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古诗剧透历史by邀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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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大人此言,也叫我想起一件事。”
一旁沉默不语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突然开口,望向鲜于仲通:“两年前,我记得鲜于大人初任节度使时,张虔陀为你副使,任云南太守,此人品行堪忧,对南诏王多有不敬,时常密奏圣人,夸张其罪。”
听到这里,李隆基暗自点头。
天宝八载,他的确收到了数封来自张虔陀的密信,信上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南诏王行事嚣张、目无大唐,恐有不臣之心。南诏路途遥远,信息闭塞,日积月累,李隆基难免心底起疑……可这密奏居然是张虔陀编造的?
“说起来,张太守似乎也是杨大人举荐的……”
一时之间,众人望着杨国忠的眼神都无比阴冷。
杨国忠面色灰败,额头黏满冷汗,就在他即将绝望之际,一个声音却破空而来——
第11章 【纪实诗】杜甫兵车行
“圣人!我军去年就已兵分三路开往南诏!那南诏王阁罗凤听闻我朝动兵,竟然率先攻进姚州城,杀了张太守!”
“南诏若无不臣之心,何必攻我城池,杀我臣民?依臣之见,此战还是得打!”
众人望去,那说话的竟然是跪在雪地里的鲜于仲通。他咬牙怒目,情绪激动:
“圣人!臣虽是富商出身,但身在南诏这么多年,臣亦有自己一番心得!”
李隆基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
“南诏王阁罗凤,此人狼子野心!天宝八载即在滇东用兵,对外扩展南诏国土。仙子有言,未来南诏会与吐蕃勾结、夹击我军,致使我大唐二十万人全军覆没……圣人!我们如今通晓未来,更要提前动手才是!若圣人不信臣,也可令命其他主帅,但南诏之国,我大唐定要血洗才是!”
“如今天幕助我大唐,圣人何不效仿太宗,远交近攻,先拿南诏开刀以儆效尤?如此边疆安定、外无战事,圣人就能慢慢整治内里、收拾叛贼。”
鲜于仲通慷慨激昂,一时之间,李隆基竟然颇为意动。
哪个皇帝能拒绝开疆拓土呢?
哪个皇帝不想成为“太宗第二”呢?
见圣人目光闪烁,顿时又有几位武将出列,争先恐后地向李隆基陈述开战必要。
这些主战派将士大多官阶不高,对军功多有渴望。他们纷纷向李隆基表示自己愿作主帅,并拍着胸膛保证一次取胜、攻下南诏。
另一边,主和派也忍不住跳了出来。
他们多是文臣,认为兴战耗资巨大、劳民伤财,其中尤以掌管赋税、军需等一切财政事宜的户部尚书最为愤慨,就差指着鲜于仲通骂“杨奸第二”
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李隆基顿时头疼:“都闭嘴,看石潭!”
【战争给人民带来无可复加的灾难和痛苦。半个世纪后,有一位诗人白居易在新丰遇到了一位发须皆白的老翁。这位老翁今年八十八岁,右臂已经折断,耷拉在身侧,左臂则搭在他玄孙的肩上,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来。】
【他是一位天宝年间,逃过南诏兵役的老人。】
听到这里,众人一惊,也顾不得再吵架,纷纷起身望向石潭。
石潭水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新的画面:一个年迈老翁半靠在自己小孙的背上,正在和面前的年轻男人交谈。男人恭敬地比划了一个“请教”的动作,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水泡,水泡里写着:
“老先生,您的右臂断了有多久了?是怎么断的?”
听到这个疑问,老翁脸上浮现痛苦,皱纹瞬间深沉。他摸了摸自己垂在一旁、毫无感知的右臂,哀伤地回答:“我今年八十八了,这条手臂是我二十四岁时亲自折断的,如今断了六十多年了。”
男人一惊,既同情又困惑:“这……为何要自残一臂?”
“我出生在太平盛世,籍贯就在新丰,这里有玄宗的华清官,我从小就听惯了宫苑梨园中传出的歌舞乐曲,日子安逸清乐,从没见过打仗。哪知我二十四那年,竟然赶上了朝廷大征兵。当时新丰各家都嚎哭一片,可怜我的名字也在那征兵册上。”
“那次征兵是要开往南诏去打仗,我听说那南诏多毒瘴,去了百不还一,前面那一批被征走的壮丁全死在了南诏……我不想打仗,也不想被官吏打死,于是某天深夜,我偷偷拿石头捶断了自己的右臂。”
老翁拍了拍自己萎缩的右臂,哀痛道:“我这条胳膊断了六十多年。六十年来,每逢刮风下雨,这胳膊就痛得我彻夜难眠。”
男人面有不忍,关切询问:“老翁,你可曾后悔?”
“后悔?”
老翁一顿,居然面露讥讽:“我如今还能站在你面前,听你问一句‘可曾后悔’。但当年那些去云南打仗的,恐怕连听你问这一句的机会都无。”
“那些汉子的尸骨堆在泸河边、烂在毒瘴里。万人坟里埋满了当年壮丁的白骨,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更别说活着还乡……此臂折来六十年,一肢虽废一身全,我每天都庆幸我能活着,这六十年来,我没有一刻后悔!”
听到这里,白居易无比感慨。他目送着老人和他的小孙子缓缓远去,提笔写了下了一首《新丰折臂翁》。
画面中,白居易提笔疾书,而那首长诗随即也浮现在水幕之中。诗歌的最后,白居易写道:
“……老人言,君听取。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不赏边功防黩武。又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欲求恩幸立边功。边功未立生人怨,请问新丰折臂翁。”
【正如白居易和新丰翁所感慨的那样,后世大多认为唐玄宗对南诏的两次动兵实乃“不义之战”。南诏当真有不臣之心吗?漫长的岁月里,他们或许会有,但当时的南诏王阁罗凤,却是心向李唐、不愿多事。】
【与大唐发生第一次战争后,南诏向吐蕃求助,由此归顺吐蕃,被册封为赞普钟南诏大国。战争结束后不久,当时还是吐蕃属臣的南诏王阁罗凤就带领群臣于国门刻“南诏德化碑”。这块碑文清晰地记录了南诏王的心路历程,表达了他被迫叛唐的无奈。在碑文中,他真切留言:“我世世事唐,受其封爵,后世容复归唐,当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
【阁罗凤希望未来能有机会重新回到大唐的怀抱,在他死后,他的孙儿異牟实现了他的愿望。唐代宗大历年间,当新一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来蜀治滇时,異牟顺从民意、摆脱吐蕃,重新成为了大唐的属国。】
【唐朝将臣“欲幸边功”“寻衅恣事”,最终导致了战争的爆发。但这两次战争却给唐朝带来了沉痛的后果。李唐王朝前后死伤士兵二十余万人,国力大伤。安禄山得以乘机起兵,发动叛乱。从此,一度繁荣富强的唐帝国彻底走向衰退,令人无比嗟叹。】
水幕话音刚落,石潭边立刻响起一片叹息。
众人望向杨国忠和鲜于仲通,心下了然:朝中可用军功晋升,杨国忠胸无点墨,鲜于仲通不通兵法,他们恐怕是想拿将士性命去捞取功名、换得高位。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主战派此刻彻底没了声音,那几名将士面色讪讪,颇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鬼迷心窍。武将们目光交错,最后老将郭子仪作为代表,上前对李隆基恭敬道:
“臣以为,南诏素来与我大唐相亲,与吐蕃关系疏远。若无两次伐南之事,想必南诏不会、也不敢与吐蕃勾结。”
“攘外必先安内,臣知圣人有吞四夷之志,只是如今我大唐内有忧患——圣人还记得子美之《秋雨叹》?天宝十二载关内雨灾!动兵之事,不若缓缓,且看南诏诚意!”
李隆基没有应声,只是蹙眉思索:
“朕记得……那阁罗凤似乎曾来信给朕?”“确有此事!”高力士点了点头:“圣人,去年我军进发南诏后,南诏王曾有书信来唐,言明张太守一事。”
李隆基半阖眼帘回忆那封书信。
“磋我无事,上苍可鉴。九重天子,难承咫尺之颜,万里忠臣,一岂受奸邪之害?……天高听远,蝇点成瑕,虽布腹心,不蒙矜察!”
南诏自古是唐王朝的忠臣,臣只是不堪忍受奸邪之害,被逼无奈,只得发兵反抗……倒是言辞恳切。
只是李隆基一想到南诏投靠吐蕃,顿时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恶气——这墙头草,待朕得空,定要好好收拾……
见李隆基迟迟未决,哥舒翰叹了口气,决定动用最终武器:
“圣人,如今将军们各自领衔,若要兴兵南诏,一时半会儿恐怕难寻主将。况且排兵布阵、调运粮草皆非易事,需要朝野上下齐心合力,从长计议!”
哥舒翰说的比较委婉,但李隆基听得很明白:
圣人,你想打,可以。但咱们武将各有差事,忙不过来。您要不听劝,您就自己想办法。什么进攻方略,什么粮草军饷……您自己去和户部、兵部的大臣们谈吧!
听哥舒翰这么说,李隆基虎躯一震,总算彻底息了兴战的心思。
他顿了顿,接着郭子仪的话慢吞吞道:
“郭将军此言在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关内将涝,民心不稳,朕甚怜之。南诏自古皈唐、安分守己,虽有张虔陀一事,但也不是无可回转。若南诏王愿意割城赔礼,朕也不愿兴起战事、以至生灵涂炭。”
“圣人圣明!”众臣上前行礼,又是递台阶又是送高帽:“我大唐不惧区区南诏,但眼下实非动兵良机!圣人爱民,实乃我大唐百姓之福!”
李隆基满意点头,望向南方的眼神却有些许怅然:“就是不知南诏王到底如何打算了?”
「天宝十载·南诏(今云南)」
李隆基与文臣武将在花园中议事,同一时间,南诏王阁罗凤也正在对大臣杨子芬和姜如芝殷殷嘱托。
阁罗凤处虽无水幕,但他亦是不愿兴战。只是之前给天可汗陛下寄去的书信杳无回音,眼见大战在即,他只能委托爱臣亲自去长安一趟,以希止戈:“我们与大唐的冲突本就是那张虔陀挑拨所致,你们务必将我的话带给天可汗,让他知道我们南诏的苦衷。”
“如今吐蕃赞普正在浪穹见机行事,如果大唐与我军开展,只会鹬蚌相争,令吐蕃得利。此番进攻姚州,诛杀张太守,是我有错在先。我愿意改过自新,赔偿大唐一切损失,修复姚州、安宁二城,只求请和!”
杨子芬点了点头,发誓不辱使命。
姜如芝倒是想得更多。他沉吟片刻,小心试探:“王,那若天可汗陛下不许呢?”
想起张虔陀、鲜于仲通、杨国忠……阁罗凤的面容顿时变得沧桑。他长叹一声,无奈道:“若是不许,那也只能打了。”
“我南诏臣民自古与中原往来友好,自夜郎、滇池以西,皆庄跻之裔……今朝亦是有唐朝相助,方得建国,我真不希望会走到那个地步。”
“打……我们打得过大唐吗?”
阁罗凤沉默了片刻,抬首西望——那里是吐蕃所在的方向。
许久后,阁罗凤重新转回头,握住两位大臣的手:“你们去吧,务必要让天可汗陛下知道我南诏的苦衷……若能不战,我愿再把陈丹款这座城池献给天可汗陛下!”
杨子芬和姜如芝在阁罗凤的期盼中出发前往大唐,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无意中发生了变化。
若是没有水幕,他们原本会在路上被鲜于仲通拦下。而秉承着杨国忠意志、决心挑起战争的鲜于仲通自然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前去长安面圣。杨子芬和姜如芝被他囚禁军中,而等不到天可汗陛下“原谅”的南诏王面对压境的唐军,最终只能向吐蕃俯首称臣,换取助力……
但现在,没有鲜于仲通的阻拦,杨子芬和姜如芝带着南诏王的书信,顺利地越过沪水,一路快马向长安进发……
第12章 【纪实诗】杜甫兵车行
【公元756年,叛军攻入长安,玄宗西逃入蜀。公元757年,长安光复,玄宗重回都城。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而我们的诗圣也用他的笔墨记下了这些故事。】
【公元757年,被困长安的杜甫写下《春望》。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在给大地带来生机的同时,亦给深陷战乱的大唐带来了希望。彼时安禄山已经称帝,他因为身体肥胖导致满身毒疮、双目失明。被迫长久卧床的安禄山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安庆绪已经勾结了谋士严庄河和太监李猪儿,准备合谋杀死他。】
【一个深夜,李猪儿执刀潜入安禄山帐中,划开安禄山的肚囊——安禄山因为肥肉过多。手臂粗胖,根本够不到自己肚子上的刀,只能含恨摇动床头帐竿,大声呼喊。可直到他的肠子都流到了地上,安禄山仍没有等到救兵——他的儿子安庆绪亲自守在帐门前,满足而喜悦地听着他的老爹哀嚎咽气。】
【安禄山死后,作为大燕伪帝的他非但没有安葬礼仪,反而只被人拿毛毯草草一裹,随地掩埋。而他的儿子安庆绪虽然继承了他的僭帝之位,但伪朝廷的士气却大受影响,杜甫的一位老熟人就趁机溜出伪朝,来到长安……与故友相逢的杜甫十分惊喜,立刻提笔写下《郑驸马池台喜遇郑广文同饮》。】
【这是一首充满隐喻的小诗,其中有一句“然脐郿坞败,握节汉臣回”颇有意思。】
【杜甫以董卓喻安禄山,又以苏武喻郑广文。众所周知,董卓这个窃国大盗是被他的养子吕布所杀。他死后,一根灯芯被放在他的肚脐中,日夜燃烧他肥胖肚子的油脂——这与安禄山之死何其相像!】
【汉将苏武曾被匈奴拘留在北地十九年之久,在此期间一直坚守汉节。而杜甫的好友郑虔曾被安禄山任命,但他一直佯装生病、不肯就职。杜甫将郑虔出现在长安与苏武回朝相提并论,暗喻了安禄山的死亡使郑虔得以重返故都。】
众人正聚精会神聆听水幕,一道杀猪般的嚎叫却骤然响起。
这哭嚎如同魔音贯耳,令人不由面目狰狞、心情浮躁。
“安!禄!山!”
众人望向哭嚎不止的安禄山,有人面露嫌弃,有人杀意凛然。
但甭管别人怎么看,安禄山自顾自地伤心欲绝、悲愤难耐。他原本缩成一团,生怕惹人注意,但如今听完水幕,得知自己凄惨的下场,他再也忍不住来回打滚、嚎啕大哭。而且这一次,他哭得无比情真意切。
“谁叫你吃这一身膘。”
李林甫满脸嫌弃,眉头紧锁。
他年过七十,至今精神矍铄、身强体健,尤其是那麻杆似的身型,更是与安禄山呈现鲜明对比。眼见安禄山滚到了自己身边,他忍不住提脚踹去:“滚远点,吵死了。”
安禄山顺从地滚远了。
——然后停到了李隆基脚下。
“圣人呐!”安禄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黏糊糊的水光盖着油腻腻的面孔,像是一只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肥猪。
他趴在李隆基的脚边,哭哭啼啼地咒骂自己忘恩负义的儿子,顺带着再一次表达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
李隆基拧眉听着,但他的心思却不在安禄山的忏悔上,只是盯着他那满面的油光鼻涕,心里既嫌弃又困惑:这蠢货明明满脑肥肠,朕和爱妃当初怎么会觉得他憨态可掬?
去掉了滤镜,李隆基只觉胃里翻腾,再多看安禄山一眼就要呕吐。他一提下摆,毫不客气地从安禄山手里抽回袍角,随即就想抬脚远离。
看到李隆基抬脚,安禄山下意识以为圣人也要踹自己。他情绪激动间,竟然猛地一挺身子,愣是把脑袋压到了李隆基鞋面上,靠着体重把他钉回原地。
似乎觉得固定住李隆基仍然不够,安禄山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伸出脏兮兮的猪蹄紧紧抱住了黄袍下的袴裈——差点没把李隆基的裤子扯下来。
“圣人呐!禄儿好惨呐!禄儿……”
安禄山脸上的褶子和着泪水,一浪接一浪,几条浑浊的鼻涕顺着面颊挂落,眼看就要垂到靴面上——
“来人,快把他拖开!”
李隆基终于受不了地崩溃大喊。
得到圣人“允许”,早就在一旁虎视眈眈、摩拳擦掌的武将们顿时一拥而上。
哥舒翰三步并两步,也不嫌弃安禄山油光满面,狞笑着掐住他赤|裸的皮肉就往亭外拖去。几乎是片刻,安禄山就被一群大汉淹没了。
【这个春天带来了很多好消息。这年春末,唐军在郭子仪的率领下,终于连打胜仗,收复了陕西大部分地区,朝廷也从灵武一路南迁,逐渐靠近长安。】
【听到这个消息,杜甫冒死逃出长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凤翔见到了皇帝。当时已是初夏,他“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见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杜甫,皇帝大为感动,为了褒奖他的忠心,杜甫当即被授予了左拾遗的官职。】
听到这里,李隆基十分激动。他大步上前、紧紧握住杜甫的手。
目光描摹着杜甫如今还未沧桑的面庞,李隆基的眼里闪烁着感动的泪光:“爱卿,你受苦了!”
听完水幕,杜甫亦有些动容。
但望着如此激动的李隆基,杜甫的面色不知为何却有些尴尬,就连眼神都开始飘忽不定……
“圣仁!那系候你已经系太上皇啦!”远处正在被群殴的安禄山不忘发来“温馨提示”。
李隆基面色一僵,缓缓松开杜甫的手,恼怒转身:“就你多嘴!哥舒特进,让他把嘴闭上!”
李隆基强颜欢笑,又回身拍了拍杜甫的手臂:“子美忠心,何必要等将来?今日晚些,朕必给你挑个合适的职位。”
杜甫尴尬一笑,心里却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同年深秋,唐军和叛军在长安城西北约八公里的地方举行了决战,叛军大溃。胜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一路北上、西进,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根据后世史学家的考证,两军于11月13日举行决战。11月15日,消息就传到了凤翔肃宗处。得到消息的肃宗立刻派出信使,令人前去蜀中邀请太上皇返京。凤翔与蜀郡相距一千多公里,在交通不发达的唐代,这原本起码耗上十天,但信使竟然只用三天就赶到了蜀郡!】
【12月8日,肃宗顺利重返长安,次年1月16日,太上皇李隆基也抵达了西京。当时身为皇帝的李亨亲自到京郊外迎接李隆基进城。当看到父亲的身影时,李亨立刻脱掉了身上的黄袍,穿上了象征臣子的紫袍。】
【他拜倒在地,抱住太上皇的双腿,父子俩泪流满面、难以自抑。在众臣的注视中,李隆基亲自为李亨披上黄袍。次日清晨,李亨坚持为父亲护卫前驱……在两旁百姓的欢呼中,李隆基深切感慨:“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脸色古怪——
是,当今太子的确是李亨。
但朝中人人都知道,李隆基对李亨“颇不属意”。
所谓“意有所爱恶,国忠探知其情,动契所欲”。
李林甫和杨国忠在圣人的默许下处处为难太子,甚至构陷太子妃兄长,逼得太子主动与太子妃和离。人人都说,圣人有意废太子,就连太子自己也明白,那张龙椅看似近在咫尺,实际远在天涯。
而且……
众大臣几不可查地转头四顾,朝中但凡有名望的文臣武将都在这花园之中,但他们却独独没有看看到太子李亨的身影。
这月兮把圣上与太子形容得父慈子孝,可他们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诸位大臣心中暗自忖度,面上却都平静无波。没人上前去恭维太子对圣人的“孝心”,更没人不长眼地去问李隆基怎么就成了“太上皇”。
一时之间,亭内寂寂,众人望天望地。
李隆基亦是想到了这茬。
身为帝王,李隆基听到那句“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便有些想笑——太荒唐了!太虚伪了!哪个皇帝会傻到不当天子当上皇?
在某一刻,他甚至大不敬得想到了高祖李渊。
高祖在玄武门之变后面对“三请三让”的太宗,心里到底滋味如何,和如今听到这句“今为天子父,乃贵耳”的自己一样吗?
而且他还没忘记月兮最开始说的那句“同年7月,玄宗退位,肃宗于灵武即位”。
到底是玄宗退位,肃宗即位,还是……
肃宗即位,玄宗被迫退位?
李隆基面无表情地听着水幕,内心怒火渐盛。
他余光扫过亭外臣子,臣子们纷纷低头。
李隆基冷笑着收回视线,却不期然对上了杜甫那双清亮如雪的眼睛。
杜甫没有像其他大臣那样回避圣人的目光,他只是静静望着李隆基,两颗黑亮的眼珠如同镜子般倒影着李隆基的身影。
李隆基和他对视许久,蓦地一惊——
他之前仿佛、好像、似乎……也尊过一位太上皇?
想到睿宗李旦,李隆基面上不免带出一丝尴尬。
他刚才光顾着代入“太上皇”的角色,却忘记了自己也曾做过那“监国太子”。
当时太平公主擅权,干预朝政,不仅明目张胆地要求宰相更易太子,就连在自己登基后都未曾收敛、意图联络御林军谋反。睿宗虽早早禅位于己,但朝政大权仍然在他这位太上皇手中,而他对太平多有偏心……
不得已,李隆基被迫先发制人,诛杀太平。
自此大权归己,皇权得固。
角色一旦转换,李隆基瞬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唐建国以来,已有两次禅位之事,高祖禅太宗,睿宗禅自己,两次禅位,莫不是青胜于蓝,令大唐更进一步……难不成是自己将来年老昏庸,太子被逼无奈才如此行事?
不!这不可能!
李隆基立刻否决了这种恐怖的猜测,心头却难免动摇。
见亭外众臣隐晦偷觑,李隆基顿时心烦意乱,忍不住拿一旁的高力士泄火:“朕刚才让你去喊人,怎么太子现在还不到?”
高力士心领神会,立刻递上台阶:
“圣人恕罪!都是老奴蠢笨……老奴这就去东宫请太子殿下!”
太子李亨来得很快,一进花园,他便直奔小亭。
迎着父皇审视的目光,李亨直直下跪,面色驯服,心头却忍不住苦笑连连。
他知道父皇素来忌惮自己,如今水幕“肃宗”一出,他恐怕就要步废太子瑛的后尘了。
李亨心如死灰,面上也难免带出几分萧瑟和心冷,模样看上去极为可怜。
众臣在旁围观,李隆基不好直接发难。他定了定神,勉为其难地勾起一个笑,故作宽宏道:
“禅位之事,自古有之。尧禅舜,舜禅禹,皆为天下也……”
李亨猛地抬头。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李隆基,面色惊疑不定,眼底却不由自主地亮起希冀的光芒。
亭外那些恨不得隐身的大臣们此刻也是难掩惊讶,他们彼此互换眼色,几个年老的臣子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众人先听圣上的下文。
“但是——”
果不其然,还有转折。
“贤者相让,能者居之,是为禅位。”
“若行事不正、无益于民……”
“那就是造反!”
李隆基眯起眼睛,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他微微俯身,在李亨耳畔阴恻恻道:“太子,既然仙子提到你,你就在这儿听着吧!希望未来的你足够机灵,要不然……朕只好再废太子了!”
李亨眼底的光芒骤然熄灭,他面无表情地跪了回去。
亭外众臣无声叹息,望向水幕时,终究忍不住替太子殿下捏了把汗——
【安史之乱中,虽有外敌作乱,但唐王朝内部亦发生了权力斗争。唐玄宗与灵武即位的肃宗在安史之乱的硝烟弥漫中进行了一场权力更迭的政治较量。】
【马嵬坡一事,太子李亨摆脱了杨国忠的欺压,但他却没能解除来自玄宗的猜忌。兵变后,父子俩的隔阂进一步加剧,玄宗继续西逃,而太子李亨在宦官李辅国的劝谏下决定北上平叛。】
【尽管李亨并未在平叛中发挥什么实质性作用,但他的到来无疑鼓舞了在前线战斗的将士和百姓。李亨北上后获得了朔方军的支持,并最终在灵武即位。次年,长安收复、肃宗玄宗还朝。】
听到这里,李亨松了口气。
心上压着的大石头顿然一卸,他只觉云开月明、雪霁天晴。
自己居然做到了!
李亨心头暗喜,眼眶不由湿润:虽然不懂带兵领将,但皇帝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镇定军心、安抚民心——自己做到了!
与兴高采烈的李亨正正相反,李隆基脸色难看,僵在原地久久难以回神。
“圣人!”高力士小声提醒,示意圣人留意亭外众臣眼光:“太子殿下做到了,这也是您的荣耀啊!”
“是、是啊。”李隆基扯出一抹假笑,拍着李亨的肩膀干巴巴夸赞:“不愧是朕的儿子,颇有朕年轻时的风范。”
李亨就坡下驴地站起身,装模作样地谦虚躬身:“仙人保佑,没让儿臣堕了父皇威风!”
亭中父子虚伪假笑,亭外众人倒是真心高兴:听到“还朝”二字,众人下意识以为战争已了。
臣子们不由开始盘算:两年战役,时间倒也不长,若是休养生息,大唐再盛也不是难事。首先就是要安定民心,税赋要……
就在所有人缓缓放松之际,水幕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暴喝:
【“弃失两都,亦何足言。尔为人子,杀父夺其位,天地所不容!吾为太上皇讨贼,岂受尔佞媚乎!”】
众人还未回过神,身体先于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
杀、杀父夺位?
他们听到了什么?皇上杀了皇上?
哦不对,是皇上杀了……太上皇?!
李隆基脸色铁青。
他原本轻抚李亨臂膀的手掌立刻用力,五指如铁钳般紧紧掐住了他的儿子。李隆基瞪着李亨,脸上恨痛交织,眼底却浮现“果然如此”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