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白切黑仙尊男主后by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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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二人已走回仙府。
谢世絮站在无尘院中,望着屋内,突然有些害怕看到屋内昏迷不醒的织愉。
可是神性让他那复杂的情感还来不及生长,便消散了。
他只能木然而又残酷地走入屋内,面对织愉。
香梅想要阻拦,但拦不住。
她大声质问:“仙尊呢!你们对仙尊做了什么,你们是什么人!仙尊飞升了?不可能!他不可能就这样抛下夫人的,肯定是你们……”
在她的质问声中。
谢世絮走到床边,看着织愉憔悴的容颜,低声道:“是啊,我与天道,如愿救世救众生了。”
“可是我与天道,对她和谢无镜做了什么呢……”
芥子大殿中。
织愉翻到最后一页。
本是一片空白的册页,却在她翻开的瞬间浮现出字来,就像天谕与她联系时传信那样。
织愉讶异的同时,也明白过来,她这是被天道带到这儿来的呀。
她认真读起来,发现原来让她按命运行事的人,不是天,而是一位神。
她明显感觉到,写下文字的神对她真的很不喜:
[我并非天道,只是一道神界陨灭时留下的神族残魂。
当你看到这里时,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一切因果。
我也要在你死前告诉你,我骗了你。
所谓话本、女配之类的话,都是我从你母亲那儿听来的。
在她的世界,她也确实看过以你和谢无镜前世为原型的话本。
如此告诉你,是因你母亲对你的潜移默化,让我认为这样和你说,你会更容易相信,且无法深究更多东西。
不过你不用懊悔被我所骗,你该庆幸——
因为倘若你不顺从于我的安排,我会在一开始就囚魂夺舍,以保证谢无镜能斩情飞升,不会再为你舍生转世。
你也不用过于害怕。
许诺你的来世,我并没有骗你。
不仅是来世,未来你的生生世世,都会比你所看到的前世,以及你的今生更为幸福。
而你必须要知道,你的幸福,是谢无镜为你换来的。
你轮回了二十八世,但谢无镜在那一世后,其实为你已轮回千百世。
你并非每一世都能随他轮回转世。他为救你、为遇到你,曾在没有你的每一世,无望地独活百世。
为了你,不敢求死,亦难求生。
如今你们的苦难得以终结,望你铭记他的付出,也望你不要再让他为你留下。
他本是为救世而来,怎能舍弃此身,只护你一人?
我言尽于此,望你修身养性,摒弃浊心。
静待他弑你飞升那一刻到来,我自会来放了你,让你顺利入黄泉转世。]
织愉撇撇嘴,不爽地这些讨人厌的字眼。但目光仍是在“不敢求死,亦难求生”上停留良久。
她合上手记,要把手记丢到一旁。
想想这是她母妃的手记,她才不丢。
她闲着无聊,就再看一遍前尘吧。
她翻回到第一页重新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李织愉。”
织愉吓得一激灵,手记砸在腿上。
还好她现在不会疼。
织愉不悦地回头,瞧见一名陌生的俊逸男子。
她打量他一番:“你就是给我安排剧情的人?”
“是。”
谢世絮五味杂陈地望着她。
她坐在地上,显然已经看完了手记,可娇俏的脸上没有丝毫伤感,仿佛她并不在意那些痛苦的前世。
她起身,问道:“谢无镜已经杀了我吗?我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谢世絮:“没有,他没有杀你。”
“那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
织愉眨眨眼,眸光灵动狡黠,揶揄他,“又出意外了?谢无镜又不听你安排了?”
是,也不是。
他道:“谢无镜已经飞升了。”
织愉:“那你是来接我去轮回转世的?”
她笑起来,“我想好了,来世我还要投胎在这个世界。我不做公主了,但是呢,我要做很有钱很有钱的人,这样才可以给谢无镜上香。”
“他为我付出那么多,成了神,我就回报他一点香火吧。啊,对了,你要记得让我投胎到一个有道观或者庙的地方。要离得近,这样我才可以经常去拜拜他……”
谢世絮听着她的笑语,注视着她的笑颜,嘴唇颤了颤。
在神性的压制下,他语调冷漠地道: “谢无镜是以身殉道救世。”
话音戛然而止,织愉像木偶一样被定住。
她眼睫颤了颤,“以、以身殉道?你又在骗我。”
谢世絮:“此界将毁,所以需要他飞升,以己身去养天脉……”
“你骗我!”
织愉打断他,嘴角扯动了两下,没笑起来,她盯着谢世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世絮抿了抿唇,无言许久,只吐出一句:“抱歉。”
织愉静静地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手记。
她嘴唇颤了颤,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却很久很久,也发不出声。
谢世絮闭上眼,不忍看她,“我先送你回去。”
织愉捧着手记,眼睛睁得圆圆的,可就是一滴泪也落不下。
她不说话。
谢世絮施术将她魂魄引出芥子,送回体内。
而他,逃似的离开。
回到身体,织愉第一时间睁开眼,起身就要往外走。
脚踩到地面的瞬间,太久不曾活动的身体一软,摔落到地上。
她裙摆从床榻上拂过,好似勾到什么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屋外香梅听见动静,立刻要进屋。
谢世絮与铭千古拦住她,“你进去做什么?听她问你谢无镜真的殉道了吗,是怎么殉道的?听她问谢无镜还有没有可能回来,多久回来,为什么回不来吗?你能面对她吗?”
香梅瞪着眼睛,怨毒地盯着他们。
铭千古:“让她自己静静。缓一缓,缓一缓就好了,她,她那么没心没肺的……”
他声音渐渐哑下去。
院中寂静无声,屋内那落地的东西又响了一声。
是织愉试图站起来时,裙摆再度勾动了它。
织愉愣了下,拨开散乱的裙摆,在地上看到一根赤金簪子,还有一张纸。
那赤金簪子,她记得,是在凡界时,她与谢无镜成亲后第二日,他送她的。
他把这金簪找回来了,他给她留了信。
他肯定没有殉道,他没有走!
织愉欣喜地拿起簪子,打开那张纸,神情一滞。
这是一帖聘书,用的不是灵云界的纸。
下半部分,是新写的。
而上面前半部分字的墨迹,看字句,显然是去年在相庭山写的。
[无界所归之人谢无镜,求娶凡界大梁二公主李织愉。
请李织愉嫁我谢无镜为妻,为我守这一世,来世再忘了我。
你可愿意?]
中间还有一些字,可是被新墨划掉了。
织愉试图看清这漆黑的墨迹下究竟还写了什么,一边看一边想:
他是在相庭山什么时候写下的呢?
大概是她说要喝虾粥,他出去买东西时写的。
那时待他回来后,他也没能将这封聘书交到她手上。
因为她先一步,将神杵刺进了他的身体。
织愉举起信纸,将信纸对上透窗而入的光线,终于看清了那被涂抹掉的、深浅不一的旧墨字迹:
——虽不可同寿,但愿同生同灭,同赴黄泉。
为什么要涂掉?
他还在,她怎么就不能与他同生同灭,同赴黄泉了呢?
织愉握紧赤金簪子,强撑着虚浮的双腿站起来,往外走。
房门打开,院中三人看向她。
院中白茫茫一片,竟是落了雪。
织愉笑了笑,“谢无镜去了哪儿?我要去找他。”
谢世絮抿了抿唇,“我说过……”
“你骗过我,我不信。”
织愉打断他,见他们无一人肯带她去找谢无镜,她踩入雪地,跌跌撞撞地自己往外走。
香梅来扶她,“仙尊飞升后入了天脉玄境。”
这是谢世絮和铭千古方才对她解释的。
织愉:“是了,入了那什么境而已,又不是真的死了。他不会死的,他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死的。”
她笑着往外走。
香梅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陪着她走。
终于走到仙府大门,织愉拂袖开了禁制,走出仙府才想起来问:“对了,那什么玄境在哪儿?”
未听见香梅回答,便听见街市上声声感慨:
“原来仙尊竟是舍身殉道,护佑我们。”
“唉……仙尊如此大义,我等真是愧对仙尊。”
“不过也幸好有仙尊,我等才能好好活下去,还能和亲朋好友、至亲至爱团聚。”
险些经历过死亡,众修都格外珍惜当下。
织愉愣愣地望着成双结伴的人,听着他们的唏嘘笑语。
良久,踉踉跄跄走出仙府台阶,走上街市。
街市两边,许多修士正互相帮忙修复城中废墟残壁,帮忙治愈伤者。
有人与好友同行,商量着晚上找熟识的道友好好聚一聚,庆祝劫后余生。
有人挽着道侣低声絮语,说说笑笑。
有人抱着孩子,慈爱地喂着孩子吃灵果。
她痴痴望着。
街市很热闹,比从前还要和乐安宁。
只是雪好大,大得织愉迷了眼,眼前一片模糊。
香梅为她打伞,遮去大雪,披上大氅。
她仰起头望着苍茫茫的天,“怎么下雪了?”
香梅:“是仙尊飞升后,滋养万物的甘霖。”
可能是今年太冷了,雨凝成了雪。
织愉挥开伞,走到雪中。
她不再喊着要去找谢无镜,踩着雪,沿着街巷漫无目的地走。
原来,那一世谢无镜听闻她的死讯,在大雪中来来回回,走了一遍又一遍,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这样冷,就能分不清到底是身体疼,还是心疼了。
可是这样冷,就能让自己被冷得身体麻木,不哭出来了。
可是这样冷,她也还是想要去找他。
香梅欲跟上织愉。
谢世絮拦下香梅。
他望着织愉走在人群中的纤弱背影,恍惚看见,那一世谢无镜走在京城大雪中的身影伴着她。
这年的秋天下了一场雪。
这天,在京城大雪中走了一遍又一遍的小道长,救回了他的李二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更最后一章正文~
到这里,感觉可以说一下织愉和谢无镜圆房的小彩蛋了。
文里三次圆房,织愉总会想很多东西。
因为在那如梦似幻的恍惚中,她可以忘记现实。
初次,她想他们是一对新婚的夫妻——
她受了嬷嬷苛刻的教导,对成亲产生害怕,但最终她还是找到了对她很好很好的夫君谢无镜。在夫君的温柔里体会到了云雨滋味。
第二次,她想他们回到了那留下遗憾的地方——
成亲后,看萤火,互相依偎,释怀了那年他为她重伤,不敢与她承诺来年再见的遗憾。
第三次,她想母妃教导她的诗——母妃说,当她以后心有所感,她便会懂得那诗。
她遇到了谢无镜,她懂了。
幻梦里的她幼年学了母妃家乡的诗,长大后遇到谢无镜,与谢无镜偕老 。
三次圆房中的幻想,是她和谢无镜在如梦似幻中相守的故事,是她和谢无镜做凡人夫妻的一生——
新婚、相伴、偕老。
她在雪中走着,从天明至天黑。
她突然想到什么,踩着日暮时最后一缕光跑回来,“我要修道。待我飞升成神,我就可以去找他了。”
“天脉玄境不是成神就能进去的。”
谢世絮轻声道:“更何况谢无镜没告诉过你吗?凡人修道,凡躯是承受不住的,你修为越高,你的身体就会越衰败。”
织愉仍旧充满希望:“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神的寿命无穷无尽,只要成神,我总有等到他的一天。”
谢世絮没有同她说谢无镜回不来的可能,只道:“就算你能等他回来,到时他已忘情,你已断情,又有什么意义?”
织愉:“我能再见他一面。”
谢世絮:“见他?你明白断情忘情的意思吗?你见过钟渺的海魄,知道海魄为什么能起死回生吗?因为在天道理法下,神是不会流泪的。神的情,是违背天理、超脱天道的存在。”
“待你成神断情,你不会再有任何浓烈的感情。谢无镜忘情成圣,会忘却凡尘俗事,七情皆灭,六欲不生。到时你们再相见,只会相看如陌路,无法厮守——”
“爱一个人,就一定要和他厮守吗?”
谢世絮一怔。
“他说会给我比驻颜丹更好的东西,他还没给我。他说给我种荔枝树,也还没种成。他说每年带我去吃荔枝,也还没带我去……”
“他答应了我好多好多东西,既然来世不能再见,我得现在问他要呀。”
“还有……”
织愉失神地笑起来,仰起头,望着落雪的天:“我生生世世,都没能和他好好道个别。我还想在最后和他说一声……”
“我会活得很好,请你也……珍重。”
雪下了七日,到织愉回到尧光仙府才停。
回来的第一天,织愉去了晓天暮云院。
从前的荔枝种子已成大树,移植的成树也都已成活,碧绿葱茏。
亭边的不死树却似乎没能活,仍如刚刚种下去时那样,枯败、无叶。
织愉在晓天暮云院里待了一天,出来便开始修炼。
谢世絮与铭千古不肯助她,香梅也总是劝阻她。
没人帮,她就自己去尧光仙府的藏书阁找功法。自己爬上元始峰,在冰天雪地中,扶着岸边泡在灵湖里。
元始峰很冷,没了谢无镜在身边,没人再为她挡风遮雪,为她取暖。
但是没关系,她冷了几天,自己就适应了。
她很注意保养身体,不会受不住还强撑。修炼进展虽缓慢,但她觉得在去见谢无镜的路上每天都在前进,就已经很满足。
这条路很长,她想,慢慢走,总有一天能走到他面前。
她的修为之前已是筑基大圆满。回到尧光仙府修炼半月,便要迎来突破。
织愉不曾历过雷劫,如今的身子又是得一次风寒便可能要命的脆弱。
第一次要历的劫就是金丹劫,她自知难以扛过去。
接连几日,织愉都不再修炼。
她从储物戒里翻出谢无镜曾送她的各种神器,捧着书在元始峰上照猫画虎地布阵。
她意图借神器之力、神阵之威,替她挡雷劫。
香梅看得心焦,不断劝她不要修炼了。
织愉被她吵烦了:“再吵,我就让你离开尧光仙府。”
香梅噤声,望着她红了眼眶。
翌日织愉起床,不见香梅,讶异地发现,香梅真的离开尧光仙府了。
织愉捧着书沉默。
不过她很快就打起精神,带上历劫要用的东西,再上元始峰。
她走在上峰的路上,迎着晴朗的日光,摒弃杂思,心想自己还是很厉害的。
不过半个月过去,她爬峰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第一天爬元始峰时,她卯时出发,未时才到。
今日,她卯时出发,不到午时就到了。
在元始峰上准备好一切,织愉在阵中央打坐。
她紧张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静心吐纳天地灵气,运功让灵气在周身运转、凝炼。
小腹里泛出热意。
那是她一直未能炼化的元阳。
谢无镜说过,它可以支撑她到元婴后期。
所以她一定可以渡劫,一定可以的。
织愉浑身紧绷,双目轻阖。
忽有风,吹乱她袍袖与长发。
天暗下来,浓云翻涌出浑黑,阵阵雷鸣响起。
第一道雷劫要降了。
元始峰下,香梅正带谢世絮与铭千古赶来。
夫人一意孤行,她无力阻止。
她知道自仙尊离去,这两人或许是出于歉疚,一直默默守在夫人身边。
所以,她赶下山去找他们,想请他们阻拦夫人。
谁知赶回来时,已是天雷将至。
谢世絮与铭千古俱是心神一震。
铭千古骂道:“这死丫头,从前懒得走一刻钟路都要谢无镜背,找死倒变得这么勤快!”
香梅瞪他一眼,没空骂他,直往元始峰顶狂奔。
她不断在心中祈祷雷劫不要降世。
然而跑至山脚,便见第一道雷劫携劈山裂地之势降下。
此等雷劫,不是寻常金丹劫会有的。
“夫人!”
香梅拼了命往峰上冲。
可元始峰乃此界元始之地,地气压制着她的功法,让她根本无法使用法术飞上去。
她顿觉自己如同废人,眼里蓄了泪。
一切,如同回到半月前谢无镜离开的那天。望着雷劫降下,却无法阻止。
铭千古恍惚一瞬,无力感再度席卷全身。
可他与谢世絮不过残魂,更是无法抵抗一界地气。
他们和香梅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雷劫一道道降下,眼看峰顶越来越近,心却越来越沉。
爬上峰顶时,只见尘烟弥漫。
织愉坐于法阵之中,尚还安然。
但她布下的法阵、用以扛天雷的神器都已损毁。
最后一道天雷在她头顶凝聚,紫电翻腾,若灭世天雷,誓要纠正这世间不该有的凡人修道。
雷越聚越烈,雷光堪比日曜。
轰然一声,震耳欲聋。
雷劫降了。
香梅与谢世絮、铭千古一同冲上前去。
然而来不及。
他们来不及挡下这道雷劫。
“不要!”
香梅的嘶喊被轰然雷霆之声淹没。
元始峰上尘烟弥漫,隐隐可见一人倒在地上。
“夫人,夫人……”
香梅身形晃了晃,踉跄着向那道人影跑去。却浑身脱力,跌摔在地上。
她红着眼眶,唤着夫人,要爬起来继续向那道人影靠近。
忽有一滴水落在她脸上。
她愣住。
谢世絮与铭千古却因此回过神来,仰头望天。
雷光黑云消散,温煦日光洒落,
寒冷的元始峰上,降下甘霖若春雨。
雷劫,竟然过了。
尘烟渐散,一抹玄金光影浮现。
那光盘踞在她身侧,将她护在一对龙翼之下。俨然是若隐若现的龙魂姿态。
这缕龙魂仅是一缕残魂。
雷电在这缕龙魂身上游走,仿佛要将它撕裂。此刻它已是将要魂散之状。
织愉依偎在它龙身盘旋成笼的保护下,双目紧闭,却没有丝毫损伤,似只是昏睡了过去。
香梅与铭千古皆呆愣愣地望着那缕雨中的龙魂。
龙魂仿佛感知不到外界,那双威严可怖的竖瞳里,只有她一人。
待沉云皆散,它围在她身边盘旋,化作一缕光,飞入了她的眉心。
谢世絮眉头紧拧,五味杂陈:“谢无镜,你……”
谢世絮望着昏沉不醒的织愉。
仿佛看见那天谢无镜陪在她的幻影身边,对她说:
别怕,我在。
他自抽神魂融入她魂魄,说会护她永生永世,便是永生永世。
织愉醒来时,房中昏暗。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突破了,可她的身体却异常沉痛。
她坐起身,因嗓子干痛不断咳嗽。余光瞥见,垂落下的发丝在晃动间泛着白。
她愣了愣,听见房门打开,是香梅。
香梅立刻倒了水过来。只是她的脚步跨过内间帘幔后,忽的一顿。
她将茶水端到织愉面前,织愉接过喝了一口。
温热灵泉若甘霖,缓解了喉间的痛。
织愉将茶盏递还给香梅,对她笑了笑:“还要。”
抬眸却见香梅红着眼眶:“夫人,不要修道了,好不好?这一世我们就这么过,待您下一世,下下世……无论再过多少世,只要仙尊回来了,香梅都去找您,一定会让您再见到仙尊的。”
“傻香梅,待来世,你就找不到我了。”
织愉神态轻松,只是眼眶有一点红,就一点点,“我和谢无镜一起历经了二十八世,生生世世都投生在不同的世界,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这代表,下一世的轮回,我就不在这个世界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去哪里,谢无镜又要怎么找到我呢?”
织愉道,“谢世絮骗了我,他根本做不到让我自己选择世界投胎。这一世见不到谢无镜,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是,可是……”
香梅嘴唇抖了抖,向织愉垂落的发伸出手,终究还是不忍触碰,转身去为织愉倒水。
织愉听见她哽咽隐忍的声音,转眸望向门外的明月。
良久,香梅将水端来给她。
她接过,像是对着明月,又像是对着香梅,又或者,是在对某个不在这的人轻声道:“不过,我答应你,不修道了。我已经知道,我修不了。我的神魂何其珍贵,可不能消散在修道的天劫之下。”
“不见就不见吧,只要都能安好便好。”
“从来世起,我就有生生世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织愉笑了声,仰头饮尽茶水,又咳了几声,叫香梅退下。
香梅欲言又止,终是应声告退。
织愉倚在床头缓了会儿,下床踩着绣鞋走向衣柜,挑了一套帝释青配韶粉的冬裙换上,而后走到妆台前坐下。
镜中清晰映出她的模样。
容颜如旧,一头乌发却尽染霜雪。
她拿起木梳,如往常那般梳理长发,绾起漂亮发髻,戴上明珠璀璨的发冠与桃花钗。
梳妆好了,便坐到廊下,倚在廊柱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看话本。
一如从前,谢无镜还在的时候。
修道,她会早亡、会在天劫下魂飞魄散。
不修道,她或许永世再难见谢无镜一面。
大概香梅也不知该怎么办好,每日红着眼眶。
织愉不再为此纠结,心情比香梅好得多,每天吃吃喝喝,看看话本,没事就去晓天暮云的亭子里坐一会儿。
香梅来给她送茶点时,她偶尔会和香梅聊起她和谢无镜在凡界时的趣事。
第一次听她提起谢无镜,香梅吓得一怔,生怕她又为此难过。
见她稀松平常地说着,说到有趣处还会笑起来,香梅为她不再困宥于仙尊的离去而喜悦,又有些为她就此放下而怅然。
听织愉说谢无镜的次数多了,香梅有时还会恍惚觉得:
仙尊只是去了远方。终有一日,他会回来找夫人,陪夫人用膳,陪夫人吃茶点、看话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
天越发冷了。
织愉也越发倦懒,每天一大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睡过去的。
她没有精力再看话本,大部分时间都在晓天暮云院里赏景。
香梅怕她闷,下雪那天,想起织愉曾和她说:
“谢无镜打雪仗下手可狠了。那年我和他跟隔壁小孩儿打雪仗。我和小孩儿一伙,他把人家孩子打得坐在地上哭……也差点把我打哭了。”
“他做雪人很厉害,他会捏好多好多、不同的小雪人……隔壁小孩哭完了跑来跟他要雪人,他不给,把小雪人全搬到我屋子里,搬不了的全踢散了也不给,惹得那孩子又哭……”
“他还会拿雪玩小炮仗……小炮仗你知道吗?是凡界给小孩儿玩的,小拇指大……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下雪那么好玩。”
“我幼时在宫里,下雪的时候怕冷,不爱出门。就喜欢找个地方,点着小火炉,盖着绒毯看话本,看累了就赏雪,实在累了闭眼就睡。”
“后来遇到谢无镜,没有地龙、没有碳火、没有狐裘绒被,明明比在宫中更冷,我却总喜欢和他跑到院子里玩。”
香梅想,或许可以找钟渺来陪夫人玩雪。
因为她还记得夫人说过,钟渺很像她在凡界看过的慈母娘娘。
还记得夫人说过,钟渺卜卦说:夫人与仙尊,生生世世,命定相逢,情深爱重。
她想,找钟渺来,让她再起个卦,说些好听话,夫人或许会开心些。
她和织愉说这事时,织愉正坐在亭子里,腿上盖着毯子,双眼轻阖,好像睡着了。
她又唤了声:“夫人?”
织愉才颤了颤眼睫,睁眼疑惑地“嗯?”了声。
香梅:“铭千古说,因太华山脉灵气足,钟渺他们为了给钟隐养身子,来了太华山脉,就在乾元城外住着。要不要找钟渺来玩?”
虽然她知道,仙尊说过钟渺不配为夫人友人。
可夫人认识的,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了。
织愉笑起来:“好啊。”
香梅立刻下山去找钟渺。
晓天暮云院里,只剩下织愉一人。
她望着亭外的飘雪,伸出手,恍若回到在凡界时下雪的某一天。
那天下雪,谢无镜没出门。
雪下得不大,没法儿玩雪。他就和她一起坐在廊下赏雪。
她说好想吃宫里的荔枝雪燕羹。
但无论是雪燕还是荔枝,都是他们那时买不起的东西。
谢无镜没有说话,去厨房做午饭。
喊她吃午饭时,她却看到桌上摆着红枣银耳羹。
他说,不知道荔枝雪燕羹去哪儿买,卖甜汤的人说,这个也是差不多的。
她看着他冒雪出去被打湿的衣袍与长发说,哪里差不多,差远了。
可那天甜汤入口,她却第一次觉得:
红枣银耳羹,好像比荔枝雪燕羹还要好喝些。
那天,她分了一半甜汤给谢无镜。
她望着他,突然很想问他:
你觉得我好看吗?
你有没有心怡的女子?
谢无镜,你可愿……与我做真正的夫妻?
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一直都没说出口。
那时她以为,他们都还年少,他们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