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灿灿by说给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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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烈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动作缓慢的摇了下头,“没有,那少年脸上戴着黑布,周围浓烟又多,孤没看清。”
赵荣平释然笑道:“说不定那少年是当时去救驾的官差,把那些人叫来一问便知。”
“他没穿官兵的衣裳,从穿着打扮来看,更像是位富家公子,且身手不俗,不像是一般的官兵。”
赵荣平想不出官差里有这样的人,“那他可有什么特征”
“……唯有颈后有颗小痣。”祁烈迟疑的皱起眉心,只觉得如今想起来,那少年身上有一种极强的熟悉感,且处处透着古怪。
他为何会拼死冲进火场里救他脸上为何要蒙着黑布如果只是为了抵挡浓烟,只掩住口鼻即可,可那少年似乎更想遮住面容,将眼睛以下遮得严严实实。
“一颗小痣……”赵荣平咋舌,“这也太难找了。”
他们总不能扒开每个人的领子看有没有痣,何况就算有,仅凭一颗小痣认人也是不靠谱的。
祁烈眉心紧皱,仔细回忆见到少年后的每一个画面,他总觉得这极为重要,心里有一种紧迫感,想把那少年找出来。
赵荣平思衬道:“如果真是那少年救了殿下,他为何要走呢他如果留下来,至少能跟殿下讨个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是啊,他为什么急着走呢……”祁烈眉宇间闪过一缕疑惑,那少年既然救了他,为何要避着他,不想让人知道
他见过太多急于表功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救了人却不想声张的,甚至还在他昏迷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这着实是有些反常。
祁粲揉了揉额头,一遍遍反复回忆当时的情节,脑中灵光乍现,“孤昏昏沉沉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个姑娘喊他……元、轻哥哥……”
“元、轻……元清……”祁烈一遍遍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有什么要从脑海深处冒出来,他痛苦的皱紧眉心,忽然福至心灵,猛地抬起头来,“……元卿!裴元卿!”
他想起来了,那姑娘喊的是‘裴元卿’!
他弟弟的表字就叫元卿!是他母后临终前亲自取的,而母后……就姓裴!
祁烈粗重的喘息着,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激烈的情绪牢牢的笼罩着他的心。
这一切会是巧合吗
他脑子飞快转动着,心跳的极快。
如果他弟弟要取一个假的名字,想要舍弃祁粲这个身份,他会叫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赵荣平没留意到他的神色,笑呵呵道:“臣倒是认识个叫裴元卿的少年,就住在隔壁丹阳城。”
祁烈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的情绪在心头不断翻滚着,令他的声音止不住的发抖,“他现在在哪”
赵荣平见他如此激动,神色不由诧异,迟疑道:“他昨天还来过这里,现在应该已经回家了。”
祁烈将他的手抓得更紧,声音急迫,“他昨天来过来做什么”
赵荣平怔愣着眨了下眼睛,转头看向桌子上未打开过的那幅画,“他是陪他妹妹来送画的,这幅画是我拜托我一名老友画的,他妹妹是我那老友的亲传弟子,两家人是邻居。”
祁烈目光牢牢的盯着桌上那幅画,挣扎着下了床,颤颤巍巍的朝着桌案走去。
赵荣平连忙上前扶住他,“殿下,您小心点,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呢,您想要什么吩咐臣去拿就行!”
祁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走向那幅画。
赵荣平只能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往前走,心底不由打鼓。
祁烈撑着桌子站稳,抖着手将画轴拿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将画轴一点点展开。
画上画着一个金尊玉贵的小男孩,容貌极为清晰,眉目清冷,唇角轻轻抿着,神态是那么熟悉。
祁烈泪水一瞬间喷涌而出。
赵荣平站在旁边笑道:“这孩子长得真不错,竟然跟太子殿下隐隐有些相像了,我那老友从未见过太子殿下,也不知是如何画出来的。”
祁烈一把攥紧了手心。
画上的人就是他弟弟!分毫不差!如果不知道裴元卿的名字,他也许能把一切当做巧合,可是他现在可以肯定,这幅画绝对是见过他弟弟的人才能画出来。
裴元卿就是他的弟弟!那日提着刀前来救他的就是他弟弟!
“殿下,怎么了”赵荣平察觉到他面色有异,一下子慌了起来,“可是这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祁烈想起那少年带着自己冲出火场的样子,压抑多年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低低的哽咽出声。
他当时不该晕倒的,就该牢牢抓住他,不让他离开。
赵荣平更慌了,他从来没见太子哭过,更何况是这般痛哭。
“殿下,这画如果有问题,您要怪罪就怪罪臣吧,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您千万别怪臣那老友,他只是好心帮臣。”
他一个人说个不停,却半天都没有等到回应。
半晌,祁烈抬起通红的眼睛,用力抓紧赵荣平,哑声开口:
“告诉孤他在哪。”
“他……”赵荣平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裴元卿,“他在丹阳城苏家,是……是丹阳城县令家的童养婿啊!”
祁烈:“……”
他耳朵是不是被那些火药震聋了
自从家里建造了这个水榭,苏灿瑶夏天就极喜欢待在这里。
在大房和二房搬出去后,苏府地方就宽广了很多,苏昶让人修了水榭,又扩了池塘,还添置了不少园景,现在住起来比以前更舒服。
水榭旁的池子里种满了娇艳的红莲,每到夏日争相开放,景致美不胜收,坐在水榭里既清凉又可以赏红莲,正适合熬过炎夏。
苏灿瑶让人在水榭通风的地方铺上竹席,手里捧着话本趴到竹席上,手边放着用井水冰过的西瓜。
入夏闷热,她穿的十分单薄,脖颈间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肤,烟粉色的襦裙裹着微见玲珑身子,披帛松松的搭在肩膀上。
微风拂过,檐下的风铃摇晃作响,她开心的晃了晃脚丫。
坐在她脚边看书的裴元卿:“……”
裴元卿瞥了一眼她白嫩的脚趾,捏了捏眉心,“把袜子穿上。”
苏灿瑶翻着话本,头也不抬道:“太热了,不要。”
裴元卿看着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雪白肌肤,额头青筋直跳,语气严肃了一些,“穿上。”
苏灿瑶狐疑抬头,“你是觉得我脚臭吗可我一天洗几次脚呢!”
裴元卿闭了闭眼睛,疲惫的想,不但不臭,还带着一股清淡的花香。
果然,苏灿瑶不满的喃喃道:“我每天都用玫瑰露泡脚,听大夫说还有美白的功效呢。”
裴元卿嗓音疲惫,“可我们男女有别。”
苏灿瑶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疑惑不解,“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你在别扭什么。”
小时候天气冷,她都是直接把脚丫伸进裴元卿的衣襟里取暖的。
裴元卿对上她纯澈的眼眸,声音有气无力,“可我们现在长大了。”
苏灿瑶看了看自己的脚,“长大了又怎么样,难道我的脚还能长出花来不还是那双脚么。”
裴元卿一口气噎住,憋的说不出话来。
他总不能说,你的脚是没长出花来,但我心里有东西在里面生根发芽,现在按捺不住的想开花了。
苏灿瑶继续看手里的话本,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再说了,你在我心里是男是女都一样,反正都是我的元卿哥哥。”
“……”裴元卿感觉心口遭受了一记重拳。
这话他以前听了会高兴,现在听后却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不甘。
苏灿瑶伸手拿了块西瓜啃,然后就看裴元卿眼神极为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摇摇晃晃的往水榭外面走,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配上胳膊绑着的布带,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苏灿瑶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哥哥,我想吃槐叶冷淘。”
裴元卿脚步顿住,梗着脖子没回头,“让府里的厨子给你做。”
“府里做的不好吃,我要吃玉松斋的。”苏灿瑶吃了口西瓜,又理直气壮地说:“你带我去吃!”
“不去。”裴元卿撇开头,“反正我在你心里是男是女都一样,那我陪不陪你去也都一样。”
苏灿瑶愣住,她的元卿哥哥会拒绝她
苏灿瑶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脸颊不自觉鼓了鼓,“你怎么能不陪我去你竟然不陪我去!你变了!裴元卿,你变了……唔!”
裴元卿走回去,捏住抬她碎碎念的嘴,“去。”
苏灿瑶这才满意了点,继续啃手里的西瓜。
裴元卿弯腰给她穿上鞋袜,然后把她拎了起来,“走吧!”
苏灿瑶晃了晃绣鞋上拴着的小珍珠,满意地弯起唇角,扔掉西瓜皮,跑过去抱住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元卿哥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裴元卿感觉到她没有防备的靠在他的胳膊上,动作微微滞了滞,心底只想仰天长叹。
苏灿瑶一蹦一跳的往前走,“我们先去画春堂一趟,正好在玉松斋对面,我好多天没去了,再不去铺子里的伙计们估计都要不认识我了。”
裴元卿不敢低头,只好目不斜视的往前看。
两人乘着马车,一路来了画春堂。
画春堂里宾客虽多却很安静,铺子右边的屋子里放置着笔墨纸砚等物,售价都极为便宜,铺子左边的屋子里里挂着许多画,都是书生放在这里寄卖的,卖出去后画春堂只收一成银子作为报酬,最后面那间屋子里放着许多书,分为男女两区,想读书又没钱买或者不方便买回去的人,都可以在这里看书。
苏灿瑶当初开设这间画春堂,就是为了帮这些读书人,还有帮那些跟她志趣相投喜欢作画的人。
小时候外公跟她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所以她长大后就仔细盘算了一下,她名下的庄子和铺子都有盈利,拿出来开设这间画春堂绰绰有余。
令她惊喜的是这间画春堂不但没赔钱,还能维持住收支平衡,偶尔还有剩余,名声越来越响。
因为画春堂价钱公道又诚实可信,不少人都远道而来寄卖画作,其中还有不方便露面的闺阁女子,苏灿瑶在这里结识到了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
门前放了两盆幽兰,苏灿瑶拉着裴元卿在门口停下看了看花,然后才抬脚走进去。
祁烈站在对面玉松斋的阁楼上,两眼通红的盯着裴元卿,目送着他走进了对面的画春堂。
哪怕过去那么多年,他也能一眼认出来,裴元卿就是他的弟弟祁粲!
祁烈双眸发红,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他双手扶在栏杆上,手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
粲儿长高了,小时候的三头身长成了如今的七尺男儿,一身武艺傍身,不但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他。
小时候都是他背弟弟,现在弟弟也能背他了,还背着他跑了那么远,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大人了。
祁烈越想越激动,既有种想哭的冲动又忍不住想笑,如果不是身边还有赵荣平这个朝臣在,他简直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粲儿还活着!他好好的长大了,这些年不但没有吃太多苦,还成长得很出色,除了……
祁烈深吸了口气,抖着声音问:“他真是苏家的‘童养婿’”
“应该是吧。”赵荣平挠了挠头,语气带着点不确定。
他不明白太子为何不辞辛苦的带着一身伤赶过来,就只是为了看那少年一眼,更不明白太子为何如此激动,这全然不像对一个普通恩人的态度。
“臣已经派人仔细调查过了,裴元卿从六岁起就被苏家收养,是苏家老爷子在越县河边捡回去的,当时伤了脑袋,所以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只记得自己叫裴元卿。”
祁烈想起弟弟当时不顾自身安危,冲进围场救他的情景,心里几乎可以肯定,弟弟没有失忆,如果他真的失忆了,不会将自己的名字记成‘裴元卿’,要记得他也应该记得‘祁粲’才对,‘裴元卿’这三个字说明,他既记得自己的表字,又记得母后的姓氏。
弟弟不是失忆,他只是不愿意记得,也不愿意回宫。
想到这里,祁烈心脏剧烈的疼痛起来,是他无能,这么多年也没能查出当初那件事的真相,不能给弟弟一个肯定的答案。
弟弟自小性子孤傲,肯定难以忍受这样的羞辱和怀疑,所以他才不愿意回宫。
他不敢想弟弟当初流落民间时,该有多么恐慌和害怕,更不敢想年幼的他当年遇到那些刺客时,会是多么惊慌惧怕。
幸好弟弟遇到了苏家人,苏家一家都是好人,将他弟弟养的很好。
祁烈正眼中泛起湿润,就听赵荣平道:“他从小就跟苏家的小孙女儿苏灿瑶订婚,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不定再过几年都要成婚了。”
祁烈望着那少女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一夕之间不但弟弟回来了,连弟媳妇都有了。
苏灿瑶和裴元卿在画春堂里逛了一圈,见一切妥当,小厮们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就去账房查了一下近期的账簿。
有裴元卿在,苏灿瑶自然乐得做甩手掌柜。
裴元卿在那里拨着算盘查账,苏灿瑶就站在一旁赏画,最近画春堂里又来了几幅新画,全都别有意趣。
她思量着,有时间自己也画几幅画拿出来挂上看看,反正师父已经允许她在人前展示画作了,届时可以多听听别人的意见,也许于画术一道上还能有所精益。
等裴元卿查完账册,两人慢悠悠的从画春堂里走出来,直奔对面的玉松斋。
两人一高一矮,少年长身玉立,少女姿容明艳,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祁烈站在阁楼上,看着他们进了玉松斋,才赶紧回桌前坐下。
他坐在屏风后,不出片刻就看到他们上了楼。
祁烈屏住呼吸,目光如炬的盯着一步步走上台阶的裴元卿。
裴元卿的面容在他眼中一点点变得清晰,五官长开了,但依旧能看出小时候的模样,尤其是眉宇间的神态,跟小时候是如出一辙的清冷,只是多了一丝温情,而这一丝温情是在苏家这些年养成的,足能看出苏家人对他很好。
祁烈手掌紧紧抓住桌角,才忍住没有冲出去跟弟弟相认。
这一天他已经盼望了太多年,曾经在梦中无数次梦到这样的情景。
可是这里人太多,他又刚遇到刺杀的事,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弟弟扯进来。
祁烈虽然止住了步伐,心里却压抑不住的激动。
现在他跟弟弟只隔着数米的距离。
这是他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这些年来,每个人都告诉他弟弟凶多吉少,连父皇都不抱希望了,渐渐连他自己也变得不确定起来,虽然他面上不承认,夜里却经常彻夜难眠。
他以前根本不敢奢望弟弟能生活的这样好,只是不断的向上天祈祷,希望弟弟还活着就好,能让他找到他就好。
如今这些愿望终于实现了。
苏灿瑶和裴元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在祁烈对面,隔着两道珠帘。
于是祁烈就看到,他弟弟先让小二上了壶凉茶,又点了两碗槐叶冷淘。
于是赵荣平就看到,太子盯着裴元卿那张丰神俊逸的脸,又悄悄红了眼眶。
赵荣平:“……”太子真的没有被夺舍吗
祁烈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裴元卿,半天都没舍得将眼神移开。
“殿下……”赵荣平低低的唤了一声。
祁烈回过神来,擦了下眼角,然后低声唤来小二,也要了两碗槐叶冷淘。
赵荣平:“……”
“好热。”苏灿瑶靠在窗边,可惜天气太热,连一丝凉风都没有,她抬手轻轻扯了下衣领,将披帛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别扯。”裴元卿声线清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
祁烈亲耳听见弟弟的声音,心底又是一阵激动。
祁烈忍不住探出珠帘看了一眼,然后他看到裴元卿拿起苏灿瑶手边的团扇,抬手给苏灿瑶扇了起来。
祁烈:“……”
裴元卿力气大,扇出的风也大,比苏灿瑶自己扇痛快多了。
苏灿瑶享受的微微眯起眼睛,像只吃了鱼的猫似的。
赵荣平抬头望去,只见太子常年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波动,似乎是感到诧异,微微睁大了眼睛。
赵荣平看着太子变来变去的神色,“……”难道太子是中邪了
他觉得这两日都快不认识太子了,这些年来太子一直稳重冷静,就连面对乾丰帝时都是不卑不亢,没有多余的情绪,两人相比起父子,更像是君臣。
太子这两日情绪大起大伏,比以往的每一天都更像个活人,细算起来这些情绪好像都跟对面的少年有关。
什么人能让太子如此呢……赵荣平有些不敢想下去。
他惊疑不定的看了裴元卿两眼,想起他跟太子、乾丰帝眉眼处的相像,越想越心惊,再想了想六皇子失踪时的年龄,还有苏家捡到裴元卿时的地点……他怀疑苏家以后恐怕要走大运。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夏日的晌午总是容易犯困。
苏灿瑶还没等到槐叶冷淘端上来,就有些昏昏欲睡,她半闭着眼睛,身子往旁边歪了歪,小脸热得红扑扑的,额头上微微带着汗意。
裴元卿迟疑了一会儿,才往旁边挪了挪,如往常一般把肩膀垫到她的脑袋底下。
苏灿瑶靠在他的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软绵绵的抱怨,“你今天在想什么呢,我都快摔了你才过来给我靠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祁烈侧着耳朵默默听着,“……”这是嫌他弟弟伺候的太慢
祁烈没忍住,又探头看了一眼。
他弟弟身体僵直的坐在板凳上,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可他的耳朵却出卖了他,耳尖红彤彤的,像熟透的苹果一样,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还在给靠在他肩膀上的小姑娘扇风。
苏灿瑶抬起手腕挠了挠,把手腕举到裴元卿面前,抱怨道:“我被蚊子咬了,好大一只蚊子,昨晚吵得我半宿没睡着,我都想去找你来陪我抓蚊子了。”
裴元卿垂眸看去,少女细白的手腕上鼓起一个红点,衬得肌肤更加白皙细腻,像是雪中绽放的的一朵红海棠。
他眸光暗了暗,喉结不自觉轻轻滚动了一下。
苏灿瑶见裴元卿半天没有反应,睁开一只眼睛看他,把手腕举得更近了一些,“给我吹吹。”
裴元卿身体僵直着,半天才轻轻吹了一下。
苏灿瑶小声喃喃:“你这两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裴元卿身体变得更僵,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牙印,牙印已经淡了很多,可他心里的印记却没有淡。
自那日以后,他便总觉得全身都不对劲,尤其是看到苏灿瑶的时候,心跳总是莫名加快。
苏灿瑶像现在这般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一边希望时间停留的久一些,一边又觉得如坐针毡,心里好像有一只蚂蚁在爬一样,泛着一股说不出的痒意。
苏灿瑶推了推他,“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裴元卿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今晚睡觉前,我烧些艾叶进去熏一熏,你把围幔挂上,应该会好一些。”
苏灿瑶‘唔’了声:“那咬我手腕的这只蚊子怎么办它吸我的血欸!”
祁烈疑惑想,还能怎么办,他弟弟总不能把蚊子找出来打一顿。
然后就听裴元卿一本正经道:“我帮你骂它。”
祁烈:“……”还能这样
没想到对面的小姑娘好像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高兴的抖着肩膀笑了起来,笑靥如花。
祁烈发现他们二人经过天长日久的相处,有着独属于他们的世界,也许这就是青梅竹马吧,对彼此有着独一无二的了解。
他既遗憾又有些羡慕,对弟弟这十三年来的生活充满了好奇。
店小二把槐叶冷淘端上来,苏灿瑶瞬间来了精神,困倦一扫而空,坐直了身体。
裴元卿把竹筷用清水涮了涮递给她。
苏灿瑶终于如愿以偿的吃上了槐叶冷淘,冰冰凉凉,掺着甘菊汁,夏天吃起来爽口极了。
苏灿瑶迫不及待的尝了两口,想了想,抬起头说:“哥哥,我喂你吃吧。”
裴元卿这两天总有点躲着她,她怀疑裴元卿是不高兴了,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怀疑是自己咬的那口太狠了,把裴元卿吓到,所以想哄一哄。
她要让裴元卿知道,她可是很温柔、很柔弱的!虽然下次有同样的情况她还会咬,但在下次咬之前她还是温柔可人的她!是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妹妹!
裴元卿毫不犹豫的拒绝:“不用。”
苏灿瑶有些兴奋的去抢他手里的筷箸,“你胳膊上有伤,自己吃不方便。”
“伤在左胳膊,不耽误吃饭,我能自己吃。”
祁烈神色一紧,原来弟弟那日受了伤吗他当时昏昏沉沉的竟然没有发现。
赵荣平一听明白过来,看来那日冲进围场救太子的的确是裴元卿,还因此受了伤,应该是裴元卿自己不想露面,所以苏明迁才会帮他隐瞒,刻意没有提起这件事。
苏灿瑶坚持,“让我喂你,我很会照顾人的。”
裴元卿脸皮抽动了一下,“如果你昨天喂我喝汤的时候,没有把汤洒在我的衣裳上,前天喂我吃面条的时候,没有把面条往我的鼻子里怼,我现在应该会信你说的话。”
苏灿瑶唇角僵了僵:“……”嗨呀,怎么又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祁烈拳头抵唇闷咳了几声,有些想笑。
他弟弟这日子过得听起来也挺艰难。
“既然你不肯让我喂。”苏灿瑶把自己面前的陶瓷碗推了过去,“那你喂我吃好了。”
裴元卿看了一眼她碗里两三口已经吃掉一半的槐叶冷淘,“为何要喂”
苏灿瑶吸了两下气,柔柔弱弱的说:“我手腕被蚊子叮了,拿不起勺子。”
“……咬你的那只蚊子含剧毒”
苏灿瑶借梯就往上爬,“肯定是一只千年蚊子精!”
“……”裴元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怕等会儿那只蚊子就要变成万年的蚊子精了,只能拿起筷箸,夹起槐叶冷淘喂她。
“啊——”
苏灿瑶被他这个‘啊’字逗乐,笑得花枝乱颤,也像小时候一样夸张的张开嘴吃了。
裴元卿唇角轻弯,“别吃太多,你最近几日过于贪凉,小心肚子痛。”
“哪有。”苏灿瑶拒不承认。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白天吃了两碗酥山,夜里还吃了一盘冰荔枝。”
苏灿瑶:“……”可恶!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裴元卿屈指,捋开她耳边的一缕发丝,又喂她吃了一口槐叶冷淘。
槐叶冷淘明明是凉的,苏灿瑶却莫名觉得心底泛出了丝丝温热的甜意,仿佛喝了一杯甜牛奶一样。
她唇角翘了翘,甜甜地答了一声:“知道了。”
裴元卿再抬手喂她,她就一把将筷箸抢了回来,“你喂的太慢了,我自己吃。”
祁烈这次听明白了,小姑娘确实是嫌弃他弟弟伺候的太慢了。
祁烈惆怅的想,都是因为他这个兄长不在弟弟身边,没有教好弟弟,所以弟弟才连自己的未婚妻都照顾不好!
哎……千错万错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错。
裴元卿把苏灿瑶送回府,看着她进了大门,瞥了一眼身后,拐了个弯,抬脚去了隔壁胡同。
他漫步走过拐角,突然抽出袖子里的匕首,躲到了暗处。
后面传来脚步声,他飞快旋过身,将匕首横置于对方的脖子上,厉声道:“什么人!跟了我们一路有什么目的!”
祁烈看着近在咫尺的弟弟,心底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薄唇微颤,一声‘粲儿’脱口而出。
裴元卿瞳孔一缩,看清来人后,手里的匕首骤然松开,他身体震了一下,连忙收回手,将匕首收回鞘中。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祁烈,心中止不住的慌乱,一时不知道该相认,还是装作不识,眼眶却已经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那声熟悉的‘粲儿’,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到了。
只一个称呼他就知道皇兄认出了他。
祁烈心头巨痛,伸手将弟弟抱进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裴元卿眼中含泪,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想念母后时,皇兄都是这般抱着他一言不发的拍他的背,心里就揪着一般疼。
他眼底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哽咽轻唤:
“皇兄……”
一刻钟后,兄弟二人才勉强止住眼泪。
裴元卿发现祁烈面色泛白,身子微微有些摇晃,想起他肩膀上还受着重伤,连忙把他从侧门带进了苏府,扶他回屋休息。
暗卫们等在门外,没敢跟进去,赵荣平早就被祁烈打发回行宫了。
祁烈被弟弟扶着,心中一片熨贴。
他沿路看过去,苏家门庭幽静,虽然不如皇宫那般巍峨壮阔,却处处透着一股平静安宁的温馨感,亭台流水,百花争艳。
婢仆们见到他弟弟全都笑着打招呼,十分恭敬的样子,看来苏家的确没有人轻视他弟弟,他弟弟生活的很安逸。
一路走过去,祁烈心情都变得安宁了起来,情绪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们在锦澜苑门口遇到正在修剪花枝的沈昔月,沈昔月拿着银剪,正在修理院子里的月季。
裴元卿懵了一瞬,不知道该如何介绍。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皇兄会出现在苏府,这样的场景实在是超乎他的想象,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沈昔月注意到裴元卿泛红的眼睛,吃了一惊,放下银剪走过来,声音关切问:“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祁烈早就将苏家人查了一遍,一眼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露出温和的笑容道:“沈夫人,刚才路上柳絮多,我们都不小心被柳絮迷了眼睛,因此眼睛才有些红。”
裴元卿在旁边木讷的点点头,像个被抓住错处的孩子一样,僵硬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