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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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君忍不住笑话他太客气,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把凳子坐到灶边取暖。
“你要做什么?”他双手撑着凳子,探头看她在灶边忙活。
“魔法食物。”林雪君将半袋白糖全部倒入铁锅,又倒了小半盆雪到锅里。
“煮糖水吗?这样弄太可惜了。”阿木古楞心疼地盯着沉在锅底的一层白糖,这么多糖,可以吃好久好久呢。
“不是。”林雪君摇了摇头,随即也拉了把凳子坐到灶边。
中小火煮糖水煮得很慢很慢很慢,两个人谁都不讲话,只安静望着锅里的雪化成水,渐渐冒出细小的泡泡。
房顶时而传来啪嗒嗒的一串响动,大概有一只小松鼠路过,说不定正在寻找秋天时藏起、后来忘掉在哪里的食物。
因为围着灶台,林雪君的小腿、胸口和面孔被烘得又暖又干燥,皮肤都变紧绷了。
她开始昏昏欲睡,每每想干脆去炕上睡午觉时,又舍不下这一锅糖水,只好忍耐。
在凳子上前后晃悠,林雪君转头看阿木古楞,他已经拱起背,撑着头闭上眼开始点头如捣蒜地打起瞌睡了。
窗外一群麻雀飞走,留下一串忽然嘹亮又逐渐淡出的鸣叫。
铁锅里的糖水开始咕嘟咕嘟冒大泡。
阿木古楞睁开眼,打了个哈欠,转头问她:“水煮开了,你不喝吗?”
他嗅到甜味,开始有点点馋。
“再等等。”林雪君伸个懒腰,低叫一声,振奋了下精神。
阿木古楞抱住自己,他想回家睡觉了。
开水里的大泡泡逐渐变黄,阿木古楞打了第十八个哈欠。
开水里的大泡泡逐渐转棕,阿木古楞越发坐不住了,他转头瞪林雪君:“糖会糊掉的。”
林雪君哈哈一笑,忽然跳下凳子,一把将锅端下炉灶。喊阿木古楞用铁圈盖住炉灶后,她才将锅放到上面,转手挖了一勺小苏打进锅内,她捏了双筷子,在锅内快速搅拌。
下一瞬,锅内焦黄色的糖水忽然变成大团大团的焦黄色气泡。粘稠的泡泡迅速膨胀,大有冒出铁锅的架势。
“嚯!”阿木古楞一下站得笔直,他一瞬不瞬地瞪着锅里发生的奇妙变化,紧张地快速看一眼林雪君,见她满脸还挂着笑,这才放心——不是要爆炸。
粘稠的泡泡膨胀成个大圆团才停止,在林雪君收回筷子的瞬间,它们就凝固成了奇怪的大圆硬饼。
真的像魔法!
太神奇了!
展现了一个小小化学反应的林雪君转过头,看到阿木古楞嘴巴张成O型的惊异表情,她终于快活了。
总算这么长时间的耐心等待没有白费。
“有意思吗?”她得意地挑眉。
“有意思,这是什么?”他指了指锅里的东西。
林雪君笑着找出四个之前从仓房里翻出来的旧铁罐子,擦洗干净后走回灶边。
她将铁勺交给阿木古楞,指了指锅里的东西,“敲碎它。”
阿木古楞接过铁勺,有些不敢下手,又跃跃欲试。
林雪君哈哈一笑,干脆握住他手腕,操纵着他朝锅内的硬壳饼敲了下去。
“咔嚓!”,焦糖被敲碎。
林雪君从碎口处捏出一块,“伸手。”
阿木古楞用膝盖夹住手套,手抽出后掌心朝上伸向林雪君。
尚有余温的焦糖落在他掌心,在林雪君的授意下,他将之放入口中。
带着奇特焦香的甜味炸开,牙齿轻轻咬下去,酥脆的焦糖发出咔嚓声,碎成一颗颗小粒,滚向口腔各处,也甜了口腔各处。
“甜吧?”林雪君得意地问。其实看到他眉眼舒展的样子,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阿木古楞用力点头,又像玩游戏般继续敲击焦糖。
林雪君将他敲碎的糖块捡进铁盒子,膨胀后呈蜂窝状的焦糖块头很大,它们形状不规则,只八九块就能占满一整个铁盒。
小小半袋白糖,在如此烹饪之下,变成了超大的许多许多块焦糖。装满四个铁盒后都还绰绰有余,实在是当做礼物的好东西,既新奇好吃,又显得量很足。
锅里还剩许多,林雪君只得又找了几个大小形状不一的罐子,最后足足装了7个罐子。
锅底还剩最后一小层焦糖凝固在铁锅表面,林雪君用温水将糖搅化成焦糖水,倒进两个小碗里,蜷坐在凳子上,跟阿木古楞一人捧着一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个过瘾。
糖真的让人幸福,两个人坐在火炉边,都产生了温暖又满足的感受。
方才那种倦倦的困意也消散了,阿木古楞于是抱着大罐小罐地跟着林雪君去回礼。她不认识那两位送猪油和小苏打等物的大姐,只得请阿木古楞带路。
本来想着去两个大姐家里送完东西,再回家睡个午觉。哪知道在第一个大姐家里,他们就被扣下了。
宝姐家的院子和瓦房都比知青住的小许多,但走进院子柴火堆墙、单轮车等杂物整齐摆放,屋子里桌子板凳洗手盆衣架等家用也放得满满当当,小屋虽小却烧得热烘烘,扑面都是丰富而热闹的生活气息。
家里的男人们都在外面干活,屋子里坐了三位大姐,中午给林雪君送东西的另一位霞姐也在,她们正坐在炕上一边织毛衣一边唠嗑。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一进屋,就被请上了炕。
两罐焦糖放在炕桌上,两个大姐笑着直道林雪君太客气了:
“你们知青千里迢迢过来,身上啥也没有,院子和屋子里都空的。大食堂里哪有什么油水儿啊,现在取消大锅饭了,咱们要想吃好,还是得自己在家里做。”
“现在你们知青没吃用,就先拿着,干嘛这么急着回礼?等回头你们攒下东西了,我们再去你们那儿串门吃饭不就得了。”
两个大姐笑着说过两句,还是开开心心将焦糖捧在手里把弄看是什么东西。
“我听我家爷们说,你们知青从老家带的硬面包都被你们当宝一样啃了,也没剩啥了,还往外送呢。”宝姐笑着开了盖子,想着林同志恐怕将家底都送出来了吧,也没觉得能是什么好东西。
只想着这大闺女又会治羊,又这么讲礼貌,真是好孩子。就是这礼物再寒碜,她也一定开开心心做出很喜欢的样子,决不能让林同志觉得没面子。
可是罐子一打开,一股扑鼻的焦甜香气铺面,还没尝上一口呢,已经觉得喜欢了。
“这是什么?”宝姐捧着罐子深嗅一口,转头好奇地问。
东北吃过灶糖,也吃过冰糖葫芦上的糖稀,还从没见过这样成蜂窝状、干燥又酥脆的棕色糖块。
霞姐瞧见是稀奇东西,忙也将林雪君送给她的那一罐打开了,她手快,捏起一颗便送入口中。
咔嚓一声后,她眉毛挑起老高,眼睛瞪圆了,口中发出一阵“嗯!嗯~!”的惊赞声。
宝姐瞧见了忙也吃一颗,同样被那奇特的焦香甜味征服,捧着罐子快速又捏了一颗。
坐在炕桌最里面,第一次见林雪君的翠姐眼巴巴看着这边宝姐吃一颗,那边霞姐吃一颗,也不知道那香喷喷的酥糖是什么滋味,馋得眼睛从左边罐子转到右边罐子,终于忍不得了,开口道:
“倒是也给我尝一颗啊。”
只恨自己早上没跟着一起去扫产房棚圈、没给林雪君送上点吃的用的。
宝姐和霞姐都有点舍不得这一罐子奇特的酥糖,全指望对方能拿一块给翠姐,不要从自己罐子里拿。
两个人对上眼,立马察觉出对方跟自己是一个意思,最后没辙,只得各分了一颗糖给翠姐。
林雪君见她们喜欢,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看样子自己这个回礼选对了,没有被嫌弃。
“这个叫焦糖。”林雪君解答了它的名字。
“咋做的?”翠姐连吃两颗也觉得好吃,忙开口询问。
现在这个时代,有手艺的人都将手艺当家传密宝一样藏着。
许多人想跟大师傅学厨、学打铁之类的手艺,都要磕头拜师父,以后说不定还要养师父老——因为没有网络、没有广大图书科普的时代,不通过这样口口相传的方式,的确学不到可能要当做维生手段的手艺。
焦糖的做法虽然未必能称得上‘维生手艺’‘非遗传承’,但她要是把着这个方子不放,靠焦糖说不定也能换取不少好处。
因为稀奇,也许还能换来诸如肉菜粮油布匹等更贵重的东西。
林雪君也懂这个道理,但这个念头只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儿,她就满不在意地开口道出了配方。
之前两位大姐给她送吃用时没想从她这里换取到什么好处,她也没必要为了这么点事斤斤计较。
三个女人听了方子,高兴地全从炕上跳下来。
宝姐拿了糖和苏打,当即带着另外两个大姐尝试起来。
林雪君坐在边上指导,三个大姐便围着她聊天。
聊着聊着,大姐们就忍不住夸起她来了。什么发烧刚好就掏牛屁股救牛,真是杨家女将一样大义英勇,什么不怕脏臭救牛犊比花木兰还了不起……
说得林雪君逐渐尴尬,东北人猫冬时无聊起来,什么嗑都能唠、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再羞人的内容,相视着哈哈一笑也混不在乎地往外倾倒。
林雪君前世不过是个正读研的学生,就算是跟妈妈出去串门,婶婶奶奶们看她这个孩子在,都不会胡柴。
但到了大队里,林雪君虽然只有16岁,可她能放牧、能当兽医卫生员,大姐们便将她当成大人看待,连“我看你们那四个知青小伙子,都长得不错诶,尤其那个戴眼镜、卷卷毛的,长得真精神,还特有礼貌。”“哎,额仁花的儿子也19了吧?长得真高真壮实,回头大姐带你去瞅瞅……”“长得真俊!在咱们草原,这个年纪也可以嫁人了,你来没来月事啊?来了啊?那就可以了嘛。”之类也笑闹着讲了出来。
林雪君自认不是社恐,面对这三位过于开朗的大姐也觉如坐针毡,屁股在板凳上挪来蹭去,都快要摩擦起火了。
3个大姐瞧她这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捏她的手,又亲热地摸她的膝盖,坐在她对面的大姐不落人后,直接捋了一把她的麻花辫。
林雪君脸红得充血,转头看到阿木古楞坐在小马扎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她,就更加羞窘难当了。
第一锅焦糖一做好,她就跳起来告辞。步出小砖房时,她还听到屋内传出三位大姐爽朗的笑声。
林雪君有理由相信,草原上再严酷的苦难,也拦不住大姐们自娱自乐的无畏精神。再大的风嚎,也压不住大姐们的笑声。
回家又取了一罐焦糖给阿木古楞,林雪君在家里睡了一觉,便去大队长家报道,整理东西为晚上打针做准备。
结果才落脚就被宝姐找上门。
“林同志,产房里有一只母羊不给小羊羔喂奶呢,小羊羔一凑过去要喝奶,它就拿后蹄踢小羊羔。那小羊羔才出生3天,这要是饿上两顿,不白生了嘛。”宝姐站在大队长家院门口,目光只盯着林雪君,对站在院子中的大队长视若无睹。
大队长站在院子中央,五味杂陈。
以前牲畜要是生病了,土兽医又治不了,牧民就来找他。他又不会给牲畜看病,总是赶过去了又束手无策。要是赶不及去场部喊兽医,牲畜病死了,就总有一种都怪自己无能的愧疚感。
没想到林雪君才做上兽医卫生员,牲畜有事,社员就都不来找他这个大队长,改找林雪君了。
深吸一口沁凉的空气,大队长手往外一指,果断道:
“走!一起去看看!”
这一回,总算不是垂头丧气地走向病畜。
有林雪君在身边,他底气足,走路都带风了。
产房棚圈里,通身白卷毛的小羊羔却有一个黑鼻子两只黑耳朵,它已经好长时间没吃到奶了,正急得围着妈妈直转,小尾巴一撅一撅地使劲儿,却无论怎么尝试,都总是被妈妈踢开。
来挤奶的几位妇女时不时过来看看小羊羔,想要将它带到其他母羊那里吃点,偏偏别的母羊不熟悉小羊羔的味道,也不愿意给它喂奶。
小羊又不会就着碗喝奶,大队里更没有奶嘴这种东西,妇女们只好看着小羊羔干着急。
一位妇女用手指沾了其他母羊的奶水送到小羊羔面前,小羊羔立即蹬直腿,昂着头急切地舔舐沾了奶水的手指,惹得人一阵阵地惋惜:
“真可怜啊……”
林雪君赶到的时候,正看到几位妇女围着小羊羔又是痛惜又是怜爱。
霞姐看到宝姐把林雪君同志请来了,忙惊喜地嚷嚷:“林同志来了,快让林同志帮忙看看。”
其他几位妇女便让开空间给林雪君,见对方弯腰去检查母羊,各个担心地问:
“母羊这是咋地了?咋不认自己的羔子了呢?”
林雪君蹲身后先让宝姐将母羊一只前腿一只后腿控制住,随即便直接朝母羊沉甸甸的乳房摸去。
母羊昂起头疼得咩咩叫,蹬腿想要躲闪,宝姐忙将母羊腿攥得更紧了。
众人见母羊躁动不安,望着林雪君的眼神透出更多的忧虑。
林雪君手指按压了几下,便撑膝站起身,蹙着眉道:
“母羊的乳房都硬了,它疼得厉害,当然不肯让小羊喝奶了。”
白羊已经熏成黄色,后屁股上的羊毛都烤糊了!
北方冬季天黑得特别早, 眼看着夕阳偏斜,晚霞映上天际,放牧的人就快回返了。
林雪君不想耽误给放牧归来的羊羔打疫苗, 当即喊着宝姐几人帮忙打下手。
“宝姐帮忙打一盆热水, 霞姐帮忙找几根麻绳,翠姐帮忙找个可以盛污水的桶……阿木古楞,你去把我的药箱和打针的器具带过来。”
很快产房棚圈里便摆开了架势。
因为大队里没有专门给动物做‘保定’的柱子,林雪君只得将母羊前腿绑在产房棚圈的边柱上。
要让羊站立着治疗,后腿就不能跟前腿绑在一根柱子上。可是附近又没有其他柱子了, 这怎么办?
“不绑不行吗?之前给小羊羔打针不也没绑吗?”阿木古楞站在边上, 一边帮林雪君为针头消毒, 一边问。
“那不一样, 小羊羔不如母羊力气大, 只要有人帮我按住小羊羔,它不挣扎不跑就行。而且打针很快, 有时候小羊羔还来不及踢蹬就已经打完了,当然没事。”
林雪君摸了摸母羊的头,母羊便仰起脸舔她的手:
“可是母羊乳房炎的治疗耗时久, 也比较疼, 母羊一定会挣扎。它有力气,疼起来很可能踢伤我。之前我就见过兽医给羊打针, 羊一挣扎,针头不知怎么就被扎到医生胳膊上了。”
阿木古楞想象了下那画面,忍俊不禁。
林雪君看到他笑,才想调侃他一句, 忽然瞧见他站在母羊身后, 小腿又长又直……很像柱子!
几分钟后, 母羊后腿被绑在了阿木古楞两条小腿上。
他虎着脸撅着嘴,林雪君让羊劈开些后腿,阿木古楞就把腿往开岔一小步。被绑着的母羊便像木偶一样,也被绑拽着岔开了后腿。
围着的大姐们本来还在担心母羊,瞧见阿木古楞这样子,都忍不住地笑,气氛倒平和了许多。
……只有阿木古楞还撅着嘴。
搬了个小马扎,林雪君坐到母羊身边。
先测体温,有一点点发烧,考虑了下决定先不灌解热剂,等治疗过再跟进观察。
她戴上已经彻底被征用的卫生员手套,开始用热水清洗和按摩母羊肿硬的乳房,一边按揉,一边把里面稀薄的奶水挤出。
整个过程中,母羊不断咩叫挣扎,几个大姐看得呲牙咧嘴,好像疼的是她们一样。
“看!奶水都稀了,真可怜。”
“哎呀我看不得这个,当初我生老大的时候就这样,老疼了。羊就是不会说话,不然非得连哭带骂人呢。”
“你当初是不是就又哭又骂人?”
“那肯定要骂的,骂得孩儿他爹狗血喷头。”
“噗!”
“他挨完骂,还得帮我揉、帮我——”
“好了好了,都继续挤奶去吧。”大队长见几位妇女越说越不像话,忙将她们分派回各自的工作岗位。
林雪君四周没了大姐们或担心或唠叨的声音,可是清静没维持两分钟,又被打破了:
“咩~”
“咩咩~”
“咩咩咩~”
绵羊本就有聚堆的本能,加上被治疗的母羊一直叫,那些被挤过奶的母羊们一获得自由,就都溜溜达达围了过来。
它们身下挂着一只或两只吃奶的小羊,一层一层地站成圈。一边喂奶,一边慢条斯理地反刍倒嚼,一边还要看热闹,偶尔发出两声咩咩叫,参与感十足。
看热闹的母羊顽皮地翻着嘴唇啃阿木古楞的皮靴,他抬腿踢躲,带得生病母羊也抬起后腿。
林雪君啪一下拍在阿木古楞小腿上,头也不抬地斥责:“别乱动。”
“……”阿木古楞不仅噘嘴,还把眉毛压得很低很低。一脸怒容,偏偏那个欺负人还打人的家伙一直看也不看他一眼。
转头四望一圈儿,果然没有可以分别绑住大羊四条腿、相距一米多的木柱。
磨了磨牙,他暗暗决定:回头一定找木匠大叔劈四根粗木桩,弄一个无论大羊怎么挣扎都拽不倒的稳固木架结构,专门给林雪君同志绑羊。、
下次他可无论如何不当人行柱子了,好没面子。
渐渐的,母羊硬邦邦的乳房在林雪君手下变得柔软。
温水不断抚慰它的寒冷,温柔不断软化它的僵硬。
待稀薄的奶水变成清水,直至再也挤不出什么,林雪君才用针筒抽了一筒微温的3%硼酸水,将之注入到母羊乳房中,使其涨大如气球。
大队长看着看着五官逐渐皱到一起,他跺了跺脚,道一声“你们先忙着,有事再喊我,我去院里把晚上打疫苗的工作准备准备。”便揉着脸离开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医疗的场面都是令人难受的。
在这样寒冷的环境里,林雪君守着水盆和母羊,竟忙活出一头汗。
汗水慢慢遇了冷气,便结成冰,将头顶的帽子和头发冻成一团,拽也拽不开。
怕被风吹到着凉,林雪君用袖子蹭了蹭面上的汗水,顾不得冻结的头发,便又继续俯身轻轻地给母羊做按摩。
有消炎作用的硼酸水渐渐在按摩中把发炎导致的凝块奶浆融化,林雪君再耐心地将之挤出……如此这般,不断地用硼酸水稀释、揉软揉化、挤出,要重复到触摸下再没有坏掉的结块为止。
远处挤奶的大姐还能干一会儿站起来歇一会儿腰,林雪君却为了快点结束母羊的痛苦而一直不停地劳作,冷风时不时窜过棚圈,吹得累出一额汗水的女知青一阵寒颤。
宝姐紧了紧自己的围巾,犹豫几瞬便起身走到林雪君身边,从兜里掏出手帕来给林雪君将面颊、鼻尖和围脖内存的汗都细细擦干了。
林雪君仰起头,眉宇间尽是疲倦,可对上宝姐的眼神,还是漾起亲切的笑容。
宝姐原本想说笑两句,看到对方这样的表情,莫名从胸腔里涌出一股酸意。她温柔地帮林雪君整理了下围巾和帽子,粗糙寒冷的指尖触在林雪君潮热的脖颈,激得对方缩了下脖子。
宝姐心都软了,太不容易了,林同志太不容易了。
才多大年纪啊,在这冰天雪地的大草原,蹲在四处漏风的棚圈里一动不动地给母羊治疗。累得手臂以上部分全是汗。
但宝姐知道,这样一动不动,下半身不活血,脚肯定是冰凉冰凉的。
转身走到霞姐、翠姐等几个女人身边,大家凑到一块儿商量了几句,翠姐便转身出了棚圈。
几分钟后,她带着自家爷们儿,各抱了一捧柴火过来。
到林雪君身边,在对方疑惑眼神的注视下,翠姐夫妻俩利落地摆柴点火。
“谢谢翠姐、姐夫。”林雪君明白过来对方将自家用的柴抱过来给她取暖,忙要站起来道谢。
翠姐却从怀里抖出一个小毯子,压着林雪君坐回去后,将毯子往她腿上一盖,柔声道:
“家里孩子盖的小毯子,上面有点奶味,不脏,你别嫌弃。”
林雪君一手压着小毯子,身侧新烧起来的火堆逐渐散发出热意,盖在腿上的毯子瞬间拢住了温度,冰冷的脚趾很快便有了暖暖麻麻的感觉。
“我——”抬起头又想道谢。
翠姐忙摆摆手,拍拍丈夫肩膀将之轰走,不肯多承林雪君的谢意,自己也匆匆作别,折回去继续挤奶了。
林雪君心里也暖和起来,揉着母羊乳房的手臂都没那么酸了。
她抬起头看向阿木古楞,想跟对方说两句什么,释放一下胸腔里盈得过满的情绪。哪知刚跟阿木古楞对上视线,她都还没开口,母羊却先发作了——
它垂在阿木古楞胯下的尾巴忽然撅高,在阿木古楞哎呦一声低叫时,啪啦啦排了好几个羊粪蛋。
阿木古楞惊得攥起双拳举到面前,奈何羊后腿绑在他腿上,使羊不得挣扎时,他也失去了自由,只能低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靴子间的羊粪球,一动也不能动。
林雪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目瞪口呆,垂头看看阿木古楞靴间还冒着热气儿的粪球,抬头看看低头怒瞪羊屁股的少年郎。
几秒钟的凝滞后,两人视线再次碰到一起。
莫名其妙的氛围像搔人痒肉的手,使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先是忍不住的“噗嗤”,接着扩大为喉间低沉的音节,然后又化成接连不断的哈哈哈哈。
“你要擦擦靴子吗?”林雪君笑了会儿,问他。
“跟羊打交道,哪有不沾点粪的,算了,你继续忙吧。”他用蒙语说罢,又用汉语道:“不算事儿~”
这三个字说出来,腔调跟大队里的东北人一模一样,还有点不流畅的古怪语气。
林雪君于是又笑起来。
西北少数民族学汉话总带着一股西北味儿,东北少数民族学汉话则会带上东北味儿,有趣的地域特色。
阿木古楞被笑得恼羞成怒,撇开头不看她,又不高兴地撅起嘴。
林雪君抿着唇揉了揉鼻子,抽了抽鼻水,弯腰埋头继续为母羊服务。
卫生员王英陪大队长将晚上打疫苗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弄好后,又蹬蹬蹬跑到产房棚圈来找林雪君。
她刚赶进来,就闻到一股暖烘烘的……焦糊味?
王英忙赶开围观看热闹的母羊们,果然发现围在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咩咩咩看热闹的那头羊,白羊已经熏成黄色,后屁股上的羊毛都烤糊了!
她忙捧了一把雪把羊屁股上的火星拍灭,随即呼喝着把看热闹的母羊全轰离,自己大马金刀地站在火堆边,再不许任何绵羊靠近。
林雪君回头瞧见捍卫火堆的王英,立即挑高眉头。
王英胸口立即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之前每次林雪君要跟她借她宝贝的胶皮手套时,都是这个表情。
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胶皮手套被林雪君使用,然后又发现,每次林雪君有事请她做时,也会这样挑眉毛——那是看到可用之人的惊喜表情,就像妈妈正想喊人去劈柴买酱油,恰巧看到傻儿子蹲在边上无所事事时的表情。
果然,下一刻就听林同志道:
“卫生员同志,请你帮我熬一碗缓泻剂吧,这大队上下,也就你能认得中药,只能请你帮忙了。”
“!”王英听到林雪君说‘只有你认得中药’,立即昂起胸膛,没错!整个大队只有她一个卫生员。
可是转念一寻思,她又露出了个尴尬的表情,“可是……我也不知道缓泻剂的配方啊。”
“哈哈,用润下剂‘当归苁蓉汤’吧。”林雪君给王英念了下组成所需的中药和剂量,又补充道:“初春母羊体瘦气虚,剂量减半吧。另外,母羊刚生产,把通草和瞿麦换成白芍吧。这个药剂润燥滑肠,理气通便,可以在母羊乳房炎的时候做内服辅药。”
“好的,我这就去熬。”王英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刷刷记录,然后如获至宝般揣好本子,转身跑去干活。
找仓库保管员取了中药,王英又蹬蹬蹬跑回家熬煮起来。
看锅的时候,她忽然挠着脸思索起一个问题:
自己作为大队唯一的人医卫生员,居然跟着林雪君这个兽医卫生员学起打针、找静脉、找肌肉的手法了。
兽医卫生员诶!
她甚至把林雪君说的每一句与医疗、药草相关的话都当宝贵知识记录下来……
不仅开始高高兴兴不断不断地借出胶皮手套,还成了林雪君身边数一数二的打杂小妹……
说起来,自己还比林雪君年纪大呢。
不过,好像连大队长他们在干活的时候,也会被林雪君使唤得团团转。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林雪君给羊羔打疫苗的时候吗?还是从她第一次给母牛接生,就开始了呢?
打开本子,上面新填的笔记上记录着从什么角度入针、用什么速度推针、肌肉针和静脉注射的优缺点、疫苗的简单原理、消毒的重要性、土霉素可以治疗的所有病症(包括人类拉肚子)等等等等。
都是在陪林雪君给羊羔打疫苗的过程中,慢慢听林雪君讲解时记下的。
许多都比场部医生讲得更细、更系统、更通俗易懂。
砸吧了下嘴,她觉得下次再去场部听课,自己对医学的掌握和了解,一定比其他大队的卫生员学员更多更深入。
知识可是无价的,在实践中观察和掌握的内容可就更宝贵了。
啧,给林同志打下手就打下手吧,再怎么被使唤,也还是自己更占便宜呀。
等林雪君终于帮母羊处理掉乳房内的肿胀结块,消毒等工作也做好了,王英终于熬好中药赶回来。
宝姐劲大,过来一把掰开母羊嘴巴,林雪君捏碗毫不犹豫地往里灌。
等一碗药下去,宝姐松开手,母羊惊恐地瞪大眼睛,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只砸吧嘴的时候咩咩直叫,估计是苦得骂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