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谭枝—— by溪月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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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见状,微微垂下眸去,先扶着谢谭幽离开。
温凛酒量很好的,他没有醉,他还是能看得清他的阿妤,喉头又酸又疼,酝酿很久,他终是道:“阿妤,我会让沈国公府一事真相大白,会让你再做回沈妤,会替你阿姐报仇,你不要哭,再等等我好不好?”
第114章
谢谭幽回到燕王府的时候,已经亥时,黑云给她煮了碗醒酒汤,看着她喝下才退了出去。
坐在床榻上,她轻轻揉了揉脖颈,不经意间瞥见外面的月光,或许是因那醒酒汤又或许是这好看月光,她酒意清醒大半,眼前也越发清明。
忽而想到今日去往南燕的七万军,心头隐隐忧心,还是起身朝书桌而去,拿出一张干净宣纸,执笔落字。
“黑风。”半个时辰后,谢谭幽唤道。
“属下在。”黑风现身,立在窗外。
谢谭幽将信封递给黑风,黑风接过,又立马从胸前拿出一封信递交给谢谭幽,谢谭幽微怔:“燕恒来信了?”
他此行去战场,应当很忙才是。
黑风摇头,道:“王爷临走前留下不少的信,王爷说,战场之上他怕来不及回王妃书信,所以,便提前写好,王妃每给他送去一封书信,无论何时,也都能收到王爷回信。”
“……”
谢谭幽慢慢拆开燕恒给她的回信,还是一段很简单却又令人心动的话。
阿谭莫忧,这个时候,我大许已经到了南燕,一切安好,你好好吃饭,相信我,既然向你承诺,就一定会平安归来。
我很好,就是想念妻心蔓延心头至全身,让我很是难受。
谢谭幽盯着那个字,陌生而又奇怪的感觉,脸颊很烫,一颗心也是控制不住的怦怦跳,好久好久后又才恢复平静。
是啊,他可是燕恒啊,那么厉害的将军,怎么可能会输呢,他是勇敢的,厉害的,是无所不能的,是个大英雄。
白日的担忧好像一下子没有了,今夜,也是她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想念一个人。
这个时候的京中,虽黑却很是安宁,每个人都处于美梦之中,或许脸上还洋溢着淡淡笑容,温和和恬静。
而此时,有一个地方,却是大大不同。
若是要用一词语来形容,便是,人间炼狱。
空荡荡的地方,有孩童,狼狈女子,满身是血的男子,老翁,尸体白骨,唯独没有屋子。
他们浑身脏污,又披头散发,狼狈如乞丐,都是无家之人,所以,没有一个人入睡,敢睡。
这里是漓国最靠近南燕的凌城之外十里,快到兰城的地方。
漓国与南燕起战,漓国败了,凌城被毁,城中百姓四处逃窜,为活命只能去兰城求救,毕竟,如今漓国大军就驻扎在那里,可他们却被拒于兰城之外,因漓国军怕南燕细作混在他们之中,从而进入兰城。
大许是身后就是漓国军,有些许安全之感,凌城百姓决定暂留在兰城之外,等着漓国大军击退南燕,带他们回家,可是等了好久,漓国军队都从未出现。
饿了他们便只能吃树根树皮,泥土,草,所以,这里才成了一片空旷旷之地,如今,是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只能静静等待死亡到来。
“娘,爹。”不知谁家孩童痛哭出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方一男一女,闭上眼,已然是一动不动。
是被活活饿死的。
这几日,被饿死人的还少吗,众人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看向另一处,或是抱住身旁仅存的家人。
“娘,我饿了。”一狼狈妇人怀中的孩童仰眸看着自己母亲。
“乖。”妇人声音沙哑,瞧着自己怀中面色苍白的孩子,又心疼又怕,已经饿了那么些天,她都已经快要撑不住,孩子恐怕更是……
她心头其实早就有了一个想法,可看了看周围如此多的人,又有些犹豫,耳畔传来轻轻哭泣声,妇人终是咬了咬牙,从袖中拿出藏了很久的簪子,狠狠将自己手腕划开。
“娘……”
妇人快速捂住孩子嘴唇,然后将手腕递到她唇边,迫使她饮下她的血液,母女二人紧紧抱着,旁人看来,只是一对可怜的母女互相安慰,却无人知,那妇人在自己孩子耳畔道:“阿宝乖,别怕别喊,娘身体很好,待阿宝身体好了,我们便去京城寻你爹好不好?”
阿宝含泪点头。
“好孩子。”
夜里,无人能清楚看见身旁之人的所作所为,可被饿狠了的人,嗅觉异常灵敏。
有人察觉,正在四处查看。
“她在用血喂孩子。”不知谁这么喊了一句。
那妇人闻言,脸色当时大变,忙收回手,将阿宝护在怀中。
众人已经朝妇人看去,她手腕之处还在滴答滴答掉落着鲜血,在这夜中,格外的清晰动听,就像是那高山之上滴滴答答落下的清泉。
真的是被饿疯了渴疯了,明知是血,还是将那看成清泉。
只是静了一瞬,几个男子便一拥而上,将那妇人按住,将她流落的鲜血全部吞进腹中。
“不要!”那妇人吓得想往后退却被几个男人按的死死的,手腕之处鲜血被人重重吸允,她浑身都无了力,好疼却又动不了,只能感受到旁人在撕扯她,割开她,然后一点一点的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娘…娘…”阿宝想去保护自己娘亲,想推开那些人,可她今年不过五岁,怎么能斗得过已经疯了的男子呢,被人甩去一边,只能哭着喊着。
场面血腥又恐怖。
有不少人被吓得晕了过去或是呕吐出来,也有放声大哭或是也跟着那些人分食那妇人的。
之后,现场一片混乱残忍。
今日死去的人都被人分食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骨头,直至天亮,这场悲剧才渐渐停歇,第一抹阳光洒下,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冰凉,一眼望去,是一地的血与白骨,回眸,沙尘浓烟滚滚,是他们被毁的家园。
也是此刻,他们忽然明白,漓国放弃他们了,再也不会保护他们了。
很久之前,凌城不是没有被他国攻过又占有过,可他们城中百姓无一人伤亡的,不过是因身后有漓国军,而今,身后亦是有漓国军,却不会再向他们敞开城门。
兰城,将军府中。
“父亲,出事了。”秦国公第三子秦奚快步走进秦国公书房。
“何事。”秦国公冷冷皱眉:“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秦奚垂眸:“城外那些百姓生了乱。”
“暗地杀了就是,何必慌张。”
“不是的,父亲。”秦奚一想到下面之人禀报的话就直犯恶心,硬是咬着牙道:“那些百姓估计是饿疯了,竟然吃人肉喝人血。”
秦国公面色大变,却又很快平静下来,“燕恒何时到兰城外?”
“大约一日。”秦奚道:“按他路程,理应早到了,就是不知为何慢了几日。”
“父亲要迎燕恒入城?”
“自然要迎。”秦国公道:“不仅要迎,还要助他去救燕家军。”
“可陛下不是说……”
秦国公打断秦奚的话:“此事,七皇子另有安排。”
秦奚抱拳应是:“那城外百姓,我们该如何解决?”
闻言,秦国公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继续派人暗中盯着,死人不要紧,只要不让他们离开就好。”
“是。”
“不仅不能离开,还要让他们知晓不能离开是因为燕恒违抗陛下之命,执意要用他们和周边几城去换燕家军。”
秦奚抬眸,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秦国公会任由那些百姓在那,还派人暗中盯着,原来,竟是为燕恒准备的。
京城,一下子忽然就变了天。
萧然追查南燕刺客一案时,遭人刺杀,刺客被温凛抓住,审问半日,竟是审出一件惊涛大案,刺客并非要杀萧然,而是要杀一旁的谢谭幽,只因其曾在一月前见过沈国公的孙女,更是曾与她同住屋檐下。
沈国公三字才现,便让整个京城大震。
云崇第一时间知晓,便命人召谢谭幽觐见,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询问。
瞧着跪在大殿之上,迎着众人揣测目光,仍旧不卑不亢的谢谭幽,云崇面色凉薄又阴狠:“你一月前见过谋反罪臣沈国公的孙女?”
“不瞒陛下。”谢谭幽淡淡道:“臣妇也是一月前才知,曾经相府里的沈姨娘就是沈国公的孙女沈清。”
闻言,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沈国公府居然真的还有人活着?不止活着,还被曾经的当朝宰相纳为妾室。
“至于为何有人因此前来刺杀臣妇,臣妇以为是心虚。”
“心虚?”
“是。”谢谭幽道:“当日,臣妇才知晓沈清身份,沈清便被人杀害,足以说明,有人早就知晓沈清身份,提前将人杀了,是怕她说出什么。”
“比如。”谢谭幽话音顿了顿,忽而抬眸直视云崇,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落下:“当年,沈国公府是被人陷害才至此。”
“大胆!”云崇将手中把玩着的玉珠猛的摔在桌上。
朝臣更是震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帝师盯着谢谭幽,身后拳头攥紧又松开。
萧然与温凛站在大臣之中,暗暗将朝中之人神情记下。
“陛下。”谢谭幽又垂下眸去:“沈清隐藏身份那么多年不被人知晓,后来不过现了一次身便被人杀害,足以证明,是有人在暗中寻沈国公府之人又或是早就盯上,只需时机,再将其杀害。”
“不然,刺客杀沈清是为何?总不能是为国。”谢谭幽道:“若当真为国,又为何不寻陛下?”
“放肆!”云崇怒道:“先帝亲判之案,岂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文武百官齐齐跪地,高呼:“陛下息怒。”
整个干清宫上下,都被一声陛下息怒震住,声音过去又恢复平静,朝臣大气都不敢出,关于沈国公府一事,唯有从先帝在时的老臣最为清楚,其余的也只是听说,他是个谋反罪臣,可又有人说,沈国公未谋反前,可是个大忠臣。
也有人私下不解,既是忠臣何以会谋反,得到的答案只是,有了权自当更想进一步。
“臣妇并未揣测。”谢谭幽语声铿锵,丝毫不惧帝王之怒:“当日沈清在临死前告知臣妇,沈国公府并未谋反,当年,沈国公父子乃是受先帝传令,才提前出城。”
眼下,刺客背后之人暂不知是何人,她不能太早说出银杏,只能用沈清。
闻言,朝臣又被惊的面面相觑。
先帝传令?可先帝不是……
云崇手握成拳,一张脸已经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声音冷又慢:“当年,先帝传令的是安国公,这事朝中老臣皆知,再者,沈国公全府早在那年于街口被斩首示众,而今,你可能否保证那个沈清真的是沈清?”
“如若陛下一点都不信她是沈清,便不会召臣妇觐见。”
“陛下。”温凛也在此时出声,“当日,臣也在场,臣可以确认,那就是沈国公的孙女,沈清。”
云崇眼神一凛:“当真是罪臣之后?”
“是。”
得到肯定答案,云崇慢慢摩挲着手指,冷冷鹰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谢谭幽与温凛。
他记得,那一年,先帝派了定国老将军亲自行刑,街口周围被定国军围的水泄不通,不少大臣也在场,亲眼看着沈国公府众人被砍了头,那样的场景,没有人能逃脱得了,只有人能偷龙转凤。
偷龙转凤。
云崇眼眸微微眯起,忽而想起曾在干清宫外偷听到先帝与暗影的对话。
先帝性子总是豪迈又温柔的,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无一人不喜他,不忠他,只因,他心中有大志,承诺要还百姓一个盛世太平,海晏河清的景象,在位时期发布的政令,都是于百姓有溢处的,他像一个很伟大的引路人,带领着众人走上正确的道路。
所以,那个时候,漓国上下都在以天下一统,海晏河清为目标,就算头发花白的老臣也像十几岁的青年,十分有干劲。
也是那个时候,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感叹,漓国有此君王,实属一大幸事。
云崇也是一直这样认为的,即便小时候过得很苦,也没见过几次先帝,他也从没怨恨过什么,每每听旁人夸先帝之时,他满脸的骄傲与欣喜,由其后来,能时常陪在先帝身边,他更是时常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也曾想过,以后也要做和先帝一样的人。
可就在沈国公全府被砍头的第三日,他听到了先帝与历代皇帝身边的暗影对话。
先帝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无情:“事情办的如何?”
“陛下恕罪,还没找到沈国公府的两个幼童,但请陛下放心,属下会多加派人手,一定会杀了那两个幼童。”
“废物。”先帝语声参杂了怒气:“连两个幼童都奈何不了,朕养你们有何用?”
“陛下恕罪。”暗影忙跪地。
先帝道:“多派人手,一定要将沈国公府血脉清理干净。”
“是。”
“再派人盯着安国公府和定国将军府,若有异动,第一时间告知朕。”
“是。”
云崇无法形容那个时候的心情,震惊复杂又是恐惧,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心境早已不如从前,后来先帝去了,暗影跟了他,他是用了不少手段,才从暗影头子那里得知先帝那些年真正的所作所为。
他什么都知道的,可他还是什么也不能说,他是漓国之君,先帝之子,人人道他最为孝顺先帝,也是因此,百姓朝臣才会在一开始,没有任何异议的忠于他这个母妃只是一个小小宫女的皇子,可若他公然反责先帝,或是当年之事爆出,漓国定当大乱。
所以,他只能往下瞒去,甚至不惜铲除一些人。
可云崇怎么都没想到,沈国公三字会再重现,不止重现,沈国公的孙女沈清也现身了,现下虽死了,却是留下当年,是先帝传令的话语,此事一旦传出,定会惹得朝堂上下与民间百姓议论纷纷,皆时,朝堂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安稳,由其,现在漓国还在与他国打仗之中,绝对不能乱。
定了定心神,云崇终是站起身来,绕开桌案,俯视下面跪成一片的朝臣,最终又将目光定在温凛与谢谭幽身上:“当年,沈国公府全部人被斩首示众,是绝对不可能还有人活在这个世上。”
默了会,云崇又道:“帝师当日好像也在场。”
帝师闻言,轻轻颔首:“臣的确在。”
“当日,沈国公府被满门抄斩之时,周围可都是定国军?”
“正是。”
“依帝师看,犯人逃脱的几率占几成?”
“零。”
“……”
云崇冷笑:“那你二人见到的那沈清定是假的。”
谢谭幽道:“若是假的,刺客何以要杀她又要杀见过她的臣妇?”
“或许她得罪了什么人。”云崇声音已经很是平静,显得云淡风轻:“再者,你又能拿什么证明她就是沈清?”
“当年,沈国公府被斩首可是定国老将军亲自行刑,若沈国公府有人逃出,定国老将军可是要担罪责。”
罪责两个字,云崇咬的格外重。
“……”
谢谭幽手心下意识收紧。
从云崇的语气中她察觉到了威胁之意,几乎是一瞬间,她先前起过的那个大胆念头,又再度升起。
沈国公府没有谋反,也的确是被人陷害的。
那陷害之人,曾位高权重。
想明白的一瞬间,谢谭幽脸上血色快速褪去,心头震惊万分。
只有沈国公父子与银杏知晓先帝曾传令沈国公府出城灭反臣,而全国上下却知先帝传令安国公杀反臣。
所有人只知谋反之人是三皇子,所以,安国公一箭射出,杀了挚友沈国公。
这背后定当是有人在操控。
“陛下。”谢谭幽道:“倘若,沈国公府没有谋反,陛下会如何做?”
“绝无可能。”云崇道:“谋反之罪已然落实。”
“倘若,臣妇可以查明真相,找到证据证明,陛下可会还沈国公府清白?”
“先帝不会出错。”
“陛下。”帝师缓缓开口,声音不如刚才那般洪亮:“事已起,恐怕此时早已传遍各街小巷,百姓定当议论纷纷,当年之事,亲眼见过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不若便让燕王妃去查,也好安定人心。”
“不论如何查,结论都在那了,任谁都无法改变。”
云崇对上帝师浑浊双眸,回想帝师的话,安定人心,结论在那,谁也无法改变。
帝师说的不错,事情怕是已经闹开,得给众人一个安定说法才是,不然那么多人,心思如此多,若一时掌控不了,忽然发了酵,于他不利。
再者,当年之人皆不在人世,想要从何查起都是问题,就算最后真的查出什么,也得过他这里,是与不是都得由他而定。
想清楚,云崇冷冷勾唇:“若你查不出呢?”
“……”
“先帝亲判之案,你敢重查,乃是不敬,朕应你,也是想给众人一个安心,可若你查不出,或是结果就是沈国公府谋反,那……”
云崇顿了顿,冷笑出声:“那这不敬之罪,你就得受着,念你如今身份,可轻罚,一百五十杖。”
一百五十。
不是死便是要残废。
温凛脸色一变,想开口,却被谢谭幽抢先一步,“臣妇谢陛下。”
“朕只允你一月的时间。”说着,云崇转身入了内殿:“都退下吧。”
“臣等恭送陛下。”
跪了这么久的朝臣总算心头松下一口气,看了看谢谭幽的方向,与身旁之人窃窃私语着出去,这一月,只怕京中要热闹了。
温凛上前扶起谢谭幽,神色隐隐担忧,又不知如何开口,谢谭幽轻轻摇头:“表哥,我们先出宫吧。”
“好。”
萧然跟在二人身后一同出去,一路上,三人面色都显得有些沉重,出了宫门,谢谭幽远远见到将要上马车的帝师,忙快走几步,唤道:“帝师。”
帝师回眸,见到谢谭幽怔了一瞬,随后淡淡扯唇:“燕王妃。”
谢谭幽俯身,朝帝师一拜:“多谢帝师今日为我说话。”
回京后,两次见帝师,他总是有意无意帮她说话,虽不知其意,但总该是要感谢一番。
帝师避开谢谭幽的礼,“不过是尽臣子本分罢了。”
谢谭幽也未拆穿,只是看着他上了马车,然后离去。
“表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谢谭幽知道是温凛,她轻轻唤道。
“嗯。”
宫外的风总是很大,发丝不小心就迷了眼。
谢谭幽看着前方模糊的房屋与马车,似是轻叹:“我记得外祖父曾说,他追随先帝,忠于先帝,是因先帝有雄心壮志,宽容又大度,最重要的是,先帝是一个亲贤臣,爱百姓的好君王。”
“是啊。”温凛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祖父还说,他也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天下一统,海晏河清的景象,他相信,他所忠的陛下可以带他们看到那一天的。”
“那个时候,沈国公安国公时常来定国将军府,幽幽或许不知道,天下一统,海晏河清,是祖父与两位挚友少年时期便想看到的景象,他们相约要一起活到那个时候呢。”
“后来呢……”
“人都没了。”
“表哥。”谢谭幽深吸一口气:“我今日才发现,这条路远比我们想的要长要远,稍有不慎,我们也会没命的。”
现在已经大体清楚,沈国公之事,是先帝全权主导,那定国将军府呢,与云崇脱不了干系。
所以,温凛才会每每见到云崇都感觉到恶心,云家之人惯会伪装,装什么都不知道,装难过心痛,怕是连自己都信了吧。
“幽幽怕吗。”
谢谭幽摇头:“英雄不该是如此的下场。”
“我要查案,我要让沈国公府堂堂正正的活在众人心中,要让外祖父看到海晏河清,天下一统的景象,所以,我不退。”谢谭幽道:“即便身死,也该为外祖父讨回公道,杀害外祖父舅舅表哥们的凶手还尚存活,总该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她先前只是猜测云启与秦国公还有谢靖联合,后来与温凛相谈才知不是,不过都是被推出来的,又或许从中助了力而已。
既是如此热闹,那就一个一个来!
“是啊。”萧然朝他二人走去,“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只是怕……”谢谭幽眼底一抹寒光闪过。
她只是怕,如若最后,当年之事一件一件的被捋出时无人信,又或者云崇否定所有,那到时……
毕竟,此次涉及的可是不论在百姓还是朝臣中都声望极高的先帝,还有如今君王,当年之人又尽数都不在了……
在宫门外又站了会,三人才离开,一路回了燕王府,去见他们口中说的那刺客,刺客真有,不过刺杀之事却是假的,不过是故意放出的消息,寻一个光明正大查案的机会罢了。
而那刺客便是当日杀害沈清的人中,活捉下来的,嘴巴硬得很,无论怎么审问,都不张口。
地牢阴暗又潮湿。
入眼便是水牢,明明什么都没有,谢谭幽却觉里面又像是什么都有,无端的寒意入心,往前去,铁链摩擦地下的声音越发清晰明显。
血腥味浓重。
谢谭幽看着浑身伤痕,又再度昏迷过去的刺客,眉头微微皱起。
温凛挡住谢谭幽的视线,也是皱了皱眉:“明日,再不说,便杀了吧。”
“不必再审了。”谢谭幽开口,白衣如仙,说出的话却是十分冷漠:“直接杀了吧。”
温凛一怔,回眸看向谢谭幽,是熟悉的面容,眼眸神色却十分陌生,冷漠又凉薄,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谭幽,心头复杂又止不住的心疼。
“浪费时间审一人,不如以自己引真正幕后之人现身。”
萧然很快明白谢谭幽的意思:“你是要以自己为诱饵?”
“嗯。”
“如何引?”
谢谭幽道:“将我要查当年沈国公府一事放出去,并且已经掌握不少证据,那这一月,总有那么几日会有收获。”
沈清才现身就被人杀害,而她一个手中有证据,还得了云崇的允许彻查当年之事的人,背后之人又怎会忍得住不出手,只要一出手,幕后之人自然也会慢慢水落石出。
她倒是想看看,先帝当年到底是如何做的,而今,又有谁还在帮他,又记着当年一事。
“太危险了。”温凛不赞同。
“表哥放心。”谢谭幽淡淡扯唇,“燕王府众多暗卫,我不至于会有事,再者,你与萧然也在。”
“此事,也只能这样才能尽快引出刺客背后之人。”
温凛眉头皱的越发紧,终还是点了点头。
萧然道:“今日,我们先去沈清在城外住的那个屋子里看看。”
谢谭幽颔首。
三人才走出去,就有丫鬟朝这而来:“王妃。”
“何事?”
“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请您入宫一趟。”
谢谭幽大概能猜出太后要见她的原因。
“幽幽,我陪你去。”温凛有些不放心。
“表哥不必担忧。”谢谭幽轻轻扯唇:“你与萧然先去往城外,我去见太后,待暮色时分,清幽居见。”
“……”
“那你小心些。”
“好。”
三人一同出府,又分了两路,谢谭幽做马车入宫,自从这清幽居开始营业,黑云和银杏都是早早出门,到快天黑了才回来,如今,她身边,就只是黑风在侧。
到了宫门口,黑风在宫外等她,她随着来传话的小宫女进去。
慈宁宫,格外冷清,婢女都是寥寥无几。
谢谭幽随着那小宫女踏入主殿,太后已经等候多时,见她进来,一直淡淡微冷的神色总算缓和几分,挥了挥手让杨嬷嬷和宫女退下,只留了她与谢谭幽二人。
“你要查沈国公府一案?”太后开门见山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谭幽垂眸:“是。”
“为什么?”
“当年之事或许有隐情,既是有隐情就当再彻查,无辜之人不该惨死。”
“无辜?”太后声音忽而冷下:“你可知,当年,因沈国公府谋反死了多少人?难道那些人就不无辜?”
“可若,沈国公没有谋反呢?”谢谭幽还是坚持自己心中想法,她从来就不信,大忠臣会变奸臣,更不信想看到天下一统海晏河清的人会杀百姓,会反君王。
“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太后声音止不住拔高:“先帝亲判之案,怎会出错?”
“去。”太后伸手指了指外面:“告诉陛下,今日你所说全是疯言疯语。”
谢谭幽未动,看着太后,心绪有些复杂,今日的太后于她而言,像是一个长辈,眼底的忧虑太过明显,可她有想做的事,想报的仇,又无法与太后说。
谢谭幽抿了抿唇,还是道:“不是疯言疯语,也是真的不想无辜之人惨死,护国之人最后落得个谋反罪名,没有这种道理。”
闻言,太后一时间上不来气,死死盯着谢谭幽,半天说不出话来,谢谭幽见状,忙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却被一把推开。
“匡当”一声,茶杯碎了一地,茶水也溅了谢谭幽一声。
太后手臂微微发颤,缓了好一会,才道:“你要哀家怎么告诉你,此事,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谢谭幽扯唇,因现下无人,她半蹲在太后身边,用手帕替太后擦去手背上的茶水,动作轻柔,抬眸,眼睛弯了弯:“我知道,也明白,太后是真心担忧我,为我好。”
“我其实也怕死。”
“可是太后。”谢谭幽道:“有些事,总不能因怕死,便不去做,也不能让国之英雄一直背着那样的名声,那是侮辱,是不好的,而我,答应一个人的事,也当要做到。”
太后喉头翻滚,瞧着面前冲着她笑的人,一时无言,直至谢谭幽离开,她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