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 by法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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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嬷嬷意有所指地跟林老夫人提了一声。
林老夫人听到了,但却摆了手。
“眼下不管这些了,先把人家姑娘接回来养病吧。”
她这样说,魏嬷嬷只好闭了嘴。
她老脸上愁眉皱着看了林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只自言自语地说了旁的。
“看遇川的态度,他少不得要跟恩华王府对付起来。但扳不倒恩华王府便是树了敌,这事可怎么成?”
言语间,林明淑脸上渐渐虑色深重。
丈夫当年就是因为与小人交恶,多年被压在下面爬不起来,他自己送了命,连累他们的大儿子也被人纠缠、摔下山坡身亡... ...
这些年她尽力四处交结,就是不想再落到此境,不想此番又树了个大敌。
林明淑一想到这些就心焦得不行,额间作痛。
贵女没能娶到,滕家没能在婚事上同高门联姻,这次又得罪了宗室。
旁的事情都是小事,她心里自然有数,唯独树敌这种事,令她实在难安。
回到沧浪阁,她就叫了青萱,“去铺纸磨墨,我要写几封信来。”
怎么也得提前联系一下朝中的人脉,若能离开西安去见上几人就更好了。
同官县田庄。
邓如蕴没想到这位将军又回来了,这次还把他母亲也叫了过来。
林老夫人让家中仆从把最平稳的马车拉了来,进到房中看到她的样子,不禁后怕。
“确实是我没想到,那荣乐县主手段竟如此毒辣。”
她要接邓如蕴回去是真的,邓如蕴本还想推辞,却见那位将军眸中满是执意。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好像她不答应,他就再去想别的办法,无论如何要把她接走。
邓如蕴只好应了。
其实外祖母和涓姨她们都在西安府,她能带着玲琅回去,一家人仍旧能如之前一般团聚,也是再好不过。
邓如蕴是轻车简从来的,走的时候却引得满庄子的人都出来看。
周太太原本想来探望她,但见她已然回了西安,只能想着过些天再去西安探望。他们家这次能保住,多亏邓夫人提前警醒,出谋划策。
只是这位夫人之前过得那般不已,从今往后会不会好一些?
邓如蕴又看了西安府的大夫,大夫说她血亏得有些厉害了,给她开了休养生血的良药。
这药吃下去,人如同昏了一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佟盟来问滕越这些土匪的处置,滕越去了趟外院,回来的时候见妻子还睡着,可床前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委委屈屈地抽泣着,“姑姑怎么又睡着了... ...”
但她的姑姑无法回应,只睡得昏沉。
她将小脑袋埋在姑姑的锦被上,小身体一颤一颤地抽搭了起来。
滕越看着心疼,走过去俯下身来搂了她在臂弯里。
“姑姑睡着了,玲琅到姑父这儿来吧。”
谁知他刚伸了手,小姑娘却一把挡开了他。
滕越微怔,听见她沙哑哭泣的嗓音。
“不要,你是旁人家的姑父,你不喜欢玲琅,也不喜欢姑姑,我不要你。”
这话像是拳头大的冰雹,咣咣铛铛地砸在了滕越的心头。
小玲琅却哭着转身跑了出去,只剩下滕越心头发涩地怔在床边。
是,孩子说得没错,他没办法替自己辩解,一句都辩解不了。
他只是看着床上脸色发白的妻子,想着她若能坐起来骂他两句,他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不知是他这念头太重,还是玲琅的哭声牵动了她,床上的人睫毛颤动着睁开了眼睛。
邓如蕴睁开眼睛的瞬间,有些闹不清自己眼下身在何处,她撑着眼皮左右看了一遍,看到了身边的男人。
滕越见她想要坐起来,又急忙按了她。
“你腰上有伤,还是不要坐起来的好。是渴了吗?我给你倒水。”
说话间已倒了被温水,递到了她嘴边,他替她微微抬了脖颈,给她喂了两口。
邓如蕴不适应,但稍稍一动就牵起腰间的伤势生疼,然而他却伸手从锦被下探了过来,将她的手握进了手心里,用指腹试着她掌心的温度。
“这会怎么样?身上冷吗?”
他说着,似乎见到她因着方才喝水,有头发散在了脸边。他伸出另一只手,擦着她的脸边,替她将那缕头发拨去了耳后。
连番的动作从前再未有过一次,哪怕在床榻上,也不曾出现过这般。
邓如蕴愣了愣,这才抬眼正经看了他一眼。
邓如蕴愣了愣,抬眼想着滕越看了一眼。
滕越任由妻子打量,她看着他,未言明的眼神里含着明显的奇怪与不适。
但滕越会收回手,只是在她的目光中,顺着她的脸颊,将她散乱的头发都替她理好,才又问了她。
“伤口还疼吗?”
她有些发僵地摇了摇头,她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了去。
“玲琅眼下是在秀娘那儿吗?”
她要岔开话题,男人倒也没多言,他轻轻收回了手,回答她。
“玲琅方才过来了,看到你一直不醒,很是低落... ...我去把孩子领过来。”
她没反对,滕越替她掖好被子就起身去了。
秀娘和玲琅进到房中,见着邓如蕴醒过来又惊又喜。
小玲琅叫着姑姑就扑到了她的床边,高兴又有点委屈地抽了鼻子。
秀娘也抹了泪,“姑娘可算醒了,奴婢都急死了。得亏姑娘在身上带了迷魂药,不然这一关可要怎么过?!”
她一边摸着玲琅的小脑袋,一边跟秀娘点头。
滕越听见这句话,问了一句。
“迷魂药是自己制的吗?”
邓如蕴愣了一下,“这迷魂药我也是头一次做,做来自用而已。”
她这么说,秀娘也立刻道,“卖迷魂药是犯法的勾当,我们只自用,从没卖过。”
两人轮番的解释落下,房中意外地有些静,烛影明灭不定地照在床边帐前。
滕越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他只是想在她们中间插一句话,同她说说话罢了。
只是她们这般警惕,是觉得他会告发她,又或者因此又把她送走吗?
男人眼帘微垂,只能把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
“蕴娘我没有别的意思。”
邓如蕴恍惚间也明白了过来,但话都说了,也收不回来了,她只能岔开话题,也错开他的目光问了秀娘一句时辰。
听见秀娘说天色已晚,她便道,“今晚你带玲琅去睡吧,她这两日都睡不安生,你留意着些。”
只是她说完这话,男人突然又问,“先前玲琅在府里都住哪?”
邓如蕴回,“玲琅没来几日,这几日都是跟着秀娘的。”
可她这么说,他道,“西厢房空着,以后就让玲琅住在柳明轩的西厢房里吧。”
邓如蕴一时没回这话。
她进府之前,林老夫人便把她家人都安置到了城东的小宅子里。外祖母年迈,涓姨伤了腿,玲琅年幼,这些不便老夫人都晓得,也专门派了人去照看。
邓如蕴知道林老夫人的意思。
人若是在一处相处,总会生出些不必要的感情,既然是早晚要离开的,不若来时便远远地隔开,到走的时候便也没什么不必要的不舍。
如果不是玲琅被打生病,她当真不会将孩子带到滕家来。原本她想着过两日就送城东的小院,没想到经了一番周折,滕越竟然提出让玲琅跟他们住下来。
这和林老夫人的意思可就完全不一样。
她摇了头,“将军不要麻烦,她跟着秀娘睡就可以了。”
跟着秀娘,那便是住在柳明轩的后罩房,下人住的地方。
滕越见她不是在跟他客气,而是确实心里这般意思。
他忽然想到了有一日,她一晚上起夜了好几次,还出了房间去了外面。
他当时只觉得她总有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便不曾过问,其实那晚,她是去后面看玲琅了吧?
孩子一直都是被她放到了不起眼的后罩房里,从没有带到过人前。
而且,既然玲琅从那日就来了府里,那么中秋夜晚也是在这儿的。
然而家里的中秋家宴,她也没让孩子露面,甚至在那次他意外撞见玲琅之外,她都没让玲琅在滕家跑着跳着玩过。
玲琅应算家里的小表小姐,单开了院子让仆从照看都是应该,可她半句都未曾提及,像是怕惊扰了他们,只能暂时藏在自己身边。
灯火隔着纱帐边缘照在她身上,她脸色苍白着,精神也只是强撑,柳叶眉似乎淡下不少。
她的眼睛很好看,玲琅同她生得一样的眼睛,但小丫头眸中总有光亮如明星一般,而她在他面前,隔在长长的羽睫下,令他看不清太多的神色。
纱帐隔开光线雾蒙蒙的照在她身上。
她好像就在他身边,又好像不在,就如同她好像生活在这个家里,又似乎不是,也如同她看似嫁给了他,又仿佛未曾... ...
如果从前都是这般,那就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做得一塌糊涂。
如今不能再这样了。
滕越不再问她,俯下身来问了玲琅一句。
“你跟着姑姑姑父住在西厢房好不好?西厢房离姑姑很近。”
这话让玲琅目露些许向往。她想要跟着姑姑,一直跟着姑姑。
只是小姑娘抬头看向姑姑的神色,却见姑姑偷偷跟她摇了头。
小玲琅垂了脑袋,“不要。”
她这样讲,滕越便听见床上的人道。
“玲琅也不习惯,将军就让她跟着秀娘去吧。”
滕越方才,眼角看到她跟玲琅悄悄摇头了。
她是真的不愿意。
滕越想跟她再说两句,可他这么做姑父的之前都没留意,如今乍然要求,又算什么呢?
滕越只能不再多言,看着秀娘把玲琅带去了后罩房。
在她看来,他是个比玲琅远得多的外人... ...
她说了这些话,便有些疲累了,闭起了眼睛来。
滕越灭掉了几盏不必要的灯,只留了帐边的小灯。
他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衫。
指腹夹着微凉的空气落在她腰间的一瞬,她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眸中有掩饰不下的惊讶,滕越轻声解释了一句。
“大夫嘱咐睡前要换一次药。”
“这事让秀娘来就好了。”她立时道。
“可是秀娘不是要带孩子吗?”
男人突然的反问,问得邓如蕴愣了一愣。
而他抿了抿嘴,目光从她脸上又落回到她腰间。
他的指腹温热,她腰间皮肤却泛着寒凉。他动作极轻,但每一下不经意的摩挲,都令她肌肤不自主地颤栗。
他似乎察觉到了,掌心直接握在了她腰上,用掌中的热暖着她发凉的腰。
他的距离极近,他每一下脉搏跳动都顺着他掌心的温热,一起流进她的身体里。
邓如蕴心跳略有些快,但她转过头去皱了眉。
她不想这样。
但他却并不着急,慢慢地替她暖好,也把伤口处理好,才收回了手。
可下一息,他忽的将她抱了起来。
他将她抱在怀里的瞬间,她下意识想伸出手抵开他的胸膛。
四目相对,床帐内外的一切都停了下来,连灯火都不再摇晃了。
但他也只是将她从床边换到了床榻的里面而已,她不需要这么紧张地抗拒... ...
有秋夜的蝉在不知哪根树杈上,悠悠叫了两声。
他俯身将她从怀中放下,又拉来被子给她盖好。
邓如蕴不自在地转过了头去。
他又收拾了一下东西,压灭了灯火才上了床。
不知是不是猜到她还没睡着,他替她掖了被角,月光从窗纱外跳进来。
邓如蕴听见身侧,男人嗓音微低,带着几分浓重的低落与愧疚,道。
“从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会把这个丈夫做好的。蕴娘,睡吧。”
... ...
月光婆娑,静谧的房间帐中,他的心跳声清晰而有力,每一次跳动都跟她显示着他在她身侧的存在。
邓如蕴在昏暗的帐里睡意全无。
腰间的伤好像不太痛了,她脑中有些发空。
但慢慢地,她想起了些往事。
那年金州,他从外面打完仗返回城里。她早早就得了消息,换上了最鲜艳的衣裳,头上簪着她最贵重的红珊瑚的头面,顶着大太阳跑去进城的大道上等他。
那天是月末的小集,街上人挤挤挨挨,她等了他好久,才终于见着他牵着坐骑苍驹从城外走了进来。
那时候,他甚至不是卫所的百户,只是个带兵的小小总旗。
可是春心萌动的小姑娘瞧不见其他的大将军,只看得上那个落在人群最后的少年总旗。
她总是不敢上前的,就那么藏在人群里悄悄看他。
不知怎么,他的座下大马苍驹突然惊了,长吁着扬起了蹄子来。
来往人那么多,这般战马踢到了谁都得重伤,他连忙扯住缰绳,拉着马儿安抚下来。
他这一拉果然是拉住了,只是却吓哭了路边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的竹娃娃滚落了下来。他没有留意,只顾着制住苍驹,竟一回身踏在了小女孩的竹娃娃身上。
只听啪嗒一下,竹偶被他踩断成了三段。
他这才意识到了出了状况,而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连忙替小姑娘拾起竹偶,但竹偶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滕越尴尬得不得了,常年握枪射箭的手,拿着小姑娘的竹偶娃娃都拿不稳了。
他连声说着抱歉,只能从身上翻出钱来,也不拘多少了,都要赔给小女孩。
但小女孩哭得更大声了,“我不要钱,我要竹偶娃娃!”
滕越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满脸的愧疚。小女孩的爹娘寻过来,见是个小将军,还要给滕越赔礼道歉。
滕越哪里能受下,两方相互推让着,他几乎是仓皇地离开了。
邓如蕴悄悄躲在旁边瞧了个好笑,想着干脆她去街市上再买个竹偶娃娃来,替他赔了好了。
谁知她刚寻到卖竹偶人的摊子前,就见他已经在那摊子上买了一对最贵的竹偶娃娃,仔细地放在马上,又回到了那小姑娘身边。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对崭新的竹偶人,蹲身送到小女孩手中。
“这个新的娃娃喜欢吗?”
小女孩眼中露出了些光亮,可手里还握住她怀里的破了的竹偶。
“我不认识他们,我只认识我的娃娃。”
她这样说,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无措地,满脸都是愧疚,但这次他没走,反而道。
“不认识没关系,现在认识也来得及。”
他说着,便拿起新买的木偶娃娃,学着小女孩的模样,在路边走动、耍玩、做饭甚至用草叶给它穿上衣裳... ...
那天下晌,他陪着小女孩在路边玩了好久,玩到小女孩都累了,但也同两只新娃娃玩熟了,伤心的眼泪早就没了。
他才大松了口气,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温和轻松的笑意,一扫之前的愧疚之色,瞧着小女孩走远了才离开了。
那天邓如蕴也一直跟在他旁边,一直躲在人群里,陪着他到了家门口,见他牵着苍驹回了家中,她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那天的晚霞是掺了凌霄花红的粉色,她一晚上连吃饭都是咧嘴笑着的。
母亲笑她痴了,大哥说要给她做一瓶治痴病的丹栀逍遥丸来,父亲则愁眉不展,“小小总旗,配我女儿是不是差了点?”
她连忙站起来,“不会不会!他以后肯定能做大将军的!而且他人很好,真的很好的!”
她犯痴的一面之词父亲不信。
可她却觉自己说得没错。一个做错了事会愧疚地反复补偿的人,怎么会不好呢?
反正在她眼里,他就是最好的!
... ...
过往像江河水一样奔腾而去了,只剩下路过时裹挟的砂石,兴许留下些许,又早已沉没在水底。
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才会翻上来几粒。
他的心跳声一如既往的明晰,而他方才那句话,也在她耳边反复响起:
“从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会把这个丈夫做好的。”
邓如蕴在昏暗的帐子里默然笑了一笑。
从前就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他做错了事便会愧疚不已,愧疚了便会不断补偿。
只有补偿了,这个人才能安心吧?
邓如蕴是签契约前来的人,反正是拿了林老夫人的钱,不觉得谁对不起自己,但她接受一些他的好意,他就能安心了。
安心了,与她的关系,就能恢复到之前了吧?
那样稍远的关系,才是他和她都习惯的关系。
果然今日就来了消息。
“县主,那滕越把白凤山上的土匪全都剿了,除此以外,似乎把咱们的人也扣在了手上。”
话音没落,朱意娇一把扫掉了桌上茶碗。
瓷片崩碎的声音瞬间尖利地响起。
“他是不知道被抓了就死吗?活着干什么,让滕越抓住我的把柄?!”
下面的侍卫听得心下一寒。
朱意娇却全然不在乎,“那滕越呢?他想怎么样?想敲打我?”
侍卫摇摇头,“回县主,滕越没有寻到王府来,反而与按察司的官员多有接触。”
按察司是专治一省司法刑狱、监察按劾之事的衙门,这俨然不是处置匪患的做派了。
朱意娇顿了一顿,“他真找了按察司的人?”
侍卫点头,朱意娇愕然,“他不是冲我,是冲着父王去了?他竟然敢同我们恩华王府,明里对着来?”
侍卫心道滕家这些年交结了不少文武官员,滕越也确实战功卓著,步步升迁,这次又的确生擒到了恩华王府的人。
县主要杀他妻子,虽没得手,却听说滕越的夫人为了逃出命来受了重伤,这与杀妻何异?
能在边关与鞑子作战杀出来三品的武将,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低头。
“王爷也知道了,正召集王府属官和幕僚商议此事。”
朱意娇向后踉跄了两步,咣当坐到了太师椅上。
“那我岂不是把父王连累了?!不行,这不行,父王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被我连累... ...”
她越想越觉烦躁恼怒,“滕越竖子,其心可诛!”
西安府,杨家。
杨尤绫这位贵女,成了西安府人人都能议论嘲笑两句的人。
杨二夫人一夜之间鬓角添了白丝,比起她前些日让人到处宣扬邓如蕴逼死艾柳时的简单,她如今为了给女儿压下乱糟糟的名声,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是杯水车薪。
到底,这些真相可都是出自杨尤绫自己的口中。
杨二夫人管不住城中的舆论,只能先管住女儿的嘴,但杨尤绫这惊吓受的不轻,一连用了三日猛药,才堪堪闭了嘴。
她神志恢复了一些,但恢复了神志,知道了自己眼下的处境,每日里哭个不停。
杨二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反而被婆母杨老夫人教训了一番,又被丈夫写信回家训斥了一顿,让她把女儿管好。
她让杨尤绫别哭了,“我让道姑给你算了一命,此时正是你的劫数,兴许度过去,过两年就好了。”
谁想杨尤绫一听更急了,“过两年?可是白家六哥马上就到西安了?娘之前不是说,若是白六哥来了,便让我同他多多往来吗?如今可怎么办?”
杨二夫人听见这话也烦躁起来。
她们是西安府的人家,想要联姻京城的高门难于登天,好不容易有个白家六郎是曾经相识的,更紧要的是白家是高门,白六郎的母亲更是与宫中交好的大长公主,若有机缘让女儿嫁了他,往后便不可限量了。
可眼下这状况,杨二夫人只能道。
“白六郎是快来了,可你如今出现在他面前,他难道不会打听你的事?我看还不如避他几月,他总不能在先只停留几月就离开,等这些传言散去,娘再给你找机会不迟。况且京中适龄的儿郎也不他一个,娘会给你多想办法的。但不管怎样,你这病万万不能再犯了,从今日起就在家中,没我的话不要出门!”
杨尤绫抹着眼泪应了下来。
但白六郎要来了的事,紧紧牵着她的心,若是能见面该多好!
滕越让人把柳明轩的西厢房收拾了,床帐桌椅一律从库房里换了新的来,这些也就罢了,他还叫了青萱,给柳明轩另外添些手脚灵巧会做事的丫鬟娘子。
青萱得了这差事,亲自叫了人来筛选。
“... ...是去柳明轩里照看夫人的娘家侄女琅姐儿,那些手笨的、眼里没活的,我这儿可不要。”
柳明轩原本没人想进,但自从夫人受伤回府之后,二爷日日都在柳明轩照看夫人,这些仆从最会看人下菜,之前看不上夫人是乡下来的女子,不想去伺候她的,这会都争着抢着要进院里照看玲琅。
青萱还没把人选出来,就听见了一声呵斥。
“吵吵闹闹做什么?柳明轩里是有金子还是有银子,争抢着要去?”
魏嬷嬷突然走了过来,她斥了一声,只把这些丫鬟娘子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没人敢再说话,青萱走过来迎她,却被她一眼瞥了过去。
“我当你是个会做事的,许多事都交代给你,不曾交代紫苑。”
青萱、紫苑都是林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但她们也都是魏嬷嬷提拔起来的人。
魏嬷嬷这么一说,青萱脸色难堪了几分,她见嬷嬷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只能请她老人家走到一旁。
“这事是二爷交代的,我也只是照着二爷的意思办事。”
魏嬷嬷哼了一声,“二爷是在外面领兵打仗的将军,又不管宅门里面的事,今次不过是看在那位受伤的份儿上,给些体面罢了。你还当真选起人来了?咱们家中正经主子院里还差着些人手,你这会把灵巧的,都派去照看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咱们府里的小姐。”
魏嬷嬷一口气说了这些,把青萱都说得有些愣住了。
她一时不知道要怎样回应,魏嬷嬷这才正经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起来。
“你听话懂事,可明事理上还嫩的很。原本咱们家不该娶这么个乡下来的女子,但既然娶了也没办法了。可你要知道,她再怎样也是小门小户的乡下女,身后还拖着一家子女人,什么外祖母、涓姨的,都是乡下的粗野之人,再穿上锦衣华服,也没办法同世家高门相比。”
她说完这话,脸上渐渐露出恭顺。
“你要知道,世家大族的姑娘天生便尊贵、知书达理,对下人也温和体恤,常怀慈悲之心。莫说咱们西安府里的贵女不是这般,而是因为西安府里真正的贵女数来数去也没有几个。更不要说一些外面的人了。”
她往柳明轩看了一眼,又皱眉收回了目光,言归了正传。
“我这样说你该懂了吧?那不过就是个乡野小丫头,能有口饭吃就行了,哪里还要人跟着伺候?你若是挑出堪用的,就送去箫姐儿院里,剩下的随便拨两个到柳明轩就行了。”
魏嬷嬷说完,甚至都不想在这事上多费口舌,摆手让青萱去了。
青萱无奈,只能道,“嬷嬷教训的是。”
夫人是出身低些,可论举止做派,哪有一点不如魏嬷嬷口中的真正的贵女?至少,她挺喜欢夫人,也喜欢夫人那聪明伶俐的小侄女。
至于青萱心里不准备完全照着魏嬷嬷说的办,魏嬷嬷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只是看着柳明轩越发热闹起来,二爷日日留在院中,心里沉沉的。
偏生老夫人并没对此上心。
“老夫人怎么能不上心呢?这样下去可怎么成,得思量思量了... ...”
滕越白天出了一趟门,回家的时候,在路边买了八只兔儿小灯。
他这两日让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了,这会叫了侍卫唐佐把兔灯都抱过来,他左右瞧着,一一摆在了西厢房桌上柜上,在床头也挂了两只,最后一只挑在了门口。
邓如蕴刚吃了一碗药,在床上躺得实在累了,就在房中慢步走动。
玲琅本是乖巧地在旁边逗鱼缸里的小鱼,但却从窗户缝里往院子里忽的看到了什么。
小丫头眼睛倏然亮了。
她腾地跳下了窗边的椅子,迈着小腿登登地就跑了出去。
秀娘正在收拾药碗要送出去,险些被她撞到。
秀娘连叫着她慢些跑,跟她走了出去。
只是两人走出门去,皆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邓如蕴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也行到门边,撩开门帘往外看去。
只一眼她亦愣在了门边。
天还没黑透,西厢房已全然亮了起来。
隔着窗子她便看到了兔儿灯影晃动映在窗纱上,满屋子好似天宫落下了凡间一般。
门口挂了一只大红色的兔儿灯,玲琅仰头向上看去,男人抬手帮她取了下来,递到了她手里。小家伙惊喜地跳了起来。
邓如蕴愣着看过去。
滕越抬头,正与她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四目相接的瞬间,他抬脚走了过来。
玲琅惊喜的笑声叮叮铃铃地传过来,她挑着比她的腿还高的大兔儿灯,在西厢房里哒哒地跑来跑去。
滕越他目光落在她眼睛上。
“玲琅很喜欢,蕴娘觉得可以吗?”
这两日,他总是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邓如蕴想要错开,可那样的举动太过刻意。况且,她已经决定了,多少要接纳一些他的好意。
只有让他心里不那么愧疚了,他才能和她回到原来距离上,也能让这契约顺利地进行下去。
他先是让人收拾了西厢房,又让青萱调来了仆从,今日他亲自买回了一堆兔灯挂在房中来引玲琅。
小家伙毫不犹豫地上了他的当。
他现在又这般口气问她可不可以,她难道还说不可以吗?
她一时没会他的话,转头看向那间西厢房。
天光下落,夜幕缓升,庭院里昏暗着还没来得及掌灯,可西厢房里的八只兔儿灯全都点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