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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牧医by轻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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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腰去盆里取穿成串儿的苹果片时,变长的头发从两侧低垂下来几乎完全挡住他的脸。阿木古楞便先蹲在盆边,五指成梳将过长的头发向后一拢。黑棕色几乎及肩的短发便被梳成一缕缕向脑后束覆,可他一收回手,蓬松的短发便又向两侧散开。
讨厌的头发,一点也不听话。
如果不是他面容尚显青涩,别人根据阿木古楞这身高和发型,真会错以为他是个落魄的浪子,或者穿梭各地、居无定所的盲流。
“场部的剃头匠来我们这儿给大家理发时,你咋没一起理了?”衣秀玉又端了一盆穿好的苹果片走过来,瞧见阿木古楞与过长的短发做抗争的样子,笑着问道。
他抬头瞧一眼衣秀玉,忙胡乱抓两把头发,掏出会拽痛头发的裸皮筋在脑后随便束了个小揪揪,拎起盆里的苹果串儿,手脚麻利地将之挂上横绳。
挂完手里这盆,又去挂衣秀玉才送来的一盆,这才开口答道:
“小梅姐说等她回来给我剪。”
“……”衣秀玉叹出一口气,“说是十天就回来的,也不知怎么去了这么久。再不回来,都要下雪了。”
阿木古楞挂好第二盆,听着衣秀玉的话,也微微垂了头。
一缕半长不短的刘海又脱离了绑束,松散如棕黑色的轻纱,半遮了眉眼。

“我无时无刻不在庆幸自己是兽医。”
此次来呼市参加表彰大会的模范们因为病马的救治而多得了几个参观休闲日, 在第一站随队考察呼市内的大型工厂时,大家便聊出了整个事件的全貌:因为此次受表彰的同志中,有一位兽医林雪君, 她需要奔赴‘战场’救治病马, 不能来参加大会彩排等工作,大会活动因此推迟。
来领奖的模范各个都是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表现极其突出的优秀劳动者,他们全部以集体荣誉和集体利益为首要考虑对象,因此对此次大会的推迟和滞留不仅毫无怨言,还十分想要赶赴马棚现场帮忙。
负责人考虑劳动者们难得出门一趟, 远离了工作环境, 还是让他们歇歇吧, 因此并没有真的将他们送去马棚里干活。
但模范们每日一次的关心慰问却没有停, 他们想知道病马们是否得到了救治。
“马只要喂够精料, 其实比牛的耐力强,我们那边料够, 都用马拉犁。我能做模范,带着社员们种好公社里的田地,都得靠工作马群帮忙。一匹好马也顶得上一台好机器了啊, 我带着的马跟我都可好了, 别人使唤不动的时候,我一过去, 跟着唠会儿磕,马就听话。”
一位种植模范一边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跟马的故事,一边叹气道:
“要是马生病,真是最糟心的事儿。有时候得了结症啥的, 兽医来了也治不了。眼睁睁看着跟我们一起犁地开荒干活的战友倒在地上痛得嘶鸣, 心跟刀挖一样。我们喂马都喂得可仔细了, 生怕照顾不周……这一下子病倒了十几匹,那都相当于我们两三个生产队的工作马生力军了啊,饲养员得多心疼啊!”
“那可不嘛,我们在草原上有点啥事不都得靠马。传递个信息,运输个东西,要是没有马,那真是举步维艰。有一年我们生产队有位妇女难产,全靠一匹千里马带消息出去请医生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分享自己身边好马、救命马的故事,越聊越是感慨,越听越是心疼病马群。
第一个参观日的傍晚,他们得到了关于病马得到救治的第一个好消息。
第二天傍晚,电话里传出“病马没有新增死亡。洗胃顺利完成,病马腹内出血的症状正在缓慢被控制住。”
第三天傍晚,所有病马的症状都得到了有效控制,病马虽然食欲不佳,但急喘情况好转,肌肉震颤情况基本消失,精神恢复许多。
每天都有好消息传来,大家白天参观、考察和学习,心里却始终牵挂着城北马棚里的病马们。
到第四天下午,参观过昭君墓,学习过历史知识,一名模范忽然提议转道去城北马群,探望一下那位大家还没见过的林雪君同志。
孙主任打电话问过上级领导,这才带着队伍临时转向,直奔城北而去。
大家到的时候,老张和饲养员一起努力调来的半板车橘子皮刚卸货。吴大鹏等人都充当起苦力,大锹铲起橘子皮丢进食槽子里,给病马理气健胃,帮助它们恢复食欲。
马棚人多,脏污都得到了及时清理,风一吹,食槽里的橘子轻轻摇晃,四野橘香弥漫。别说马了,人闻到都觉口水分泌,想要吃点什么好吃的。
林雪君扶着一匹病马的脖子,手指轻触几下找准静脉后,针头快速往里一扎,捏着胶皮管的指甲微松,血液便往回倒流。
一针见血,血管找对了,扎得真准!
举高吊瓶交给一位兽医卫生员,林雪君又交代几句便转手去看其他马。
来探望的模范们忽然围住马棚,所有人都好奇地往外张望。
外面的人也以同样目光扫视马棚内诸人,寻找着那位医术超群、知识渊博、文笔老辣、勤恳为民的兽医同志。
当孙主任朝着人群中最年轻的女同志招手时,大家都疑惑地投去打量目光。
只见年轻同志皮肤微黑,双目炯炯有神,眉毛高挑起来看人时两束锐芒从瞳孔里射出,犀利敏锐的健朗气质仿佛给她灰扑扑的修长身形罩了层高光,令人挪不开视线。
“林雪君同志!”孙主任举高手臂,朝林雪君摆了摆。
老张走过来拉开马棚门跟孙主任打招呼,林雪君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孙主任,才认出对方是之前来火车站接站的领队同志。
“您好。”林雪君在孙主任伸手后立即快步赶近,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了句“我手脏”,又快速拐到洗手台前将手洗得干干净净,擦干了才又折回来与孙主任握手。
大家看着她时都含着微笑,既尊敬又喜欢,充满了善意的打量。
“怎么样?病马们恢复得如何?”孙主任探头往马棚里看了看,便见群马正被安排在食槽子前吃橘皮、干草和黑豆。
“基本上都采食了,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能吃能拉就能渐渐恢复。”林雪君笑着说罢,又转头好奇地看向孙主任身后站着的人群。
这些人高的、矮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衣着也各不相同,但脸上却都透着一股相似的昂扬蓬勃的精气神,站在一起颇有些惹眼。
“林同志,恭喜你啊!”站在孙主任身后的一位女同志不等孙主任介绍,便跨前一步主动与林雪君握手,“我是来自兴安盟的种植模范,沈静。”
“林同志,辛苦了,真不错,好医术啊。”又一位同志踏前一步与林雪君握手,“我是咱们锡林郭勒的养羊模范。”
“林同志,我们这几天可都牵挂着你和这群马呢。”围在后面的同志们纷纷上前,依次与林雪君握手,做自我介绍。
刚才还在给马梳毛的电影厂摄像师忙丢下梳子,奔进棚子里取了自己的摄像机,跑过来便绕着圈子拍摄起来。
记者和主持人等也忙凑过来听他们讲话,从中汲取信息和热点。
“怎么样?接下来还需要多久?”孙主任一边问林雪君,一边看向负责这次运输任务的老张和其他兽医。
“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应该就能走了,病马都在康复,没有再出现急症或恶化的。最危险的几天盯过去,后面只要按部就班地做愈后就行了。虽然这次运输任务它们无法执行,但病好了就又能肩负重要工作了。”林雪君下午的时候已经接受过报社和电影厂的采访,病马的情况稳定下来,随时可以走了。
她的救急任务,总算是没有搞砸。
孙主任点点头,跟老张和其他兽医商量了下,决定今天晚上就把林雪君带走。
林雪君在孙主任的见证下,领了这次工作的出诊金后,又带着来探望的模范们参观了下马棚。她一一向模范们介绍每一匹马,将从饲养员那里听到过的关于这群工作马的故事分享给大家。
哪一匹马曾经在白灾中驮负重要物资去救人,哪一匹马在高强度的工作任务中超额完成驮拉任务……
“模范人类慰问模范马。”孙主任笑着插话。
林雪君轻轻抚摸了下与病魔抗争过来的大黑马的长脸,在对方转头亲昵地蹭她耳朵时笑着抱住它的脖子,转头对上望过来的其他同志,她低声道:
“吃苦耐劳,善于忍耐,温顺助人,它们也是我们建设国家过程中的无名英雄。”
“林同志是因为喜欢动物,想要将这些无名英雄从病痛中拯救出来,才学习做兽医的吗?”一位模范开口询问。
正围在边上的主持人、摄像师和记者都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朝她望了过来。
林雪君松开大黑马,任由对方啃她的刘海,垂头想了一会儿,却没能回复大家一个他们所期望的答案:
“是为了生活而学习做兽医,但做了兽医后,真的爱上了这一行。
“也无时无刻不在庆幸自己是兽医。”
晚上,边上种地的老乡出借了自家灶台厨房和院子,一大群人里里外外坐了4张大桌才坐下。
老张请来的大厨做了6道菜,这些日子忙于治马而没空好好吃饭的众人终于见到了油星,敞开着大快朵颐,吃得四周气温都增高了。
深秋日夜温差极大,林雪君起初还裹着厚围巾缩手缩脚地伸筷子,吃着吃着就开始冒热汗。
羊架子汤炖胡萝卜和豆腐,洒上香菜和野葱丝,林雪君捧着碗一口气喝了一整碗才解馋。
好几天没吃到肉的人,喝到一点油星都觉得香得不行。抖抖颤颤的红烧肉端上桌的时候,大家抢得筷子打架。
今晚吴大鹏守夜,不能喝酒。他转头瞧一眼林雪君,端起自己的奶茶,轻轻碰了碰林雪君的酒杯,低声道:“马上就要分别了,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我敬你一杯。”
“有机会来呼盟吧,我们的草原可漂亮了。”林雪君笑着与他碰杯。
“说真的,起初我瞅着你还觉得挺不服气的呢。那会儿真觉得这匹马没得救了,怎么看你这个过来给死马看病的外来人都觉得不顺眼。”吴大鹏说罢抬头见林雪君笑容变淡,忙又提高声音解释:
“是我犯了主观武断的错误,自己学艺不精,却做了井底之蛙,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这次病马中毒,我也颇受触动。万事得看全面,克服困难。以后还是要多读书,多进步,不能自大,得活到老学到老。”
林雪君还没讲话,苏赫老兽医已开口道:“懂得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好的,我们共同奋斗的人要勇敢地负起责任,错就是错,勇于承认就是好同志。”
另一位模范立即道:“克服困难,不怕挫折,不怕有人议论讥笑,也不怕批评和建议。”
又有人接着朗声:“我们在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而斗争的时候,必须有大无畏的精神!”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句林雪君也会背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背诵了领袖关于‘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篇章,莫名把一顿正进行中的饭局搞得热血沸腾。
林雪君与身边一起为建设祖国而勇敢奋斗着的同志们对望,脸上笑容不觉变大。再回望吴大鹏时,她也回敬了他一杯,笑着道:
“共同进步,吴同志。”
“谢谢你,林同志。”吴大鹏的杯子与林雪君相碰时,他不由自主地下压了下自己的杯子。发自真心的敬意在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中悄悄体现。
晚饭后林雪君就要走了,这些天所有并肩作战的同志都依依不舍地来送别。
苏赫老兽医将林雪君用起来一直夸的自制的剪刀送给了她,吴大鹏把自己攒了一兜子的西药送给了她,刘铭送上了他收集了近20年的全国各地关于畜病报道的报纸。
林雪君拥抱过最像苏木、康复得最好的大黑马,走得也是一步一回头。在这个时代,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别,重聚难,道别便也格外地伤感。
一走出马棚,之前以为病马都会死掉而大哭的饲养员就从远处狂奔了过来。
他赶到林雪君面前,呼哧带喘地向林雪君展示自己衣服下摆兜了的满满沙棘果和用纸包着的肉干:
“我媳妇专门从家里带过来的,都是新鲜的,给您尝尝。”
林雪君不住口地道谢,忙找了个之前装中药的厚纸,擦干净后兜装起沙棘果。
“果子都是洗好的,直接吃就行。”饲养员一路说一路送,直到林雪君坐上马车拐上大马路,他仍站在原地,不住地朝她摆手。
林雪君只得大喊让他回去,不要再站那儿吹冷风了。
饲养员这才一边回头一边折返,晦暗的月色下,马车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饲养员不时抬臂的动作。
他一定是在擦眼泪吧。
快到宿舍时,割草模范满达日娃瞧着林雪君抱着一堆东西开心的样子,低声问:
“你不会觉得自己的工作很舒服吧?”
“是挺好的啊。”林雪君笑呵呵地道,前世可能的确觉得不如医生律师体面精致,但现在真的觉得还不错。要说跟牛粪啥的接触,那谁的工作还没有点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呢?
至少草原上养牲畜不像内陆圈养那么臭,已经好很多啦。
“你可拉倒吧,这几天我们又不是没跟着你一起体验当兽医。”卢大春转头啧一声,他要是林雪君,这会儿肯定早瘫在马车板上动弹不得了。
当兽医这是精神和□□上的双重压迫啊,每天担惊受怕地盯着病畜,生怕哪一匹忽然就不治了。更不要提在马粪和呕吐物中给马洗胃了,都过去好几天了,他现在胳膊还酸呢。自己这不过是帮了一次忙,她做这行,天天接触的就是这些,真亏她还能乐呵呵地高兴。
“怎么?你这一路吃的果子酸酸甜甜的,不就是当兽医才得来的。要觉得兽医不好,你把我果子还我。”林雪君转头朝卢大春伸手讨要。
“咋?要不你给我洗胃,把果子给你洗出来?”卢大春一把捂住嘴,耍无赖地道。
“哈哈。”满达日娃和其他同乘的模范齐声笑起来。
林雪君便也跟着笑,抱着自己获赠的好行医器械、药品和食物等礼物,心里满满的幸福。
谁的工作不累呢?
病马都好了,大家都高兴,给她看诊金,还送了她这么多礼物,真的很了不起吧。
“你厉害。”卢大春瞧着林雪君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表情,忍不住朝她竖起大拇指,
一个人干着最苦最累最脏的工作,还能这么明媚,太令人钦佩了。
他卢大春服!

孩子们都来了,小梅,你的亲人朋友们都在。
林雪君归队后本届内蒙劳动模范表彰大会的流程再次推动起来, 对流程、对台词、彩排等一个又一个地推进,所有模范和大会工作人员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58年中国第一座电视台、中央电视台的前身——北京电视台开始实验播出。之后上海、哈尔滨等城市相继开办电视台,到了60年, 全国的电视台、试验台和转播台达29座。
虽然黑白电视到现在还没有普及, 但很多机关单位和公社都购买了电视,收看节目。不少公社晚上都会组织社员一起看电视节目,不过不是所有地区的社员都能看到自己所在地的地方台或省台,大多数也都是转播,能自己制作节目的地方还是很少的。
林雪君在出发呼市前就给父母写过信了, 希望他们能在首都工作单位收看她上台领奖的画面, 电影厂录制的节目胶片会送去首都播放, 好多地区都能看到录播的节目。
说不定爷爷在家里也能收听到关于她在呼和浩特被授予年度抗灾模范称号的播报, 家人们一定会守着广播小盒子和电视吧?
爷爷说不定也会去爸爸单位跟爸爸妈妈一起看电视, 到时候肯定还有许多爸爸妈妈的同事朋友,不知道家人是会骄傲多一点, 还是不好意思多一点。
林雪君在彩排时脑内总是冒出许多杂念,时而羞赧时而兴奋,真是心情激荡起伏的时光啊。
终于到了要开大会的晚上, 站在台下时, 每个人都不自觉紧张起来。
林雪君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悄悄深呼吸,真是比答辩还紧张, 比大学期末庆典上台表演节目还紧张,真怕主持人喊道她名字后,她会顺撇着走上台,那就要让收看得到节目的所有同胞同志们见笑了。
更千万不能摔倒啊, 不然爸爸妈妈他们看节目的时候, 一定会被同事们笑的。
如果生产队的朋友们也看了节目, 她回去后准会被大家笑一年……
揣着这样的忐忑悄悄背稿子,脑内演练上台的流程时,满达日娃忽然凑到她耳边。
林雪君转头望过去,生怕对方发现了自己什么不妥的地方,正色望过去,开口就想问自己的口红没有花吧?妆容没有很滑稽吧?
哪知满达日娃一点紧张样子都没有,拉着林雪君的衣服拍拍打打,一边上下打量,一边啧啧道:
“林同志你可真俊,长得又高又瘦的,虽然有肌肉吧,但骨骼细柳,一点也不粗壮。真好看。你瞅你往这儿一站,就跟我学的那个词一样,亭亭玉立的。”
“……”林雪君。
满达日娃的心理素质实在令她羡慕,大家就要上台了,这人居然还有心思在这儿欣赏漂亮姑娘。
灯光亮闪闪的前台上,主持人忽然打开话筒,对着拍了拍,随即试起音。
林雪君攥住满达日娃在她身上乱拍的手,猛地挺直身板,肃容面向光影交错的正前方,如战士要上战场一样,紧绷而庄重。
呼市开大会,呼色赫公社里,陈宁远也想以‘看林雪君领奖’为契机,给公社添置一台电视机,放在办公室里,以后每天晚上和休息日还能组织大家开展看电视的活动。
但即便今年呼色赫公社出栏大量牲畜,赚了不少钱,想买一台电视却也不容易。从海拉尔市里的渠道订,等电视到货,林雪君说不定都到家了,反正肯定赶不上看节目。
陈社长没办法,只得一边安排人买电视,一边准备组织个小队去海拉尔的机关办公室看节目。
第七生产队的人肯定是要带的,打电话过去一提这事儿,报名要一起去的居然有三十来人之多。
这是准备除了留下看家、照顾牲畜和放牧的人外,全生产队都跟着去海拉尔看林雪君颁奖吗?
陈宁远严肃地拒绝了王小磊的申请,最后只给了10个名额,已经是格外放宽了。
节目播放前,公社集结小队提前奔赴海拉尔。
因为不知名的特殊原因,节目推迟,陈宁远只得带着小队去市机关宿舍跟办公室职员们挤着睡几天。打地铺的、挤通铺的,怎么都能对付几宿。
白天大家也不闲着,不是被陈宁远带着去市内的工厂里观摩学习,就是去逛供销社和其他专门铺子,研究哪些东西有用,了解当下又多了哪些商品。
不少社员在逛供销社的过程中找到了新的赚钱目标:购物和更便捷舒服的生活,总能成为一种激励。
节目播放推迟到第四天,陈宁远又带着社员们泡了一整天的市图书馆,大家埋头学习记笔记,倒也收获颇丰。
晚上他们接到通知,节目播放日期终于确定了。
从市附近公社赶过来的人数很多,6个有电视的机关单位都被分配了不少人。
陈社长担心看电视的人太多,他们坐在后面什么都看不清,于是早早就跑到单位来想抢个好位置。哪知提前2个小时过来,居然还是没坐上第一排。
好在第二排位置也算不错,电视里的人脸是看得清的。
办公室里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看电视,对上面的所有按钮都好奇,盯着里面的节目目不转睛地看。坐得近的同志都在交头接耳讨论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把画面弄进去,又是如何传到每一台电视里的。
插两根天线怎么就能接收什么信号了?按一下按钮怎么就能调节音量了?
真像魔法一样神奇。
节目开始前,机关办公室里的后勤同志还给大家送热水和瓜子。一群人磕着瓜子喝着热水唠着嗑,真有种茶馆里看戏的气氛,只是在台上表演节目的不是真人,而是个方盒子。
衣秀玉挽着孟天霞的手臂,忍不住悄声说:“要是我能买得起电视机就好了,放在家里播节目,我可以一边炮制草药,一边看电视。”
“多费电啊。”孟天霞心疼地道,“要不你把买电视的钱给我,以后你摘草药的时候,我站那儿给你唱歌?”
边上的王建国听到了立即探头道:“那钱也分我点儿,我还能给您表演个剁饺子馅儿。”
“我能给衣同志表演个转枕巾~”
“要不一起扭个秧歌?”
“哈哈哈,我这是请了个马戏团。”衣秀玉被逗得哈哈大笑,攥着瓜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道:“哪用得着你们啊,院子里要驼鹿有驼鹿,要狼有狼的,咱们马戏团里可不缺你们几个。”
晚上8点一到,立即有两个青年出来维持秩序,大家静下来后,一位年长的女同志走到电视机前,在上面按了两下,转换了个频道。
电视节目雪花有点大,女同志又扭着天线转了几个方向,雪花杂质立即变小了。
“好了好了。”急性子的同志立即大声喊。
维持秩序的青年忙又过来制止喧哗,连嗑瓜子的也给喊住了。所有人都要正襟危坐地老实观看,不发出任何噪音,才能保证电视机的声音可以传至办公室里每个人的耳朵。
节目开始,主持人上台起,大家的眼睛就瞪圆了。刚开始坐在后面看电视的人还能老实坐着,后来实在是看不清人脸,干脆都站起来往前面挤。
看了模范颁奖大会,大家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种优秀劳动者,原来放羊放得好也能当模范,割草割得好也能当模范……于是,在每个行业中工作的人都感受到了鼓舞。
这世上的三百六十行似乎的确是平等的,真的行行都能出状元。
模范一个一个地上台,有的是草原局的领导给颁奖,有的是前一年的模范给颁奖,有的是农业局的领导给颁奖,有的是草原上的英雄人物给颁奖。
王小磊渐渐有些坐不住了,转头跟赵得胜小声嘀咕:“这都上了快十个模范了,咋还没有咱们小梅呢?”
“别着急。”尽管赵得胜也很着急,但还是拍了拍王小磊的肩膀给与安抚。
坐在前排的同志回头朝着两人嘘声,他们忙闭了嘴。
又4个模范上台,陈宁远社长虽然也没吭声,但也紧张地抿直了嘴唇。
后面渐渐有人开始小声私语——
“不是说咱们呼盟有3个模范吗?咋就出来两个?还有一个是谁啊?”
“好像是呼色赫公社的林雪君兽医,在报纸上发了很多文章那个,今年咱们抗灾,她可露脸了。”
“咋没有呢?”
“不会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吧?”
“嘘——”
渐渐的,连一直稳坐着不吭声的阿木古楞都有点如坐针毡了。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叠在一起,牙齿紧咬在一起,眉头死死皱着,前面有哪些模范都顾不上记了,心里只忐忑地等着。
衣秀玉和王建国几人也肩膀顶着肩膀,紧张地盯住电视左侧边缘——那边是下一个模范上台的区域。
穆俊卿双手抱胸,身体微微佝偻着,脖子却使劲儿往前抻,专注得连体态也顾不上了。
“下面要介绍的,是我们今年最后一位优秀模范,也是我们这次表彰大会的最后一位劳动标兵——”上一位劳动者发言后,主持人终于走向屏幕正中,转头看向模范登台处。
办公室内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后排的同志更是直接踩在了凳子上,摇摇晃晃地探头盯住电视机屏幕。
“她是我们今春抗旱灾、抗虫灾战线上先头部队中的佼佼者,早在旱灾刚开始,虫灾还不显的时候,她就连写了两篇文章,倡导大家提早准备。每一种方法背后,都有她大量阅读、学习和实地考察试验的——”主持人的声音通过电视传出来伴随着沙沙杂音,听在一些人耳中却依旧如此悦耳。
一直僵坐着的阿木古楞忽然阵起双臂,激动得张大了嘴巴,双眉高挑,眼睛亮晶晶闪起光。
是林雪君!是她!
“她不仅带着自己公社社员提前在冬天布局预防工作,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还通过撰写文稿的方式,将自己的方法广传播,传授给每一位读报纸的同志……
“从她的履历中我们可以看到,早在去年她到呼盟支援边疆起,便通过高超的医术,提高了生产队的全年出栏量,之后又改良了优质牧草的种植和收割技术,在整个公社开展了学习兽医知识、牧草种植技术的高质量……
“最近,她策划、编纂出版的《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上架开售,帮助许多公社解决了用药难的问题……”
穆俊卿听得面红耳赤,胸腔里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
主持人一句又一句介绍的背后,就是林雪君过去两年的工作与生活,是她的每一份努力、每一次坚持!
这份荣耀好像也通过电视传递给了他,在这一刻,他们这帮林雪君的亲朋好友,感觉上都像被夸的是自己一般。
同样的骄傲,同样的兴奋。
在主持人的声音之外,他忽然听到一下又一下渐渐变大的抽泣声。
愕然转头,便见坐在这一排最左边的王小磊正控制不住自己地抹眼泪。
虽然王大队长的哭声有点影响群众听电视,四周却没有一个人朝他“嘘”。
因为王大队长这个领哭员一哭起来,边上眼窝子浅的女同志男同志们也忍不住了,很快或重或轻的抽泣声就交错着成了个‘感动、激动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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