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灿灿by说给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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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她手里还有祁慎这个皇子,他们姚家不是全无翻身的机会。
太后目光逐渐变得幽深,她年纪已大,恐怕坚持不了太久,是时候放手一搏了。
祁慎态度极为恭谨的把太后送了回去。
他知道父皇因为当年他母妃和姚家联手谋害祁粲的事一直心存芥蒂,不待见他,所以他只能抓紧太后这个救命稻草,如此他才有搏一搏的机会。
他想做皇帝,想把祁烈踩在脚下,想让祁粲哪怕还活着也没办法再回来。
他恨父皇,恨裴雪英,恨祁烈和祁粲!
如果不是他们,他母妃根本不会死,哪怕是他母妃谋害祁粲在先,那又如何他母妃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他要给他母妃报仇,要拥有权力!那个皇位本来就该给他!
太后离去后,祁烈让众人都散了,带着裴元卿去了乾丰帝的寝宫,路上裴元卿把查到的事都告诉了他。
祁烈得知他短短时间内查到了这么多事,不由惊愕万分,同时感到骄傲和心疼,弟弟如果在宫里长大,早就大放异彩了,他本该是天之骄子才对。
寝宫内静悄悄的,屋子里满是苦药味。
乾丰帝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额头上扎着白布,身体微微起伏,苍老的双手放在腹部,哪怕在睡梦中眉间的褶皱也极深。
裴元卿站在床边。定定看了许久,想起那声沙哑的‘粲儿’,心中又酸又涩。
他没想到父皇竟然能一眼认出他。
明明他早就变了样,父皇怎么还能那么快认出他呢。
裴元卿垂下眼帘,哑声问:“太医说……什么时候能醒”
祁烈给乾丰帝掖了掖被角,叹道:“父皇年纪大了,恢复的慢,太医说恐怕还得两日才能醒。”
裴元卿轻轻点头,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
祁烈心疼道:“你快去歇歇,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让太医好好给你瞧瞧。”
裴元卿摇头,“我得回去。”
祁烈笑了一下,“忘了家中还有人在等你,你这么久没回去,杳杳该担心了,那我让太医跟你一同回去,好生给你检查一下,。”
提起杳杳,裴元卿狠戾冰冷的眸子渐渐恢复了几分暖意,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有在乾丰帝床前久呆,也许是近乡情更怯,这一刻他无比害怕乾丰帝会突然睁开眼睛,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
他忘不掉当初离宫时父皇看他的眼神。
裴元卿抬脚走了出去,望着眼前偌大的皇宫,在窄长的甬道里站了一会儿,才抬脚大步离宫。
府里,苏灿瑶倚在门边,身上罩着宽大的斗篷,不断踮起脚尖朝门口的方向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裴元卿终于出现在门前。
她远远看到裴元卿的身影,眼睛噌的一亮,迈着步子飞快的朝他奔去,身影在游廊里穿梭,衣袂翻飞,像一只翩跹飞去的蝴蝶。
裴元卿才踏过院门,就被温香软玉扑个满怀,他下意识收紧手臂,将熟悉的人儿拥进怀中。
苏灿瑶仰头看他,双眼泛红,眼中盈着水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裴元卿低头,在她微红的眼皮上轻吻了一下,“我没事,别担心。”
苏灿瑶上上下下的摸了摸他,“你身上哪里有伤快告诉我。”
裴元卿强忍住一声差点溢出来的闷哼,握住她的双手,不答反问道:“让我睡一觉,等我睡醒,咱们就回丹阳城,好不好我想家了。”
苏灿瑶下意识点了点头。
裴元卿扯着嘴角虚弱的笑了笑,将她抱进怀里,身体却忽然软倒下去。
苏灿瑶惊叫一声,连忙将他扶住,“来人,快来人!”
苏景毓听到喊声,快步跑过来,见此场景,赶紧一边喊人一边将裴元卿扶到屋内,把他放到床上。
苏灿瑶泪眼朦胧,忽然道:“让他侧身躺着。”
苏景毓动作顿了一下,将裴元卿扶着侧身躺到床上。
裴元卿是骑马回来的,太医在后面一辆马车里,慢了一步,闻声急匆匆的涌了进来。
苏灿瑶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剥掉裴元卿上身的衣裳,一眼望去,是触目惊心的一片青紫,还有无数道血痕。
屋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灿瑶捂住嘴,泪珠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抬起袖子擦了把眼泪,站起身让出位置,让太医给裴元卿把脉,自己走到铜盆旁边,用温水打湿帕子,走回床边给裴元卿擦了擦身。
苏景毓弯腰帮裴元卿把脚上的鞋子脱了,又脱掉他外面沾了血气和灰尘的外衫,抖开被子盖了上去。
半晌,院判摸了摸胡须道:“幸好没伤到内脏,但伤的也不轻,真不知道他这一天一夜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竟然还能骑马。”
太医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少年的韧性是真强。
沈懿闻讯赶过来,看到裴元卿身上的伤也忍不住连连叹气。
一名年轻太医掏出银针给裴元卿施针,“你们扶着他,他体内有淤血,我得给他施针通一通经脉,再把淤青的地方按揉开。”
苏景毓赶紧脱了鞋上床,按照太医的要求扶稳裴元卿。
苏灿瑶不敢看银针扎在裴元卿皮肉上的样子,背过身去,又抬起袖子偷偷擦了擦泪。
她忽然希望裴元卿只是苏府捡来的普通少年。
院判坐在桌前写下药方,叮嘱道:“两碗水煎成一碗水,尽量空腹喝药,前三日一天两次,之后改为一天一次,最好坚持喝上一旬。”
苏灿瑶赶紧拿着药方让丫鬟去熬药。
院判看着眼眶红红的小姑娘,劝慰道:“裴公子身体强悍,无需太过担心,三日后我会再过来帮裴公子看诊。”
苏灿瑶摇摇头,“不用了……我们马上要离京了。”
她虽然不知道裴元卿为什么想离开,但裴元卿既然做了决定,那她就遵从他的意见。
院判有些惊讶,但没多问什么,叮嘱了她一些路上需要注意的事,让他们尽量慢些赶路。
院判处理好所有事情,留下一名太医在府里看护裴元卿,带着剩下的太医回宫复命。
屋里人群散后,苏灿瑶把她和裴元卿想回丹阳城的事跟沈懿和苏景毓说了。
沈懿没反对,点点头道:“回去也好,京城乃多事之秋,你们还是别掺和了,你爹你娘肯定都想你们了,你们祖父也该回来了,肯定都急着见你们,京城这边你们不用担心,有我跟你们赵叔在,尽管交给我们。”
苏灿瑶抱住外公,轻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外公对哥哥那么好,一是爱才心善,二是为了她和娘亲好,希望她们以后能多个依靠,可她也心疼外公这么大年纪还要千里迢迢来京城奔波。
沈懿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笑容满面道:“多大了还撒娇,外公身体硬朗的很,无需担心。”
苏灿瑶在他怀里依赖的蹭了蹭。
苏景毓在旁边笑道:“放心吧,我和外公都不用你担心,你回去帮我跟爹娘带好,我考完就回去。”
苏灿瑶含着泪微微颔首。
沈懿和苏景毓离去后,苏灿瑶在床边坐下。
裴元卿沉沉的睡着,呼吸平稳。
苏灿瑶抬手抚了抚他眉间的褶皱,直到他眉心舒展才松开手,转而摸了摸他微微粗糙的脸颊。
她想到当时惊险的场景,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苏灿瑶听闻厉王府已经被抄了家,还有许多大臣也在一夜之间被抄了家,外面人心惶惶,她却觉得很安心。
只要成功阻止厉王造反,那么书里的剧情一定已经彻底改变,每个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
一个时辰后,丫鬟把煮好的汤药送进来。
苏灿瑶端着药碗,望着昏睡不醒的裴元卿有些犯难。
话本里总写,昏迷的时候要嘴对嘴喂药。
她脸颊微红的瞟了一眼裴元卿的嘴唇,眼神渐渐变的飘忽,她低头看了一眼散发着苦味的汤药,又陡然清醒。
不行!怎么能对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做这种事呢!
她苏小杳坚决不能做这么不道德的事。
苏灿瑶给自己找好理由后,毅然决然的放下药碗,去了外面的院子里,到厨房拿了个干净的漏斗回来。
苏景毓迈步走进屋时,就看到他妹妹拿着漏斗,正在给裴元卿喂药,一边喂药一边小声嘀咕着‘我可真聪明’‘那么苦的药当然要一滴不剩的喂给病人才行,绝不浪费’等等。
苏景毓:“……”还是他熟悉的妹妹。
裴元卿这一睡,睡了一天一夜都没醒。
宫里的乾丰帝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比太医预料的要早一些醒过来。
祁烈守在龙床旁,见他睁开眼睛,赶紧让人去唤太医。
乾丰帝刚睡醒,还有些怔愣,眼睛直直的盯着床顶,“粲儿……朕又梦到粲儿了,他长大了,还救了朕。”
祁烈抿着唇,没有说话。
乾丰帝愣了会儿神,忽然激动的坐了起来,粗喘着气,“那不是梦!”
祁烈连忙扶住他。
乾丰帝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如炬的盯着他:“是谁救了朕,救朕的那个少年是谁!”
祁烈往他身后塞了个软枕,低声道:“那是我去行宫时遇见的少年,当时就是他在我遇刺时救了我,他……姓裴名元卿。”
“裴、元、卿……”乾丰帝眼眶瞬间红了起来,身体仿若痉挛一样抖了起来,半晌,身体突然佝偻下去,捂住脸痛声道:“粲儿怨朕,不愿再做朕的儿子,只愿做他母后的儿子。”
祁烈沉声道:“是您先不要他。”
乾丰帝痛苦的闭上眼睛,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脑海里都是裴元卿扑过来的画面,眼睛长得像他,鼻子长得像雪英。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梦到他的粲儿平安长大的样子,可是都没有亲眼见到的这一刻来的震撼。
“……朕要见他!”乾丰帝睁开眼睛,一把攥紧祁烈的手,双目通红的又喊了一声:“朕要见他!”
祁烈道:“我们昏迷后是粲儿将真凶捉拿归案的,这一天一夜他连眼睛都没合一下,才刚回去休息,他当时为您挡的那一下伤的不轻,太医说他现在还在昏睡。”
乾丰帝神色激动,抬腿就想下床,“那朕去见他……”
祁烈按住他的手,“太医说您伤了头部,现在不能下床挪动。”
乾丰帝只动了几下就觉得头晕,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下,脱力的躺回床。
他闭了闭眼睛,粗重的喘息着,有太多的话想问,太多的事想知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许久,乾丰帝嘴唇颤抖问:“粲儿这些年生活在哪里”
祁烈回答道:“丹阳城苏家,他们一家对他很好,是仁善之家,把他养的也很好。”
乾丰帝双目赤红,他这些年来内心备受煎熬,既期盼粲儿还活着,心里又很清楚,粲儿还活着的希望实在是太过渺茫,现在骤然迎来这么大一个惊喜,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有一种还置身于梦里的虚幻感。
粲儿不但活着,还刚救了他!
祁烈听他声音嘶哑,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劝道:“父皇,粲儿现在未必想见您,您给他一些时间,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他怕父皇把他弟弟吓跑了。
乾丰帝急于知道裴元卿这些年的事,按捺不住问:“粲儿这次是跟谁一起来京的”
祁烈道:“跟他未婚妻杳杳,还有他未婚妻的外公和哥哥。”
乾丰帝震惊过后,眼睛一亮,“朕要见粲儿的未婚妻!”
祁烈想起自己弟妹,默默添了一句道:“那十二幅功臣图就是杳杳画的。”
杳杳!他弟妹!超棒!
苏灿瑶最近不在府里,秦诗萝闲着无事,就跟赵柳湘、吕玉蝉在京城四处闲逛,前两天她们去了赵家城外的庄子里,在那里住了两天,今天回府才听闻裴元卿受伤的消息,她赶忙过来探望。
秦诗萝来到门口,敲了敲门。
苏灿瑶坐在床边,正在拿着湿帕给裴元卿擦脸,闻声招了招手让她进来。
秦诗萝小心翼翼的走进屋,探头看了看,见裴元卿面色虽然有些差,但呼吸平稳,放心下来。
两人去了外间说话。
苏灿瑶把她和裴元卿想回丹阳城的事告诉秦诗萝,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
秦诗萝面色迟疑,祖父和母亲好不容易放她出来一趟,她有些不舍得回去,而且她在京城的铺子里新订做了一根皮鞭,要过几日才能做好。
苏灿瑶看出她的心思,含笑道:“你既然不急着回去,那就先留下,反正我外公和哥哥都不走,有他们照顾你,赵叔跟师父又是世交,你就只当自己是来赵家做客的,我哥哥马上就要参加科举考试了,你正好可以帮我照应一二。”
秦诗萝思索了一会儿,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比苏灿瑶大几岁,之前婚事她一直拖着,不愿意去相看,这次回去估计就不得不议亲了,成婚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出来,她想痛快玩个够。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丫鬟突然急匆匆的进来禀报,说是乾丰帝宣召苏灿瑶进宫觐见。
苏灿瑶和秦诗萝都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灿瑶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丫鬟咽了咽口水,口齿清晰的回答道:“陛下宣您进宫。”
“……”苏灿瑶眨了眨眼睛,茫茫然的看向沉沉睡着的裴元卿。
你父皇要见我!
你那个九五至尊的父皇要见我!
秦诗萝诧异不已,嗓音因为震惊显得有些尖细,“皇上要见你”
苏灿瑶含糊道:“皇上可能看了我的画,想要见我一面吧。”
想起那些画她就觉得心痛,那十二幅画被埋在大明塔下,估计早就已经毁了。
可恶的祁凌风!
秦诗萝不疑有他的点点头,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皇上还能有什么理由要召见杳杳。
苏灿瑶很愁。
她虽然在东宫待了几日,但没有去过皇宫其他地方啊!
让她一个人面对完全陌生的乾丰帝,对方还是裴元卿的亲爹,她想想都觉得紧张。
乾丰帝为什么想见她,难道已经认出了儿子,还知道了她跟裴元卿有婚约的事
乾丰帝会不会甩给她五千两白银,让她离开裴元卿
不会,对方可是皇帝,说不定会甩给她五万两黄金!
苏灿瑶想入非非了一会儿赶紧收回思绪,幽幽望向躺在床上毫不知情的裴元卿。
她摸着下巴,认真的思考。
如果把裴元卿掐醒,会不会太过分了
第82章
苏灿瑶看着裴元卿背上的伤,到底没舍得把他掐醒,给他盖了盖被子,自己一个人乘着马车去了皇宫。
宫里一片肃穆,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一片银装素裹,碧瓦飞甍,雪压红梅枝头。
苏灿瑶踩在雪地上,脚下咯吱咯吱的响,等在宫门口的小太监见到她就恭敬的迎了过来,原来是乾丰帝派了轿辇来接她。
苏灿瑶坐上轿辇,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
看来乾丰帝至少不是来拆散她和裴元卿的,不然哪里舍得让她坐轿子过去,至少也得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一步步跪着过去。
苏灿瑶如此想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轿辇摇摇晃晃,苏灿瑶坐在轿辇上,望着眼前的四处围着的朱墙,在白雪的衬托下,墙壁红得像血。
宫里刚抓过乱臣,比平时都要安静,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只有枝头的雀鸟还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苏灿瑶想到乾丰帝当时被护卫从水里救出来的情形,觉得乾丰帝伤的恐怕也不轻。
乾丰帝年纪其实比沈懿和苏昶小很多,但他年轻的时候常年四处征战,后来又为朝事殚精竭虑,身子骨明显不够硬朗。
现在裴元卿把祁凌风抓了,朝廷应该能太平一些,希望他以后能放宽心,好好养好身体,他毕竟是裴元卿的父皇,她还是希望他能健康平安。
轿辇在一座辉宏的宫殿前停下,小太监扶着苏灿瑶下了轿辇,毕恭毕敬的带着她进了乾丰帝的寝宫。
苏灿瑶提着裙摆走上台阶,手心微微冒汗。
小太监把她送到门口,就恭敬的退到了一旁。
苏灿瑶吸了一口气,迈过门槛,走进殿内。
乾丰帝斜倚在床边,听到大门口传来脚步声,急切地抬头望了过去。
小姑娘身上罩着件红色织锦的斗篷,头上戴着兜帽,蓬松的兔毛萦绕在颊边,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杏眼微微弯起,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长相十足的讨人喜欢。
苏灿瑶也在探头看乾丰帝。
乾丰帝脸上露出笑容,慈爱的朝苏灿瑶招了招手,像是怕吓到她一般,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过来,别怕。”
从来没见过父皇这么和颜悦色的祁烈:“……”
苏灿瑶眨了眨眼睛,目光在殿内看了一圈,见祁烈站在一旁目光慈爱的看着她,微微松了口气,至少她不用独自面对乾丰帝。
有熟人!
苏灿瑶抬脚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脚步在青瓷砖上留下轻微的响声,她在距离龙床数米的地方停下脚,偷偷瞄了一眼乾丰帝,抬起手臂,躬身福了福。
她动作间露出一截雪白皓腕,手腕上的玉镯剔透而纯净,乾丰帝目光落在玉镯上,神色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他坐直身体,哑声道:“你靠近些。”
苏灿瑶听话的往前挪了挪,挪至龙床旁。
她近距离的看着乾丰帝,见他面色比之前还要苍白,眼眶微红,说不定是刚哭过,那日她在大明塔看到乾丰帝时,乾丰帝在人前明明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颇具帝王威严,她心中暗自猜测,乾丰帝应该已经认出了裴元卿,所以情绪才会这般激动。
乾丰帝双目颤动的看着她手腕上的玉镯,过了片刻,语气激动问:“这玉镯是哪里来的”
苏灿瑶只当不知其中缘由,浅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乾丰帝让人搬来椅子,给她赐座,又把屋子里的太监宫女都遣了出去。
“你跟朕说说,你是怎么得到这玉镯的”
苏灿瑶自动忽略了作聘礼那一段,徐徐道:“这玉镯是我未婚夫裴元卿的武师父交给他的,他又转送给了我。”
乾丰帝昏黄的眼睛里放着光,语气焦急问:“那武师父是什么人他怎么会有这只玉镯。”
苏灿瑶道:“他是前朝守将,这只玉镯是一名有孕的女子送给他的谢礼。”
“谢礼……”乾丰帝神色恍惚了一瞬,“那女子为何要给他谢礼”
苏灿瑶葱白的手指轻轻拨了下手腕上的玉镯,垂下眼帘道:“因为他曾救过那女子的命,还一路护送那女子回京,那女子感激他,却身无长物,就把身上仅剩的这只镯子送给了他。”
乾丰帝下意识问:“他为何不跟那女子回家,女子的家人知道他一路相送,肯定会拿出金银感激他,说不定还会有其他好处。”
苏灿瑶道:“他不愿意。”
乾丰帝面上神色惊疑不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灿瑶抿了下唇,把事情的始末详详细细的说了起来。
祁烈本来不知道这只玉镯的来历,只觉得有些眼熟,听到苏灿瑶说起那女子一路逃亡的事,才逐渐听出玉镯的主人竟然是他的母后。
他听着母后当年一路逃亡的过程,忍不住红了眼眶,当时他年纪小,母后失踪那段日子父皇一直骗他母后是去亲戚家了,直到母后回来,他才得知了母后是替父皇引开追兵,千辛万苦才回来的。
苏灿瑶一番话说完,乾丰帝久久未语,只有一双手不断颤抖着,眼睛里渐渐眼泪奔涌而出。
雪英历尽千辛保护住腹中的胎儿,好不容易回到他的身边,他却没有保护好她好不容易保住的孩子。
原来她没有提及救她的人,只是不方便说出恩人的身份。
乾丰帝越想越心痛。
雪英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他之后所做的一切,恐怕会恨极了他,不会再想见到他。
粲儿明明已经洞悉了当年的真相,却没有回宫,也没有将真相告知,可见是真的对他失望透顶,不愿再向他解释什么,更不愿再向他证明什么。
粲儿不留恋皇子之位,也不在乎身为皇帝儿子的尊荣,他的父皇已经伤透了他的心。
乾丰帝抬手痛苦的捂住面庞。
他这一生身为帝王,对得起天下人,却唯独亏欠了雪英和粲儿母子,他在他们面前是罪人,还是罪无可恕的罪人。
苏灿瑶听着乾丰帝压抑的哭声,眼中没有丝毫起伏,因为她脑海中都是裴元卿当初流落到苏家时眼中死一般的孤寂,裴元卿当初因为乾丰帝的猜忌,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这件事她忘不掉。
乾丰帝痛苦的弯下脊背,“是朕错了……阿英当年原来是为了维护救命恩人才没有把真相说出来,朕却听信杀手之言,怀疑粲儿的身世,还将粲儿送走,若非如此,朕与粲儿也不会有这十几年的分离之痛,怪朕的一念之差,幸好粲儿遇到了你们一家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朕……难辞其咎。”
苏灿瑶见他既然自己都说出来了,索性也懒得继续装不知道。
她毫不留情道:“您的确错了,您不是错在错信了那名杀手的话,而是错在不相信裴皇后的为人。”
乾丰帝和祁烈都愣了一下,诧异抬头。
苏灿瑶道:“裴皇后既然能舍身救您,就足见她的品性,更足见她对您的真心,如果六皇子不是您的亲生子,她肯定会坦诚相告,而不是刻意隐瞒,您若信她,就不会怀疑六皇子的身世,您既然怀疑了,那么从那一刻起,您就已经辜负了她当初为您以命相搏的那份情谊。”
她替裴雪英感到可悲。
那是一个令她钦佩的女子,在战火面前,她敢于站出来毅然决然的保护自己受伤的丈夫,引走追兵,在面对追杀时她也没有软弱,不但一路坚持下来跑回了京城,还保住了腹中胎儿,她的坚强、勇气,无一不令她钦佩,正因如此,她更难以心平气和的面对乾丰帝。
乾丰帝双目猩红,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愣住,胸口仿若被拳头重重一击。
苏灿瑶来时的紧张已经荡然无存,她只要想到裴元卿当初命悬一线,差点就丧命于刺客的刀下,就忍不住愤怒。
如果裴元卿当时没有被祖父救走,而是被那些刺客追上,那他早就已经命陨于六岁,那么乾丰帝现如今的悔恨又有何用
苏灿瑶冷道:“六皇子能活下来是他的幸运,却不是您原谅自己的借口。”
这些话裴元卿也许永远都不会说出口,那么就由她来说。
如果她都不把裴元卿的委屈说出来,那就更没有人说了。
乾丰帝脑袋翁了声,两耳轰鸣,面色变得更白,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他不敢想,粲儿如果当年就不在了,他现在得知真相该是何种痛苦。
小姑娘说的没错,粲儿活着不代表他无罪。
祁烈眼眶憋的通红,惊讶的看着苏灿瑶。
弟妹长着一张憨甜可爱的小脸,说起话来却是句句扎心,直戳人心。
他在一旁却听得无比痛快。
这些年来,他夹在父皇、母后和弟弟之间,虽然跟父皇发生过无数次争吵,但他每当看到父皇痛苦的样子,听着父皇那些剖心之言,他都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怪罪父皇。
毕竟父皇哪怕怀疑弟弟的身世,也只是给弟弟和裴家安排了一条可享一世富贵荣华的路,作为一位帝王,好像不能对他要求更多了。
可祁烈想到母后、想到弟弟,就是忍不住去怨、去气,可他有的时候又会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怨什么、气什么。
这一刻他终于捋顺了这些事情的根源所在,归根结底,分明是父皇不够信任母后的品性和母后待他的一片真心!
母后愿意为他去死,他却怀疑母后会为一己之私混淆皇室血统!
大殿内寂静下来,变得无比安静。
乾丰帝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这般无耻。
金乌西坠,殿内渐渐暗了下来。
宫女不敢进来点灯,屋子里的光线渐渐变暗,屋子里的三人仿佛僵住了一般,谁都没有挪动一下。
半晌,乾丰帝声音颤抖着问:“这些年粲儿过得好吗”
“看起来是过得不错,衣食无忧,家中待他和民女哥哥一视同仁。”苏灿瑶话锋一转道:“但他那颗心过得好不好,痛不痛快,民女就不得而知了。”
乾丰帝痛苦的垂下头,拳头越收越紧。
是啊,一个皇子流落民间,一个六岁的孩子独自远离家人,他当时该多么彷徨无助,又该多么害怕,要经过多久才能平复这种心情。
也许被父亲抛弃的痛苦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寂静的大殿里,只有乾丰帝痛苦的喘息声。
苏灿瑶淡声道:“您若只是大昭的帝王,民女一定不敢说这番话,但您还是皇后娘娘的夫君,是六皇子的父亲,您是他们的依靠。”
“可是您一个都没有保护好。”
乾丰帝喉咙滚了滚,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是啊,他一个都没有保护好。
雪英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是因为逃亡的过程中伤了身子,当年反而是雪英保护了他,如果没有雪英,他也许早就死了,就不会有今日的大昭。
大明塔坍塌时,也是粲儿义无反顾的扑过来替他挡,如果没有粲儿,他和烈儿也许早就死了。
他根本不配让他们这样做。
他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妻和子。
苏灿瑶声音不含起伏道:“六皇子当年不肯回来,民女想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不甘心您那样质疑他的母后,他身为儿子会以命护您,却没办法替他的母后原谅您。”
乾丰帝想起裴元卿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的护在他身上,心中像针扎一样泛起密密匝匝的疼。
连他都没办法原谅自己,又怎么能粲儿求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