人,两边却堆满尸体,鲜红腥臭的血沿着石砖缝隙流淌过她脚边,耳边的雨声再次清晰起来。
叶悯微戴上视石环顾四周,喃喃道:“是梦魇啊。”
她又被召进温辞噩梦里了。
不晓得是不是听见雨声的缘故,他的噩梦里也正在下雨。
梦魇里的街道仿佛一座迷宫, 每个路口都有许多分叉,曲折蜿蜒不知通向何处。
叶悯微踏过堆积一地的尸体,血将她的鞋与裙边染成殷红, 腥臭味冲天的死寂之地里, 连啄尸的乌鸦与秃鹫都不见踪迹。
她看向路边的房屋铺子, 蓝色的梦境骨骼之中, 此地到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挂着彩色布穗,仿佛正在过什么节日。
所有喜庆的布置被雨水侵袭而颓唐,水滴从色彩艳丽的布穗上落下,不断坠入门下堆积的尸体之中。
叶悯微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
街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男孩的身影。
她曾见过这个孩子, 他是年幼的温辞, 只是从锁骨到下颌, 有一道贯穿脖子的红色胎记。
他长得仿佛瓷娃娃,却穿着普通的灰色麻布衣服,站在雨水里抬头看着她,目光冰冷平静。
叶悯微瞧了他片刻, 试着喊道:“温辞?”
那孩子却没有应声, 他突然转身朝某条街跑去,叶悯微立刻快步跟上。
那瘦小的身影奔跑在落雨的街道里,步伐踏起水花, 迷宫似的道路他却无比熟悉, 仿佛他已经长久以来被困于此,曾踏遍每一条路。
叶悯微跟着他弯弯绕绕, 最终拐过一个路口,那孩子突然不见踪影, 视线却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平地。
这空旷之处恐怕是这座镇子的市集,然而此刻地上也已经堆满了尸体。
市集之中有一座塑像,看样子是新修的,也挂满了和百姓家门上一样的彩色布穗子,穗子随着风雨狼狈地摇摆。
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有个家伙仰面倒在塑像下的石阶上,头枕着最高一级台阶。
他夹杂着彩色铃铛的黑发被雨水湿润散落在地,面容苍白,眼眸微睁,衣上血迹深一块浅一块,仿佛经年锈蚀爬满锈斑的刀刃。
叶悯微步子顿了顿,继而加快,血红的裙摆拂过台阶,她在那人身边蹲下,扶上他的肩膀。
“温辞。”
这个已是成人模样的温辞并没有应答,他甚至没有一点反应,只是似醒非醒地微睁着眼,雨水不断顺着他眼眸划过脸庞,流进脖颈里。
“温辞,这只是个噩梦。我们闯天镜阵时杀了许多影人,你不喜欢见血,所以又做噩梦了。”
“温辞。”
“温辞?”
无论叶悯微说什么,温辞始终沉默无言,低垂的眼睛里空空如也,没有锐利没有暴躁,也没有生机。
叶悯微伸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在他身边坐下。
仿佛百无聊赖似的,她把手放在石阶上,万象森罗散开,蓝光悠悠亮起。
石缝里的小草开始蓬勃地生长,所有裸露的泥土里都泛起浓郁的绿意。街边被雨水打得颓唐的树木抬起头来,抖擞枝叶开花结果;土壤里的细小藤蔓蜿蜒地伸出,缠绕着墙壁、门扉、塑像还有满地的尸体一路生长,绿芽变成绿叶,花苞绽开缤纷的花朵。
雨势似乎比刚刚小了一些,细雨纷纷之中,世界逐渐被绿意与花朵包裹,血色几乎已经被掩盖殆尽。
叶悯微撑着下巴,她似乎仍然不满意,手指敲敲地面。
那冰冷灰暗的石砖上逐渐结出一层晶莹的石头,那些石头慢慢生长而去,将所有黑灰的石头覆盖成明亮的莹白色。
这个世界再没有一点儿灰暗血腥的样子,新的生命从死亡之中重生,一切蓬勃而炫目。
叶悯微与温辞的身侧慢慢长出藤蔓,它们交缠着升起在他们的头顶交汇,再依附彼此生长而去,为底下二人遮去风雨。
视石之后噩梦的蓝色脉络从密集慢慢变得稀疏起来,这个梦在逐渐由深变浅。
“你是谁?”温辞终于低低地出声。
他仿佛清醒了一些,但又未完全清醒。
“我是叶悯微。”
“叶悯微是谁?”
“嗯……你讨厌的人。”
“我讨厌你吗?”
温辞轻声说着,他好像有些茫然,说道:“我为什么……讨厌你?”
围绕着他们的树藤上枝叶生发,绿叶里生出细小的花苞。
“你说我自私无情,不懂得什么叫喜欢,你说我曾经伤害过你。”
“……那你呢?”
“我不记得了。不过,若是我从现在开始弥补应该也可以吧?我不再伤害你,也不会让别的东西伤害你。”
叶悯微转过身去,她撑着地面俯身看温辞的眼睛,说道:“你不喜欢见血,那我来做一副视石,让你所见的血都变成别的东西,怎么样?”
温辞缓慢地眨眨眼睛,他的视线里,她头顶的藤蔓绿意盎然,金色的花朵慢慢绽放,芳香扑鼻。
有一只蝴蝶翩翩而来,落在金色的花朵之中。
这陌生又熟悉的姑娘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看到那只彩色蝴蝶,她再转回头来时眼睛里就带上了笑意。
“蝴蝶怎么样?我把所有鲜血,都变成蝴蝶。”
温辞目光颤动。
那姑娘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真好,血腥气都变成了花香,你身上总是有花香味儿的。”
温辞轻轻耸动鼻翼:“我身上……有这种味道吗?”
她便俯下身来,贴近他脖颈边闻了闻,说道:“现在没有,但是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就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比这里的花香要好闻上百倍。”
顿了顿,她说道:“所以方才我差点就亲你了。”
“为什么……你喜欢我吗?”
“我觉得我是喜欢的,但你觉得不是。所以只要你觉得我是,那么我就是喜欢你的了。”
这个姑娘以灰黑的眼眸专注地望着他,眼眸莹莹发亮,温辞不知道为何,心颤得厉害。
“你说谎,没有人喜欢我。”
“人人都喜欢你。”
“我害死了太多人,所有人都希望我去死。”
“不对。害死过很多人,人人都希望死去的那个是我才对。”
“那你要怎么办?”
“嗯……若我的死亡意义重大,那我就活得比死去更有价值,那不就行了?”
温辞还想说什么,她却仿佛不想再说,低下眼眸来,真的亲吻了他。
柔软而温暖,浅浅的吻触之即收。
她抬起头认真地观察他的神情,仿佛是在等他生气、等他怒骂,等他反抗或者逃跑。
温辞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满眼迷惑。
“你没有伤心吧?”叶悯微问道。
温辞摇摇头。
她微微一笑,说道:“那就好。”
然后她就再次低下头亲吻他。叶悯微并不熟练,却有种近乎于本能的沉着,与温辞呼吸相换、唇舌交缠、水泽相融,仿佛要从他的血肉深处唤醒她喜欢的花香。
温辞渐渐仰起下巴开始回应她,贪婪而恳切。叶悯微的腰越伏越低,某个时刻温辞突然身手揽住她的腰,她便随着他的力道沉沉压在他身上,亲密无间。
雨声越来越小,被别的声音取而代之,而花香却越来越浓郁,从唇舌鼻尖蔓延开来。
在亲吻的间隙,叶悯微含糊地说道:“你……闻到了吗?就是这种香气。”
你身上的花香。
抱住她的人收紧手臂,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头深埋在她颈间。
他一字一顿道:“叶悯微。”
这才像是温辞的声音。
总是咬牙切齿、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这声“叶悯微”响起时,雨声完全消失,乌云退却,阳光蔓延。尸体与鲜血尽数化作彩色蝴蝶,从绿藤和花朵间翩翩飞起,穿过阳光朝天际而去,如同一场斑斓风雨。
她总是有这种本事,让一场噩梦做成美梦。
叶悯微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又回到了苏宅柔软的床铺之上。她还保持着被召入梦境之前的姿势,鼻尖悬在温辞的脖颈处。
窗外的春雨也已经停止,阳光烂漫,叶悯微抬起头来,与温辞四目相对。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温辞一把按在床上,他重伤未愈,稍一动作便面色苍白地咳嗽起来。
叶悯微伸手拍拍他的后背,道:“你醒了……”
“闭嘴!”温辞低声道。
然后他就俯下身来,再次吻住叶悯微的唇。他的黑发落在叶悯微的肩膀上,戴着金色指环的手指与她相扣,寸寸紧缠。
和梦里的恳切不同,梦醒的温辞吻得极深,凶狠而用力,仿佛恨不得啖食血肉,掠夺魂魄一般。
他偶尔会放开叶悯微一瞬,轻微地咳嗽两声,咳嗽一止旋即又继续吻住她,周而复始,绝不肯停下。
叶悯微攥紧温辞的手,因为呼吸不畅而头脑昏沉,终于能深深吸气时,又被温暖而热烈的花香笼罩。她脑子里的巨大药柜仿佛被这花香封死,再抽不出一个抽屉。
直到门外传来声音时,两人才稍稍清醒。
谢玉珠在门外说道:“大师父,二师父……奇怪,门怎么打不开了?”
温辞仍吻着叶悯微不放,他转眸看去,只见与他紧握的那只手的腕上,万象森罗正散发出幽幽蓝光。
他转过眼神与叶悯微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神迷离,却仿佛本能地用了术法。
温辞目光微动,继而变得更加凶狠,他突然用了牙齿,叶悯微的嘴唇被他咬破,血气蔓延。
然后他放过叶悯微的唇,低头再次咬住她的脖子,在她脖子上留下一个见血的牙印。叶悯微轻轻嘶了两声,无辜而迷惑地望向温辞。
温辞衣衫不整地伏在她身上——当然衣衫不整是因为早先被她拉的,眼眸里烧着热烈的火光。
他的胸膛正剧烈起伏,喘息剧烈,身上烫得惊人。
此人恶人先告状道:“叶悯微,你在干什么!?”
他的嗓子是哑的,刚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咳嗽。
谢玉珠大概是趴在门上认真听着动静,喊道:“大师父,二师父,你们醒了吗?”
“醒了,我和你大师父有事要聊!”温辞怒道。
门外立刻没了动静。
叶悯微瞧着温辞片刻,她舔舔唇上的血,真诚道:“明明是你咬我。”
“是你先亲我。”
“是你先把我召进你的噩梦里。”
“我说过那个我控制不了!”
“我也控制不了。”
“你有什么控制不了的?”
“我想亲你,我控制不了。”
温辞瞪大眼睛,匪夷所思地瞧着叶悯微,他张张嘴,又恨恨地闭上。
他一把推开叶悯微,坐起身来靠着墙壁。温辞的领口依旧大敞,这一动作半边的衣服都滑了下来,他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温辞挑眉,问道:“我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也是我拉下来的。”
叶悯微大大方方地解释道道:“我控制不了。可是,你不也控制不了吗?”
叶悯微靠近温辞,而温辞则本能地后退。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与我肌肤相贴。”
叶悯微仿佛有了新的发现,眼眸明亮:“原来你很喜欢啊。”
温辞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叶悯微想要伸手碰他,却被温辞一掌打开。温辞边咳边色厉内荏道:“怎么……现在又开始对我好奇了?又要重来一次?叶悯微……把你的好奇心收回去!我是人不是你的什么书册物件!”
“我知道你是人,我也是人啊。”
“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温辞嘲讽一笑,道:“当然不一样,到最后又只有我一个人心动,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叶悯微思索片刻,突然攥住温辞的手腕,她将他紧握成拳的手指一一展平,然后放在自己的心口。
只见叶悯微闭上眼睛安静不语,她白色单衣的衣襟下,那颗心脏跳得热烈而迅速。
万籁俱寂内,她的心跳声仿佛越来越响,几乎震耳欲聋,充斥整个房间。
温辞却恍惚听见了两个人的心跳声。
然后叶悯微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缝落在她的眼中,她认真道:“你看,不只有你,我也心动的。”
温辞眼眸一颤,他仿佛被烫到一样收回手,移开目光合上自己的衣襟快步下床,下地时差点被绊到,简直是落荒而逃。
第075章 动摇
谢玉珠没想到她大师父二师父并肩作战, 双双负伤醒来后第一件事,竟是大吵一架。
这架吵得甚至动用了术法,他们的房门直接因生棘术长在了一起, 封死了一上午才打开。待守在门外的谢玉珠小心翼翼地敲门进去时, 她的两位师父面无血色气氛却剑拔弩张, 她心里直嘀咕他们到底哪里来的力气吵架。
叶悯微与温辞虽然一时间头昏脑涨、虚弱无力, 但好歹是醒过来了。那最早陷入昏迷的苍术,却一直迟迟未醒。
苍术全身的布条已经被拆下,惨白骇人的皮肤上,所有的暗红伤疤触目惊心,互不相交地遍布每一寸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