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谭枝—— by溪月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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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下雪,整条街都格外的冷清,只有二人的呼吸声交融。
谢谭幽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垂头走着,不敢看燕恒一眼,为何不敢看,心中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是怕吗。
似乎又不是。
相府外也是清静得很。
“我到了。”谢谭幽仰头看他,她觉得她和燕恒似乎都是一样的人,都是孤零零,惹人厌恶的。
抿了抿唇,她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不孤单,总是好的。
“然后,本王再送你回来?”燕恒嗤笑。
谢谭幽:“……”
“那我回府了。”
说完,转身就上了台阶,上至最后一层时,身后传来燕恒的声音。
“谢谭幽。”他唤她。
谢谭幽回眸。
“好好活着。”他说。
第19章
谢谭幽回兰香院的路上,一旁的婢女嬷嬷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她原本并不在意,只是见到银杏后,从她口中得知,秦氏被无罪释放了。
她就愣住了。
这么快。
可燕恒不是说……
“奴婢听说,是老爷和秦国公先后去了刑部,然后没多大一会,刑部便将人放了。”
谢谭幽若有似无点头,语音淡淡:“我知道了。”
想了想,她叮嘱银杏:“这几日你离前院那方的人远些,除了我,其他人唤你去何处都不要去。”
“奴婢知道了。”银杏重重点头。
后来的两日,前院的人总时不时路过兰香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谭幽察觉不同寻常,也是觉得府中烦闷,现下又无人管她去处,想了想,趁着不下雪,便带着银杏去街上瞧瞧。
出了府,她才知近日城内流言四起,还都是有关相府的。
都在说谢靖用权势逼压刑部放人,先前很少有人知道秦氏被抓一事,现在这样一闹,满城皆知,就连谢音柔出府都受了不少的嘲笑。
难怪,府中这两日总是阴沉沉的,陷入一片阴霾。
想去对面的铺子看看,抬眼却见人群中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在她看过去时虽很快低下却还是被她看清楚了。
在府中被人盯着,在府外也被人盯着。
谢谭幽顿时没了心思,扯下腰间荷包递给银杏,低声吩咐几句,待她走远,便准备打道回府。
“阿谭。”一道温润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谭幽脚步顿住。
云启上前,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她,眉眼含笑:“刚才远远见你,还以为是看错了。”
“你身子好些了吗?”
“多谢七皇子挂心。”谢谭幽俯身:“已经好多了。”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甜食。”
谢谭幽淡淡扫了眼面前的糖葫芦,道:“现在不喜欢了。”
她不知云启去哪里了解到的,只是十分厌烦他总是一副和她认识很久的模样,明明今日他们才算见了两次。
谢谭幽道:“臣女出府太晚,要先回去了。”
她恭敬俯身,转身离去。
“阿谭,你是在躲我吗?”云启黯然的嗓音响起,谢谭幽脚步未停,只装作听不见直直朝相府而去。
走到拐角处,她脚步缓缓顿住,目光下意识朝一个方向看去。
巷口幽深,空荡荡的,只有一旁叫卖的大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才好像是看见燕恒了。
盯着巷口的方向好一会,确定那里没人影后才又朝相府而去。
谢谭幽面前路忽然被人拦住。
她抬眼看去,只见一少年正好整以暇的瞧着她,眉头微挑,显得不羁又霸道。
相府唯一的嫡子,亦是漓国现在最年轻的小将军,手中有了些权利,平日里又被秦氏和谢靖宠坏了,行事便也越发的浪荡又狠辣,私下里,不少百姓因他而怨声载道,却因相府权势而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中子女被欺辱。
谢谭幽皱了皱眉,不愿与其浪费时间牵扯,绕开他就往里走,却才走了不过两步又被他伸手拦下。
他语气还是那般的惹人厌恶:“自长姐回府来不是都卧病在床?今日怎的会出了府?”
谢霖探头看了看她身后,“连个丫鬟也没带出去,是不是又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谢谭幽眸子凉凉:“让开。”
“啧。”谢霖啧啧几声:“长姐这样子是挺吓人的,可不巧,小爷我胆子挺大。”
他这几日都在城外,今日回府总觉哪里不对,去问了谢音柔才知道近日发生之事,有意外也怒火中烧,特地来此处等着谢谭幽呢,等了这么久,又岂能让人白白走了。
“让开。”谢谭幽又冷冷说了一遍。
“让开也行。”谢霖坏笑道:“长姐将我的靴子擦干净,我便让开。”
附近不少的婢女嬷嬷,听闻这句话纷纷低笑出声。
全府都在看她笑话。
似乎都想看看,在这个一向跋扈嚣张惯了的谢小爷面前,谢谭幽会如何做。
眼下她只是孤身一人,总不能还有人会护着她。
谢霖很喜欢这样的场面,前后看了看,又大声笑出来,眸中嘲弄由为刺眼。
谢谭幽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攥住,还未反应过来,清瘦的身体就被圈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双手还被禁锢住。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的反抗,却不经意间瞥见身后之人面容,愣住。
不再作反抗,而是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缓缓抚上一支冰冷的弓箭,箭羽上有寒气,握在手心都忍不住的生疼,她想松开,却被他更用力握着
“不要忍。”他在她耳边说。
然后,他带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将弓拉满,在众人震惊的神情中射出利箭。
顷刻间,鲜血四溅,尖叫声起伏不断。
谢谭幽瞳孔骤然变大,拉弓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身体无力的靠在身后的胸膛之上,他胸膛厚实温暖,像是靠在一面墙上,令人十分安心。
可此刻,谢谭幽明显有些慌乱。
丞相之子,被当今陛下看中的小少年将军,死了。
死于一箭穿喉。
还是当着如此多人的面。
谢谭幽猛地回眸。
燕恒唇角挂着戏谑的笑,红色鲜血溅到他白皙面容之上,显得他红衣都黯淡了几分,他唇角笑意越发深。
谢谭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突然明白,旁人为何说他是个疯子。
是武将又是当朝宰相的嫡子,还有传闻称陛下欲要将嫡出公主嫁与谢霖。
嫡出公主啊,何其看中对方。
燕恒就这样毫不犹豫的将人杀了。
真的是个疯子。
此次,陛下想必不会坐视不管,谢靖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怕了?”燕恒凑近谢谭幽,二人姿势暧昧,若是再近一步,他的唇瓣就要碰上谢谭幽的鼻尖。
谢谭幽心跳止不住的剧烈跳动,燕恒说话的热气喷在她脸颊,痒的难受,却又不敢动亦不敢说话。
不怕是假的。
她想过杀谢音柔都没敢动过伤害谢霖的心思。
虽都是嫡,可嫡子和嫡女还是有很大区别,况且,还是一个有将军职位的。
她承认,她有时胆子很大,可也没大到这个地步。
“恨是最无用的东西。”燕恒语音含冷笑又有几分慵懒:“你的恨不痛不痒,反观旁人,可以任意欺辱你。”
“不要忍,要杀。”
“人死了便清静了。”燕恒漫不经心扬眉,示意她看躺在血泊之中的谢霖。
谢谭幽看着血淋淋的谢霖,心止不住的提起,有一瞬的上不来气,脸色惨白惨白的,浑身血液都像是被凝固住。
她不知她是怎么回的院落,外面又发生了什么。
只是听说,秦氏抱着谢霖尸体疯了似的哭喊,府外的谢靖赶回来看见这样的场景,当场晕厥过去,醒来后,便直奔皇宫。
比谢靖先到的是御史台的几位大人。
御史台分为两派,一派弹劾燕恒胆大妄为,射杀重臣嫡子,一派弹劾谢靖不顾王法,保全杀人凶手,又欺压刑部。
大人们唾沫横飞,吵的脸红脖子粗。
“燕恒胆大妄为,射杀我朝中武将,如此行为,实在可恶,应当把人关进死牢才是。”
“云国会一箭封喉的人不只燕王,自己无知就别出来丢人。”
“抛开这个不说,此次燕恒就在相府里杀人,那么多双眼睛看见,岂会有假?”
“我呸,我还说是有人嫉妒燕恒,故意陷害。”
“你他娘的是不是被燕恒下蛊了?”御史台的李大人闻言,顾不得礼数,指着说这话的大人鼻子骂道:“一箭穿喉是燕恒上战场惯用的箭法,从未出错不说,京中又有几人箭法比得过他?”
“仵作已经验过尸,箭正中喉咙,无丝毫的偏差,相府婢女嬷嬷也皆是人证,纷纷指证,是燕恒杀了谢将军。”
“那燕恒为何要杀谢霖?我倒是觉得谢靖近日动作频繁,谁知道是不是他设计陷害燕恒。”
“用自己唯一嫡子陷害一人?是谢靖有病还是你脑子被驴踢了?”李大人怒不可遏,实在忍无可忍,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抽对面的人。
对面的大人也不甘示弱,同样撸起袖子就要与其动手。
坐在龙椅上的云崇:“……”
他最烦的就是御史台大人,跟一群小孩没什么区别。
明明都是一个团体的,每次却总是分成两派。
吵不过就要打架。
打完了又开始接着吵。
他们最合心的时候大概就是一起约着来给他讲解对错的时候了。
云崇头疼的皱了皱眉,沉声道:“滚出去。”
天子怒了,御史台大人们也不敢再说什么,瞪了对方一眼,便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干清宫清静不少。
云崇道:“高公公,去把燕王请来。”
“是。”
燕恒到干清宫时,谢靖正跪在殿中求云崇主持公道,最好是让他偿命,而云启则坐在一旁,见他进来,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燕恒却是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阿恒来了。”云崇一见到燕恒原本不耐皱着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
“见过陛下。”燕恒声音冷淡,见到天子却不跪也不弯脊背,只直直望着他,也不等他作答,自己便往旁边空位一座,单手漫不经心撑着下颚,就这样瞧着痛哭流涕的谢靖。
唇角时不时勾起,像是在看一场戏。
云崇眸中神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换上和煦笑容,“你母妃近日可好?”
云崇比燕恒大了十岁,可两人在燕恒幼时便相识了,那时云崇还是九皇子,大许是兴趣相投,二人竟成了好友,一路陪伴。
甚至还许下:“他日你为君,我为臣,永远臣服你脚下,替你安定家国百姓,不让敌国踏进一步属于我们的土地。”
只是后来,他真的为君,他为臣,二人的交情却不像曾经那般,尽管外人还在传云崇如何包庇燕恒,在燕恒看来,这只是一种捧杀。
原本的交情承诺突然发生了变化,那定是其中一个说了谎。
燕恒笑意不达眼底:“多谢陛下挂心,母妃一切都好。”
云崇颔首,看了眼谢靖,又看向燕恒,“今日相府……”
“我杀的。”燕恒打断云崇的话,大大方方的就承认了,声音平静的就像是再说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
“陛下要杀我吗。”
他未说臣,而是用我做称,言语的狂妄在场之人无一人听不出。
唇角虽有笑,却是阴冷的吓人。
云崇眸色不变,身侧拳头却是悄然收紧。
谢靖看向燕恒,一双眼睛红的吓人,若眼神是一把刀,此刻燕恒怕是早已千穿百孔,听着他狂妄的言语,心头恨怒交加,只觉今日怕是奈不了燕恒何。
“燕恒!”谢靖死死咬牙:“我与你之间的事,为何要牵扯我儿!”
“本王与你有何事?”燕恒耸肩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
“噗。”
谢靖气极,吐出一口鲜血,堂堂丞相,竟是狼狈至此。
缓了口气,谢靖还是朝云崇道:“陛下,臣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从小养在身边长大,犬子就是臣的骄傲,如今被人杀害,只求陛下为臣做主,严惩凶手。”
“骄傲。”燕恒眼底划过讥诮:“谢霖日日在风月楼喝酒,为女人与旁的世家子弟大打出手,丞相竟以此为傲?”
“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他话落,身后的黑风便上前将手中厚厚一沓纸张呈到云崇面前,云崇随手拿起一张看,原本平静的面容立马一沉,一张一张往下看,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怒的扬手将一沓纸挥落。
谢靖心头一紧,忙抬眼去看地面散落的纸张,只一眼,就让他脸色惨白。
只见,白纸黑字竟是一张张的诉状。
一字一句写着谢霖近一年来的恶魔行为,侮辱少女,因其反抗打伤了他便杀了其全家,看中下属夫人,用其威胁夫人就犯,还是当着三五好友之面,事后将其逼死,甚至还将其女儿卖去妓院。
一桩桩,一件件,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仅仅只是这一年。
谢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努力替谢霖辩解:“陛下,犬子绝不是这样的人,定……定是有人陷害。”
他说话都说不清楚了:“对,定是有人陷害。”
“都是些什么东西,值得旁人陷害?”燕恒嘲讽道:“若他是皇子,被自家兄弟陷害本王信,可他不过会点阿猫阿狗都会的功夫,谁费那心思陷害他。”
他毫不隐晦的将几位皇子现如今的明争暗斗摆到台面上,若有似无的扫过一脸温润的云启,轻笑了声。
“写这些东西的人眼下正在大理寺卿府邸,丞相不若去看看是否真的是有人故意陷害。”
“去吧。”云崇淡淡开口,“若是陷害,朕绝不会姑息,倘若不是,朕也要给受害的百姓一个交代。”
此话,谢靖听明白了,身侧拳头死死攥着,扫过云启,见他若有似无的点头便起身告退了。
“燕恒,若我儿是被陷害的,本相定要让你偿命!”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丢下一句。
“好啊。”燕恒不冷不淡的回:“想让本王偿命的太多,你动作得快。”
“燕王如此倒是替民除害。”待殿中只有他们三人,云启笑道。
“人人道燕王残忍,我却觉得燕恒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此乃是行善举。”顿了顿,云启又接着道:“云裳听闻此事时还在母后那跪了许久,求母后替父皇说说情,不要惩罚于燕王,还说,燕王如此,并不是滥杀无辜。”
“果真,燕王确实如她所想那般。”
云裳是云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忽然在他面前提起云裳,怕是不简单,燕恒手指敲了敲茶杯,挑眉看着云启。
“所以?”
“我比燕王要小上些,过不了几日我便要娶妻,可燕王如今还是一人,王府难免冷清,云裳自幼喜欢燕王,燕王不若便给她一个机会。”
“父皇。”云启看向云崇道:“您觉得云裳配燕王如何?”
闻言,云崇真的就认真想了想,半晌,忽然笑开来,“好。”
“骄傲肆意的嫡出公主配我们漓国最厉害的将军甚好。”
“云裳有侠女之心,想必,日后还能陪同阿恒一起到战场去,夫妻二人同心,定能创造出一段佳话。”
燕恒不说话,只是冷冷笑看着在这互相演戏的二人。
见云崇高兴的都要立马写圣旨,竟一句都不带问他的意见就要将此事定下来,燕恒眸中笑意越发的意味深长。
“本王府中的阿花甚是好看温柔。”眼看云崇圣旨即将写完,燕恒开了口,难掩笑意:“正巧,七皇子亦是温柔之人。”
“陛下不若再写一道圣旨,让我们四……”说到此处,燕恒话音顿住,没忍住,笑了声:“一起成婚,还是在一日,想必这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燕恒才开口,云启就笑不出来了,脸色一会红一会白一会青的,那叫一个好看,云崇自然也是笑不出来,执笔的手都僵在半空,不知是该落还是该收。
谁不知道,燕恒养了一只狗。
好好的一只公狗,取名阿花。
!!!!
所以,燕恒是要让云启和狗做配!还是公狗。
“陛下若无其他要事,我便回府了。”见二人不说话了,燕恒淡淡道。
只是瞧着上面的云崇,忍不住眯了眯眸子,今日之事,云崇不问罪他,见到那些罪证时,眸中无讶异,明显是知晓的,可仍旧装出一副怒极了的神情,顺势让谢靖走,是意在保他。
只一瞬,燕恒便想明白了。
云崇还是那个云崇,坐山观虎斗,只想收渔翁之利。
不过,他对待谢靖倒是大方,明知对方并非忠于自己,还敢将其权利放大至此,就为了朝中能有一人与他抗衡。
可为什么,云崇何就是对那些忠心之人如此狠心呢。
今日,未下雪,但刮起了很大的风,燕恒就就站在宫门口,任凭冷风吹打,沙子迷了眼,他渐渐看不真切,恍惚间,眼前好像有一明媚少女,仰头冲他笑。
他有片刻的失神,下意识伸手去抓,少女身影却消失的无影无踪,燕恒愣了愣,缓缓闭上眼。
想什么呢。
“主子,回府吧。”黑风怕这么下去燕恒身上的伤更加严重,壮着胆子上前道。
燕恒睁眼看黑风,道:“辛苦了。”
这可把黑风吓了一跳,忙把头低下去,也不怪他胆小,实在是跟着燕恒这么多年了,他从没见过燕恒这样……这样的…对,就是温柔。
这两个字出现在黑风脑中的时候,他整个人感觉都飘起来了,王妃说了,温柔是形容姑娘的,如果主子知道他用形容姑娘的词语形容他,自己会不会被打死呢。
黑风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就看到云崇正站在城墙上看着自家主子,他蹙了蹙眉,轻声提醒了燕恒。
燕恒挑眉,回头看去,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俩人早已不似当年那般了,此刻他是君,他是臣,而他也并未再把城墙上的君放眼里,燕恒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戏谑笑出声,翻身上了马,扯下玉佩,随手往后一扔。
他倒是不介意再疯狂一些。
那一年,燕恒得胜归来,云崇亲自刻了一枚玉佩赠予他,保他年年得胜,保他平安,此后的每年出征,他都带在身上,今年,玉佩一扔,二人便不再是兄弟。
或许,早就不是了。
从那件事开始,就不是了。
此时,丞相府早已挂上白灯,院内的也都挂上了黑白布,暮气沉沉。
正厅里,哭声一片。
云崇也算给足了谢靖脸面,让所有皇子公主都过来了。
谢靖到底没有去大理寺卿府邸,毕竟,自己儿子什么样子他是知道的,他只是恨啊,恨他是文官,云崇再怎么给他权利,都不如有兵的燕恒。
瞧着谢霖的棺椁,他也是下定了决心,要同燕恒较一个高下。
不过一个黄口小儿,他还不至于忌惮到不敢与他正面交锋,他才不会像云崇那样窝囊,皇帝没皇帝的样子,处处看燕恒脸色,简直丢人现眼。
谢谭幽靠在窗边,额头有密密麻麻的细汗。
又做了同样的梦。
唯一不同的便是她在里面见到了温凛表哥。
梦中,表哥还活着,活着回来,一个人抗下定国将军府的大旗,成为他想成为的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似乎还成了亲,只是结局不太好。
因为,她看见血了。
谢谭幽闭了闭眼,不明白为什么总会做这些梦,是她太想念表哥了还是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导致噩梦环绕。
察觉什么,她睁眼,入眼便是一双好看却冷的双眸,她惊的站起身来,下意识脱口:“你怎么来了?”
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
“你怕本王?”察觉她身子微不可查的颤抖,燕恒眸子半眯。
“不是。”
今日见谢霖死的场景她的确吓到了,这样毫无准备的看着一人死在自己面前,换个人都会受惊,当时也是没反应过来,看燕恒的神情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现下看燕恒神情似有不悦,怕他误会,谢谭幽忙解释道:“我是怕被前院之人看见你。”
“哦?你不怕?”
“他欺负我,所以你杀他。”谢谭幽道:“你护我,我又怎么会怕你。”
“别自作多情了。”燕恒冷不丁道:“本王不过是瞧他不顺眼。”
“……”谢谭幽脸颊火辣辣的,她有些看不懂燕恒,情绪变换太快,有时恨她入骨,可有时,他看着她时,眸中的那抹不忍柔色虽很淡,却还是被她看的清楚。
这人,简直与精神分裂没两样。
沉默良久,燕恒道:“明日,母妃要去青龙寺。”
谢谭幽忙应声:“我陪同王妃前去见空静大师。”
“嗯。”
燕恒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看谢谭幽好一会,她眼底有乌青,大概也是很久没安稳睡过。
他道:“去睡吧。”
“好。”谢谭幽点头:“你一个人回府注意安全。”
月色下,她面容白皙,一双澄澈的双眸望着燕恒,燕恒看了一眼便垂下眸子,转身离去。
谢谭幽再次躺到床上,本以为会像刚才睡不着了,可人才躺上去,寂静的黑夜之中就响起一道熟悉的箫声。
这声音……
在青龙寺的那三年,每每做噩梦便再也睡不着的夜晚,总是这样的箫声伴着她渡过下半夜。
忽然听到,她迫不及待的想起身去寻找声音来源,却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渐渐沉沉睡去,一觉安稳,再无噩梦。
箫声亦是响了一夜。
翌日醒来,她只觉疲惫许久的身子忽然变得轻松很多,银杏正好掀帘进来,见她醒了,笑道:“大小姐今日,似乎气色好了不少。”
“昨夜,你可有听见箫声?”谢谭幽问道。
“不曾啊。”
谢谭幽点头,也不去深究,只道:“今日,我们去青龙寺。”
谢谭幽是从后门出的府,府中办丧,入府的人定是很多,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在后门处见到带有燕王府标识的马车时,谢谭幽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燕恒竟会来相府等她,还是在后门。
他怎么知道她一定会从后门出。
谢谭幽还以为燕恒应当不会去寺庙,像他这样的人应当不信佛。
黑风见她,忙跳下马车,伸手掀开马车帘,对谢谭幽坐了个请的姿势。
谢谭幽颔首,上了马车见燕恒在闭目养神,便也安静坐在他对面。
从京城去青龙寺最少要半个时辰,谢谭幽靠在马车上,大眼睛睁着,空静大师不轻易见外人,她就这样替他私自做了决定,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想起幼时见到一向慈眉善目的空静大师吹胡子瞪眼的神情,虽然有点不厚道,谢谭幽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燕恒缓缓睁眼。
近一月来,这似乎是谢谭幽笑的最真实的时候。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很好看。
燕恒没出声,就这样看着她,不知道想起什么,他眸子越来越深,仿佛透过谢谭幽看到了他记忆深处的东西。
“你为什么都不笑?”
“不好笑为什么要笑。”
“可是我笑了啊。”
“所以呢。”
“所以,你要陪着我一起笑,一起开心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好开心啊。”
“我没让你这样笑。”
“那小阿谭,请你教教我,该怎么笑。”
“我不小!!”
“那你怎么比我矮半个头?”
“你滚啊!我今日不想看见你了!”
“那没办法了,我走不了。”
“为什么。”
“如果我走了,我的阿谭一个人会害怕。”
马车忽然停下,将燕恒猛地从记忆中拉出,谢谭幽重心不稳,差点朝外摔去,幸好燕恒手快的将人扶稳才避免受伤。
“笨死了,坐个马车都坐不稳。”冷冷丢下一句话燕恒就下了马车。
谢谭幽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就发脾气了,她似乎也没做什么,带着疑惑掀开马车帘子,更疑惑了。
燕恒还站在马车边,伸出一只手。
等了很久也不见人下来,燕恒回头看她还好好的站在马车上,皱眉道:“要本王请你下来?”
谢谭幽恍然,伸手搭在燕恒手臂上慢慢下了马车。
走在他身侧,不止一次看向他,欲言又止。
怎么总是凶巴巴的,明明人又不坏。
快到寺门口时,燕恒步子就顿住了,他道:“母妃已经在里面。”
“你不进去吗?”谢谭幽问道。
“嗯。”
谢谭幽也没多想,点了点头,带着银杏便入了青龙寺。
每日来青龙寺上香的人数不胜数,谢谭幽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寻去,走到一半,她才猛然想起她从未见过孟南溪,只是听闻过。
这样多的人,她要如何去寻。
远远见到紫竹摇曳,忽然就清明了,先去寻空静大师与他说明一番,得他同意之后便让他让小沙弥去请孟南溪过来就是。
孟南溪来青龙寺多次,想必小沙弥定是知道人的。
谢谭幽到空静大师所住院落时,正巧见他一人坐在树下,院外也没人看守阻拦,桌上还是两盏热茶,她不禁挑眉,莫不是又知她会前来。
她抬脚走进去,在空静大师对面坐下。
“大师,我想寻个人。”
谢谭幽直奔主题。
“老燕王妃,孟南溪?”空静大师笑道。
闻言,谢谭幽惊了,猜这么准?正当她还想细说的时候,空静大师又道:“她前脚走你便来了,你在路上没遇到她?”
谢谭幽更惊了。
这才发现,面前的茶竟是半盏。
心下止不住的疑惑。
见过了?不是不见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