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师—— by黎青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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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一路上,林雪庚一直在悄无声息地看着他们。
在地宫时秦嘉泽暗示过这一点,不过之后发生了一连串事情,导致叶悯微对消息珠的研究被搁置。到苏家时,叶悯微终于把这消息珠拆掉,大刀阔斧地改造了一番。
所以他们离开苏家之后的行踪,林雪庚应该已经无法得见。
“我听说鬼市笼罩了一层斥灵场,进入鬼市后所有的术法都会失效,那么我的视石也会失去效用。”叶悯微抬起头来,她鼻梁上的水晶视石上蓝光跃动。
“我得用笔把可能用得上的灵脉图记录下来,尤其是消息珠的。消息珠运行的机理也与灵力相关,林雪庚手上必然有以苍晶维系的一个消息总汇处,然而这样的东西却能在鬼市斥灵场里运转……”叶悯微解释道。
温辞接着她补充道:“说明这是林雪庚在斥灵场中为灵力开的口子,她以某种方式给予自己的灵器特权。”
叶悯微点点头,她旋转着手里的黑色珠子,兴致勃勃地感叹道:“林雪庚对于灵脉的设计和运用真有趣。”
她如今已经做不到过目不忘,却也不沮丧,甚至若不是秦嘉泽实在是个人渣,温辞瞧着她也没那么想拿回自己的脑子。
“用纸笔而非默记,感觉如何?”温辞问道。
叶悯微笑道:“挺有意思的。”
温辞轻笑一声,他退后两步伸了个懒腰,懒懒道:“你写你的,我去活动活动筋骨。”
叶悯微却突然收起珠子与书册,端起烛台,一脸真诚道:“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温辞伸懒腰的胳膊悬在半空,他眯起眼睛打量叶悯微,狐疑道:“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黏人了?”
叶悯微眨眨眼睛,面不改色:“没有啊。”
“是不是谢玉珠又教你什么了?”
“没有啊。”
“烈女怕缠郎?”
叶悯微沉默一瞬,她思索道:“这应该不算我出卖她吧?”
温辞抱起胳膊,皮笑肉不笑道:“你们还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之前那些教训都白吃了?”
温辞所说的正是叶悯微这一路上种种异想天开的事迹,最厉害的,当属她生服砒霜那一次。
此事的过程十分离谱,叶悯微拿她那特效伤药裹了砒霜吃下去,这无异于把杀手与医者捆在一起丢在人群里,此让两边都骂娘的行为成功地将她狠狠折腾了一番。
叶悯微当日头疼得拿头撞墙,流了不少血,被温辞死死抱住,缓了一整天才平息下来,倒是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而此事的理由就更加离谱,因为叶悯微得知温辞曾苦于头疼,为了能够达成“感同身受”的愿望,就想身体力行地感受一下头疼之苦。
当时谢玉珠在旁边大喊三声苍天明鉴,说她教她大师父感同身受,但绝没想到她大师父岔到这条路上来了!而叶悯微也据理力争,说她事先算过剂量不会出事。
当然,这并不妨碍温辞怒不可遏,把她们俩一齐骂得狗血淋头。
零零总总的事情让温辞发觉,叶悯微这个人生来可能就不大适合爱人。她适合去爱天爱地爱星辰爱术法,一到爱人这件事上她就八字犯了冲,脑子里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说不定命都要折在里头。
叶悯微还总是问他,他想要的爱意是怎样的,他怎么不告诉她。
温辞说就她这拐得南辕北辙的思路,他说了一她以为是十,这还有正事要办,他可经不起折腾。
话虽这么说,但叶悯微的要求温辞大多数时候还是难以拒绝。比如今夜叶悯微便成功缠到了他,举着烛台跟他一起坐在了屋顶上。
大漠中雨水稀少,房屋不似中原,屋顶十分平坦开阔,就跟坚实的黄土地面似的,支了几根用于晾晒的竿子。
叶悯微将烛台放在地上,与温辞隔着烛台相对而坐。温辞胳膊向后支撑着身体,翘着腿抬头看向天空,叶悯微也跟着仰头看去,广袤无垠的明亮星河便映入眼帘。
天如漆盘,而星辰大者如珍珠悬空,小者如细碎金屑,这世上再上等的锦袍冠冕,也比不过这漫天璀璨。
叶悯微刚刚进入大漠时,夜里看见这满天星河便燃起了观星的兴致,兴奋得走不动道儿,好几天才缓过来。
此时她喃喃道:“可惜,苍术曾说想与我一起观星,现在却沉睡不醒。”
“他算尽世间一切命运,若真如他所说,他要见的姑娘不是你,也不是玉珠,那他一定会醒过来去见那个姑娘。”温辞说道。
顿了顿,他继续道:“等鬼市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把苍术带去梦墟,若他能在梦墟醒来并修得魇术,便又能看见这世界。”
“苍术会做梦吗?”
“没有,他从不做梦。”
叶悯微思索片刻,她突然转过来,目光从星空转移到温辞脸上,她好奇道:“那你此刻看到的梦,应该和在中原时很不一样吧?”
“每个地方风土人情不同,人们的梦也不尽相同。一个地方一夜发生的所有梦境,就像此地的史书一般。”
温辞的侧脸被烛火映得昏黄,黑暗之外是璀璨星辰,静谧之中,他缓缓说道:“在你研究出魇术之前,我们巫族人把那叫做纵梦术。我们可以穿行于不同梦境之中,在梦境里塑造一个世界,在世界里塑造一个梦境。”
“就像梦墟那样?比魇术要强大得多?”
“嗯。”
“那有没有方法,可以让我看到你所见的那些梦境?”
温辞收回目光望向叶悯微,漫天星斗下,叶悯微的眼里闪烁着他熟悉的热切。
“当然有方法,你以前就已经好奇过了。”
温辞偏过头去,伸出自己的右手,他手上那精致繁复的指环与铃铛手串莹莹发亮。
“用这个,用你所做的这‘好梦’手串。”
“只要我彻底放下所有戒心、向你敞开意志,你就可以用它侵入我的精神,左右我的意念,看到我所见的所有梦境,借由我使用纵梦术。”
这描述不由得使人悚然,但显然叶悯微并不这么觉得,她眼眸微微睁大,眼里只是单纯的兴奋。
温辞仿佛意料之内般嗤笑一声,他收回那只手撑着下巴道:“我年少时你便如此,用我的纵梦术在梦里塑造出灵脉灵器,模拟它们的运转。用送给一个孩子的礼物来做这种事,真是让人寒心。”
叶悯微原本听着温辞的叙述,惊叹地哇了一声,然而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意识到什么。
她收敛了神色,降低了音量,含蓄地收起惊叹。
温辞凝视着叶悯微的眼眸,探究道:“若我现在把这权力再给你,你打算做什么呢?”
叶悯微将方才温辞的话思考一遍,诚实道:“改变你的意志,让你原谅我。”
温辞冷笑道:“我就知道。”
叶悯微眸光一亮,道:“若再做一个类似的东西,我把同等的权力交给你,你也可以塑造我。你可以让我按照你的意愿那样爱慕你。”
叶悯微仿佛找到了某种便利而直接的方法,温辞却移开目光,摇了摇头。
大漠夜里的凉风掀起他头上的兜帽,他慢慢说道:“叶悯微,我说过我没想过修剪你,只有你修剪你自己。”
关于这一点他也想了许多年。
“你身上的确有我所痛恨的地方,我到现在也还痛恨着。但是我所喜欢你的部分,也是自你可恨之处生长而来,我不可能将它们分割开来。”
她的无情,她的漠视,她的舍弃。
她的纯粹,她的坚定,她的智慧。
“你是我无法塑造的叶悯微,如果我能造出一个你,我就不会喜欢你了。”温辞轻描淡写地说道。
烛火跳跃,叶悯微专注地望着温辞的眼睛,她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大漠之中万籁俱寂,星河亘古不变,风吹拂过大地扬起烟一样的沙尘。
温辞却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要紧之事,转过头来,指着叶悯微一本正经道:“叶悯微,你给我听好,我刚刚说的你就当没听过,务必左耳进右耳出给我忘了!”
叶悯微疑惑:“为什么?”
“这道理对于你的理解水平来说实在太过晦涩高深,你别又想歪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弄出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
温辞神情严肃,心有余悸。
叶悯微与温辞对视片刻,然后捂住耳朵说道:“好,我现在都忘了。”
然后她果真开始干正事,又掏出她的袖珍本,甚至从还从乾坤袋里拿出个算盘来,噼里啪啦边打边写。又拿出温辞给她新做的小鼎炉,试验炼制苍晶的方法。
温辞见她行动如此迅速,不由得诧异挑眉。
半晌他轻笑一声,温辞靠近她,背贴着她的背放松了力气,就像在众生识海倚在她背上那样。
叶悯微的动作顿了顿,她问道:“你为什么要靠着我?”
“妨碍你研究了吗?”
“没有。”
“你不喜欢吗?”
“喜欢。”
“那还问这么多干什么。”
叶悯微果然没再说话,她只是直起后背,灰烬托起烛台升到半空,方便她把册子举起来写。
温辞仰起头,头抵着她颈侧,看着那恢宏广袤的星空。他想起来叶悯微一切命运的开始,是因为她十二岁时算出了太白经天的天象,被认为不祥。
所以后来她被家人送到了逍遥门修行,再之后的许多年后,她在风雪交加的昆吾山上见到了他。
“一切的开始,竟然是因为你被一颗星星欺负了。”温辞喃喃道。
“什么?”
“没什么。”
这一行四人还是第一次住黑店, 住了两天便感觉到这店果然黑得不同凡响。
餐食饮水贵得仿佛在生吃银子,灯油炭火贵得仿佛在生烧金子。即便是大漠里物资匮乏,也断不该有这样的价格。
撇开这些不说, 这店家若只是贪钱也就罢了, 至少交够了钱就能早日进入鬼市。但情况并非如此, 客栈老板老板娘只顾贪财, 然而他们的女儿,鬼市哨子秋娘又有她自己的想法。
那姑娘样貌清秀,双眉如上弦之月,双目如水中扁舟,五官小巧。本是好看的长相,然而不知怎的, 年纪轻轻竟浑身散发出暮气沉沉的氛围。
她平日里谁也不爱搭理, 但自有一套标准。谁讨得她开心了她就先把谁送进鬼市, 谁一句话惹她不顺意了,她便要她爹娘把银子退给人家,叫他们打道回府。
从她爹娘手里把银子抠出来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为这事叶悯微他们已经好几次目睹老板当着客人的面冲秋娘大发脾气,叫她不要使性子, 收钱办事。
秋娘只是举着烟杆, 在她爹暴跳如雷搬出一堆不肖之女不听老子爹的话要下地狱之类的诅咒之后,朝她爹脸上吐了一口烟,淡淡道:“我下地狱, 你们就得在人间做穷光蛋。你收了钱, 自己送去啊。”
她爹跳起来被她娘死死拦住,秋娘只是转过头晃悠悠地离开了。
谢玉珠小声对叶悯微与温辞说:“好家伙, 这一身反骨比我还硬呢。”
大堂满座的客人每每目睹此情形,除了惨遭拒绝的客人们气得跳脚, 其余没谁上去掺和的。
如今要去鬼市的人太多,各地的入口都吃紧,现在得罪了秋娘怕是来不及找别处了。
正在客人们绞尽脑汁揣摩秋娘的标准,想讨她欢心时,叶悯微却另辟蹊径。在住店三天后的晌午,她穿上长袍,戴好兜帽面巾,牵着骆驼出门去了。
即便还未到夏天,白日里大漠中也是热浪滚滚,除了骆驼商队外少见人烟。黄沙漫天之间,天地中叶悯微与她的骆驼如同两粒芝麻。
叶悯微戴上视石,走走停停,时而环顾四周模样差不多的沙丘,时而蹲下来在沙地里写写画画,视石上蓝光跳跃。
最后她望向大漠深处的某个方向,喃喃道:“在那里。”
言罢叶悯微便骑上骆驼,不紧不慢地朝着那个方向行进。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视野尽头果然渐渐出现一片绿洲,胡杨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蓝天黄土中格外显眼。
再走进了才能看清,这居然是被胡杨树林所笼罩的一座荒镇。
不知为何这座镇子已经被废弃,人去楼空,在风沙侵袭下只剩些断壁残垣,倒塌的墙壁中穿出树苗,砖头里长出梭梭草。
叶悯微从骆驼上跳下来,把它拴在树上,靴子踏过碎砖与荒草,独自走进这被胡杨树笼罩的荒镇之中。
这古怪的荒镇让人瘆得慌,叶悯微却并不害怕。
“确实在这里。”
她低声说道,边说便解开腰间的乾坤袋拿出苍晶。
叶悯微把苍晶扔到地里兼而撒下树籽,万象森罗运转,树籽扎根将苍晶卷入地底,她的脚步走过去,然后又退回来。
那树苗竟长出一点儿就枯死了,根须没能将苍晶推入它该在的位置。
叶悯微蹲下来瞧着枯树,若有所思:“土地太贫瘠,种不活吗。”
“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荒镇中竟然冷不丁响起人声,仿佛孤魂野鬼说话一样,一时有些吓人。
叶悯微抬起头去,离她不远的胡杨树上坐着一个姑娘,头戴斗笠,抱着烟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正是那鬼市的哨子秋娘。
问话声在断壁残垣中回荡,逐渐平息。叶悯微仰头与秋娘对视片刻,指着枯死的树苗,诚实道:“我在种树。”
秋娘晃着腿,腰间铜钱串哗啦作响,她不咸不淡道:“是吗?”
自然不全是。
叶悯微来到这里,是来寻找鬼市入口的。
这几日每当秋娘去送客时,她便以视石观察周边的灵场波动,几番测算下,推算入口应该正在此处。此刻她正准备埋下苍晶,算出入口的具体位置。
然而苍晶还没埋好,她就一下子被秋娘抓个正着。
秋娘却没戳破叶悯微,她凝视叶悯微片刻,便低眸将那烟杆上的烟锅头在树枝上磕磕,清出余灰。
她漫不经心道:“土壤不同草木便各异,想在这里种东西可不容易。”
“但是这里长出了很多树。”
“这里的树是我种的。”
叶悯微问道:“那你能教教我吗?我也想种东西。”
大约是没见过这么听不懂弦外之音又得寸进尺的人,秋娘动作一顿,转过头看向叶悯微,挑眉道:“你让我,教你?”
叶悯微站起身来,笃定地点点头。
秋娘吐出烟雾,从胡杨树上跳下来,一步步走近叶悯微,道:“你想种什么?”
叶悯微瞧了一眼那枯死的树苗,说道:“什么能活就种什么,当然,最好是辣椒。”
秋娘尚未对此做出回应,却听见有骆驼奔跑声由远而近,蹄声急促,叶悯微与秋娘转头看去。
只见一位不速之客——不速之骆驼从大漠中朝此地奔来,背上还趴着个晕倒的人,直冲到叶悯微的骆驼旁才停下脚步。两只骆驼互相叫了两声,仿佛在交流方才的遭遇。
“苍术?”叶悯微惊诧道。
秋娘走近那骆驼背上的人,低头端详了一阵,拿烟杆挑起苍术布满伤痕的手臂,说道:“他被蛇咬了。”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这荒镇果然又迎来了新访客。
谢玉珠气喘吁吁地踏入这个镇子,继而狐疑地环顾四周。
镇子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从那些掉落的门扉往里看,却能见到各种零碎的家当。仿佛这里的人并非离开,而是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似的。
谢玉珠心有戚戚,恰在此时刮起了风,荒镇中飞沙走石,天地一片昏黄。她小心地一点点前行,却好像在昏暗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坐在街道边的粗壮胡杨树上,默不作声。
这情景无异于大白天见鬼。
谢玉珠停下脚步,哆嗦着问道:“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发出死气沉沉的,平淡的声音:“墓地。”
“谁……谁的墓地?”
“我的墓地。”
谢玉珠深吸两口气,大白天见鬼之事似乎已经坐实了,她谨慎地问道:“姑娘,你有……你有什么不平之事吗?”
那鬼淡淡道:“真是好命的蠢货。”
谢玉珠觉得冤枉,这鬼怎么还骂人呢?
风沙渐止,树上坐着的那个人面目逐渐清晰起来,谢玉珠终于看清她的样子。
“秋娘?”谢玉珠惊诧道。
只见秋娘穿着件土黄色的麻布衣服,靠着树干淡淡地一边抽旱烟一边看她,而在秋娘身边的树枝上,正趴着她要找的人。
“苍术?”
谢玉珠的目光再转下去,竟在远处的屋角边,看见了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的叶悯微。
“大师父?”
这见面实在大大出乎谢玉珠的意料。
谢玉珠方才的遭遇,说来也是不凑巧。
她原本牵了一匹骆驼带苍术出门活动筋骨,她如今的牵丝术已经十分熟练,而且苍术坐在骆驼上她牵着缰绳,原本不应该出什么事儿。
谁曾想走着走着,沙地里蠕动两下,竟突然钻出一条黑黢黢的细蛇来。
谢玉珠自小最怕蛇,当下脑海里一片空白,嗷得叫了一嗓子蹲下来捂住头。过了半天她才发觉,那蛇好像是冲着苍术去的。
载着苍术的骆驼受惊狂奔而去,待谢玉珠反应过来时,不仅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有了,苍术还已经离开她能操纵的范围,挣断了丝线。
谢玉珠抚着心口道:“好险好险,我还以为我把苍术丢了呢!我刚刚这么一路追过来,想哭的心都有了。”
“秋娘带了蛇毒药,已经给苍术敷上药,应该没事了。”叶悯微道。
谢玉珠转过身朝秋娘连连道谢:“多谢您相助。”
秋娘瞥她一眼,转过头去嘬着烟嘴,一句话也没说。
谢玉珠莫名在秋娘眼里看到了蔑视。
谢玉珠有些不忿,她走到叶悯微身旁,她大师父正把镜水倒进地里,仿佛在认真种植着什么东西。
“您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挖人家墙角啊?”谢玉珠发出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
叶悯微来干什么,出发之前跟谢玉珠与温辞都说过。
“嗯,这里土壤太干旱贫瘠,寻常方法种不活草木,还是她教我培土的法子的。”
谢玉珠睁圆眼睛,她迷茫地瞧了一眼远处的秋娘,不能明白两人之间为何能维持这种和平。
她压低声音说道:“对了,大师父,早上你听客栈老板吹牛了吗?”
这客栈老板十分自豪,经常吹嘘他做的最正确的事儿,就是把女儿送进了鬼市,他女儿才能被培养成鬼市哨子归来,他们夫妇靠此终于翻身做人。
“可是我听说这夫妇原本是有五个孩子的,他们把五个全送进了鬼市,只有秋娘一个人回来了,其他的孩子都死在了鬼市里。他们根本是自己豪赌,拿孩子做赌注啊!”
“所以说秋娘这古怪脾气……也算有几分道理。”
叶悯微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秋娘坐在树枝上,烟雾缭绕间低眸看着旁边躺着的苍术,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娘此人从早到晚都面无表情,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兴致缺缺。
无论是讨得她欢心的人还是惹她不悦的人都一头雾水,不晓得自己到底是赢在哪一点,又是栽在哪一点。
叶悯微略一思忖,低眸看向她刚刚悉心改造过的一片土地,万象森罗旋转之间从土壤中慢慢发出幼嫩的绿芽来。那绿芽悠然生长,抽枝发叶,开出白色的小花。继而花朵凋谢,根部膨胀,结出红色的果实。
谢玉珠惊讶道:“这是……辣椒?”
叶悯微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深度够了,又种出来温辞喜欢的辣椒,真好。”
她将那些果实摘下来,又拿出一颗走到别处播种。待叶悯微收获了一大兜子辣椒之后,终于跟谢玉珠说道:“可以了,我们回去吧。”
谢玉珠便去镇子边牵骆驼。
叶悯微一边戴好兜帽面巾,一边走向在胡杨树上坐了一下午的秋娘。秋娘转眼看过来,只见叶悯微举起手,对她说道:“这是送你的。”
叶悯微张开手,手里竟然抓着一把烟叶。
“我刚刚种出来的,用了鼎炉加速炮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秋娘的烟杆停在半空,她咬着烟嘴却没有将那口烟吸进去,低眸看着叶悯微手里的烟叶。
“谢谢你刚刚教我培土。”
顿了顿,叶悯微说道:“嗯,也是贿赂,想拿来讨你开心的东西。”
她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微微弯起,语气十分坦然。
秋娘抬眼看向叶悯微,眸光微动,沉默不言。
叶悯微将烟叶用帕子包好,放在了秋娘身边,道:“若你觉得好,我再教你怎么做,并不很难。”
叶悯微声称她贿赂了秋娘, 只是不知道成没成功。
至少秋娘没让客栈老板退钱赶他们走,而且叶悯微在秋娘眼皮子底下挖她的墙角,秋娘竟也没管她。
以秋娘的性格, 恐怕即便叶悯微把这鬼市哨子的活儿抢过来干, 她也只会揣着她的烟杆欣然让位, 拍拍屁股走人, 真把她爹娘留下来当穷光蛋。
晚上温辞醒过来,谢玉珠与叶悯微与他围在一起商讨。叶悯微说她白日里在那座荒镇里算了算,虽然能基本确定入口在何处,但入口深处灵场波动太复杂,要明确进入的方法还需要一些时日,恐怕会赶不上竞卖会。
“所以不如贿赂秋娘来得快。”叶悯微总结道。
温辞手里打磨着一块水晶, 略一思忖, 看向谢玉珠道:“徒弟, 你表现的机会来了。”
谢玉珠诧异:“我?您没看到,那秋娘莫名其妙的特别讨厌我,都不正眼瞧我一下,今日还骂我是蠢货。”
顿了顿, 她道:“我觉得, 要不二师父您牺牲一下美色?”
叶悯微唰得转头看向温辞,而温辞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道:“牺牲美色?”
谢玉珠在这目光里察觉到危险, 迅速把话圆回来, 道:“也是,您只会骂人哪里会勾引人呢, 而且虽然您长得好看,但也不是谁都喜欢您这模样的。”
比如她就更喜欢那神出鬼没的天上城主的长相。
脑子里闪过卫渊这个人, 谢玉珠不由得心生疑惑。
她早跟两位师父提起过遇到卫渊的事情,此时感叹道:“说起卫渊,真是奇怪了,他时常在我们周围出现,怎么到现在也不来见你们呢?”
温辞漫不经心地说道:“恐怕很快我们就可以当面问他这个问题了。”
谢玉珠指着自己的脖子道:“他这里有一道红印子,我还以为是胎记呢。结果居然是他仇家的印记,他说他是从沧州大疫中幸存下来的,那是疫魔的魔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温辞的动作一顿,他抬眼看向谢玉珠,慢慢道:“卫渊是沧州人?”
谢玉珠点点头,她说道:“都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非说疫魔还没死,要找……”
“要不要吃辣椒?”叶悯微突然将话题岔去奇怪的方向,她献宝似的捧出一碟辣椒,放在温辞面前。
温辞愣了愣,目光转移到这碟红彤彤的辣椒上,他沉默一瞬后说道:“你这是让我……生嚼辣椒?”
叶悯微看了一眼这一碟天然去雕饰——只是洗干净的水灵辣椒,道:“你不是喜欢辣椒吗?”
谢玉珠与温辞对视一眼,她的眼神顿时表了三百个忠心,表示此事绝非她怂恿。
“这些是我今天下午自己种的,不能吃吗?”叶悯微说道。
温辞看了看那碟辣椒,再看向叶悯微一派真诚的眼睛,他沉默片刻后伸手拿起一颗辣椒,就像拿起果脯瓜子一样放进了嘴里。
温辞面色不改道:“倒也未尝不可。”
顿了顿,温辞还是试图跟叶悯微说明白道理:“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吃辣吗?”
“为什么?”
“因为我儿时所在的地方常年潮湿,湿气重便可吃辣椒,可散寒燥湿。那些菜……”
温辞还没说完,叶悯微便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你等等。”
说罢叶悯微便起身推门出去,身躯仿佛一道蓝影,动作一气呵成。门扉摇晃,只余温辞与谢玉珠在房间内面面相觑。
“她知道什么了?”温辞充满疑惑。
谢玉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也不知道啊。”
谢玉珠跑去走廊上四处张望,没能看到她大师父的人影,她摸不着头脑地回来,问道:“二师父,大师父这辣椒种得不辣吗?你都没什么反应哎。”
谢玉珠边说边拿起一根辣椒。这辣椒大概只一根指头的粗细,她小小咬了一口,立刻就被直冲天灵盖的辣味呛得面色通红涕泪俱下,边咳边咳感叹:“二师父……你……你也太抗辣了吧?”
这爱实在只有她二师父与大师父能谈得。
温辞瞧着她的样子,冷冷摇头道:“你们江南人属实不行。”
谢玉珠愤然作色,就吃辣这件事与她二师父据理力争了半天,却听外面传来她大师父的喊声:“温辞!你出来一下!”
温辞念及叶悯微的种种事迹,心生不好的预感。
他立刻站起身来迈步出门,脚步刚踏过门槛,又回来将那碟辣椒端起来,叼了一根辣椒,面不改色地边吃边下楼去了。
谢玉珠在后面拍掌,心说怎么会有人喜欢这酷刑。
“你在做……什么……”温辞掀开客栈大门的门帘走出来,抬眼的瞬间,声音却消失在喉咙里。
这干旱的大漠里,竟然正在下雪。
茫茫大雪从天而降,雪花在空中飘扬,如同星河坠落,卷起细沙漂浮于连绵起伏的沙丘上。
叶悯微在大雪中,提着一盏灯回头看向他,眉眼弯弯道:“好了,现在潮湿了。”
——湿气重便可吃辣椒,可散寒燥湿。
大漠日夜便如寒暑两季,白日里热浪滚滚,然而夜里却寒冷如深冬,水降落时,竟化为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