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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古诗剧透历史by邀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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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匠,泥师。”刘光世的介绍吝啬至极。
张俊视线下移,终于看到那些人手上拎着的玩意,錾子,楔子,锤子,剁斧……倒的确是石匠和泥师惯用的工具。
“你喊他们来作甚?”张俊面色不善地让开身,让这五个底层的匠人进入寺庙。
看着石匠这一行人向里走去,张俊以为刘光世反悔了,转而想将赵构软禁在庙里。动怒的张俊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反手关上庙门,转身嘲弄道:“你不会是想给陛……老爷修庙吧?你真以为老爷会安心呆在这儿?”
“修庙不假。”刘光世挑挑拣拣地回答,含糊其辞,抬手示意匠人们开始工作。
“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俊一把拎住了刘光世的领子,凶恶道:“当初说好了,我带他出来,而你负责……”
张俊急急吞回那句话,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总之,你若是不弄死他,我就弄死你!”
刘光世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张俊松开。但张俊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挑衅般地将刘光世往墙上一推,露出个凶狠而嗜血的笑容:“给我一、个、解、释!”
赵构躲在远处,原本忧心如焚,但眼看着那边的两人起了争执,当即大喜:这庙没有后门,光指望他自己,想必不可能突破两个武夫的封锁闯出去,如今之际,只能……赵构打定了主意,悄悄蹭到一个正在搅和黏土浆的工匠身边。
他挂上一个惯常的笑,想和工匠套套近乎。可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赵构的脸色猛地一变——
工匠身上的汗味扑面而来,赵构下意识捂住鼻子。
可这还不算,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集中到了工匠那黢黑的脖子上,眼瞅着汗珠从深褐近黑的皮肤上滑落,如同大雨过后的淤泥,而那青黑的血管好似在泥地里翻滚的蚯蚓……赵构猛地干呕起来,被恶心得头晕目眩。
赵构的一生,从呱呱坠地时就被各种高级的熏香包裹,而他目光所及之处,见到的都是洁净整洁的臣子奴仆。即便在作秀时需要会见下民,那些百姓也都被提前拾掇得干净整齐,如此方能显得大宋国富民安,显得赵构治理有方……
他从未接触过这样带着汗臭和泥垢的百姓。他从未接触过这样活生生的黎民。
今天他终于靠近了他们。
但赵构只觉得恶心。
赵构摘下腰间的香包放到鼻尖狠狠嗅闻,如同犯了病的肺痨鬼。理智告诉他,此刻他应该露出笑容,装作平易近人的模样同工匠继续套近乎。
一番生理与心理的博弈之后,赵构花了数秒做好心理准备,艰难地放下香包,再次挤出温和的笑:“老师傅,打搅了。”
工匠抬起头。
他打量着面前的赵构,先是看了看赵构上半张脸那紧锁的眉头和写满厌恶鄙夷的眼眸,又看了看他下半张脸格外割裂的僵硬笑容:“让贵人见笑了。”
赵构这一番举动明明格外冒犯,工匠却颇为好脾气地憨笑一下,甚至主动向远离赵构的方向挪了挪。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局促地掸了掸,抖落尘土后,又抚了抚根本没法抹去的衣角褶皱,最后用指甲熟练地抠掉了上面陈旧的泥点和脏污。
赵构感觉自己的胃里又开始翻腾。
他逼迫自己将目光定格在工匠的眼眸上——忽略眼皮上的汗液,那黑白分明的眼珠算得上是工匠身上最干净的部位之一。赵构忍着恶心,指了指自己:“你可认得朕?”
工匠看了一眼赵构,随即习惯性地垂下了头。他的眼神顺着低头的姿势,沿着赵构的衣衫缓缓滑落,最终定格在了他指尖扣着的那只龙纹香包上。
在赵构看不到的地方,工匠的眼神诡异的可怕,混杂着喜悦和恭敬,又隐晦地闪烁着憎恨和犹豫。
但在赵构的眼里,面前的工匠只是老实地点点头,颤着声音求证:“是陛下吗?”
赵构松了口气,认得就好办了。他顾不得汗臭刺鼻,急切地靠近工匠,压低声音快速命令:“带你们来的那个人,他想要弑君。你想办法带朕出去,待朕脱离险境,必会厚厚嘉奖于你!”
听到这里,工匠面上的肌肉抽搐般地一抖,像是才醒悟自己被卷入了一场阴谋,声音因恐惧而颤抖:“这,这……”
赵构又是一番威逼利诱,终于逼得工匠点头:“草、草民想、想办法。”
“修庙?你疯了?”张俊拽着刘光世衣领的手越发收紧,神色急躁中带着一丝嘲讽,“如今闹到这个地步,与金人的和议根本谈不成!这留给太后的庙怕是用不上了——你知道他刚才和我说什么?他准备把这庙改成岳飞的生祠!”
“哦?”
听到这里,刘光世终于抬起眼,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远处围着泥师团团转的赵构,笑了笑:“那陛下倒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要如何讨好岳飞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但今天你先得把他给我解决了。”张俊暴跳如雷,又在刘光世胸口猛地一推:“你别以为他这是良心发现,他在后院那棵糖棕树下给岳飞留了坟包……说不定,还能有你的一份!”
刘光世的眼神掠过那棵高大的糖棕树,俨然也知道树的寓意,神色瞬间阴沉不少。他顿了顿,依旧耐心地和张俊说话:“这庙若改成岳将军的生祠倒也不错,实不相瞒,我也给陛下看好了地方。”
“刚才在天幕上你也看到了,岳飞坟前跪了四个人。”看到张俊瞬间紧张的神色,刘光世笑了笑,继续平静地往下说,“但我倒觉得,这四个都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杀害岳将军的,另有其人。”
张俊听懂了刘光世的暗示,他讶然地抬眼,喉结因为紧张而上下滑动:“你、你的意思是说……”
事实上,张俊颇为意动,若能让赵构取代他跪在那里,使他免去“四奸”恶名,那自然再好不过。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到了这个地步,张俊也懒得再遮掩弑君的意图。更何况,在他看来,他本就是遵从赵构的命令去陷害岳飞,若不是赵构,他也不会落到遗臭万年的地步。
“他可是皇帝!”
张俊咽了一口唾沫,语气说不上是惶恐还是期待,他抬手指了指天幕上的月兮,补充道:“在他们那里,小小女子都胆敢点评帝王,但尽管如此,他们仍旧不敢让皇帝跪在岳飞坟前。他们都办不到,何况是在大宋?”
刘光世沉吟片刻,突然开口:“我问你,你觉得天幕上那尊铁像的模样像你么?”
“当然不像!”张俊毫不犹豫。他说起这个就来气,皱着眉无比愤恨:“若不是那铁像前钉着一块刻有我姓名的铁牌,光看那铁像,谁知道那是本将军?要是被本将军知道是谁雕的,我定要宰了他全家!”
张俊如此愤恨不无道理。月兮展示的杭州岳飞庙里的四奸铁像,因为历代百姓的捶打,已经更迭了不知道多少代。或许最初那代的铁像确是仿着张俊的模样铸造,但百年过去,别说张俊的画像不知真假,就算是真,工匠们动手时,也难免掺杂些个人情绪和偏好,比如——将铁像的五官朝着传统奸人的模样刻画。
看着陌生的五官刻着自己的大名,叫张俊怎能不气。
“那就对了。”刘光世又笑了笑,慢条斯理道:“若这岳飞生祠里跪了一座无名无姓的铁像,就算他的五官看着有些像陛下,可谁敢真的说出来,他就是陛下呢?”
就如同皇帝的新衣。
众人看到是一回事,揭穿又是一回事。谁敢冒着大不韪,替一个名义上在皇陵里安寝的皇帝鸣不平?
一朝天子一朝臣。
只要皇位上坐着人,谁还去管一个“死去”的皇帝?
想通了这一点,张俊哈了一声。他斜着眼看刘光世,嘴里啧啧称奇:“今日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木头愣子,没想到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倒是我看走眼了。”
张俊满意地拍了拍刘光世的肩膀,松开手退了几步。再转身,他看那些泥师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许多。张俊嘴角噙着笑,愉悦地看着远处的工匠把砂砾和石灰拌在一起,又添上黄土,搅合成白灰色的黏土浆。
“那是什么?”突然间,张俊注意到赵构躲躲闪闪地藏到一个柱子粗细、约莫半人高的木桶身后。他顿时眼神一凛,去看刘光世:“他们在干什么?你的人不会真想帮他逃出去吧?”
那边“答应”帮赵构想想办法的工匠此时正半蹲在赵构面前,有些为难地请求:“陛下,能不能,能不能……跪、跪下来?”
“跪下来?”赵构眉头一皱就要动怒:“朕乃堂堂天子,怎可……”
“可是这个桶,只有您半身那么高。”工匠手足无措地比划了一下木桶的高度,神情看上去颇有些可怜兮兮,几乎是哀求般望着赵构。他比划完高度,又将手臂在胸前围成了个圈,小心翼翼地解释:“木桶大小倒是差不多,陛下您缩着点身子,把手放在背后,还是能进去的。就是高度……”
“你要朕进、进这个桶?”赵构的脸色瞬间绿了,“这桶是拿来做什么的?”
“这原本是拿来做太平缸的。”工匠掀开桶盖,又当着赵构的面利索地把桶底部的木块敲落,将其彻底变成了一个上下中通的圆柱。工匠看了赵构一眼,继续解释,“太平缸就是用来救火储水的水缸,一般放在宅子的正门墙根处。通常先是备好一个木桶,然后将和好的黏土和石灰放在里面,然后……”
“皇宫里多得是,朕知道。”赵构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但朕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太平缸。寻常的缸,下窄上宽,缸肚越大越好才能储水,你这个……”
工匠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赵构,像是惊奇于他居然还懂这些,但他的面色很快又恢复寻常,继续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是贵人吩咐的此等模样的太平缸,草民只负责上工,也不敢多问……”
“行了。”赵构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先说正事,朕钻进去后,你准备如何行事?”
“这太平缸本就是放在墙根下儿,正好近大门。草民的兄弟一会儿会想办法吸引贵人们的注意力,草民就趁这机会抱您去墙根儿躲着。陛下不见,贵人们必定慌乱。等他们两位都去后院寻您,草民就趁机抱着您冲出去——离这儿不远就有一家木料店,把这桶往那店里后院一放,盖上盖子,谁都认不出来。”
“你们就不能直接想办法引走两人吗?”
“草、草民办不到啊!草、草民害怕……”
赵构又和工匠来回拉扯了一番。工匠虽然面上摆着一副诚惶诚恐、唯唯诺诺的表情,但这次却格外的坚持己见。无论赵构提出什么逃跑计划,他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口咬死这木桶之策才是最好的办法。
到最后,工匠似乎也急了起来,他抬手抹掉额头的汗,像是被逼急的兔子,结结巴巴地“抗议”:“草、草民也是豁出去了,为了陛下,俺们兄弟几个算是堵上了性命。时间不等人,您、您看着办吧!”
“等他进去了,又如何?”张俊抱臂,装作一副还在和刘光世闲聊,丝毫没有专注赵构的模样。
刘光世余光看着赵构黑着一张脸打量木桶,嘴角挂上一丝残忍的笑意:“这既然是岳飞的生祠,那他就不用跪在坟前了。我看跪在这大殿之前、进门的显眼处最好,你觉得呢?”
“就这儿?”张俊看了一眼赵构站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在中轴线上,恰好对着大殿的正门,倘若殿内摆上岳飞的雕像,那个位置正好在雕像的视野内,就仿佛雕像俯视着赵构。
“你这木桶也是定制的吧?”
看到刘光世点头,张俊挑眉,继续追问:“就只是拿来哄他下跪?想要他跪下还不容易,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而且你不是要在这生祠里弄个铁像吗,他在这里跪一会儿又有什么用,赶紧拉过去教人刻个模子才是真。”
说话间,远处的赵构已经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颇为巧合地正好面朝大殿。他死到临头尚且不知,还龟毛地让工匠站到自己身后,绝不肯让贱民占自己一丝便宜。
“你不觉得,他自寻死路的样子很有意思吗?这也是他自己把脖子往铡刀下放,算不得我们弑君。”
张俊一脸怀疑。
“行,那我同你说实话。塑铁像,要烧铁汁、打模子,没个三五天绝对弄不完。更何况铁汁都是拿来煅兵器的,你我一动手,绝对会惊动宫里。”
“反正都是做塑像,木的铁的水泥的,都差不多,重要的是速度快,模样准。你可知道太平缸的做法?拿木桶做底子,里外糊上泥浆,晾干了就坚硬无比、水火不入。”
张俊终于明白了刘光世的想法,突然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哆嗦。他也是上过战场,堪称杀人如麻的老兵,但到了这一刻,他依旧无措地手脚冰凉,唇舌打颤:
“你、你这是准备把他……活填了?”
张俊的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一群低头干活的泥师: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熟练地往地上泥浆里倾倒砂石、添加黄土,然后搅拌、搅拌……恰如一群磨刀的刽子手。
“他们、他们都知道?你早就找好了人?你为今天准备了多久?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
张俊语无伦次,肝胆欲裂。他眼见着赵构的上半个身子已经完全套进了木桶,而那个工匠此刻正忙着在赵构脸颊的位置给木桶开洞。他这才发现,不远处角落里的石匠早就开始雕刻了,手下那一副石料俨然已有了赵构五官的雏形。
“临时从宫门前的市集里拉的。”刘光世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张俊,语气波澜不惊:“刚才宫墙上好大一出戏,恨他的百姓数不胜数,找几个肯动手的人并不难。”
“好吧,好吧……”
张俊原本嚣张的气势一再萎靡,他如今陷在恐惧的余韵里瑟瑟发抖,望着刘光世的眼神里写满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恐惧。
张俊开始真切地同情赵构了,他几乎可以想象赵构临死前的绝望场景:在狭小的木桶里动弹不得,呼吸困难,抱着求生的希望忍耐着,却不料最后迎来的是彻底的绝望。
视觉被剥夺,只能感受到泥浆一点点糊上自己的身子,从潮湿柔软逐渐变得干燥僵硬,如同这一场帮他逃脱的谎言,温水煮青蛙般逐渐暴露狰狞的真相,最后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而赵构的双腿,动弹不得的双腿,会从最初的疼痛难忍逐渐变得麻木无感,最后彻底失去了感知,像是一棵木头一块石碑,沉默地锁住了赵构逃生的希望。
他会尖叫,求饶,在有限的空间里拼命地挣扎。
这个木桶就如同缩小的棺材,赵构肯定会用被束缚在胸前的双手抓挠木桶内壁,试图破开木桶。指甲抠挖木板,会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抓挠声。但等木屑刺满赵构的指甲缝,等鲜血淋淋的十指传来钻心的疼痛,无用的君主又只能淌着眼泪,用牙齿拔掉指甲盖里的毛刺,吮着流血的指尖哀哀哭泣。
然后他会哀求,先是威逼,再次利诱,最后甚至还会忏悔罪过。
等他好话说尽之后,赵构的眼前会投下一片阴影。
他满心欢喜、拼命抬眼去看,却发现遮住天空的不是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人脸,而是一瓢肮脏而沉重的乌黑泥浆。
在他痴呆的目光中,泥浆顺着木桶内壁滑落。
第一瓢泥浆不会很多,所以能给赵构留下足够的反应时间。泥浆会先挂在木桶内壁上,因着重力而慢吞吞地流过赵构眼前,让他足以清晰地看见第一瓢泥浆到底掺杂了多少石砾、多少黏土。
当然,因为取水麻烦,兑泥浆的时候也可能用上了工匠的尿液。但这一次赵构不会再感觉恶心了,他会拼命忍住胃里的翻腾,生怕吐出来的呕吐物会积在木桶里,成为加速他死亡的又一利器。
泥浆最终停留在了他的腰部,如泥沼,如绝境,如魔鬼的手,湿漉漉地扣住了他扭动的身体。等赵构反应过来的时候,等他的尖叫冲破喉咙的那刻,如同一个信号,头顶再次覆上一片阴云……
这一瓢,只是开始。
更多的泥浆从头顶落下。
最终,赵构会活着看着自己被泥浆吞没,然后在绝望中死去。
“如此酷刑,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张俊闭了闭眼,有些不忍。他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给赵构求个情。
刘光世像是读出了他的想法,手掌轻柔地摁在了张俊的肩膀上,笑容温和:“我开玩笑的。”
张俊释然地松了一口气,也露出个笑:“我就说,你肯定不会……”
“我怎么会让陛下就这么死了呢?”刘光世笑容不变地打断张俊,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这么死了,还是太便宜他了。”
“陛下会活着的,会活很久、很久……”

第62章 【爱国诗】辛弃疾
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感和束缚感,上半身卡在桶里的赵构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他的手臂被紧紧卡在木桶与自己胸膛之间,手肘刚巧抵在肺部的位置。只要赵构一进行需要大口呼吸的动作,就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肺叶被手肘戳得暗暗发痛。
“这样就可以了吗?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赵构透过面前的孔洞——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工匠在靠近他脸部位置的木桶上凿了一个大洞,还将边缘修整得异常规整,方便赵构窥探外侧——赵构看到工匠蹲在他的面前,黝黑的面庞不知为何挂上了兴奋的笑容。
“快了,陛下,草民这就去找人。”
工匠一边应付赵构,一边抬手合上了赵构头顶的盖子,并再二嘱咐:“陛下的双腿裸在外面,实在显现,这有点不太好办。草民一会儿拿石浆帮您遮掩遮掩,您先将就着盖一下。可能会有点湿,有点重,您到时候可千万忍住了别出声。”
“什么?你刚才怎么没说?不是说只要钻桶里就行吗?喂?喂!回来!”
仗着赵构不敢大声说话,工匠对身后的呼唤置若罔闻,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赵构的视野范围。
头顶盖子一被合上,桶里的光源瞬间减弱,被抛在桶里的赵构如今只能透过孔洞观察外面的情况:他看到工匠起身向远处走去,和他的匠人兄弟们低声私语了几l句,那几l人点了点头,随即拎着铁锹和木桶向赵构走来。
正如工匠所说,赵构的腿上很快传来沉重濡湿的感觉。
赵构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但随着腿上的泥浆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一种毫无由来的恐惧顺着动弹不得的双腿窜上脊椎,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铁锹铲动的声音。
泥浆流淌又凝固的感觉。
那种生存空间越来越小的窒息感,让赵构有了一种自己正在被活埋的错觉。他不禁有些难受地动了动腿。
他抖动的幅度并不大,却奇异地惹怒了外面添土的工匠。
一个人突然抬起铁锹在赵构头顶的木盖上重重一敲,随即又顺势往下,照着赵构的膝盖窝狠狠一铲:“别乱动!”
你有去庙里礼佛的经历吗?
你见过庙里那种比二四人围抱还要大的铜钟吗?
作为皇帝,作为一个佛法爱好者,赵构每年正月都会去灵隐寺礼佛。
灵隐寺的最高处,悬着一个巨大的铜钟,只要敲响它,山下的十里八乡都能听见。每年新春,赵构都会扶着那有他腰身粗细的木质钟锤,在高僧的协同帮助下,重重敲响铜钟,寓意皇帝给大宋带来新一年的福气。
以前光是站在钟旁,他就觉钟声震耳欲聋。
而如今,赵构恍惚以为自己站在了钟下。
整个木桶就如同一个天然的回音壁,外面工匠在木盖上敲下的那一击,恰如将赵构扔在了发出巨响的铜钟下。明明是一声巨响,却在木桶里接连激荡,最后汇成四面八方的刺耳噪音,如同无形的利箭一般,反复戳刺着赵构的耳膜,给他带来强烈的晕眩感。
一时间,耳朵里除了嗡嗡之声,赵构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但这还不算什么。
赵构只来得及为“我要失聪了”的念头害怕一秒,因为下一刻,膝盖窝传来的剧痛占据了所有的感官,令他不受控制地发出惨叫。
铁器先是狠狠撞击在柔软的韧带上,随即又摧枯拉朽般地重创了髌骨、股骨……只听得咔嚓几l声脆响,半月板彻底碎裂——这意味着赵构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直到此刻,赵构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请君入瓮的表演!
这些贱民压根就不会帮他,他们和刘光世一样,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置他于死地!
“错了,陛下。我们不会让您死的。”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赵构的思绪。
他猛地睁眼,发现刘光世不知何时半蹲在了他的面前,两人彼此对视,赵构看到刘光世的脸上缓缓浮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别害怕,陛下,不会死的。”
看出了赵构正因疼痛而有些神志模糊,担心他刚才没听清楚,刘光世又好脾气地轻声重复了一遍。顿了顿,他又“好心”地补充一句:
“起码不是现在。”
“你……你们……”赵构才刚张嘴,就被堆积在人中上的各类湿咸的液体堵了满嘴。他恼怒地甩头,却无法阻止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往下流淌。几l秒后,赵构难堪地伸出舌头,忍者恶心舔掉了挂在嘴唇上的鼻涕、冷汗和血液。做完这一切,他喘着气,憎恨地望着刘光世:“你、你们……到底要对朕做、做什么?”
“陛下的表现,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刘光世文不对题地回答道。他的眼神依旧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赵构惨白的面容:“我以为陛下会求饶。”
“求饶……有用吗?”
“或许有用呢?”
张俊也凑了过来,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恶毒的光亮,饶有兴致地为难赵构:“陛下要试试看吗?”
赵构嘴唇一抖,内心无比挣扎。
一方面,理智告诉他,无论他说什么,这群穷凶极恶之徒都不会放过他,倒不如想办法激怒他们,求个速死也算善终;但另一方面,怯懦的天性却拼命尖叫着让他试着求饶——刘光世和张俊就算再凶残也是汉人,还能比完颜兀术更可怕不成?他当年就差跪在金人面前磕头认父,如今又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反正求饶是他最擅长的绝活。
“求求你们……饶了朕吧……朕,哦不,我知道错了……”
一番思想斗争后,赵构呜咽一声,两行清泪随之流下,当场给臣子们表演了什么叫说哭就哭。红肿的眼眶混合着嘴唇上的鲜血,猛地一看,还真有点几l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张俊颇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咕哝着什么软蛋、囊种之类的骂人话。刘光世则缓缓起身,将位置让给了刚才那群忙活的工匠:“陛下要向他们求饶才是。”
赵构一怔,终于认真去看那几l张写满愤怒的脸庞。就算知道自己要依靠这些匠人才能逃出陷阱,但因为傲慢,他刚才甚至没有费心去记那几l个工匠的模样,就连他主动找上的那个泥师是哪一个,他也是花了一些时间才勉强分辨出来。
“额……朕……”
赵构卡住了。
就连称呼也自动换回了“朕”。
赵构他可以恬不知耻地向金人称臣,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臣子称我,但唯独对爱戴他的大宋百姓、对尊敬他的汉人子民,他却莫名其妙地开始讲究“骨气”和“地位”。他的目光在那几l张黑黢黢的脸上转来转却,却死活不肯说一句道歉,不肯施舍一个眼神。赵构熟读儒家经典,可自诩深受儒家熏陶的他却偏偏忘记了亚圣孟子的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傲慢地将百姓视为私产和奴仆。
赵构也曾逃亡的路上多次乘船,在海上流浪数月的他却偏偏忘记了唐太宗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箴言。见惯了平静的西子湖畔,赵构忘记了沉默的水流也可变为夺人性命的巨浪。
“这么难吗?”张俊抓住时机落井下石,摸着下巴不怀好意:“要不算了吧陛下?战场上刀剑无言,臣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早就看开了,死便死了!大不了……大不了您下辈子再做皇帝享福就是。”
但张俊的这一言,却令赵构下定了决心——他可是皇帝!他这一辈子东躲西藏,受尽苦楚,眼见着就能与金人议和享福了,怎么能在这个紧要关头殡天?!不就是向贱民求饶几l句?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等他回宫后,这群人统统难逃一死!
“想通”了之后,赵构立刻端正态度,继续开始他涕泪俱下的表演:“朕、朕错了……朕真心悔过,还请各位好汉高抬贵手,饶了朕这一次……”
“饶你?!”
但刚才还好脾气的工匠突然翻了脸。横眉怒目,咬牙切齿:“我们都恨毒了你!你这个陷害岳将军的卖国贼,我们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取你狗命!”
“我们刚才就在宫门前,你的一言一行,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和秦桧狼狈为奸,如今奸相已死,是时候送你这个昏君上路了!”
工匠们你一言我一句,态度俨然毫无回转余地,誓要以赵构的血来平胸中恨意。
赵构看着这一群面目狰狞、杀意凛然的工匠,心里又恨又怕,可被固定在木桶里的他毫无挣扎的可能,只能扯着嗓子冲他的两个旧臣子不停叫唤:
“你们说好不杀朕的!刘光世!刘光世!”
“张俊!朕求饶了,求饶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兑现诺言,朕要活,朕要活!”
“看来求饶没用,”张俊慢悠悠地凑上前,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对着赵构冷嘲热讽:“陛下刚才对自己的处境认知得挺清楚的。哎呀,这下白求啦!”
赵构一愣,终于被张俊气到了。他的脸色青白交替,嘴里“你你你”个不停。张俊担心赵构被自己这二言两语气得一命呜呼,赶忙收敛笑意,婉转了神色:“哎哎哎,陛下别气!臣遵守诺言,臣不会让他们杀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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