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 by法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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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泪留个不住,啪啪哒哒地落在那装得满满的药匣上。
邓如蕴则愕然,彻底失了语。
原来,她在沈言星府邸见到的,有人匿名送来的上好的药,竟都是杨大姑娘杨尤纭送来的... ...
她怔着向杨尤纭看过去,看见她脸上原先的释然,又被一重又一重的悲伤所取代,她满脸都是难以言说的痛苦与愧色。
“... ...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在沈家出事的时候,没有陪在他身边一日,他那时候伤得那么重,我没能去看他一回,我还狠心跟他退了婚,转身就嫁进了高门... ...”
她说着,眼中的泪自眼角滚滚滑落下来,痛苦与愧疚让她嗓音哑到说不出话来了。
可邓如蕴却见杨二夫人,忽的扑在了女儿身上。
“这哪里是你的错?哪里是你的错?都是我这个做娘的逼你的!”
她说当时沈家得罪了宁夏副总兵,她只觉得沈家无望了,哪怕滕越把沈言星救了下来,她也怕同他家继续婚约,让大女儿嫁个无用的人,往后没有前途,还把杨家都带累了。
但她也是看上了这砚山王府的势力,一门心思想要甩掉沈家,同王府高门结亲,压着女儿不许去见未婚夫,逼着她跟沈言星退了婚,说女儿若是不肯退婚,就不让杨家和一干军中的亲戚,去朝中替沈家说项。
彼时,沈家被那副总兵压了罪名在身,没人说项,哪怕沈言星被滕越救了回来,也要问罪砍头。
“... ...你为了沈家能有人说项,不至于被朝廷问罪,才应了娘的话跟他退了婚,嫁到了王府里来。”杨二夫人抓紧了她的衣襟,涕泗横流。
“你没有对不起他,是我这个做娘的利欲熏心,害了你,害了你们!”
杨二夫人痛哭到几乎要窒息。
若是她彼时,没一门心思压着让女儿攀高枝,就让她依着婚约嫁给了沈言星,哪怕日子过得艰难些,又怎么可能到这般丧命的地步?!
才两年,嫁进来才两年,她的女儿就活不下去了。
从嫁进来起,王府为了让她怀上子嗣,每日给她灌药折磨她,连她这个做娘的,见了面也是训斥逼迫,说她木讷无用,不懂笼络夫君,说她拿捏不了府里的妾室,怀不上身孕,这两年她几乎就没见女儿真心笑过... ...
可到头来呢,她总算是怀上了身孕,但却被生生打落了胎,命都不保了。
她才刚刚二十岁呀!
杨二夫人抬起手,照着自己的脸打了过来,一掌一掌响亮刺耳。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害了你!”
然而事已至此,往前追溯谁对谁错都已经没有用了。
杨尤纭躺在床榻上,连落泪的力气都即将消耗殆尽。
邓如蕴怔忪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红叶则突然从床下摸出一把刀来。
“与其死在这,奴婢护着姑娘杀出一条血路,或许就是生机!”
她说自己脸上生着怪胎记,没有人肯要她,只有杨尤纭将她捡了回来,护着她把她带在身边。
“如今也是我报答姑娘的时候了,奴婢不怕,咱们就杀出去!”
然而她们四个女人,只有红叶一人能提刀上阵,怎么可能从深深王府大院杀出重围?
但邓如蕴却回了神。
“不若我们先出去,然后就找了人来偷偷潜入院中,我们尽量不同王府的侍卫正面对抗,反而能争得许多时机!”
只要能把人救出去就行了,先保住杨尤纭的性命,至于惊动了王府只能后面再说了。
邓如蕴这话唤回了众人的清醒,红叶仍旧留下来里应外合,但也送两人潜出了府去,路上少不得又砍晕了一人,她们必须尽快将人救走,不然王府定要发现端倪了。
邓如蕴和杨二夫人出了王府,正商量着回杨家调人,必然要惊动守在杨家门口的王府侍卫,那么只能去调滕越留的人手。
但她调滕家的人来夜闯王府,只要被王府抓住一人,滕越就要惹祸上身。
邓如蕴知道滕越不怕这个,可林老夫人却最怕同这些高门交恶,她一个小小契妻,闹出这样的事,又要怎么跟林老夫人交代?
不过今日的事情已经够乱了,就算不调滕家的人手救人,她今日往大慈恩寺去了一遭,将人撞见了一遍,也已经无法同林老夫人交代。
一不做二不休,邓如蕴只能豁出去了。
“我回滕家找人!”
杨二夫人如何不知道她这尴尬身份的难处,但见她为了自己女儿一条性命跑前跑后,忍不住哭着拉了她的手。
“小祖宗,你就是我的祖宗!”
邓如蕴都快被她气笑了,“你现在想起来了?之前做什么去了?!”
她也懒得再同杨二夫人斗嘴。
谁料两人从小巷子里转过去,还没有出这王府大街,竟在街角见到了一个人。
男人站在一颗枣树的阴影之下,如同隐了身一般,若不是走得近了,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而他正对着的院墙里面,隔着一片花园,就是杨大姑娘杨尤纭那幽幽的深院。
她们走过去,他本是想退到树后回避,可却在看到杨二夫人的时候,愣了一愣。
“伯母... ...”
邓如蕴和杨二夫人也看到了他。
是沈言星。
男人着一身墨色锦袍,隐在树下看不清模样,但他显然伤势未愈,身形还带着几分病弱,可就这么站在街角树影里,天已经黑了,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们还没说什么,沈言星却脸色难看起来。
“对不起伯母,我不该来,我该离开西安城的。只是阿纭她前些日,连着给我送了几次药,但这几日突然没再送了,我... ...”
他面露纠结与愧疚,“我知道我不该肖想,也不该打扰她如今的生活,我明日就走,但我就是怕她出了什么事... ...”
话音未落,杨二夫人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才没哭出声来。
她这个口口声声为了女儿好的母亲,一点问题都没察觉,反而是被她一直驱逐在西安城外的沈言星,只凭着那一点蛛丝马迹,就猜到了女儿可能出了事。
“对不起”这句,她已经没有脸说出口了。
邓如蕴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沈言星看着她们两人的打扮与神色,忽的一步上前,他脸上的紧张在这一刻无处遁形。
“阿纭是不是出了事?”
他问向杨二夫人,也问向了邓如蕴。
“夫人也在?所以阿纭是病重了吗?!”
他竟都猜到了。
邓如蕴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了什么。
“沈将军,能不能跟你借点人手,今夜把大姑娘救出来?!”
... ...
沈修亲自带了沈家的侍卫前来。
沈家在西安城里的人不多,但他们没准备跟王府硬碰硬,只要能偷偷潜进去,把杨尤纭先带出来再说。
邓如蕴今日连番进出王府好几次,路线也让她摸得差不多了。
她寻了张纸来,把路线画给了沈言星和沈修他们,又道,“红叶在里面接应,可以先同红叶接上话,行事要方便许多。”
这种事情,作为滕越的暗卫,沈修比其他人都在行的多,他连连点头,“夫人不用担心,交给我就好”,又同沈言星道,“哥你伤势未愈合,你在外面等着,我这就去把纭姐救出来。”
但沈言星怎么等得住?
“我还不至于是个废人,这王府还是闯得的。”
沈言星要亲自去救杨尤纭出来,邓如蕴也不由道。
“我最熟悉路线,我也跟去吧。”
沈氏兄弟自然同她摆手,但邓如蕴却道,“你们要带好些人手,万一迷了路可就麻烦了,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出了事比你们跑得都快。”
沈氏兄弟一时被她说得无言,杨二夫人也有些紧张,拉了邓如蕴的手。
“你去真成吗?”
邓如蕴道没问题,“反正救了大姑娘出来,您等着给我钱就是了。”
这关头她还有心思说笑,杨二夫人都急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她只能道,“我家底都给你了,你要多少都行。”
说话的关头,沈修派去探查时机的人回来了,道此时进去,时机正好。
众人立刻行动了起来。
沈修上前弄了些小小动静,就把门房引开了视线,沈言星带着侍卫,悄默声地就潜进了王府。
王府夜间的防卫比白日里要严密一些,但众人早有谋算,又有邓如蕴引路,很绕过巡防的王府侍卫,联系上了红叶,潜进了杨尤纭的院子。
沈言星但闻到院中的血腥之气,身形便僵了一僵,待再进到了房中,看到床上气息微弱的人,他不由就颤声叫出了声来。
“阿纭!”
这一声,唤得杨尤纭眼帘轻颤,可她意识已十分薄弱,想要睁开眼睛,都无法掀动眼帘。
她像是陷在深水里的人,只能在这一声呼唤中,勉力地识别出了什么,干裂的唇微动,回应了细微的声音。
“星、星哥... ...”
沈言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直将人团团拥进了怀中。
她在城中,他在城外,明明只隔了一道城墙,而他已太久太久没见过她了。
眼下看到怀中的人,见她从前温柔红润的脸,如今全然凹陷下去,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他把她抱在怀中,只觉她浑身瘦削硌着他的手。
沈言星抱着她心口紧到发疼,砚山王府就是这样对待他们娶进来的贵女?!
“阿纭,是我!我来带你走!”
红叶拿了只披风上前,沈言星直接将人裹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抬脚就要离开。
可意识只有一半清醒的杨尤纭,却抬手抓向了放在床边的那只药匣。
她意识有些混乱,只道。
“药匣,娘,求你给他... ...他受伤了... ...”
这话只催的沈言星一双眼睛都红了起来。
“别担心他,别再担心他... ...”
他连声说着,见她还执意那药匣,只能让红叶帮她拿着。
他再不欲停留一步,只想将她彻底带出这吃人的王府。
邓如蕴和沈修等在院中,见沈言星顺利抱着人出来,连忙准备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这时,王府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一条狗引着一条狗,一时间有三五条狗都狂吠了起来。
沈修立时道不好,“有人发觉了,得尽快!”
众人闻言都跑动了起来,脚步声当即引来了门房查看。红叶一步上前,一个手刀将人登时砍翻在了地上。
红叶比邓如蕴更加熟悉王府的路,只听见王府的侍卫因着狗叫声不断,都走动巡查了起来,她当即换了路线,带着众人绕道而出。
邓如蕴本也紧跟在人群之中,不曾想就在这时,有侍卫突然从另一边的院墙外翻了过来,一眼看见众人,高呼一声。
“有贼!”
他一声喊出去,沈修当即带着人上前,转头叫了沈言星,“哥快带着纭姐出去!”
“你自己要当心!”沈言星同他嘱咐了一声,就抱着杨尤纭快步往外跑去,还不忘叫了邓如蕴,“夫人快跟上我!”
可这时王府的侍卫已经越聚越多了,
沈言星虽然有伤在身,但到底是行伍出身,他脚下快极了,邓如蕴只能快跑跟上,可竟有箭矢朝着他们射了过来。
她落在最后,只觉那箭矢几乎就到了她后背。
邓如蕴不由地惊呼了一声。
然而就在此时,她面前冷光一闪,有人抽出佩剑,直将她后背那箭矢啪地格挡开来。
而她人被猛力一扯,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的手臂扯掉。
邓如蕴吃痛地抬头看去。
稀薄的月光之下,刀光剑影晃动之间,她看到了男人焦虑到隐隐发怒的神色。
滕越眉头紧皱地低头盯住了她。
“你果然在这儿... ...真是什么龙潭虎穴都敢闯!”
“你果然在这儿... ...真是什么龙潭虎穴都敢闯!”
邓如蕴胳膊要被他扯断了, 他咬牙说了这一句,将她直接拉进了怀里,转身又挡两箭, 携着她快步往外闯去。
他来不及再说她什么,可通身的凛冽之气, 只震得邓如蕴头皮发麻。
她不由向他看去, 看见凉凉的月色之下, 他紧绷着唇,走线凌厉的侧脸每一处折转都透着气怒。
她不晓得他为何离开了大慈恩寺,又为何就出现在了这里。
可是动静越来越大了, 王府的侍卫倾巢出动。
滕越只见沈修带着人手被王府侍卫完全纠缠住, 便道不好,他三步并两步, 将邓如蕴直接推到了红叶身上,“你带着夫人先出去!”
“那你呢?”
邓如蕴急忙问去,他却只重重哼了一声。
男人矫健的身形瞬间转没了影,邓如蕴却知道他这可真是生了气了,照着他的性子, 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盘问她。
今日可真是个出门的“黄道吉日”啊... ...
邓如蕴心下连番叹气,却也不敢有丝毫停顿,紧随着红叶, 又转了两道就到了门前。
门前已有侍卫打斗,眼见他们过来, 提刀砍杀上前,
红叶甩出刀来, 沈言星一脚上前将人踹开,两人配合之下, 顺利逃出了王府。
沈言星提前安排了马车在等候,杨二夫人就在马车里,一眼看到了被救出那深宅的女儿,攥着她不放手,她问沈言星。
“咱们带纭儿去哪?!”
直接回杨府必然不成,此事完全闹到明面上就不好收场了。
沈言星不由问了她,“伯母,带阿纭去我那,您看行吗?”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行?
杨二夫人连番点头,“就去你那,就去你那!”
马车飞快往巷外驶去,邓如蕴却不禁掀开车帘往王府方向看去。
院墙内外沸反盈天,她好像看到了滕越和沈修的身影从墙头上面闪过,但只一瞬又不见了,反而短兵相接的声音不断。
沈言星见她双眉紧皱,连道,“夫人别担心,等我把你们送回家,我便回来接应将军!”
邓如蕴攥了手,也只能如此了。
... ...
砚山王府。
滕越带着人手援应了沈修,沈修见他过来两眼放光,“将军怎么来了?!”
滕越同他解释不了许多,只道,“可有兄弟折损或被他们抓住?”
“眼下还没有!”沈修摇头。
滕越道好,“你清点人手,咱们从西北侧突出重围!”
有他坐镇,沈修心下如同吃了颗大大的定心丸一样,他高声应下,在这王府侍卫的围剿中左右飞身地清点人手。
王府侍卫再厉害,也敌不过滕越和沈言星手下亲兵,皆是沙场里厮杀出来的人,不消多时,王府侍卫便七零八落,无法再合围滕越等人。
就这时机,滕越直接令下,众人自西北巷口一冲而出,又分四面瞬间散去,最后往沈言星府邸汇合。
只是就在滕越要离开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朱霆广亲自带人前来的声音。
“胆敢夜闯王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滕越根本不理会他分毫,不想这朱霆广手中弩箭颇有准头,竟一下朝着他后背而来。
滕越纵身跃起闪开,火把的光亮照在他侧脸之上。
朱霆广眯眼看去,他一下辨认出了那侧脸。
“滕越?!你是想要造反吗?!”
他喊声而去,可滕越却根本不应声分毫,他侧身将箭闪开,带着手下的人,须臾间在巷口散去无影。
朱霆广的手下紧追过去,而他更是咬牙切齿地要亲自追上。
他不曾想,滕越这杨尤纭表了两表的表哥,不仅多管他王府的闲事,竟然还敢夜闯王府?掌了兵权,就不把他这宗室王室看在眼中了吗?!
他心恨着要追去,却被人急声叫住,他回头看去,是他生母钱侧妃。
钱侧妃只披了衣裳就跑了过来,见着朱霆广还要去追人,急忙拉住了他。
“这些是杨家人?把杨氏带走了?”
她问去,朱霆广恨声道,“不像是杨家的亲兵,但我方才看到了那滕越。此子竟敢夜闯王府,与造反何异?!”
钱侧妃听见是滕越也吓了一跳,但她却不似儿子那般胆大妄为,直道,“若是那滕家带人前来,便是追又怎么追得上?你莫要再追,此事若完全闹大,对咱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这王府里可不止他们母子二人,他们想要杨尤纭死,这事闹出去他们又怎么占理?
钱侧妃想到什么又道,“那滕越是个不管不顾的,先前连恩华王府他都敢参上一本,咱们尚且比不得恩华王府,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这几句话将朱霆广的狠恼压下了几分,“那娘说什么办?”
钱侧妃左右想了想,“原本让杨氏去死是我们的不是,眼下他们夜闯王府,也是他们的错处,咱们可以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杨家女到底嫁了人,还能往何处去,旁人也不敢再要。明日我去见杨二夫人,以杨二夫人那性子,我只说要么送回人来,要么等着休出门去,她就知道怎么选了... ...”
钱侧妃看向儿子,叫了他收回人手,只道是有贼人想来王府捞一笔,先把事态平息下去,他们母子关起门来细细商议才好,万万不要闹大了,他们自然有办法拿捏杨家。
朱霆广虽心恨,却也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气,待明日天亮了再说。
沈言星府邸。
沈修把人清点了一遍,“将军,一个人都不少!”
滕越松了口气。
他是被朱霆广认了出来,可朱霆广没抓到他的人,便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事他可不会认。
他放下心,转身往房中走去,见众人都围在杨尤纭身边,沈言星抱着她,杨二夫人给她灌了药,而他的妻,则紧跟在旁拿出药来让红叶搓开再给人服下。
邓如蕴一时顾不得旁的,眼见着杨尤纭勉力配合着,把药都吃了下去,她搭了她的脉搏。
只是她拧了眉,“情形不是太好,看药能不能起效。”
她转头问沈修,“请大夫了吗?”
沈修已经派人去了,“回夫人,这深更半夜的,少说得一刻钟。”
一刻钟还是能等得的,邓如蕴见众人比她还着急得多,尤其杨二夫人和沈言星,一个白着脸,另一个额头满是汗,她不禁道。
“我这药还能替大姑娘撑得住,方才大动一场,眼下先让她平躺着静缓几息才好。”
她这般说了,杨二夫人和沈言星才略略松了几分神色,把杨尤纭放了下来。
邓如蕴也没在床边继续停留,可她一转身,就撞进了一人不太和善的目光里。
她赶紧低下头想要装作没看见他这目光,可手臂却被一道巨大的力气瞬间箍住,他一下就把她拉出了门去。
邓如蕴手臂吃痛,嘴上却道,“我的胳膊不值钱,你拽断吧,我不呼痛就是。”
滕越只听她还敢说这话,倒打他一耙,气得直想低头咬人。
沈修他们全退了个干净,他把人拉去了更僻静的回廊转角,直将她推到墙下角落里,让她靠着墙根站好。
“你今日去大慈恩寺了,也见到我了,是不是?”
邓如蕴被他像抓捕归案的犯人一样,被推在墙角,困在这半步见方的狭窄地界里。她原还想,自己不过就是闯了些不该闯的地方,他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吗?
可此时,他这一句话问出来,她整个人都僵了一僵。
先前在大慈恩寺,他看到她了?!至少是看到了疑似是她的人,所以才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了西安城里。
若说之前她以为的夜闯王府,都还能解释,可她出现在大慈恩寺又怎么解释呢?
只是,他不该在大慈恩寺,同章四姑娘夜登佛塔吗?
弄来弄去,她到底还是把事情都搞砸了,林老夫人和章四姑娘那边... ...
邓如蕴一瞬间想到了许多,想到被她完全搅乱了的大慈恩寺的相看,只觉头乱如麻。
明日林老夫人同章四姑娘回城里来,她不知还能怎么同林老夫人解释,不禁低头去思量,可身前的男人却靠近,怒气的英眸放大在她眼前,滚烫的掌心烙在了她的肩头。
“你在思量,思量怎么扯谎再来骗我是不是?”
男人沉声,“我只问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去大慈恩寺寻人,明明在山门前和杨家姨母一起遇见了我,为什么不叫住我?难道我不是你夫君,只是个陌生路人?”
回廊下的气死风灯没有点亮,只在风里左右飘荡地,发出咚咚的声响,惨白白似个无主的游魂。
邓如蕴在他最后这句的问话之中,一时间没有开口,同那无主的游魂没两样。
他说对了。
他确实不是她夫君,用不了多久,或许明日一过,她与他便只能是陌生路人... ...
她的目光不禁地从他的眼中往外游走而去,但却被他如同看押重罪刑犯一般,厉声唤了回来。
“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了?”
邓如蕴被他审得后颈冷汗都要冒了出来,她又不是鞑子匪贼,他这样严地审她做什么?
可她也不敢再露出心虚之态,手下在袖中紧攥着,朝他看过去。
男人的英眸中似有山鹰,熬人地盯过来,而他扣着她的掌心越发滚烫,烙铁般地烫得她心慌。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可邓如蕴却看着他问过去。
“将军这么英武善断,这么机敏警觉,这其中原因,将军想不到吗?”
这话说得滕越一顿,又立时朝着她哼了过去。
“你少给我来这套。我是让你自己说,不是我替你找理由。”
邓如蕴被他这句说得脖子僵了僵。
但滕越嘴上虽然这般讲,可不免想到她今日的作为实在是说不通。
如果她提前知道了大表妹深陷王府、命悬一线,于是紧赶着去大慈恩寺寻人求救,那么大慈恩寺里,所有人都在,她为什么独独去找了与她最不对付的表姨母?
照理说,她该去找母亲才是。更不要说转头在山门前见了他,不上前就罢了,还躲开了去,要不是他后来回头,根本没发现她。
她当时可真躲得他够严实的。
但滕越却想到了其中的一点,她没去寻娘,是觉得娘... ...
男人抿唇不言,只等着她自己开口解释。
他与她独在此间,旁人皆不敢靠近,只有两声不清不楚的虫鸣,从草丛间冷不丁地冒出来,又在这般迫人的情形下,倏然闭了嘴。
泥土草叶的味道在幽静里泛上来些许。
邓如蕴慢慢吸了一气,开了口。
“将军觉得,今日此事,我若是当先告知了老夫人和将军你,滕家到底是出手还是不出手?”
她这次没有让滕越回答的意思,她试着从他手下抽出自己的肩膀,但他不松她抽不动,只能抬头直直向他看过去。
“滕家若不出手,那是眼看着大姑娘死在府里而见死不救,同砚山王府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可若是滕家出手,不管是直接上门要人,还是潜入王府抢人,都在王府脸前落不到好。尤其这般夜闯王府,同和王府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道,“滕家先得罪了恩华王府,又有施泽友虎视眈眈,如今再把砚山王府乃至秦王府都得罪了,将军这官路还要怎么走?”
她看向滕越,“就算将军不怕,你觉得老夫人不害怕吗?老夫人难道不会怪我多管闲事,给滕家出了难题?”
她说着,低下了头去,奔跑中松动的发髻,此刻由着散碎的鬓发从两边落了下来。
风把她的衣衫早就吹透了,握在滕越掌心的肩膀细瘦而冰凉。
她抿了抿唇,又开了口。
“我已经知道了此事,不可能出来了,与其把老夫人和将军你都拖下水,不若我自己和杨二夫人看着办。”
她说着,还补了一句,“连杨二夫人先前遇见你,不也没据实以告吗?”
滕越下意识不想相信她说的话,可她所言的确如此。
他自然不怕同砚山王府也闹僵,可母亲却怕,还怕得很。
母亲是婆母,她却只是进门不到一年的媳妇,他让她怎么说呢?
滕越默然,见她这会抬手拨了拨他扣着她肩膀的手,低闷着道。
“将军审完了,可以放罪人走了吗?”
但滕越看着她这副略带些委屈与气恼的模样,却道不行。
他仍旧紧紧看着她。
“就算是你说的这样,那蕴娘你就没想过,你是我的夫人,你夜闯王府,我这个做夫君的,又能怎么撇清?难道你我在旁人眼里,不是一体?”
这一点,邓如蕴确实没想到,或者说,她就从来都没这样想过。
她一时间没有回应,可滕越却突然俯身,将他的一呼一吸都压在了她鼻下唇边。
她以为他又要抓住什么无法解释的漏洞质问她。
可他在这一瞬,似卸甲一般地,无奈又苦恼地低声问了过来。
“你就一点都不怕我担心?”
他的呼吸很重,但这句没有想在她这里得到答案的问话,充斥着的无奈与苦恼,把紧压在她鼻息下的重压都冲散了去。
他不再紧紧扣着她的肩膀,只轻轻圈住了她的腰,他俯着身,尽可能地迁就着贴着她,将她往怀里拢了进来。
“你知不知道,我让人回城寻了你一遍,到处都找不到你的人,都快急死了,又想到你可能不管不顾地陷进了什么地方去,心头快跳出来了... ...蕴娘你,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不管是什么事,又有什么利害考量,能不能第一个告诉我?”
至少让他知道,她到底都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他的怀抱炙热如同夏日的日头,邓如蕴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化开了。
她闭起了眼睛,察觉到他用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催促着她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不得不开了口。
“我... ...知道了。”
她这话男人显然不太满意,“只知道了?那你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