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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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让越来越多生产队拥有热爱牧羊的帮手,再一个也是避免自己生产队内出现近亲繁衍。
林雪君照看着队里大狗们生崽时,忽然发现除了黑白花狗崽子外,开始有一些既长得不像四眼蒙古獒妈妈,也不像其他黑色或棕黄色公獒犬,更不像糖豆的小狗崽。
它们眼睛上面没有浅色的小圆点,没有黑脸灰下巴脖子或身体的颜色分布,也没有宽厚的嘴巴子和可以下垂的偏大的耳朵。
它们眼头有黑色或深色的十字花纹路,灰色毛发间均匀分布着黑毛,有黑亮的鼻子嘴和小小的向上支起的尖尖耳朵……
“是……是有狼血统的崽子!”在见到第三窝带有这种特征的幼崽后,林雪君不敢置信地下结论。
随着第一窝这样的幼崽逐渐长大,属于小狼幼崽的特征越来越清晰,它们的脸越来越不圆,模样越来越不憨厚。
待睁眼后,吊梢眼型终于令驻地里所有狼都无力反驳了——就是狼种。
望着跟沃勒叼回来的小秃子狼越来越像的小幼崽们,生产队所有人都稀罕地讨论起来——到底是谁的崽呢?
应该不是沃勒的吧?
或者是灰风的?
也可能是小银的……
毕竟每只幼崽身上都既有黑色毛,也有灰色毛和银色特征。
“我见到过我们家母狗跟沃勒一起巡山。”
“秋天的时候,你们家小母狗跟着灰风一起玩闹来着,我亲眼看到的。”
“小银狼钻过你家院子,当时你还以为它要叼你家鸡呢,结果是来喊你家母狗出去玩,你我忘了?”
针对到底是哪头狼的崽,众说纷纭,到最后也没得出个定论。
但无论如何,糖豆恋爱王的头衔终于出现了有力的竞争对手——狼群中有隐藏的情圣啊。
在大队长、赵得胜和林雪君等几人商量着组建狼狗护卫犬小队,等小狼狗(小狗狼)长大后让他们随队上草原游牧,让所有大野狼都不敢靠近羊群时,林雪君忽然接到了场部陈社长打来的电话。
场部收到了来自内蒙呼和浩特的长途来电,杜川生教授研究小组抵达呼市,正准备去受虫害的区域尝试第一次使用绿僵菌抗虫害。
草原上没有耕地环节,不能在耕地时将分生孢子埋在保湿的土壤下。
草原上风沙大,干旱、水分流失严重,分生孢子播撒了只怕也会被风沙吹走,未必能活下来搭成寄生害虫蝗虫的作用。
杜教授想问一下林雪君的看法。
“你有什么想法吗?杜教授今明两天都会在呼市,不会立即去草原。我要在这两天之内打长途电话给他回电。”陈社长的话透过话筒传出,声音显得更加低沉。
呼和浩特招待所内,接待杜川生研究小组的、自治区草原局治蝗小组负责人杨志勤主任有些焦急地捏着茶杯,望着杜教授等人,干咽一口,再次开口确认:
“杜教授之前不是跟林雪君同志碰过头吗?那时候林同志既然没有提及有关于绿僵菌喷洒使用的想法,现在会忽然有灵感吗?
“而且毕竟您的团队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林同志虽然的确很有想法,也有才干,但到底不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我们干嘛非要留在这里等她的回电呢?
“蝗灾刚起规模,多等一天,蝗虫群迁飞祸害的区域都会大大扩大,杜教授,时间就是牧民们的命啊。”
房间里所有人都看向杜川生教授,迟予教授等人也忍不住有些焦躁起来。
杜川生握着茶杯,举杯喝一口,发出咕咚咕咚吞咽声响。他转头与塔米尔对望一眼,仍格外笃定地道:
“等到明天中午。”
“杜教授——”杨志勤苦着脸,声音中带了一丝恳求。
可他唤完人,后面的话还没出口,走廊里忽然传来的疾奔声、顾不上敲门的猛一声推门响动和同时喊出的“呼色赫公社的电话来了”,彻底截断了杨志勤的话。
逐渐宽厚起来的少年背脊,已长成足以遮挡风沙的墙。
呼色赫的电话打来, 杜川生教授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头瞪目。
在杜川生立即起身抬步去接电话时,其他人也先后跟了过去。
来接待杜川生研究小组的、自治区草原局治蝗小组负责人杨志勤也随杜川生大步来到招待所前的接线处。
一群人围在四周,候着杜川生接电话。许多人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在期待什么, 但见杜教授表情郑重,迟予教授几人都在专注地观望杜教授接线时的表情,便也在胸腔里生出些许莫名的忐忑。
杜川生靠着老旧的木质长桌,左手无意识地抠弄长桌边角被虫蛀的痕迹,右手握紧话筒, 微微歪着脑袋, 专注听话筒里呼色赫公社陈社长一字一顿仔细转述的内容。
十几秒钟后, 杜川生便开口请陈社长等一下, 随即左手掏兜。没摸出笔记本来, 转头便着急忙慌地朝着迟予教授他们伸手。
偏生迟予教授居然还看懂了杜教授之所急,立即抽出自己衣兜里的笔记本, 摊开在空白页放在杜川生面前的长桌上,又拔出胸口别着的钢笔,拔盖后递到杜川生手里。
杜川生手指轻搓转了一下钢笔, 在本子顶端划拉出流畅的线条, 这才开口道:“陈社长,你说吧。”
围在四周的人心情莫名得更紧绷了, 只是遥远的呼伦贝尔草原上一个小姑娘的电话而已,还是由呼色赫公社拥有长途信号电话的陈社长转述的一些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信息而已……
大家正努力降低自己的期待,脑内用一些话术安抚自己的激动。
可这时候杜川生教授忽然一脸郑重地在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地书写了起来,迟予教授站在杜川生身侧, 低头望着杜川生书写下的字, 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跟读, 表情也变得愈发专注严肃。
“什么?”丁大同小声呢喃一句,轻声地迈大步,站到迟予教授身后。
塔米尔又走到丁大同身侧,一起探头去看杜教授写下的字——
【用大量植物油稀释后做药剂喷洒,小梅使用的类似药剂稀释比例可做参考,为……】
【与稀土(不要用沙子)或有机肥料(羊粪肥为优质有机肥,可使用)混匀后使用,小梅做兽医使用的药粉类稀释剂比例可做参考,4斤比100斤。草原泼洒使用,可稀释得更厉害些,推测无碍……】
【就地捕捉飞蝗,使之被绿僵菌寄生后从寒冷的上风区域放生,观察飞蝗死前迁飞移动范围大小、区域总长,根据经验数据来安排隔多大一片区域放生多少病虫……】
【虽然杜教授的研究小组和现有相关资料暂时未显示绿僵菌对人类有害,但泼洒使用时,谨慎起见,仍请操作人戴好口罩,做好防护……】
【如果附近有农药加工制作厂,或可请工厂代工混入制作农药的湿润剂,然后兑水喷洒。此条仅为无责任推测,未必可行。源于之前阅读的与农药制作相关的书籍,药粉混入湿润剂后再兑水,可使药液在虫体表面上湿润传播并展开。这种湿润剂的具体成分如何,是否会杀死绿僵菌使菌群失去活性,仍需杜教授带队研究……】
【绿僵菌毕竟也是细菌,只要有营养就能活,养殖业中的渔业等都会使用饵料,浮游生物、植物、虫子等物质通过搅碎烘干等手段制作的营养物质。这种营养具体是什么杜教授的研究小组一定比我专业,还请杜教授和迟教授带着研究小组来选择符合绿僵菌存活需求的饵料,与绿僵菌搅拌稀释后,可保证绿僵菌在一定时间内的存活,延长它发挥作用的时间段,然后进行喷洒,或许能更有效地帮助绿僵菌完成寄生任务……】
【在有较好土壤环境、草植环境下,绿僵菌进入自然环境后能在土壤和草植中自行摄取生命所需,应该可以直接兑水喷洒吧……】
这通电话远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更长,杨志勤站在人群中,探头阅读过杜教授写下的一行又一行文字后,终于理解了杜教授为什么要打这一通电话。
专家们在投入研究的时候,有一个巨大的需要探索的表格需要填满,一直全身投入研究,所有推断哪怕只是个随想,都需要大量时间精力来验证,给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也使杜教授的研究小组围绕着当下拟定的课题无限延伸直至穷尽,更宏观的东西列出来了,反而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给整个宏观的内容做条目畅想。
而林雪君虽然没有研究小组那么专业,也没办法按照流程一条条去细化深入研究。但反而因此对这项工作有了更宏观的推想,在杜教授他们做深入研究时还没来得及思考的、研究后期才会涉及的【如何使用】这一条项,居然有着非常系统的、极有逻辑性的、超乎想象全面的推演与统计。
杜教授他们被临时授命,赶过来的路上也推想到了一些使用方法,但他们脑中想的太多太细太纷杂,反而没有林雪君列的这些大项这么全面清晰。
林雪君猜想到的、天马行空的几项可能性,杜教授他们也还未及想到。
在这一瞬间,杨志勤忽然恍惚觉得,林雪君不是一个年轻的有想法有天赋的孩子,而是个格局高、思虑周全、涉猎广阔的研究项目、研究方法、研究方向提出者、发起者。
不敢相信她只是一个人,她过往做的那些事,明明像是许多许多人穷尽时间和智慧才能想到的。
偏偏她就是那么一个人……
当来自呼色赫公社的电话被挂断,杜川生教授转过头,与杨志勤对视后,开口道:
“分批行动吧,我们一起商量安排一部分人留下来做研究分析和后勤支撑,另一部分人带上必备用品,直接出发去灾区。
“杨同志,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
4个小时后,迟予教授带一小队人留在呼市做支持工作,杜川生教授出发去敕勒川草原。
杨志勤主任派出手下能力最突出的干事陪着杜教授去做先锋军,自己则留下整理好更多更全的物资,做第二轮出发队伍。
与此同时,在杨志勤向上汇报后,与更上层的领导达成共识,紧急打了一串电话,向内蒙古呼伦贝尔盟呼色赫公社下达急调任务——
请林同志接到调令后,作为临时任命的‘抗灾治蝗小组特需高级专员’,立即出发到呼市草原局,联系杨志勤的‘治蝗小组’就任救急。
林雪君还没当妈,却整天操当妈的心。
沃勒今年带回来的小秃头烧很快退了,头上的外伤也渐渐康复结痂,胃口不错,长得也挺好,就是头上那一块儿秃的地方至今还没长新毛。
她每天惦记着看一看,生怕它长大了成条秃狼,叫小狐狸之类美貌动物嘲笑嫌弃。
于是开始四处搜罗偏方,今天给抹点生姜,明天手蘸温水按摩,后天给糊点草药……
因为天天揪着它尝试着给它生发,林雪君带小秃子的上心程度渐渐超过了去年带小银狼和前年带灰风。
小秃子大概因为小时受伤的关系,胆子特别小。林雪君渐渐跟它建立起联系后,它开始天天黏她。把它交给阿尔丘带,它就成宿成宿的哀嚎,仿佛阿尔丘虐待它一样。
林雪君没办法,只好出门干活的时候将它揣在蒙古袍上襟里,晚上睡觉将它丢在脚边,这待遇快赶上当年的沃勒和糖豆了。
接到调令的时候,林雪君正揣着小秃子在给小菜园松土。
沃勒它们如今已习惯了林雪君偶尔会离开一段时间,由衣秀玉或大队长他们帮忙照看,它们自己知道回家吃饭睡觉和出门巡逻捕猎等。
但小秃子今年才来知青小院,还没跟其他人和动物熟悉起来,林雪君照顾这么久,心里担心得很。
可一万个不舍得不放心,也压不过治蝗抗灾的任务。
她将小秃子从怀里捞出来,摸了好几把小东西软乎乎的身体和热乎乎的肚子,这才将它递到衣秀玉手里:
“它刚开始几天可能会吭叽找人,胃口也会受影响,幼崽心态作祟,你亲近它两三天应该就能好。
“所以刚开始它吵人,小玉你一定多担待,别太嫌它烦。
“水给它管够,饿两顿也没事。如果喂了不喝,就把它放地上,不要管它。等它用几个小时时间慢慢平静下来,就会自己去喝了……”
她一条一条地叮嘱,真如要离开还没断奶的孩子一样。
大队长不放心林雪君独自出发去忙,怕那边杜教授他们忙起来顾不上照顾林雪君,又怕呼市西边草原挨沙漠近,环境差,林雪君遭罪不适应会生病。
这个时代出旅病死在路上的,到外地上工再没回来的人比比皆是,大队长无论如何不同意林雪君独行。
“去呼市领标兵奖,那是放假,去散心。有人接待,有人招呼,那能一样吗?”大队长朝着林雪君直摆手:“现在是去治蝗,做最苦的工作,塔米尔他们在那边要是能一对一地跟着你照顾你,我还能放心。他们自己都一堆活,别说照顾了,能不能跟你在一个地方都不好说。不行不行。”
“穆同志要留下来盖小楼,还有许多木匠和建设工作,这一趟也不知道去多久,你一走,这边没人懂建二层楼。”穆俊卿提出他陪林雪君往西边去时,陈木匠等人立即提出异议。
“衣同志力气小,身体也弱,到了那边别照顾不好林同志,反而需要被照顾。更何况林同志留在知青小院的大动物小动物都需要跟它们熟悉的衣同志才能照顾得来,你可不能走。”在衣秀玉提出她陪林雪君去敕勒川时,大家也觉得不合适。
“我去。”阿木古楞打猎归来,听到这事儿顾不得丢下弓和猎物,直冲进大队长家,朝着大队长大声自荐。
“你年纪比小梅还轻,又没出过门——”大队长仍旧摇头。
阿木古楞将猎物往院子里一丢,踏进屋里关上门,便要据理力争。
却不想林雪君比他先开口:
“就阿木吧,他虽然年纪小,照顾人的能力却比谁都强。细心、学习能力强,人也稳重。而且我们一起做了不知多少台手术,做了多少工作,互相熟悉了解,合作起来也挺默契的。
“阿木又懂草原,那边虽然干旱沙尘大,但毕竟也是草原,阿木独自应对草原上各种事的经验也丰富。”
大队长一条条听下来,嘶一声,倒觉得阿木古楞没怎么出过门似乎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缺点了。
想一想之前阿木古楞陪着林雪君四处奔波,从没出过什么事,终于应了下来。
一群人立即忙活起来,帮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准备行囊的,凑路上要吃药穿的东西的,打电话给场部请陈社长帮忙订票、安排送行马车的……
并肩步出大队长家时,阿木古楞缀在林雪君右后侧,脑中回想着她说服大队长时讲的那些夸他的话。
视线定定落在她侧颜上,他抿紧嘴唇,眼神虽如盛夏潮热的细雨,背脊却挺得笔直——
逐渐宽厚起来的少年背脊,已长成足以遮挡风沙的墙。
大火车呜呜呜, 载着从来没坐过火车的小孩儿踏上超长旅途。
阿木古楞兴奋地将窗开到最大,微微探出头,东张西望欣赏飞速掠过的风景, 还有远处在转的点缀了斑驳白雪的春山。
一回头, 发现列车内的所有人头发都被吹向脑后,发际线高的人直接被风吹成了清朝阿哥头,大脑门光可鉴人。
阿木古楞这才不好意思地拉下大半车窗,车厢里总算暖和点,‘清朝阿哥’也可以把刘海撸下来, 遮挡一下灯泡一样的额头了。
火车过大雁、牙克石、免渡河、乌奴耳这些名字奇怪的地区, 抵达博客图添水, 这些都是他没来过的地方。
绕过扎兰屯, 漫山遍野的杜鹃红灿灿得耀眼。路上穿过一个又一个山洞, 在黑暗中被轰隆隆的声音震得心里发慌。
大兴安岭的森林可真大啊,好像跟草原一样的无边无际。黑龙江的工业区城市可真繁华, 那么多骑着自行车的人在宽敞的大道上穿梭,连站台都比其他站更长更有牌面。
这时难得有一趟火车,东绕西转的像是要接上所有地区的旅客。林雪君在无尽的况且况且声中忍不住抱怨:
“路过草原上的一个露天茅厕, 火车都要停一下。”
“接一车苍蝇继续上路。”阿木古楞笑着接话。
“哈哈哈。”林雪君忍俊不禁, 将好奇宝宝阿木古楞坐火车的兴奋样子也当成了一道风景,细细欣赏。
他们坐的绿皮车没有卧铺, 只有在火车人少的时候,可以找没人坐的长凳倒卧睡个舒展的觉。
第一天傍晚时,在进黑龙江前上来了一位孕妇。彼时火车上正是人最多的时间段,每个座位都坐满了人, 连一些长排座的边缘都有人蹭半个屁股搭坐着休息休息。
大家正考虑着让座时, 阿木古楞第一个站起来给孕妇让座。
连过多个小站, 一村又一村,一镇又一镇。林雪君想换阿木古楞过来坐,他总是按着她肩膀让她坐着,照旧靠椅子站着,东张西望地观察路人,偶尔掏出自己的速写本,捏着铅笔头在空白处涂涂画画地写生。
林雪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以为自己靠着的是火车窗边的金属厢壁,微微回神才觉脑袋下虽有硬硬的支撑,却不像金属那么硬、那么摇晃颠簸——
她枕着的是阿木古楞的肩膀,身体歪靠着的是他的手臂。
孕妇在她睡着时已下了车,阿木将自己拉挺成一个最好靠的背枕,一动也不动。
入夜后的车厢十分昏暗,四周除了火车行进的噪音,只偶尔有人咳嗽两声。远处不知是哪排座位上的人正窃窃私语,风有时将他们吐出的某个字清晰送入耳中,却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林雪君懒洋洋地靠着,似乎还没有彻底醒转。眼眸微垂,目光顺着自己与阿木相依着的手臂滑向他们背贴背的手。
自己的手指放松的微微弯曲,有种毫无防备的柔软之感。指根处的小窝被阴影灌满,像没有底的深潭。
她睡得沉,半天不动一下也就罢了,阿木怎么也一动不动?他也睡着了吗?
正想坐直身体抬头看看他,小手指忽然被勾了下。
她心里忽地一痒,视线捕捉到他悄悄越界到她小手指和无名指之间,若有似无磨蹭她指侧的那根小指——与她的不同,他手指没有柔软的肉感,皮肤下仿佛只包着骨骼,棱角分明,修长而有力。此刻却像是怕吵醒她,收敛了力量,极轻极轻、小心翼翼地试探。
指尖被磨蹭的痒意蔓延,因为长时间不动,又贴着另一个人皮肤而发麻的手背上出现刺痒的感受。
难耐,但她莫名地既没有动,也未躲闪。
悄悄闭上眼,隐去已经醒转的秘密,她的小指再次被勾了下。
以为接下来会有方才一般的轻轻磨蹭,可那根跟她中指一样长的小指再没动过。
火车车身忽地连续摇晃,林雪君揉了揉鼻子,坐直身体,懒洋洋地睁开眼。
阿木古楞转过头,黑暗中只眼瞳亮着两点光:
“对面座位也没人了,你在这条长椅上躺,我到对面,我们可以舒展着睡一觉。”
说罢,他将小包袱拍了拍,感受到掌心下的柔软,确定它枕起来会舒服,这才递给她。
自己则起身坐到对面,枕着胳膊便躺了下去。
方才的擦蹭勾动或许也只是风和行驶中火车带动的摇晃,林雪君枕着包袱躺下,伴着虽然很吵却很有规律的火车噪音,再次沉沉睡去。
火车慢腾腾地驶进,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中间换乘一次,到第四天终于到了呼和浩特站台。
两个人才踏上站台平整的土地,便有人迎上来与林雪君握手。
是见过她的去年标兵颁奖大会负责接待标兵的孙主任。
“动物园园长听说你要来,很想请你吃顿饭,他那边动物都长得还不错,狮子又添了一只小的……可惜我们在呼市只休息一晚,吃一顿晚饭,明天早饭后就要出发了。”孙主任跟林雪君分享着接下来的安排,转头看到拎着小小包袱走在林雪君左边的阿木古楞,又伸出手笑道:
“你就是阿木古楞同志吧?我见过你画的《中草药野外识别手册》,还有各大报刊上你画的插画和配图。
“杜教授他们团队发表的论文里,你画的图惟妙惟肖,让人一看就理解了论文中那些晦涩的描述到底是什么模样。”
阿木古楞跟孙主任握手后,孙主任又继续说起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去敕勒川只能坐马车了,比骑马轻松一些,这边新派的马你未必骑得习惯,坐马车吧。这次负责治蝗工作的杨主任留了4个专员陪你们一起出发,他特别交代,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跟这四个人讲就可以,专员还能调动其他单位的人员,大家会绝对配合你的工作。”
出了车站,外面4位陪同专员正等着他们。
坐上小轿车,阿木古楞好奇地东张西望,耳朵里却也在听孙主任讲话。
“本来是草原局那边的人来接你,市长听说后直接把我派来了。一个是我跟你认识,再一个是我能调动的人员更广。在你们出发去敕勒川前,我来配合你做筹备工作。”孙主任一边讲,一边悄悄打量面前的年轻人。
上次见面时对方脸上还都是婴儿肥呢,如今却已出落成个眉眼间满满英气的漂亮姑娘。
现在林同志已经19岁了吧?当初林同志小小年纪就能成为全内蒙的劳动标兵,孙主任已觉得她很厉害了。如今蒙西遭灾,来配合治蝗的杜教授居然亲点林雪君来助阵,显然林兽医已然长成非常受器重的大将了啊。
林雪君了解了灾情,得知自己并不是去跟杜川生教授他们汇合,而是带着一部分的绿僵菌分生孢子要带队去另一个区域配合那边的领导干部治蝗。
当即明白自己不是跟着做配合工作而已,而是需要独当一面。
一到了招待所,她便带着阿木古楞和孙主任,与四个专员一起开起大会。
四个被留下来配合她这个陌生的年轻姑娘的专员全程都在审视她,他们听说过林兽医大名,多是在那些她写的文章落款处,或者杜教授等专业文章的署名位。但他们没真的见过她,并不清楚她是怎样一个人,除了有相当学识和专业外,是否真的有领导能力,可以扛起这次的重责。
林雪君未多跟这些人交流,而是直奔主题地谈事。
“能搜集到的植物油有多少?”
“喷壶等容器有多少?”
“饵料有多少?”
“将去的地方环境如何,条件如何,是否有能力支持接下来的工作?”
“目的地风大不大?植被覆盖率如何?沙化情况如何?具体的地理环境怎样?当下的蝗灾情况有多严重?”
她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并将答案一一记录在本子上。
之后便开始静静规划策略,并按照目的地公社的人员数量,缺哪些工具,能提供哪些优势等等因素,拟定起最适合那里的策略。
当四个专员听到林雪君给他们安排的任务可执行性极强,并不是想当然而的胡说八道,且逻辑清晰,几句话便将为什么要这么做的道理说得明明白白,当即放下审视,对林雪君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四个专员离开后,林雪君又请孙主任帮忙在呼市内组织一个10人左右的挖掘团队——目的地公社‘后套公社’距离乌加河虽然有点距离,但只要10个人左右连续挖四五天,应该就能从乌加河分支处引一条小溪流到公社。
“啊?挖渠?”
孙主任惊讶于林雪君的魄力,站起身走到林雪君身侧,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手指在地图上滑行,听对方给自己讲解计划:
“绿僵菌的保存技术还很弱,我们在公社混好药剂带到受灾的野外,路上天气等因素都可能导致混好药剂中的绿僵菌活性下降。
“河流穿过这片区域,有水了,我们就可以就地现用药剂现混合制作。做好药剂后立即喷洒的效果一定是最好的,我们绿僵菌本就不多,必须珍惜着用。”
林雪君的手指滑动,语声继续:
“这条渠要这样走,如此一来既能在后套平原和草原上滋润土地,无论是搞农业还是牧业,以后都能用上。不止是这次治蝗的装置,性价比就很高。
“另一方面,这里是上风口,从四名专员给到的信息能基本确定,现在飞蝗还未形成,蝗蝻正从西往东南方向缓慢转移,阴山下的平原上也还没集结出大规模迁飞的飞蝗。等我们过去的时候,先就地用王专员搜集的生物药剂和少量绿僵菌药剂喷洒了治蝻。
“杀灭一部分后,再将第一轮没控制住的进行绿僵菌治理,这时蝗蝻应该恰巧已长好翅膀要开飞了……”
林雪君将自己的治蝗逻辑讲清楚后,又谦虚地道:
“暂时流程是这样,过程中随时遇到变数,再随时进行修订。
“孙主任,我的需求是至少10人挖渠小组,人数如果能更多,水渠可以宽一些,速度快一点,当然最好。”
孙主任点头应声,拍着胸脯保证过,便出了房间去安排。
再离开招待所时,她专门安排了楼下的招待员送些水果和刚上市的西红柿等吃的到林同志房间。
待联系过四五个人,终于找到专业挖渠的团队,召集好26个挖掘手,安排好他们坐的马车和接下来他们挖渠过程中的吃穿住等事项,转回招待所想带着林雪君出去吃饭时,才得知林同志和阿木古楞同志已经在招待所边的小食堂吃了顿饺子,早早歇下了。
孙主任光顾着干活,这会儿才想起林雪君他们一路旅途劳顿,肯定已累得狠了。
又在招待所一楼交代几句,孙主任这才回返市政府办公室。
晚饭后,加班的市长也还在办公室里,瞧见孙主任当即招手喊她过来问话。
“怎么样?林雪君同志做得怎么样?接下来的工作能安排好吗?带不带得起那4名专员?”市长放下手头的文件,抬头关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