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 by法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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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华王深夜问策的第二日,就派了自己的心腹,率大军前往河边抢占渡口。
他正听从了滕越所言,几乎将兵马尽数出动,以防官军过河。
城中连搜捕的人手都少了许多,只剩下吴梁等人还守着街道城门各处。
恩华王深感兵力不够,还想继续扩招人马。
他先前以那历数太监罪状的檄文,收拢了不少“有志之士”,此番则干脆出城往南,设稷坛祭天,以正清君侧之名,吸引更多兵将入他麾下。
祭天的消息自然传到了滕越耳中。
邓如蕴同他一道听见消息的时候,只见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恩华王世子邀他一道前去,但滕越仍旧说自己尚需休养,只在家中不肯出门。
恩华王父子晓得他们对滕越半信半防,滕越亦心知肚明,而朱意娇更是同他不对付,还叫上吴梁去搜了滕越府邸,难免也让滕越不快。
他们父子可用之人实在不多,滕越是大将,这次恩华王父子出城祭天,见滕越不去,父子二人思量着,让朱意娇上门给他赔礼,就算是讲和。
可朱意娇根本不肯答应,还道,“我看他暗藏狼子野心,并不真的忠于父王,赔礼又有何用?”
她不肯去,父子二人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叫了吴梁,让吴梁次日往滕越府中去一趟,放低些姿态,讲讲和。
吴梁自也不愿意,更不想让滕越在恩华王麾下占据鳌头,但王爷与世子都这般说,他便不好再拒绝。
这日,恩华王在城外祭天,滕越照旧留在自家院中,吴梁带着礼上了门来。
他到了滕越府中,便见滕越一副不欲相见的样子,甚至都不肯到庭院中迎接。
他心下鄙夷,暗道滕越无非就是仗着恩华王看重,作张作乔。
当年是他先中意了荣乐县主朱意娇,可朱意娇偏偏看上了滕越,然而滕越竟拒而不娶,王府逼婚他更是同王府对付了起来。
他这般,反而让王爷夸他是条汉子,此番更是屡屡问策,多有偏护。
这些,吴梁都看在眼里。
而今日,王爷和世子更是让他前来给滕越赔礼,他只见滕越闭门不出,恨不能转身就走,可走了便完不成王爷世子交代之事。
他只能生生忍耐下来,心道这一笔他吴梁记下了,往后自有同滕越清算的时候。
“滕将军不适便莫要再起身,我往房中探望也是一样的。”
他这般说,唐佐等人便不好再拦,只能面露尴尬地因着他进到了房中。
谁料吴梁一步踏入房中,冷森之气一涌而上。
他顿感不妙,可再想逃遁出去,已经晚了。
泛着冷光的刀直直朝着他面门砍来,冷光之外,他看到了滕越冷肃的面庞。
自己血溅了他一脸,而滕越却在鲜血四溅中,眯了眯眼睛。
滕越... ...反了!
可吴梁知道这一点,已经晚了。
他砰然到地,滕越的长靴,直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邓如蕴避在院子角落里,看到了男人满身溅满了血地大步走了出来。
庭院里吴梁的手下尽数被俘,而唐佐唐佑手捧银甲快步上前。
日头将他身前银甲射出仿若黄金的光芒,唐佐为他通身披甲,唐佑为他换上长刀,他挺拔立于满地血色之间,好比一座孤山平地而起。
外间厮杀之声不断响起,莫名地,邓如蕴就这么看着他,心跳如擂鼓。
苍驹的低叫声在门外响起,仿佛在催促着主人披甲上阵,在这漫天的鲜血里杀出一条通天大道。
男人的脚步已然向外迈去。
外面等着他的是数不清的刀剑,邓如蕴在这一瞬,不由朝他喊了过去。
“将军... ...”
滕越闻声转头看来,眸光在看到她的瞬间微定。
他看着她紧绷的小脸,轻轻一笑。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等我重新拿回这宁夏城,等我剿灭了这叛军,等我回来!”
掷地有声。
他最后向她看了一眼,在苍驹催促的呼喊里,大步迈出门去。
“杀掉叛贼,控住宁夏!”
苍驹马蹄声倏然响起,他高呼的声音越过砖墙传来,一阵附和之声响亮回应,亲兵们追随着他的马蹄声,一同往外杀将出去。
邓如蕴只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最后与城中的混乱喧闹融为一体,便再听不见他的半点声音,只剩下自己砰砰的心跳,响亮异常。
街上旋即乱了起来,滕越留下的部分亲兵守住了滕府大门。
邓如蕴莫名就坐不下去,站在府门前听着外面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响。
天上火辣辣的日头仿佛是被定在了高天之上,炙烤着城中厮杀的人群。
邓如蕴早已忘掉时辰几何,等她发现影子偏斜下去的时候,外面的喊杀声好似消减些许。
她听到有亲兵从外奔马传回了话来。
“将军屠了王府,眼下已经控住了城!”
此话传来,阖府高呼。
邓如蕴心跳却更快了,“那他人呢?”
“将军带兵杀出了城去,与王将军集结来的人马一道,去擒叛军反王了!”
说话的工夫,又有一阵急切的马蹄声至。
邓如蕴还没看到马上的人,就听她喊了过来。
“邓妹妹,府中一切安否?!”
邓如蕴循声看去,见一团火红驾马奔至,不是旁人正是孟昭。
她丝毫不怕这城中混乱,反而带着人马出了门来,还往邓如蕴处查看安危。
邓如蕴朝她回应了过去,“孟姐姐我甚好!你怎么出来了?”
孟昭一听就笑起来,“王莽回来了,我来迎他!”
她这一开口,给邓如蕴听得有点懵。
王莽?她只知道一个王莽,是汉朝那位新帝。孟昭说的是哪个?
谁料不等邓如蕴问出口,有人哎呀一声,一下打马跃到了邓如蕴脸前。
“哎呀,我的姑奶奶,都说了别再外面这么叫,不知道的,还以为造反的不是恩华王,是我王复响了!”
邓如蕴只见马上跃来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不是王将军又是谁?
而他这么说,孟昭则大笑了起来。
“你这莽厮,又姓王,不叫王莽叫什么?!”
两人竟在马背上斗起了嘴来。
邓如蕴方才紧绷的心弦蓦然松了三分。
王复响理论不过妻子,只同邓如蕴道,“弟妹快回家等着,我的人已经拿下了宁夏城防,我这便出城去,助滕越早早抓住那反王!”
他说话间,扬鞭打马而去。
孟昭没有追上,只是看想王复响远去的方向,从马上跳了下来。
她突然问了邓如蕴一句。
“那朱意娇可有前来扰你?”
门外还有叛军困兽之斗。
邓如蕴连忙将她叫进了门里来,府门关上,她问,“朱意娇?她没过来,缘何突然问起她?”
孟昭皱眉,她说自己先前在街上见到了朱意娇仓促而过。
“她没有跟随她父兄出城祭天,也没有被滕越一道杀在王府里,她好似逃出来了,但城门已关,她出不了城,那就还在城中,我就是怕她与你有仇,前来找你寻仇。”
邓如蕴并没有见到朱意娇半片影子。
她刚要道一句眼下还无事,一阵不明的马蹄声就把整个滕府围了起来。
“众人给我听着,滕贼造我父王的反,是那太监的走狗,他与天下人作对。我们此番抓住他的婆娘,便能挟制此贼!”
院墙外,朱意娇尖锐的声音高喝而来,“抓到邓氏,便是头功!”
有人从院外猛撞府门,妄图要将滕府大门撞开。
幸而滕越还留下不少人手,这会更有孟昭刚带过来的人。
众人合力顶住府门,冲撞声中,邓如蕴与孟昭相互对住了眼神。
朱意娇,果然是来了!
孟昭立刻清点府中人手,当下见人手充足,连道不怕。
“朱意娇能有几人,且她父兄此刻说不定已被将军抓住,她只要攻打不进来,还能翻出什么浪?”
她这话声音不小,几乎就是朝着外面朱意娇的人手喊了过去。
朱意娇一听她这话,高声让人撞门撞得更加凶猛,更恨声道。
“王复响的夫人也在这院中,拿住这两个女人,我们还能夺回宁夏城!”
这话一次,孟昭简直笑出了声。
“夺回宁夏?就凭你吗?你还是想着怎么逃命比较好!”
两人隔墙喊话,不止为何朱意娇没有立刻回应上来,反而撞门声轻了不少。
邓如蕴并不觉得她会离开,孟昭也挑了眉。
而这时隐隐有烟气从外弥散过来。
下一息,门外的朱意娇一声令下,烧起来的柴草团从天而降,瞬间满府火星四散,烟气熏人。
滕府众人皆被这烟火熏到,有人更是被火烧的柴草团砸中,身上着了火。
邓如蕴连声叫人提水扑灭,可围在外面的朱意娇却不止有火。
只听外面拉弓搭箭之声响起,一阵穿了火草团的箭矢嗖嗖飞了进来。
滕府的侍卫听见响动俱都避开,却也有人还是被流箭伤到。
约莫是朱意娇也晓得自己没了退路,进攻之势一浪猛过一浪,势要把邓如蕴和孟昭擒住。
孟昭气得喊出声来,“你这人缘何如此狠辣?眼下大局已定,抓了我们,你也活不了!”
朱意娇却在门外冷笑连连,“我朱意娇活不了,也要拉你二人垫背,为我父女陪葬!”
她话音落地,又是一阵火箭射了进来,日头正辣,天干物燥,滕府救火赶不上火箭的点燃破坏。
孟昭忍不住道,“不成了,要守不住了,要不我带人杀出去,与她拼个你死我活。”
她真要去,邓如蕴紧紧拉住她的手臂。
“孟姐姐不要冒险,我们还能再挺一时,也许援军就来了。”
可有没有人顾得上她们,邓如蕴也不知道。
而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蹄声倏然出现在了耳中。
邓如蕴听见有人奔马上前,高呼一声。
“恩华王已被擒住,所有人放下兵刃投降!如若不然,必死无疑!”
是滕越。
他声音越过人潮与院墙传来的瞬间,邓如蕴几乎要闯出了门去。
他回来了!
他平叛反王,回城来了!
本情节借鉴并大幅改编自明正德年间藩王之乱。安化王朱寘鐇借除奸宦名义仓促起兵造反,却被宁夏名将仇钺所平,拢共一十八天叛乱终结,史称安化王叛乱。
隔着被撞倒摇摇欲坠的府门, 邓如蕴听见了滕越的声音。
“所有人放下兵刃,不然必死无疑!”
他又重复了一遍,字字如箭射在门外围攻的朱意娇手下身上。
有人立时放下了手中弓箭刀枪, 合围之下,陆陆续续不断有人缴械投降。
门外, 滕越看着那荣乐县主朱意娇, 见除了她和她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侍卫, 旁人皆已缴械。
他看过去,“反王朱震番已被我所俘,你再在此抵抗也毫无意义, 就此投降或还能见你父兄一面。”
朱意娇为人嚣张狠辣, 却独对她父亲崇敬有加。
滕越开口,见她双唇紧抿, 手中握着的剑却顿在半空。
滕越见状示意手下上去,将她缚住。
然而就在这时,朱意娇手中的剑突然扬起,直直朝着滕越掷了过来。
好比一支重箭,直射滕越心口。
“滕越, 你最该死!”
恨声尖利刺破周遭的寂静。
门内,邓如蕴隔着紧闭的大门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唐佐急喊一声。
“将军!”
她通身血液几近倒流。
“滕越... ...滕越!”
她朝着门外亦大喊了过去。
但下一息, 兵刀相碰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什么被挡之后咣当坠在了地上。
男人冷厉的声音传来, “缚住此女!”
他没事!邓如蕴一口气急松下来。
一阵混乱挣扎的响动后, 她听到男人下马到了门前, 隔着门,她听见他的声音。
“蕴娘我没事, 你别怕!”
府内侍卫登时将摇晃的府门大开。
闯堂风一涌而入的瞬间,男人身穿沾满鲜血的银甲,就这么出现在了邓如蕴脸前。
呼呼啦啦的穿堂风,将他厚重的银甲下的衣摆吹起,他满身尽是血污,腥煞之气冲天,她根本无从分清那到底是旁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可他一双眼眸炯然如鹰,他向她定定看来的那一刻,邓如蕴不知怎么,忽然向前一步,直扑到他怀中,踮脚抱上了他的脖颈。
银甲上的血污蹭了她一身,可她只紧紧抱着他,将头脸埋进他颈间。
“你回来了... ...”
他好好地回来了... ...
滚烫的眼泪从颈边滑进滕越的衣领,似乎滑到了胸前,热热地流进他心间。
他看着扑进他怀里来的人,感受着她双臂紧拥着自己的力度。
这是第一次、是第一次她肯主动地抱他。
滕越只觉心口重重跳动起来,他扣住她的腰背,将人紧紧拥进了怀里。
这一瞬,呼呼的穿堂风带走所有的不安与污浊,他怀中他眼前,唯她一人而已!
被火箭草团点燃的滕府庭院,还有火苗时不时上蹿下跳,烟气浓重地游走在窗下墙边。
邓如蕴被风里吹来的烟气冲到了鼻尖,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扑到了滕越的怀中,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她怔了一怔,要赶紧从他怀里抽出身来,可他扣住她腰身的手臂却如同铁铸,根本不肯放开。
可这时,那被抓住的朱意娇,忽然趁着滕越亲兵不备,从袖中抖出一柄匕首,只朝着她身侧的侍卫就刺了过去。
“同归于尽!我让你们都与我同归于尽!”
一瞬间,场面登时混乱了起来,亦有朱意娇手下的侍卫也要挣脱开来。
就在这混乱之中,邓如蕴才觉扣住自己的手臂一松。
她被孟昭一把拉去了她身后,只是还没等她站稳,就听见那朱意娇发疯地怒吼声戛然而止。
她刺向旁人的匕首被人反向制住,径直插进了她自己的脖颈。
鲜血喷散,滕越松开手,那在宁夏嚣张跋扈多年的荣乐县主朱意娇,砰然倒地,倒在了自己的血雾之中。
还欲挣扎的她的手下,见状彻底没了动静,只剩滕越命令众亲卫将所有人缚住,也将这荣乐县主的尸身,拖回王府,与王府众人并在一处,等候处置。
侍卫扑灭了滕府的火,穿堂风也把庭院里的烟气吹散殆尽。
邓如蕴向滕越身上看去,见他虎口竟然被朱意娇方才的匕首,划开了一道血口,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可他却似没有察觉一般,只从她脸上看过,就叫住了孟昭。
“还请嫂子帮我照看蕴娘,城外还有恩华王残部在与官军抵抗,我还要出城协助官军,清理反王残部。”
他说完只交待了邓如蕴一句,“你跟嫂子去她府邸”,转身就要出门。
邓如蕴讶然不由跟上他身后,“你的虎口都撕裂了,不清理伤口就走吗?!”
他却直道来不及,“必得一口气将叛军全部歼灭才行!”
说话之间,他已翻身上马。
邓如蕴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见他已经带着人手快马加鞭地出了城。
马蹄声咚咚地踩在人心口上,邓如蕴愣愣站在门前,见他已消失在兵荒马乱的街道上。
直到孟昭轻叹一声,她微微回头,听见孟昭也看去他离开的方向,轻声道。
“为兵为将之人,自来生死在奔马之上,在快刀之下,在成败转瞬之间。”
她拉着邓如蕴的手,暑热烈风将她们吹拂。
“我们这些兵将家眷,唯一能做的,只有习惯就好。”
是夜,出城夹击叛军的人未归。
滕府被火攻一场,受损不少,邓如蕴到底还是跟着孟昭,住去了王家府邸。
她没想到住到孟昭府里的,并不只她一人,她院中竟然收满了宁夏兵将的家眷,她甚至把最初带兵撤去河东的副总兵王映的夫人、也就是王复响的婶娘都接了过来。
她府邸虽然住满了人,却也被她安排的井井有条。
邓如蕴先去拜见了王家婶娘,见她老人家经历了这一遭,却尚且神色平静,还亲手给她倒了一盏茶给她压惊。
“此番半月有余就平叛了反王,我们这些留在城中的人没有遭什么大罪,全赖滕将军守护。”
她说发生这样的兵变造反之事,宁夏城势必要满目疮痍、血流成河,但此番也只在最初高官被屠,大部分军民都于兵变中保下了性命,成功等到滕越在蛰伏后暴起,一日之内诛杀反王势力。
她同邓如蕴点头笑了笑,“你家滕将军立了大功,宁夏阖城都会记着他的守护之恩。”
莫名地,邓如蕴也跟着王老夫人笑了起来。
“他确实立了些功,只是... ...”她脸上的笑意又顿了顿,“只是他这会又出了城,还没回来。”
她目露忧虑,王老夫人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
“别担心,”她说了和孟昭一样的话,“这样的日子,我们这些做母亲妻女的,总是要习惯的。”
她说着叫了孟昭,“今日叛乱平息,我们也总算松了口气,何不弄些乐子来热闹热闹,也好过一味为外面的人担心。”
孟昭一听,就连声道好,她说自己府里办宴是办不出来了,“但我府里还有一头鹿,是王莽先前捉回来的,咱们烤了鹿肉来吃吧!”
她这就叫去弄鹿来,王老夫人又笑又摇头,“你这孩子又叫他王莽,他是莽了些,但咱们应盼着他沉稳慎重才是,只叫王莽,岂不更莽?”
孟昭却道,“那婶娘觉得叫什么?王稳?王慎?我敢叫,他敢应吗?”
她这么说,邓如蕴在旁忍不住想笑,她实在难以把这两个名字,同王将军虎背熊腰的模样联系在一起,这会连王老夫人端着茶碗的手都顿了顿。
“... ...那似乎,也不太妥... ...罢了,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不管了。”
孟昭嘻嘻地笑起来,挽了她的胳膊,“您只管吃鹿肉就是,我跟您保证香的很呢!”
她说完又来拉了邓如蕴,叫着她一道往庭院里烤鹿肉去。
孟昭这鹿肉就烤在了后花园里,傍晚时分暑热消散开来,清凉从花园的树荫草丛里钻出来,孟昭把收留在院中的兵将女眷们都叫了来。
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众人哪里还在乎什么规矩,鹿肉的香气钻进每个人鼻尖,众人或站或坐,或发呆或闲聊地聚在炙烤鹿肉的火堆旁。
孟昭同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也带着她见了几个、她口中必然与邓如蕴相合之人。
众人不论尊卑都火堆旁边,那些家中将领在兵变中遭难的,少不得沉默一些,但大多家中将领要么守着城防,要么就跟着王映、滕越他们仍在外面厮杀,这些将领的母亲妻女们,怎么可能不担心在外的人?
可戍边守国是这些兵将们一辈子的事,等待他们凯旋也是他们的家人们,一辈子的习惯。
外面的人保家卫国出生入死,家中的人的生活,却还要在等待中照旧进行。
邓如蕴看着她们围在火堆旁边,火光照亮在每个人脸上,也照出她们脸上的平静与习以为常。
邓如蕴看着她们,心头蓦然被火光燎得发热。
但有人忽然端着酒走到了邓如蕴脸前。
邓如蕴以为她们又要来谢滕越今次的护城恩情,不想这次,端酒的人开口。
“我们不光谢滕将军,也谢夫人你。若不是夫人献出妙方正对此间风热之症,我们这些人也许都等不到滕将军拿下宁夏城,就已经病死家中。”
她举起酒杯来,孟昭也也跟着举起了酒杯,围在火堆边的众人也都站了起来,朝着邓如蕴举了杯。
邓如蕴被众人纷纷敬来,又饮下此酒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这辛辣的酒如此的清甜,好像甜进了人心里。
火把前,吃肉喝酒酣畅淋漓,邓如蕴都有点醉了,一张脸红扑扑地,孟昭自称千杯不醉,却脚底打晃起来,刚走了两步,就倒在了她身上。
“妹妹,喜欢宁夏吗?”她问。
有一丛萤火绕在邓如蕴裙边,似被两人身上的酒气所熏,光亮摇摇晃晃。
邓如蕴笑着道,“宁夏虽好,但兵变委实吓人了些。”
孟昭醉醺醺地拍着胸口,“不怕,什么兵变不都平了吗?有我护着你呢。反正你家滕将军要在宁夏带兵,你别住西安了,跟我们一起留在宁夏吧。”
萤火绕得邓如蕴眼下都恍惚起来,夏夜的风中洋溢着酒气,璀璨的星河拢在这座九边重镇的上空。
天地合围下,仿佛世间只剩下这座城。
邓如蕴听着孟昭地盛情邀约,一时间稀里糊涂地就点了头,醺醺地低声笑着。
“... ...好呀。”
... ...
翌日上晌,带兵出城的人还没有返回,邓如蕴少不得反复走去门口探看。
但到了下晌,孟昭当先接到了王复响的消息,说所有叛军都已镇压,陕西总兵带的官军过了河,他们很快就要回城了。
孟昭接到了消息,就把邓如蕴拉到了自己马上来。
“他们就要回来了,我们去城外迎接大军凯旋!”
孟昭的枣红马很是稳健,而她骑马的技术丝毫不逊滕越,邓如蕴被她揽在身前,一路纵马飞奔出城,一直到了城外的一处小山坡上。
“这里地势高,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她纵马直奔坡上的一颗老榆树下。邓如蕴站在高高的坡上向下看去。
湛蓝的天空无有一丝悠云,烈阳照着辽阔黄土,仿若织满金色丝线的薄纱,在起伏的山川之中,金沙闪耀似乎随风起伏。
细沙吹拂在她脚下,她向天地相接处看了过去。
原本无人的天边,忽然一阵飞沙走石的沙浪扬起。
邓如蕴惊疑不定,孟昭却振臂高呼了起来。
“大军到了!”
没等邓如蕴看清,她已把人又拽到了自己马上来,扬鞭打马向下冲了过去。
泱泱大军渡河而来,在大漠黄沙中驰骋,于长河落日下奔腾。
邓如蕴随着她的打马声,心跳越来越快,她一下看到了那个率领千军万马奔驰在最前面的人。
那人亦看到了她们。
可却另有一人虎背熊腰从侧边异军突起,孟昭的枣红马仿佛认识他,转头就朝着那人奔去。
邓如蕴还没看清滕越,孟昭的马就直带着她朝着王复响去了,她好似看到男人愣了一愣。
但马儿却不管这许多,直直到了王复响身前。
“昭昭!昭昭... ...唉?怎么是弟妹?!”
邓如蕴:“.. ...”
有点尴尬。
她赶忙侧开身去,孟昭从她身后抬起了手来。
“王莽,我在这儿呢!”
她刚一伸手,就被王复响一把握住,她径直从邓如蕴身后飞身而起,一下就落到了王复响的马背上。
王将军立时大笑了起来,只同邓如蕴说了一声什么,就带着孟昭狂奔而去。
邓如蕴虽也会骑马,却并不怎么熟练,眼下那夫妻二人奔走了去,只留下她独自骑着孟昭的枣红马,她想让马儿掉头,又想让马儿停下,枣红马被她弄得有点发懵,在原地打了两个转,不知要往何处去了。
有奔马过来的士兵笑得不行,而枣红马听见一众战马的蹄声更加不知要往何处走,凌乱中干脆带着背上的人并进了大军之中。
邓如蕴:?
她成了大军中的一员了?
这时,有人忽然吹了一声哨,她还没分清哨声从何处来,只觉枣红马自万马中向前冲了过去。
风沙之下,她什么还没看清,就被人扣住腰身带离了马匹。
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他们从战马群中渐渐脱离。
一众兵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地响在邓如蕴耳边,她只听到身后的人高声地笑着,朝着吆喝的一众兵将喊道。
“都笑什么?还不快回城去?”
“那将军呢?将军带着夫人要往何处去?”
邓如蕴被他们吆喝得耳朵都烫了起来,她早知道就不跟着孟昭来了,现在那位姐姐甩下她跑没了影,她先是驾马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这会更被他们笑到了脸前。
偏偏身后的人毫无所觉,直道。
“本将军的事,还要你们操心?!”
这话出口,众兵的哄笑声将奔腾的蹄声都盖了过去。
邓如蕴恨不能抱住自己发烫的脑袋,滕越见怀中人这般,越发嘴角咧到了耳根。
他带着她一路别开大军跑去了遥远的山坡边缘,直到在一片树荫之下,大军的声音消减而去,他也放慢了马速,向着怀里人看了过来。
她一双耳朵红成了榴花,滕越还没见过这样的稀罕景,定定地看了两眼,轻声问了她。
“蕴娘耳朵怎么红成这样?”
邓如蕴:“... ...天太热的缘故... ...”
“是吗?附近有条小河,要不我带你过去洗个澡凉爽凉爽?”
邓如蕴听到他这不着边的提议,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自己洗去吧。”
男人却低头笑了起来,他没再问刚才的话,只问了她另外的问题。
“怎么想到来接我了?”
他这句问得声音不大,但却稳稳落在了她耳中。
邓如蕴只觉耳边又热了热,她却道没有。
“我只是陪孟姐姐,来接王将军的,没想到将军你也在。”
滕越听了这话,只想掐在她腰间。
她这嘴可真硬。
可他却一下想到了那日,府门大开的瞬间,她就那般直直扑进了他怀里,她滚烫的眼泪流进了他颈肩。
就算她嘴巴还要骗人,可扑过来的身形,和流下来的眼泪,难道也是骗人?!
在她心里,他也占有一席之地,甚至不止一席,对不对?!
马背上,滕越忽然将人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