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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牧医by轻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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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给本子分了区块,折页做标记,用笔记本绘制了多个专题。
“这太好了!完全可以做图示书籍出版的,画得又简单易懂,又细致具有表现力。天呐,阿木古楞,你真是出版社的宝藏男孩!不,是赤脚兽医们的救星!”
她一个人教是很难教太多人的,一个冬天也就带那么小几十号人。要想教更多人,靠写文章是做不到的,手术展示、实习工作这些要如何用文字呈现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非常强的想象力。
但有图那就不一样了,印成书,书能卖多远,就能将知识传递到多远。
“我要给出版社写信,这真是太好了!”林雪君举着阿木古楞的本子,如获至宝。
阿木古楞不好意思地傻笑,端盆出仓房去倒水。林雪君亦步亦趋地跟出来,询问他总共画了多少,还准备画多少。
衣秀玉端着一碗药汤,一小盆泡了馍的骨头汤进屋,将两碗东西放在手术桌狐狸脑袋边,转头看林雪君,问道:
“怎么了?”
“……”穆俊卿深吸一口气,才低声道:“阿木古楞画出了很厉害的东西。”
他望着仓房外一边蹲身倒水一边回头答话的阿木古楞,目光偏转,落向林雪君。院子里朦胧的灯光映得她面孔朦胧,但笑意鲜明。
仓房里不知谁手里的手电光一晃,瞬间照亮她面孔的同时,也让她望着阿木古楞时亮晶晶的眼睛变得清晰。
被一位自己发自内心钦佩的人用那样的目光望着,是怎样的感觉呢?
阿木古楞倒完水站起身,转身去屋后打水,面孔朝向大家的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他脸上腼腆却幸福的笑容。
几位青年和衣秀玉先后走出仓房,举着手电筒、凑着脑袋一起去看林雪君手里捧着的本子。
林雪君一边看一边给大家讲解阿木古楞画的这些东西在当下兽医学发展阶段,到底是多贵重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几人走至瓦屋门口,完全没注意到一只在不远处高树上被狐狸叫吵得睡不着觉的白色大鸟飞掠落在了仓房外的牛棚顶。
海东青站稳后转头望向敞着门的仓房内——这里面它熟悉,曾经它就是在这里捕猎肉粒的。
如今桌上虽然没有小小的肉粒族群,但有一只仍被绑缚着的、‘待宰’的狐狸。
赤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捕猎者盯上,它嗅到脑袋右边苦苦的,离远点。
但脑袋左边却非常非常香——那是它从没闻过的香味,小狐狸虽然从没吃过熟食,却也知道那是肉味!
已经饿了不知多少顿的狐狸用力向肉汤碗伸长脖子,企图抬起脑袋伸出舌头去够一够碗里的汤,却总是失败,急得嘤嘤直叫。
牛棚顶的海东青盯了它一会儿,抓着牛棚木顶的爪子轻轻挪动,身体也朝仓房微转。
1分钟后,不知是狐狸大张着四肢时显得体型更大,令海东青忌惮。还是狐狸被拉开后扁扁的,皮包着的肋骨一条条的凸显,肚子瘪得几乎贴到后背,显得一点也不美味——
掠食者忽然改变主意,展翅飞向屋后高树上自己的豪宅。
阿木古楞在屋后水缸里盛满了一盆水,将之端进仓房,擦去桌案上的血迹后,他给狐狸灌了药汤,又用绳子拴住它胸腿,这才解开它四肢上的保定麻绳。
戴着厚手套将狐狸拴在仓房最内侧,把肉汤碗放在它面前,阿木古楞拿着收拾好的手术器械等东西走出仓房,回手关了门。
一场大型捕猎被无形消解,被嫌弃的瘦狐狸的小命,‘再’次被救了。

不是狐狸没骨气,实在是人类给的太多了。
将阿木古楞的小本子还给他收好, 林雪君拉开仓房门往里望了望。
穆俊卿从她身后举射过来的光打亮仓房最内侧,橙红色的瘦狐狸正呱唧呱唧喝肉汤,嚼里面浸满了肉汤后变软的硬馍。
虽然受伤加发烧, 但这家伙生存能力真的太强了, 胆子其实也很大,看似每次人类靠近时都会大叫着张牙舞爪地示威,实际上既没有吓尿,也没有耽误它吃肉。
林雪君望着它一边戒备地瞄她,一边照吃不误, 它仿佛更害怕的是她忽然过去抢它的硬馍肉汤。
这种蓬勃的生命力和粗神经居然令林雪君有些感动, 能在暴虐的寒冬中活下来的小动物, 果然都不简单。
抓了几把干草放在比较暖的靠屋这边的墙根下, 林雪君退出仓房, 将门插挂好,不再过多打扰, 让瘦狐狸自己慢慢康复。
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林雪君在给家里的5条犬科准备食物的时候,也带了瘦狐狸的份。将药粉塞在肉块里, 虽然传说中狐狸聪明得不得了, 但糖豆会识破的伎俩,瘦狐狸却丝毫未发现, 它之前大概真的被饿得狠了,即便昨天晚上明明吃了顿不错的,今天竟还是狼吞虎咽饿死鬼一样。
清理了狐狸的粪便后,林雪君将它带到了后院, 拴在牛棚外的栅栏上, 用干草给它临时堆了个窝。在院子里拉粑粑也好清理, 还不臭。它一身毛,又有牛棚和栅栏挡风,也不会受冻。
院子里的大动物们看到它后都凑过去闻了闻,大驼鹿过去看的时候,瘦狐狸吓得直哆嗦——它说不定出生起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可怕的大怪物。
还好大驼鹿并没有用新长出来的小角顶它,听到巴雅尔在院外的哞哞叫声,便哒哒哒追上大姐头,跟着上山吃草去了。
沃勒和灰风出门巡山前也来闻了闻瘦狐狸,吓得它炸毛后嘤嘤直叫,两匹大狼见到它被绑着,嗅到它身上属于林雪君的气味后,便没怎么搭理它,转身也走了。
阿尔丘和糖豆也照例过来遛了一圈儿,同样因为狐狸身上林雪君的味道而没有攻击。
只小银狼炸着毛围着狐狸不停咆哮,反复做出扑咬的动作。虽然没有一次真的扑到狐狸身上,但动作标准,奶音洪亮,架势像模像样,可惜瘦狐狸丝毫不为所动。
阿尔丘担心小银狼被狐狸咬到,溜达过来叼住小银狼的后颈便出了门——带小孩儿遛公园(后山)去了。
衣秀玉最近很忙,每天要上后山去她选做半野种草药的区域除草、清理腐殖质等。
林雪君也每天早出晚归去搜尸,到出门的第五天,得胜叔彻底学会了这份工作的要领,便不让林雪君再跟着他去草原上奔波了。他自己带了3个青年去做这工作,再次将林雪君这个贵重劳动力释放了出来。
林雪君便着手给新生牛犊打疫苗的事儿,又伏案记录了许多工作。
因为冬天生产队一直出不了门,也没办法去场部进货,林雪君冬天又一直在写教案、做各种工作的记录和论文报告,自己留的3瓶钢笔水存货全掺了水使用,居然还是用光了。
再掺水使用都不怎么显色了,她只好赶去木匠房找穆俊卿借钢笔水。
穆俊卿没在木匠房,他上午做完今天量的工作后便离开了。
林雪君只得满驻地找他,最后竟在驻地门口他们造的凉亭里发现了他的背影。
青年一个人干巴巴地坐在凉亭的横木凳上,化雪的凉亭滴滴答答落水,将青年罩在了一个小小的水帘亭中,看起来无比落寞。
林雪君走上小坡,脚下发出呱唧呱唧踩泥的声音,穆俊卿才发现她,脸上茫然的表情一扫,当即挂上笑容:
“什么事?”
问罢,他已站起身,被晒得有些黑的面庞露出在草原上磨砺出的爽朗笑容:“我来帮你弄。”
“没有,我的墨水用光了,想跟你借一点。”林雪君坐到他身边,远眺化雪后变得斑驳而泥泞的草原,这是他方才看到的风景,“你在看什么?”
“也没什么,就在发呆而已。”穆俊卿笑了笑,眼底似乎滚动着郁色,但他默默将之掩埋,不愿以忧愁的模样示人。
林雪君从穆俊卿那儿借到钢笔水,不舍得直接用,又兑了许多水,将黑色兑成灰色才开始用。
前世自己玩过一段时间钢笔,那会儿买了各种牌子、各种形状笔尖的钢笔,还用自己实习的钱买过几乎所有品牌、所有颜色、所有手作层析彩墨,为了使用这些宝贝,她每天过分努力地写笔记、做工作记录、画脑图、写工作复盘……可以说现在能记住那么多病例和知识,多亏了玩彩墨钢笔时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那时候墨水多到用不完,现在可倒好,风水轮流转了,钢笔水兑水都不够用,一把辛酸泪。
给《内蒙日报》的严社长写了封信,仔细讲述了阿木古楞画的‘兽医手术缝合技术详解’,和是否能出小册子的沟通。
写好后塞进抽屉,林雪君又开始整理侧卧。
现在天气转暖,住在侧卧的鸡鸭鹅等都可以转移回院子中的鸡笼鸭窝了,被小动物们祸祸了一冬的侧卧哪哪都是鸡屎鸭粪,清理起来费了她好大力气。
端着擦洗过的桌子椅子到院子晾晒时,王建国路过喊她:
“昨天晚上大巴家养的猪掉进水渠被冻住,今早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大巴把猪卖给咱们生产队,今天杀猪吃猪,明天大队长派去春牧场给胡其图阿爸他们送物资的时候也顺便带一点。你要不要给院子里的狼和狗们买点边角料?”
“好呀,上次沃勒它们带回来的野猪正好吃光了。”林雪君拍拍巴掌,擦一把脸上的汗便揣上钱跟王建国奔大食堂去了。
结果猪被司务长开动脉泡在热水里放血,还没宰块呢。
林雪君相中了这一盆混了热水的猪血,跟王建国预定下后,又瞄见了大猪肚子上的刀口。
司务长给大猪开腹加速放血,用的大概是普通刀,不是很锋利,刀口上参差歪扭,十分难看。这放在杀猪匠眼中,就是刀不利,刀工不专业。但看在林雪君眼中,却成了个合腹非常困难的案例。
她当即回院子取了缝针,喊上阿木古楞便折返过来要给猪肚子做缝合:
“你不是在画缝合手法嘛,这大猪腹部的伤口又深又乱,正好可以用上许多缝合方法。我以此猪为例,好好讲解一遍几乎所有缝合给你看。你画出来,作为‘缝合手法图解’书册的最后一个篇章,怎么样?”
搞一个复杂的缝合案例做收尾,再合适不过了。
林雪君提刀,阿木古楞提笔,两人围着一头大猪一通操作。
半个小时后,大猪被司务长用不利的刀好不容易割开的口子,就这样被林雪君缝了个密密实实。阿木古楞的本子上也画了一堆草稿,记录了许多要点。
林雪君望着大猪腹部完美的缝合线,阿木古楞望着本子上满满当当的收获,两人都十分满意。
“你预定的东西泡好血、宰好块了给你送过去。”王建国要用食堂开搞午饭了,送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出门时,指着大猪道:“一会儿我再把你缝上的剪开就行了,你不用管了。”
林雪君两人,一个折返小院继续清理侧卧,一个回自己小木屋去细画草图。
半个小时后,去仓库和地窖清点食物,要规划着在天气转暖前将怕烂的食物都消化掉的司务长终于赶回大食堂。
瞧见大水槽里的猪,他哎呦一声叫,凑近了疑惑地盯着猪肚子:
“哎?我的猪怎么又给缝上了?”
“啊!”王建国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备菜,忘记把猪肚子重新剪开了,忙取了剪刀跑过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林同志刚才过来送东西,看见你给猪切的一刀,说切得非常刁钻。她一时技痒,就给你缝上了。”
“……”司务长哭笑不得地看着猪肚子,这缝得严丝合缝的,都不舍得再剖开了,“要是有博物馆,能存放得住猪肉的话,应该把林同志缝的这一块切下来,装裱起来供兽医学徒们观摩。”
“哈哈,可没有这样的博物馆,也没这样的保存技术。还是咱们吃了吧。”王建国上前咔嚓咔嚓剪开缝线,一边剪也忍不住一边赞叹:“缝得是挺好,里外好几层都缝得贴合着。”
“干啥都需要技术,这技术咱们就算不懂,都觉得漂亮。”司务长将刀磨好,走回大猪身边,看着王建国费力地剪线。
用剪刀尚且如此难以将之破坏,如果真是头受伤的活猪,这伤口应该能长得完好吧?
住在牛棚边的瘦狐狸恰能回答司务长的问题。
它每天两顿消炎药,三顿饱饭,一日日康复起来。在第4天时,割掉那么多肉的伤口就已经不再肿胀了。伤口中流出许多组织液和透明的血小板,没再发臭腐烂。
随着伤口渐好,被嫌弃皮包骨头的‘小没用’日渐丰满起来,它那一身橙红色的毛发居然在没有人为梳理的情况下,也慢慢恢复柔顺蓬松。
动物的恢复能力总是令人惊叹,才饱食了几顿而已,打结的瘦丑狐狸摇身一变,皮毛光泽蓬松,成了条在阳光下有些耀眼的橙红美狐狸。
它眼周红色的毛变得光泽后,像打在脸上的腮红一样可爱。再配合支棱起来的毛茸茸大耳朵,黑色上翘的眼线,嘴侧腮上蓬松的厚毛,还有逐渐肥涨起来的围脖,忽然就有了点祸国的媚态。
它一变漂亮,林雪君对它的关注都多起来。
不仅戴着大手套用雪给它搓洗干净了围脖和背上的毛,还按着它给它做了遍梳理。大部分打结的毛团被梳开,实在梳不开的被剪掉。
瘸腿狐狸足够聪明,很快便适应了人类给它换药、喂它食物、给它梳毛等行为,不再一惊一乍地尖叫或试图攻击。它比任何动物都更快地接受了两脚兽和现在的生活,甚至都没有过度撕咬扯拽过拴着它的绳子。
识时务的漂亮狐狸。
这天晚上,社员们在大食堂大吃一顿、补足了油水。
林雪君买到一锅血水、许多不太好处理的边角料和几根没剔得特别干净的大骨头,全丢在铁锅里一锅出。1个小时的熬煮,不止炖出许多血块,被斧子砍断的骨头里的骨髓也被炖了出来,跟肉块、内脏块、血管等杂七杂八的好料混在汤里,香得灰风直狼嚎。
4个特别能装的食盆里盛了满满当当的食物和汤,又掰入几块硬饼子,营养均衡。
小银狼虽然没有食盆,但也有一个大碗,它一头扎进去喝汤,后爪几乎悬空。要不是林雪君一直帮它手按着大碗,它能把一碗汤都压翻。
蹲着扶碗到小银狼喝干了汤,林雪君才松手任它舔碗底。
站起身后一转头,便见牛棚后一个红脑袋探出来,馋字写了满脸。
林雪君忍俊不禁,将剩下的汤和食物装进一个有些破旧的铁盆里,没有硬馍了,便掰一些粗粮窝窝头进去。
林雪君端着盆过去的时候,橙红狐狸不仅没有躲闪,还拽着绳子朝前挣。甚至一边唧唧嘤嘤地叫,一边学着糖豆的样子摇摆身后蓬松起来漂亮得像个大毛掸子一样的红尾巴。
这家伙……真是野生的吗?
为了那一口肉,它都不需要人类做什么,就直接自我驯化了吗?
将食盆放在狐狸面前,林雪君才松手,狐狸就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全程它没再抬过头,完全无视了林雪君就站在身边——是它的智慧让它完全放弃了对林雪君的防备,还是食物让它放弃了作为野生动物的警惕?
“呱唧呱唧——”狐狸吃得好香,林雪君看得都想尝一尝自己做的狗饭了。
真有那么好吃吗?
所以,不是狐狸不警惕,是人类给的实在太多太好?
林雪君转身见沃勒已吃完了自己那一盆,便端锅出来又给它们的食盆满上。
瞧着四大条各个吃得香喷喷,林雪君幸福地蹲在边上,伸手爱抚起沃勒。看着它们这么喜欢她的手艺,她还挺快活挺得意的。
穆俊卿等几名知青饭后散步路过知青小院,便拐过来摸驯鹿看狼。
大家一起帮她洗刷了大锅、清扫了院子,正准备坐在院子里喝喝茶唠唠嗑,带人上山开荒的衣秀玉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一进院子,她一屁股坐在摆了茶碗的长桌边,接过林雪君递给她的茶便咕咚咕咚连喝了两杯。
“我们才开出来的那片适合种植林下草药的松树林,要过去不是得越过一条小溪吗?”衣秀玉放下茶杯,转头对朋友们道:
“山上化雪,小溪变小河了,我们想过去,已经不能用跨的了,得趟河。
“大队长说天气还没大暖呢,等山上的雪全化了,春雨、夏雨下起来,那河还不知道要变多宽。”
“那怎么办?”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衣秀玉,中草药的事儿是场部陈社长安排下来的,衣秀玉这里做试点,只要成功了,全公社都能一起搞起来。
这也太倒霉了,出师不捷啊。
“要建桥。”衣秀玉终于喝够了水,放下茶杯,抬头朗声道。
穆俊卿听到这仨字,当即睁大了眼睛。常常浮现落寞和迷茫的眼睛忽然亮起来。

心里忽然涌上热血,穆俊卿深吸一口气……
第二天上午老人们上山勘察地形, 考虑如何建桥的时候,穆俊卿也跟上了。
大家量了当下的河宽,预计了接下来几个月河流可能会拓宽的幅度, 大致算了个数据, 便准备回去找陈木匠选木材搭桥。
穆俊卿跃跃欲试想负责这个建桥的工作,回生产队后跟着开了半个小时的会才忽然发现,大队长根本没准备建什么复杂的桥,大家就是规划着在两岸被水推出来的土脊上搭几个用榫卯结构固定在一起的木板——踩着能过河,就算是桥了。
穆俊卿看着自己面前铺着的本子里画好的设计图, 眼中的亮光又黯淡下来。
回到木匠房后, 他一边陪着陈木匠锯木头做桥板, 一边想着自己画的拱桥设计图, 结果一分神就把手剌了道口子。
“你去卫生员那整点药粉涂上, 包一下吧。”陈木匠见穆俊卿冲洗过伤口就想继续干活,皱眉走过去推了推穆俊卿的肩膀, “没关系,这木板桥好搞,我自己一会儿就弄好了。”
穆俊卿谢过师父, 转身出了木匠房。
一边走一边想事儿, 抬头忽然发现自己没走到卫生员家,反而拐到了知青小院。
他站在院子门口, 望着在地上垫个坐垫,正按着狐狸给它伤口换药的林雪君背影。
“不要乱动!”在狐狸被弄疼张嘴嗷嗷叫着欲咬人时,林雪君伸出手指头指着狐狸的鼻子,低声斥喝。
狐狸耳朵往后一背, 当即不敢呲牙乱叫了。
说它胆子小吧, 它现在都不怎么怕林雪君、衣秀玉和阿木古楞这仨天天在它面前出现的人了。
但说它胆子大嘛, 它又没什么反击积极性。每次见到沃勒和灰风它们过来嗅闻,小狐狸都压着身体伏低做小,极其没骨气。被人类训斥拍屁股也完全不反抗,只要你声音大一点,它立即飞机耳夹尾巴变老实。
果然除了大体的本能外,每个动物都有自己特殊的个性。
见狐狸乖了,林雪君从兜里掏出一小粒肉塞它嘴里。
它当即吧唧吧唧嚼肉,背过身将后腿完全送给林雪君,任她随便‘玩’了。
林雪君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把它背上越发蓬松起来的红毛。
最近跟它熟悉了,观察得仔细,才发现这家伙是条‘赤渐层’——毛毛里面是浅米色的,毛尖尖才变成橙红。
这东西要是好养,后世养狐狸的人肯定很多,颜值真的顶。可惜狐狸个性强,情绪丰富,不如傻狗和乖猫好照顾。
穆俊卿目光又从跟狐狸互动的林雪君背上转向整个院子,这里里外外被丰富起来、建设起来的一切,都是靠林雪君的努力慢慢积累出来的。
如今大家尊重她,需要她,认同她,她也获得了许多别人奢望不来的东西——生产队和草原局两份工资,各个报社出版社的大量‘稿费’,想做什么事便有大批人支持的自由和权力……
可这一切也不是到了生产队就拥有的,甚至在刚来到草原上时,她人都是发烧昏迷的。
那她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穆俊卿想起母牛难产的那个雪夜,她裹着毯子站在人群中,忽然说她可以试试。
在其他人质疑声中,她没有犹豫,极力争取到了试一次的机会。
一个机会的成功,换来多一点的信任,于是又有了更多的机会。
她珍惜每一次机会,竭尽全力将那些落到她身上、她争取到的事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这才渐渐积累起自己的口碑,慢慢行至如今的程度。
现在,林同志是全内蒙的工作标兵,是大队长甚至社长在许多事上的依仗。
屋舍城市非一日建成,但要想建,得有勇气去争取,有能力去承接。
在大队需要拖拉机手时,孟天霞敢去试;
在母牛难产时,林雪君敢去承担母牛和牛犊的生死重责;
在研究员来指导大家割苜蓿时,林雪君敢于据理力争,要求留草至少5cm;
在多个生产队牲畜染病时,林雪君挺身而出提起‘寄生虫病’的推论,推动大家按照寄生虫病区治疗……
一桩桩一件件,哪有什么重要工作是自然而然到你手上的啊?
哪有什么人能一出场就获得全场支持配合,被信赖被尊重呢。
都是闯来的,挣来的罢了。
心里忽然涌上热血,穆俊卿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要去找大队长争取建桥资格。
林雪君给狐狸包扎好,站起身撑着腰转头,瞧见到穆俊卿背影,开口道:“哎,你来了咋不喊我?”
穆俊卿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干啥的,盯了她几秒后举起右手,问:“你这里有杀菌药吗?手刮了个口子。”
“要缝合吗?”林雪君迎过来,见伤口有三四厘米那么长,便拽着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缝两针吗?”
“不用了,抹点药包扎一下就行。”穆俊卿坐在桌边,在林雪君帮他清洗伤口抹药的时候,忍着疼跟她分享了自己要建座拱桥的想法。
林雪君听了很是支持。
给穆俊卿包扎好伤口后,她陪着一起往大队长家赶。
几分钟后,大队长召集了生产队里的牧民老代表和干事开会。
穆俊卿坐在长桌边,在纸上画出河流边的情况,开口道:
“水位到雨季的时候会上涨,我们现在建桥使用的宽度和高度只是预计。
“万一水位宽度和高度超出预期,那么木桥就会浸泡在水中,不断被冲刷,很快就会腐朽,我们就白做了。
“而且平桥搭在两岸推堆出的土上,水位起伏的过程中,会常常有漫过桥身的时候。衣同志他们要过桥去后山,很可能还是要踩水。
“所以我建议建一架更大一点的,宽一些的拱桥。用木头和水泥混做两岸基底,再架木桩搭做拱桥。”
穆俊卿将自己的图纸摆出来,接着道:
“虽然费事耗材,但这桥建好了应该能用三五年不成问题。
“大家去后山采菌菇、捕猎、采野果榛子、种草药、采草药都可以过这个桥。
“到了冬天,即便后山积雪,这座桥也还能走,不会出现平桥也被雪盖住,找不到桥,没注意到河,不小心踩塌冰面,掉进河水中的情况。
“有了这个桥之后,我们还可以挖渠引流,让山上的几条小溪汇聚到这条河里,让它稳定地做大河。再挖渠到我们后山种的田地里,做我们的浇灌河。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每年根据后山溪流情况重新给农田挖水渠了。”
穆俊卿说罢,又接着指了指自己画的驻地示意图,接着道:
“这条河最终会绕过红松林这边汇入草原上的莫日格勒河,它无论拓宽成多大的河流,都不会危害我们的驻地。而且一旦截流了其他溪水,就再也不会出现小溪把我们上山的坡路冲成烂泥地的情况——”
穆俊卿一项项地说汇流后建拱桥的好处,大家听着也渐渐生出向往。
往年社员们总是嫌弃后山化雪后、雨季一直到入秋,都会有无数小溪往山下驻地里流,上山的路常常被冲烂。再加上山上的溪水总是带泥土下来,泥土沉积在驻地主路两侧的水渠里,年年都要拓宽,烦不胜烦。
如果山上那些溪流都能汇到大河里,又有大拱桥存在而不怕河太大会截断大家上山的路,那真的一劳永逸诶。
而且如果这条河能成为稳定的大河,以后大家就不用年年从不同的小溪里挖渠引流了。
踩着拱形的高出河面的桥过河,离水远,一点不会被河水溅到,水位就算上升,也只会没过桥柱桥庄子,而不会沾湿鞋裤。
“问题是,穆同志从没建过桥,能搞成功吗?”
“是啊,万一人走在桥上,桥塌了,那不是很危险嘛。”
“而且耗费这么多木材和水泥,还要好几个劳动力跟着干好几天吧。”
“等拱桥建好之前,衣同志都不能去后山。春天来得很快的,桥建好了再去后山,草都长出来了,再拔草那得多大的工作量啊。”
说到底,穆同志的想法都还停留在漂亮话阶段,能不能成功可不好说。
拱桥要是好造,大家不都建拱桥了嘛,谁还用木板搭桥啊。不就是难建,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穆俊卿捏着图纸,想了会儿道:“我用木板杂料建过小型的拱桥,自己踩在上面也不会塌。”
他回答的声音不由地小了许多。
大队长几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有点不敢让穆俊卿尝试。
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家一堆工作要搞。草原上动物尸体的清除已经调走了好几个青壮,再调几个跟着穆俊卿去造拱桥,那耕地、播种、扩渠等许多工作都会人手不足。
更何况好木材耗费了,很可能建不成。就算建成了,也可能会塌,那更糟糕。
林雪君见大队长似乎要开口拒绝了,念头一转,忽然插言道:“大队长,如果我们生产队能培养出一位建筑师,说不定不只能造拱桥,还能造二层的小楼。”
林雪君捞过穆俊卿的笔记本,将他在上面画的各种设计图纸展示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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