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娅的屠龙之旅by树蘑菇

她和维尔维斯人相处得也不错——刚出发的时候除了阿莱克和佩罗斯，其他人或多或少地认为她是个累赘，而现在他们的态度就跟认识了雷娅二十年了一样，一到休息的时候就没完没了地找她聊天。这些人精力太充沛，只要闲着没事做，嘴巴就停不下来，搞得她不胜其烦。到后来她宁愿去找佩罗斯，看着他默默地用魔力保养堆积成山的武器和道具，这倒是让她有放松的感觉。
到了第四个晚上，远征队在希努洛森林的边缘地带过夜。雷娅枕着树根，握着龙息剑的剑鞘，热度透过木头，温暖了她冰冷的手指。
她又梦见了一番奇妙的场景。
龙群振翅高飞，落日的余晖吞没了它们的身躯。大地处处是烈火留下的痕迹，此处再没无任何值得留恋之物。它们都走了，穿过风、云、雨和雷电，直达天幕的尽头。
直达天幕的尽头……
雷娅突然惊醒。树影摇曳不止，探知粉化成的萤火静静地悬浮在空气中，像阳光下的尘埃，表示他们四周很安全。自打怪蟒事件过后，维尔维斯人每天都要在营地四周洒满这种魔力粉末。这玩意感应到魔兽就会变色，还能显示它们所在的方位。它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洒多了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怪味，像把腐烂的柠檬放在火上烤似的。
既然探知粉毫无异样，她为什么无端地感到了紧张？雷娅翻了个身，只是很随意地抬眼看向他们头顶上的树冠，然后……
她看见了。繁密的枝杈间，有一双巨大的黄眼睛。

第4章 白夜镇
她大喊了一声，吵醒了整个营地。守夜的詹米吹响了哨子，大家纷纷抓起武器朝她跑来。
“怎么了？”
她抬头一看，那双黄眼睛竟然已经不在了，只一瞬间的功夫就消失了。她只好尴尬地向满脸疑惑的阿莱克解释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维尔维斯人一脸的不相信。
“你做梦呢，雷娅。探知粉颜色都没变，这周围没有不好的东西。”
“我分得清梦境与现实。”雷娅狠狠地瞪了一眼发出嗤笑声的安东。
“或许是其他动物呢？白天太劳累了，看岔了也不奇怪。”佩罗斯用安抚的口气说道。
雷娅可不这么想。她很确定只有龙才长着那样的黄眼睛，如果不是龙，那就是某种同等可怕的生物。
“我们在埃尔拉大裂谷那时候也看见龙了，很多人都看见了。如果那是同一头龙呢？如果它一直跟着我们呢？”
“可是我们的路线是到达埃尔拉以后才制定的，路上又几次因为魔兽更改了方向，它怎么可能找到我们？”阿莱克挠了挠后脑勺。
“我看是根本不可能。”安东直截了当地说。
雷娅觉得很沮丧，但要是再坚持说下去，她肯定要被其他人当成疯子。从第二天开始她变得加倍小心，总是警戒着四周的动静，可维尔维斯人又以为她在疑神疑鬼了。
“我肯定那天晚上没有看错。”
他们正坐在溪边吃东西。阿莱克和安东他们正在观察一头长了三个脑袋的巨齿兽死尸，雷娅则照旧坐在佩罗斯跟前，看他用药水补画武器上的符咒。
“那之后我们都没有人见到龙，你也没有再见过那双眼睛，是不是？”佩罗斯温和地说。
“连你也不相信我。”雷娅叹了口气。“你们法师在这方面不应该很有经验才对嘛。”
佩罗斯笑了。“我不能说是合格的法师，只能算个符文匠，你看……”他举起手上的长矛仔细地看了看，用小刷子重新描出了柄上残缺的文字。
“你每次都要重新画这些吗？”雷娅问。他点了点头。
“写好的字迹不会轻易磨掉，但是魔法的力量是会消耗的。在维尔维斯，每次出征都有一两个懂这行的人跟着。这些符文蕴含的力量都不算很强，但是可以强化剑锋，或是减轻武器本身的重量，在狩猎中就很有用处。”
“要是我也会魔法就好了。”雷娅有些羡慕地看着佩罗斯将他修长的手悬在兵器上方几寸的位置，微微张开的手指好像正把无形的力量注入到金属之中。帕夫里这样的地方根本没有法师，只有一个变戏法的人隔几年来集市上表演。“普通人就是会写这些字也没有用，对不对？”
“魔法只是力量的一种形式。雷娅小姐，你的力量体现在其他方面。”佩罗斯微笑着说。“你吃苦耐劳，而且勇敢无畏，这都是我没有的品质。刚才那头巨齿兽你和阿莱克一下子就干掉了，换做是我就做不到。”
“这是不一样的，蛮力每个人都有，可是法术的天赋却很少见。”
“少见，但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佩罗斯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表情有些阴郁。“我跟着师父学习了二十年，也只是得到了能力有限的评价，他不允许我留在七塔。在这一行里，有资格爬到顶上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你对自己评价太低了。”雷娅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佩罗斯，你看看我的剑，可以用符文强化一下吗？”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拔出了自己的龙息之剑。她心里总是有些忐忑，害怕在遭遇魔兽时再陷入第一次挥剑时看到的幻象。佩罗斯接过宝剑，小心地打量着剑身。
“雷娅，这把剑已经不可能用人类的法术强化啦。”
他指着那些刻在剑脊上的铭文。“这些字刻入了古代魔法，从铸造时起，就已赋予了它独一无二的特质。如果添加我用的符文，那就像是要用渔网束缚飓风，注定会徒劳无功。”
“这些魔法是什么？”雷娅问。佩罗斯摇了摇头。
“我读不出，”他轻声说道。“但你要小心，这把剑有自己的灵魂。如果使用不当，主人必将受到反噬。”
他举起宝剑对着太阳。剑上的红宝石反射着日光，像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越往南走，景色便越是荒凉，经常连续几个小时见不到人迹。干粮越来越难以下咽，可森林里少有正常的野兽，就连树上结的浆果都又酸又苦。远征队的士气逐渐低落，一点小事就能引发一场争吵，只有阿莱克还保持着高昂的情绪。他从不抱怨，时不时地还能讲两个笑话逗乐大家。这可能也是一种天赋——雷娅暗暗地想，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卡德师傅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第七天上，远征队横跨洛斯托河，到达了一处名为库雷的港口。这里本来属于白夜镇的一部分，如今却像死一般寂静。雷娅他们四处看了看，码头设施还算完好，民居却早已荒凉破败，连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真奇怪，他们好像还在用这个码头，可是没人住在这儿了。”阿莱克踩上了一堆不知名生物留下的粪便，差点滑倒。他想进门调查一间黑洞洞的废房子，鲁伯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被他踩踏枯枝的声音惊动，虚掩的门后忽然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紧接着一大群状似黑色大鸟般的生物突然从屋顶上的破洞冲了出来，扑打着翅膀飞进了不远处的森林。
“……那是乌鸦？”阿莱克问。
鲁伯特摇了摇头。他们俩往回走的时候，一个角落里传来了安东的声音：“你们过来看！”
他指着断壁残垣上留下的爪印，那显然是巨型魔兽留下的痕迹。从它们的形状和深度来看，很有可能是龙。
“龙竟然在离白夜镇这么近的地方活动。”
“这镇上的人都上哪里去了？……都死光了？……”
他们正猜测时，一队人马从大路上走来。从灰色斗篷来判断，他们也都是赫墨斯商会的人。领头人大概四十来岁年纪，留着一副山羊胡子。他朝众人走来，低头行了一礼。
“各位，库雷已经废弃啦。”
维尔维斯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白夜镇怎么样了？”阿莱克问。
“小镇在这个方向。”他伸出手臂指向东北方，好像正在介绍自己的家乡。
“不会吧，放弃港口？”
“出于一些比较复杂的原因……”领头人依旧很有礼貌。“这里不太安全，应该长话短说。请问各位是从维尔维斯来的吗？”
阿莱克拿出父亲的信件。领头人说埃尔拉的同僚已经打了招呼，请本地商会成员会带他们到镇上去。新来的法师在小镇四周设下了防御魔法，必须得有人带路才能进入。
“新来的法师？那可不错啊。”阿莱克看了一眼佩罗斯。“你认识吗？”
“不认识，快走吧。”佩罗斯小声说。“别留在这里，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留山羊胡子的领头人做了个“请”的姿势。“各位，白夜镇的居民一直在盼着你们。”
雷娅好像又听见了扑闪翅膀的声音。是刚才的大鸟吗？她感到有谁在废墟中窥视着他们，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太阳高悬空中，她却觉得背上爬过一阵寒意。
从库雷出发，步行不到半个钟点的时间就到白夜镇了。小镇外围是果园与农田，中心的建筑大多是雪白的，显得非常漂亮。等猎手们进入镇上时，才发现房屋和地上的街道都镶嵌着一种纯白的石头，迎着初升的月光，石头表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映得到处都是亮堂堂的。这大概就是白夜镇得名的原因吧？
在前往镇公所的路上，山羊胡子告诉他们，法师已经失踪了。
“三天以前，他去库雷寻找黑龙，结果再也没有回来。”他双手抓着自己斗篷的褶皱，显得有些紧张。“法师留下的防御魔法现在还能生效，大家都不敢离开小镇的范围，他们很害怕……”
雷娅左顾右盼，她觉得“害怕”这个词用来形容这里的人其实不太准确。看见猎手们经过，男女老少都抬起头来看，只是他们脸上没有见到救星的表情，而是一派全然的麻木。
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这里的人把他们看成献给恶龙的祭品……
“老兄，有件事问你。”阿莱克凑近山羊胡子。“二十年前有位猎手叫埃特夏，原先是维尔维斯城的剑术顾问，他留在了白夜镇上。你知不知道他的事？”
“那时我不在这里，但是听说他追着黑龙进了森林，就再也没有出来。”商人愁容满面。“二十年过去了，能拯救这个小镇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诸神不庇佑这镇上的灵魂。现在只能靠你们了，阿莱克老爷……”
他们来到一栋比较气派的大房子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位戴草帽的老人，脸庞大半隐藏在帽子的阴影里，露出的部分则像石头一样冷硬。
“这位就是镇长尤西，他会安排你们的住处。”商人向他们介绍。阿莱克走上前去正准备打招呼，不料老尤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哦？”阿莱克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老尤西的独生女塔利亚，上个月去世了。”商人低声说。
他们悄悄讨论该进去还是离开，就在这时门内忽然传来老尤西的声音。
“你们可以睡在右手边那栋空房子，有两个烟囱。直接进去就行。那是以前是托马斯的房子。没事的，他全家已经被怪物吃光了。”

第5章 地堑
死者留下的房子堆满了稻草与损坏的农具，散发出一股霉味。好在空间够大，屋顶也足以遮风挡雨。猎手们在商人的帮助下收拾出来睡觉的地方，总算是有了个落脚点。
山羊胡子向阿莱克辞行，说收到了本部传来的消息，让他们尽快送一批货到黑泉镇去。“那儿许多人得了斑疹，急需硫磺粉和紫草。”赫墨斯的商人们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装好了车，动作比训练有素的士兵还要麻利。天色已晚，但他们马上就要出发。
“你们不害怕龙吗？”阿莱克问道。
“风险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山羊胡子笑了笑。“各位老爷，祝你们走运，也祝我们大家都走运。”
维尔维斯人送他们到小镇外，顺便了解一下四周的环境。尤西没跟他们一起去，只是派出了一名手下指点他们恶龙出现过的位置，而那竟然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奥蒂，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态度要多冷淡有多冷淡。
“这里。龙在那片小树林里出现过，吃掉了正在采蘑菇的安娜。”
女孩伸手指了指。维尔维斯人上前查看，果然找到了爪痕和被重物压断断的枯枝。他们在地上布置了宝石和钩网组成的陷阱。宝石上涂着人血，据书上说，那就是最能吸引恶龙的东西。鲁伯特对雷娅解释了陷阱的触发机，。一旦恶龙落下来拿宝石，那些印着符文的钩网就会从灌木丛里冒出来把它缠住。网的材料也是特制的，遇热就会变得厚实黏稠，对付会喷火的龙再合适不过。
“唯一的问题是龙会不会真的上当，它不是很狡猾吗？”她把最后一锹土盖到网子上，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刚才他们为了布置这个陷阱费了老大的劲，为了不让自己的手碰到网本身，动作得特别小心。
“魔兽和人毕竟是不同的，它不可能违背自己的习性。”阿莱克颇为自信地说。
雷娅用余光看见奥蒂正蹑手蹑脚地走路。她回头一看，没想到正好看见奥蒂捡起她放在地上的匕首。刚才她为了活动方便，把腰带上的东西都解了下来。
“喂！别碰那个！”
听见她的声音，奥蒂反而转身就跑，雷娅在后面紧追不舍。这女孩跑得还挺快，但比她还是差得远了。没跑出两百码，她就一把抓住了这个小小的窃贼。
“这可不是什么玩具。你为什么要偷它？”
女孩抿着嘴唇。“只是一把小刀而已，反正你们也不需要了。”
“我当然需要。”雷娅又好气又好笑。“别看我背上已经有了把宝剑，对猎手来说每一件武器都很重要，知道吗？”
女孩直直地望着她。
“我们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躲起来。有了剑，才能反抗。”
看着她的眼神，雷娅心中无端涌起一阵怜悯之情。“商会的人可以给你们弄点像样的武器，这把匕首我也可以送给你，不过要等龙的事情解决以后，知道吗？”
“你们不明白。”奥蒂小声说道，但她还是乖乖地交出了匕首。
他们回到镇上以后，奥蒂就回去找老尤西了。当天晚些时候，猎手们又见到她和一对中年夫妻在一起。阿莱克随口抱怨了两句小孩子偷东西的事，没想到那胖男人抓住女孩的手臂，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你还要我说多少次？”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阿莱克被他的怒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劝他别这么冲动。他不予理会，扬起手还想打，女孩身子一扭挣脱了他的掌握。
“奥蒂，你不要这样。”他的妻子难过地说道。奥蒂后退了几步，一下子钻进小巷不见了。
“这孩子就是气人。”暴怒的男人叫着她的名字，四处看了一圈，可她早就跑远了。
“万一她跑出去，遇上那头龙该怎么办？”他的妻子小声说。
“要是她敢随便离开小镇的范围，肯定活不到今天。”
雷娅开始觉得这对话听着令她很不舒服。“她肯定没走远，我去找找她。”
她抛下那对夫妇和其他猎手，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奥蒂，她躲在不远处的果园里。
“快回来吧，你父母都在担心你。”雷娅朝她挥了挥手。
女孩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只是老尤西叫他们照顾我。”
“这个嘛……至少他们还关心你的安危。”雷娅尽量用温柔的口气说，“做个乖孩子，别让他们以为你被恶龙吃掉了。”
奥蒂用脚尖来回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
“反正大家都会被吃掉的，或早或晚，无论是在这里，还是留在家里。”
“别说这种丧气话。”
她忽然抬头看着雷娅：“快走吧，不然你们也是一样。”
“谁也不会再被吃掉了。”雷娅坚决地说。
奥蒂摇了摇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没再搭理雷娅，只是自顾自地走开了。
雷娅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阿莱克正好跟了过来，看着奥蒂一言不发地走过自己身边，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这什么鬼地方，怎么连小孩子也这样。”他和雷娅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膀。
当晚发生了一件事——佩罗斯不见了。
远征队成员分成几组活动，一开始他们都以为法师在其他人那里，可是直到晚饭后他也没有出现。安东说他可能一个人去研究白夜镇法师留下来的魔法去了，法师行事不可测，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他们又等到了半夜，雷娅困得要命，靠在一大袋子燕麦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感觉还没过多久，她便听到阿莱克说要出去找佩罗斯。
“他可是个法师啊，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安东睡眼惺忪地说。
“佩罗斯不是那种怪人，不可能不跟我打招呼就出去乱跑。”阿莱克坚持道。“都起来，跟我一起去！”
他坚持得很，大家只好默默地收拾好了行头，外出寻找失踪的法师。现在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他们在镇广场上遇到了一个提灯巡夜的本地老人，便问他有没有看见佩罗斯。老人说“看见他和尤西一起去了东边的果园”，具体做什么去了他可不清楚。阿莱克等人立刻前往他所说的方向，一直到旭日初升时，也没有找到佩罗斯和尤西的踪影。只有细心的鲁伯特在泥地上捡到了一片金色羽毛——追光鸟的尾羽。
“他确实来过这里。”他一声不吭地将它交给了阿莱克。
“每个人的羽毛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有在主人遇上麻烦时才会掉落。”
“它很干净，应该才掉下来不久，佩罗斯肯定还在附近。”雷娅话音未落，鲁伯特就大喊了一声，指向东方的开阔地。远处有个穿袍子的人影，正是佩罗斯！他走路一瘸一拐，看样子好像受了伤。众人赶忙冲上去迎接，佩罗斯身上的衣服烧焦了几块，脸色也苍白得像个死人。要不是阿莱克即使扶住，他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法师嘴唇抖了一抖，像是发不出声音。他给大家看了看手上捏着的东西——一顶破草帽。
“是尤西。”佩罗斯气若游丝。“那个镇长，他就是……”
仿佛为他这番话做注脚一般，森林里响起巨大的咆哮声。猎手的本能告诉雷娅，那就是龙的声音。
不用再多想了。阿莱克留下一个人照顾佩罗斯，其他人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冲，决心不放那恶龙离开。绕开高大的树木，拨开打在头上的枝杈，那里果然有座小山似的影子，终于让他们逮着了！
恶龙的鳞甲黑中泛红，像毒蛇的外皮一样闪耀着光泽。脊背上一排排尖刺指向天空，伴随着龙的呼吸，犹如海上波涛般一起一伏。巨口中的长牙像刀锋一样锐利，一双可怖的黄眼睛紧盯着面前这群不知死活的人类。雷娅听说很久以前有一些龙能变成人形，看来那并非只是吓唬小孩的故事。
她终于理解了奥蒂的话——无论躲在哪里，都被恶龙吃掉。当然了，龙竟然就是他们的镇长！
黑龙低吼了一声，突然张开了巨大的翅膀，似乎想要逃到空中去。维尔维斯人已经做好了准备，阿莱克一声令下，至少有三支箭同时射向它身上没有鳞甲保护的部位。这些特制的羽箭经过符咒加持，箭头上还淬了强劲的毒药。黑龙用尾巴甩掉了一支，又用翅膀拍飞了一支，只有一支箭击中了它的肩胛。它头一伸叼住箭簇将它甩了出来，看上去完全被激怒了。伴随着一声怒吼，它的胸腹部位出现了一团越来越明亮的光芒。
“它要喷火了！”阿莱克大喊。“鲁伯特……雷娅……趴下！”
雷娅及时往地上一扑，一阵热风贴着她后脑的头发飘了过去。身后传来一声痛呼，但她不知道受伤的是谁。森林里烟雾弥漫，她稍微支撑起身子，眯着眼睛四处打量。没看到阿莱克他们的身影，倒是一眼对上了恶龙的目光。她吓了一大跳，飞快地举起龙息之剑，然而黑龙却再次张开双翼，朝反方向飞走了。
现在是追击的好机会——自从中了那支箭，它的动作变得迟缓了，恐怕不久就会坠落。雷娅一跃而起，跟随它出了森林。黑龙直直地飞向不远处的悬崖，翻落边缘消失了。她赶上去一看，才发现这悬崖下面黝黑一片，望不到底，这里竟然是一处地堑。
所谓“地堑”，就是当地人对遍布南境的小型裂谷的称呼。这些地堑与埃尔拉的大裂谷出于同源，虽然规模远不如大裂谷壮观，但是底部也位于很深的地下，据说还有极可怕的魔兽在里面活动。雷娅站在边缘上看了一会儿，没再发现龙的踪迹，只好回到阿莱克等人的身边。维尔维斯人聚拢在树下，都在关心受伤的鲁伯特。阿莱克正拿着装烧伤药的小瓶子给他上药。
“只是擦到了一点。”大个子猎手捂着自己的右肩，紧咬着牙关。“你们不用管我，它中了毒，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他用力握了一下阿莱克的手臂，后者轻轻颔首，站起身来，看样子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们去追黑龙。”阿莱克颇有威严地说。
“它逃进地堑了。”雷娅说。“那是幽地，是魔兽的地盘。再说我们怎么下去呢？”
阿莱克低头想了想。
“我们可以骑鲶龙。”
“别傻了，商会的人说不能骑着它们作战。”
“我们只需要骑着它们下去。鲶龙也是由大裂谷的魔兽培育的，它们不会害怕黑暗。”
维尔维斯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阿莱克不耐烦地说。“别浪费时间，回去把鲶龙牵来，快去呀！”
六头鲶龙平稳地飞行在峭壁之间。阿莱克说得对，尽管地堑下面漆黑一片，他们的坐骑却没有半点不适应。峭壁两侧有不少向外凸出的岩块，万一遇见危险，他们随时可以落在上面站稳脚跟。
黑龙完全失去了踪影。雷娅忽然发现，她自己也渐渐失去了时间概念。他们下来多久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钟头？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竟然没有一丝日光，可是他们进入地堑以前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们先停一下。”她对阿莱克说。
他们让鲶龙落在岩块上休息。雷娅的坐骑发出轻轻的喘息声，她摸了摸它的脖颈。其他维尔维斯人则小声地抱怨了起来。
“要我说，我们该打道回府了。”安东的声音从她后面传来。“那头龙单单对付佩罗斯，可见它很了解我们的事情，搞不好这是个圈套。”
“现在佩罗斯和鲁伯特都受了伤，要是就这么放它逃了，就再也抓不住它了。那我们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阿莱克提高声音说。
“保住我们大家的命，这就是全部的意义！”安东有点发火了。“我是不是得提醒你，现在你是头儿，得负责把所有人平安带回去。”
“你少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上次是谁被熊吓得爬上了树？”阿莱克反唇相讥。
“那一次要不是我你就没命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鬼！”
“安静！”雷娅果断地打断了二人的争执。“你们听！”
她听见一种像昆虫振翅般的窸窣声响正由远而近，于是赶紧拔剑在手。维尔维斯人点燃了随身携带的冷火把，苍白的法术光照亮了四周，也照出了一个大鸟般的黑影——它从天而降，以惊人的速度直扑阿莱克的脸。

第6章 谷底
阿莱克大叫了一声，一只手护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胡乱地挥舞着长剑。雷娅眼疾手快，一剑劈在那怪物身上。大鸟被龙息之剑的热力分成了两半，落入深渊不见了。她看了一眼自己拿剑的手，为没有任何劈中血肉的实感而困惑不已。窸窣声又出现了，甚至比刚才还要响亮得多，她回头一看，一大群同样的大鸟正朝他们袭来！
“闪光箭，闪光箭，快！”安东吼道。
闪光箭数量不多，是专门对付幽地生物用的。一团又一团炫目的亮光从雷娅身边射出，驱散了乌云般聚集成团的鸟群。借着光亮，她看见这些鸟既没有羽毛，也没有眼睛，只有细长的喙，以及锋利如剃刀的翅膀边缘。被闪光箭击中的大鸟纷纷坠落，余者在远处重新集合，终于飞离了猎手们的视线。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黑暗中只剩惊恐的喘息声。
“阿莱克，你怎么样？”安东问。
“我没事。”阿莱克正捂着自己的右半边脸。她正想将止血药递给他，却听见他身下的鲶龙发出一声极其尖利可怕的嘶鸣。巨兽像发了疯似的抽搐起来，前爪踩在岩壁上，碎石接连滚落。龙背上的阿莱克像个玩具一样被甩来甩去，眼看就要摔下去了。
“抓住我！”安东当机立断，让自己的鲶龙与阿莱克的并肩而立，试图让阿莱克跳到他那头龙身上。阿莱克刚刚抓住他的手，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的鲶龙张开大嘴，狠狠咬住了安东的鲶龙的喉咙，后者发出一声哀鸣，头一歪倒向一旁，前肢本能地抓住了阿莱克的鲶龙。鲜血如同喷泉般飞溅，两头龙纠缠在一起，连同各自背上的骑手一道摔向了谷底。
“不！”
雷娅正想催动鲶龙跟着下去，其他人把她叫住了。
“我们得尽快出去，他们俩已经没救了！”声音来自一个叫小艾尔的猎手，他差不多快哭出来了。
“别胡说八道了，赶紧去！就算死了也得把人带回来！”另一个人大声道。维尔维斯人再次展开了争论，没了阿莱克，这伙人就好像丢了主心骨，雷娅再也不想听下去了。“伤员和胆小鬼自己上去，我去找人！”她也吼了一句。有两个人决定和她一道下到谷底去，考虑到黑暗中或许会和伙伴分散，他们约好以闪光箭相互联络，然后各自骑着鲶龙寻找落脚处，慢慢地向下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