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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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也是为了赚工资,好买很多吃的穿的吗?”孟天霞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区别。
林雪君挠了挠头,她也说不明白,就是忽然吃太饱了,撑得眩晕才胡思乱想吧。她嘿嘿傻笑两声,摇头道:
“好像是哦,我也不太明白。”
“过几天,你要跟着转场的队伍一起去春牧场吗?”衣秀玉忽然探头问。
“嗯。”林雪君点了点头。
“带着我放牧的二喜叔说,转场可苦了。穿过草原的时候,会长时间处在疲惫和零下四十度的极寒中。晚上没有炕睡,只能围着炉子裹着羊皮大德勒睡觉,冷空气往骨头缝里钻,非得把你冻成关节炎。”衣秀玉有些担心道:“我放牧的时候骑骑走走都觉得屁股疼,转场的时候要赶路,得一直骑马骑骆驼,身体不好的人能把骨头晃散架。二喜叔说之前常有在转场路上被累死冻死的老人,好多牛羊都会因为走不动掉队而死在草场上,像咱们这样的年轻人据说也很难熬的。你不能不去吗?”
林雪君想了想也觉得害怕,转场的路上大家能带的物资有限,动辄十天半个月的在积雪草原上跋涉搬家,能把人吹掉冻掉几层皮。
可是……
林雪君想到了自己曾经许下的愿望‘去一个兽医被尊重的地方’,又想到了自己将要在大队打拼的十年甚至更久的未来,和二十年后将迎来的90年代……
等到了那个时候,她要积攒够资本,才能成为风起云涌时代中最靓的弄潮儿,抢到足够大的蛋糕。
那是她的希望,她希望在时代的转折口不要被丢下。
“牧民们世世代代游牧才磨砺成强大的民族,我又不是真要住到春牧场,只是跟着转场,为待产母牛们保驾护航,帮助牧民在春牧场接春羔,这就害怕了吗?”
林雪君忍不住抬起下巴:
“领袖说过,我们要承认困难,分析困难,向困难作斗争。任何新生事物的成长都是要经过艰难曲折的。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越是困难的地方越要去,这才是好同志。转场的辛苦就是摆在我面前的大山,我要跟牧民大众们一齐挖这座山!”
林雪君说罢话,忽然发现身边没动静了。
转头一望,只见孟天霞和衣秀玉两位女同志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她们眼中饱含滚烫的光,炙烤得眼眶发红,眸光闪闪。她们或细长或柔和的眉都被那热忱的表情压出折锋,显出勃勃英气。
“林同志,你的话真让我感动!”孟天霞一把攥住了林雪君的手,掌心滚烫,五指有力。
“林同志,你是我遇到过思想最先进,最有精神力量的同志!你让我理解了敢于斗争,敢于胜利的真正意义,我也要与寒冷和劳累做斗争,到了秋天迎接丰收的胜利!”衣秀玉一骨碌从炕上翻起,跪坐到林雪君面前,拿双手紧紧握住了林雪君另一只手。
“……”林雪君。
一股羞热潮涌而上,她脸烫红得滴血。
不是……那个……她没有……
这一天晚上热燥得睡不着觉的,除了知青瓦房里热血沸腾的三个女孩子外,还有吃肉吃到一身火力无处宣泄的少年阿木古楞。
这辈子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和炒菜,他吃得眼泪汪汪,丹田里热腾腾的,浑身充满力量。
大队黑沉的夜晚,他戴好帽子,穿好羊毡靴子,骑上自己的大青马,挎上两个大筐,跑上一片黑蒙蒙的草场。
一脚踢飞一块硬雪,拨一下便翻出个干牛粪,一块一块往筐里塞,装满了便折回大队,在偶尔响起的护院狗疑惑的吠叫声中,他将捡好的牛粪,一块一块码在知青小院瓦房墙根下。
披星戴月,他码得整整齐齐,码得越来越高。
之后,他又跑去山里踢踢踏踏地捡了好多枯树枝,捏着小刀割了几片桦树皮。
天快亮时,他又往山上走得更远了些,每次都背上满满一麻袋的纯净积雪,堆在大瓦房另一边墙根下。
破晓的光挥散黑暗和浓郁晨雾,阿木古楞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毡包倒头大睡。
当林雪君起床出门准备去大食堂打饭时,一转头便看到了一边墙根下堆得满满当当的白雪,以及另一边人高的柴堆和干牛粪。
“???”林雪君呆住,这哪儿来的?
牛粪包围,不知所措。
它也在努力地求救,渴望活下去。
清晨步出大瓦房时, 孟天霞还揣着昨天晚上被林雪君鼓舞出的热血。
她伸了个懒腰,决心去找妇女主任额仁花大姐,商量再去第11生产队把那边剩下的牧草都买下拖回来。
她觉得她已经休息够了, 可以再开着承载梦想的拖拉机, 突突突地上路了。
瞧见林雪君站在门口发怔,孟天霞才注意到左右两边墙根处的积雪和牛粪堆:“这是谁把雪都扫到咱们家门口了?还把牛粪和干柴也给咱了?”
“这雪特别干净。”阳光照在白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林雪君面颊也被晃得更白皙清透了,她抹一把冻得泛红的鼻尖,捏一小撮雪给孟天霞看。
“好白啊, 好像是树尖上的那种雪, 一点土尘都没沾, 用来洗脸最好了。”孟天霞发现这一点, 立即稀罕地凑到雪堆前, 仔细看来,果然整个雪堆都一样的干净。
“这么多雪, 不光洗脸,咱们几个洗澡都够用了。”林雪君睁大眼,与孟天霞对视时, 眸光渐渐闪烁起兴奋情绪。
孟天霞也高兴地瞪圆了眼睛, 她们来支边后,都一个月了, 还没洗过澡呢!
头发脏了痒了勉强可以洗洗,也不怎么舍得用水,往往肥皂泡还没冲干净,就不舍得浪费水了。
如果可以洗澡……哇, 热水流淌在身上, 把黏腻干皴的感觉通通洗去, 头发清爽蓬松,通身都闻起来香喷喷的……
两个女孩子忍不住干咽了下,向往!
“你去打饭,我去男知青的毡包问问是不是他们背回来的雪。”孟天霞说罢便风风火火朝院外跑去,一大早就发现这么多东西,难不成是穆同志他们通宵未睡帮弄的?
这……这也太够意思了吧!
二十分钟后,孟天霞赶回来,一进门就朝林雪君摇头:“不是知青们做的。”
三个姑娘沉默了一会儿,便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林雪君从炕上跳起来,披上羊皮大衣,出门便奔着阿木古楞的小毡包去了。
她站在毡包门口轻声喊人,里面静静的没有一丝响动。
退后仰头望,毡包顶的烟囱也不冒烟。
伸手去推作为毡包门的羊毡帘子,借着投射进去的晨光往里探看,便瞧见床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
蒙古族人放牧时常需要在外睡觉,便会脱掉靴子做枕头,把蒙古袍里的羊皮裤子向下拽,包裹住脚后弯折掖在脚下。尤登帽的耳朵拽下来系好,扎好蒙古袍后褪去袖子,相当于仰躺着钻在羊皮裤和羊皮大德勒里便是一宿。
如今阿木古楞就是这样睡的,他的炉子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人仰躺在床上,裹着羊皮蒙古袍就像睡在睡袋里一样,只靠着自己的体温和‘睡袋’保温。
林雪君阖上羊毡门帘,转身折返小院,捡了一捧干牛粪回来,钻进小毡包后将干牛粪塞进炉灶,小心翼翼地点燃。
炉灶里逐渐亮起火光,她才直起腰。
转头去望,少年仍睡得很沉,狼来了把他叼走可能都扰不醒这酣梦。
扯了下唇角,她又悄悄步出毡包,将毡帘子关得严丝合缝才离开。
走到知青小院后,林雪君回头望望,小毡包顶的烟囱口缓缓冒出缕缕烟雾。她迎着晨曦笑了笑,推开大瓦房的门,一猫腰钻了进去。
昨夜林雪君睡得并不算很安稳,她心里惦记着小边牧糖豆,时不时醒来便去炕尾看一看。
小狗有时会冷得抽动四肢,还是有些发烧,她便继续给它灌温糖水和一直温在灶上的汤药——几乎是隔3个小时便喂一次汤药,强势维持着小狗的体温等状况,一丝不苟地与病魔斗争。
早起时小狗状态又好了一些,吭叽时的声音比昨天响亮,尾巴也会擦着炕布缓慢摇晃了,只是又有了神经抽抖的毛病。
它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抽动后腿,停下来时,又望着她竭力摇尾,好像是知道她在努力救它,于是抓住所有机会,向她表达感激和亲切。
它也在努力地求救,渴望活下去。
林雪君坐在炕边又给它测了次体温,比昨天降了些,但还是轻微烧。
取了酒精擦拭它耳朵、脚心做物理降温后,她给糖豆灌了退烧和健胃护肠的汤药。
糖豆体温往下压得算比较及时,开始救治起便没烧得太狠过,不应该会有神经症状。估计还是之前病拖得久了,现在虽然汤药灌下去,但一些深藏的问题还是延迟地冒了出来。
“它是在抽搐吗?”衣秀玉担忧地蹲在炕边。
“嗯。”林雪君只得取了药箱,将几根银针做了消毒处理后,在糖豆身上摸索起来。
因为它病得足够虚弱,基本上没什么挣扎的力气,她便没有做过多的保定措施,找准穴位后,直接给它上针。
因为糖豆主要是后肢抽搐,便取选百会、环跳、后三里、阳辅、解溪、后跟、六缝趾间等穴。
林雪君扎的快、狠、准,扎针时表情专注,眉头不自觉皱紧,透出几分威严之色。
衣秀玉蹲在炕边,仰头看着林雪君这表情,不由得生出些许敬畏之情,又渐渐露出艳羡之色。
林同志这个样子好有魅力,她也想变成这样。
孟天霞刷好碗也围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林雪君给狗扎针——她还从没见过针灸呢,更不要提给狗针灸了,听都没听说过!
“狗也有穴位吗?”孟天霞不可思议地问。
“当然了,猫也有的,牛马羊也有的。”林雪君扎好最后一针,舒口气,收手甩了甩手腕,转头对衣秀玉道:“你看着点糖豆,不要让它乱动。”
走到桌边,林雪君提笔抽纸,写了篇中药口诀:
【识得千里光,全家能治疮。家有地榆皮,不怕烧脱皮……若要皮肤好,煮粥加红枣。血虚夜不眠,米粥煨桂圆。】
走回炕上,她将口诀递给看守糖豆的衣秀玉,叮嘱道:
“这是20句中药口诀,你先背下来,以后慢慢还有很多要背。”
见衣秀玉小心珍重地接过口诀,林雪君才又道:
“回头我再带你认这些药材。”
“知道了,我一定尽快背好。”衣秀玉粗略扫过一遍,随即仰望了林雪君用力点头,表情格外坚毅。
一个十五岁的懵懂少女露出这样的表情,有点可爱,林雪君忍不住揉了揉衣秀玉有些乱的刘海。
“你今天就在家里看着糖豆、背口诀,我一会儿去大队畜棚做一遍基础检查,见大队长商量一下转场的事。”林雪君又指了指灶上温着的羊奶和药汤:
“你隔半个小时就给糖豆喂几口温糖水或羊奶,别让它渴到。隔3个小时,给它喂一次降温汤药。
“半个小时后,我会回来给糖豆拔针,这期间你都别让它乱动。万一哪根针掉了,也没关系,其他的针继续扎着就行。”
“我知道了,林同志。”衣秀玉一一记下,又乖乖给林雪君重复了一遍,几乎一字不落。
一想到林雪君同志就要跟着转场的队伍去草原上吃苦了,衣秀玉就有些不忍心,“为什么就不能在附近放牧,非要转场呢?”
“牛羊如果一年四季都在这附近吃草,草一直被吃,恢复不过来,草原就会沙化。
“没有了草原,也就没有牛羊,那就完了。”
林雪君笑着解释道:
“所以草原人民才选择游牧的方式啊,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喜欢东奔西走、一直搬家吃苦。
“现在大家的规律就是,春天去更远的草场给牛羊增膘,春牧场附近的草吃得差不多了,又要搬去夏牧场,好让春牧场恢复恢复。
“夏牧场得选择靠近水的地方,让牛羊在炎热的夏天多补充汗液流失的水分。还要选择北边凉快的草场,不然牛羊中暑也会死的。
“咱们冬驻地这边的草最好最肥沃,所以冬天最艰难的时候就来这边放牧。让牛羊有个避风的地方呆,还有草吃。
“又因为背靠大山可以进行伐木、春夏秋季去山上放牧等,所以咱们生产队才选这块冬牧场做了驻地,让不放牧的社员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
“场部每年都给咱们生产队下达伐木之类跟山林相关的任务,留在驻地不需要游牧的人,也不见得就更轻松。”
“林同志知道的好多啊。”衣秀玉听着听着不自禁露出羡慕和敬佩神情,“我的任务就是搞明白这些草药,同时配合生产队的各项临时工作。”
“我来之前读了些书,这段时间也老听牧民讲嘛。”林雪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她上一世可是出生在草原的,耳濡目染都当这些知识是常识了,“加油加油!”
笑着鼓励地拍了拍衣秀玉肩膀,她才起身去穿羊皮袄子。
孟天霞跟她一道出门,两人一个去畜棚,一个去找妇女主任,拐出小院行了4分钟才分道扬镳。
待她们离开后,一个古怪的人影从小院斜前方的樟子松后探出头,垫着脚尖潜进了知青小院。
这人穿着身看不出颜色的厚棉袄棉裤,戴着顶雷锋帽,围巾将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晨雾中眉眼模糊,看不清模样。
她悄悄跑到瓦房窗下,因为被过多的牛粪堆隔开了,没办法贴窗往里看,只能踮脚探头,企图瞅清楚屋内状况。
可她挪了好几个地方,都因为距离远或窗上封的厚厚霜花而一无所获。
远处有踩雪声响起,似乎有人正往这边来,她只好抱着膀、缩着脖子快步跑出小院。
一团阳光忽然穿透晨雾照在这人身上,她恰巧抬手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推开厚围巾,露出大半张脸。
竟是采购员包小丽。
她绕离知青小院后,仍时时不甘心地回望,嘴里念念叨叨:
“也没见到小狗,不知道是死了在屋里还没带出去埋,还是已经藏在蒙古袍里带走了……”
回头还得想办法打听打听,那小狗到底救没救活啊?
本该给林雪君打下手,一起去畜棚的阿木古楞,直到日上三竿才睡醒。
睁开眼,他茫然地望着面前的圆顶毡棚,恍惚了好半晌才意识到今天的小毡包里不是黑漆漆的。
他的毡包太小了,并没有天窗。
怎么会有光?
刷一下转头,炉灶里虽微弱却红亮亮闪烁的火光在轻轻摇晃,仿佛有一个燃烧着的小精灵在灶洞里翩翩起舞。
毡包里不像以往只有寒得人打哆嗦的清冷空气,而是弥漫着缕缕暖流,使他手脚和面颊都难得的温热。
空气中流淌着牛粪燃烧时特有的焦苦味,阿木古楞忍不住深嗅。
忽地,他身体往下一沉,人出溜进蒙古袍卷成的粽包里,使羊皮袍领盖住头面,藏起了他颤动的表情。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林雪君被三只牛壁咚了。
大队靠山的一个瓦房门打开时, 内里隐隐有鸡叫声传出。
妇女主任额仁花的丈夫是汉人,从3年前就开始养鸡,冬天冷, 6只母鸡1只公鸡都养在屋里。虽然味道不怎么好闻, 但有鸡蛋吃的时候可就香了。
今天的大会在额仁花家开,屋子里炕上炕下坐着8个人,除了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外,还有将留在驻地的农业专员、林业专员,会去春牧场的牧民老代表, 以及对草原天气、草场等了若指掌的努图克沁(管理家乡的人)庄珠扎布老人。
在蒙古族的概念里, 任何水草丰美的地方都可以称为‘努图克’, 也就是家乡。
而努图克沁就是每个部族里负责寻找下一个牧场的人, 他往往要对整个草原有非常高的了解。
站在风里嗅一嗅, 他就知道哪里的草好水好。
相传蒙住努图克沁的眼睛,把他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摘下蒙布,他只感受下风、温度、脚下的几根小草和泥土,就能知道这是哪一片草原, 适合什么牲畜、可以承载多少牲畜。
在第七大队, 他们的努图克沁就是庄珠扎布老人。
这半个月里,他带着大队里几位精干的牧民, 已经去过好几片草场做视察了。
草场返青情况、狼群分布、草场各种草类情况、草场温度恢复状况、积雪和地下水状况、河流状况等都做了非常详细的调查。
最后拟定了4个区域作为第七大队的春牧场,接下来十几户人家中的几十位牧民,会分别领走未出栏的年轻公马群、儿马群、揣驹子的母马群、未出栏的年轻公牛群、揣犊子的母牛群、揣着春羔的母羊群,以及刚生冬羔的产奶母羊和羔子群等, 分批地出发搬去他们划定的不同草场区域, 并暂时驻扎开始游牧。
留在冬驻地的汉人也会各领一些牲畜, 返春后,在被围起来的山上放养。
这些牲畜可能是工作马、工作牛、驴子骡子和不适合转场的弱畜、少量的猪鸡鸭等。
“兽医卫生员林雪君同志,就跟第二批转场队伍吧。
“乌力吉领上揣犊子的母牛,等分道扎包的时候,再让林同志跟着乌力吉家扎包住一段时间。
“不到一个月吧,牛犊子也就生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林同志再回大队驻地。”
大队长一边讲一边跟大家分析:
“林同志回驻地的路上,还能顺路去巴虎家扎包的区域,可以再看看产春羔的羊群。
“牛羊和马应该都在这段时间产仔,苏伦大姐那边产驹子的马如果有什么问题,骑着马赶路到乌力吉的草场或者巴虎的草场找林同志也近,这样一来,转场之后接春仔的牲畜应该都顾及得上,这样安排行不行?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我想把前两天难产的母牛巴雅尔和犊子都留给林同志,这样等林同志在春牧场帮我们接生完牛犊子回来,就能帮忙照看我的巴雅尔了。它们跟着转场,怕是走不下来,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乌力吉用蒙语道。
“行,那过后你把牛牵到林同志院子里去。”大队长点了头。
“那我之前棚圈里难产的母牛和犊子也给林同志牵去呗。”前两天因为学林雪君扯犊子、被母牛踹到命根子的赵得胜也提议。
“行。”大队长再次点头。
“转场多辛苦啊,林同志刚来驻地就生病,我看她瘦叽叽的,路上扛得住吗?别病倒在路上。”牧民老代表有些担心。
“我也有点担心。”
妇女主任额仁花也表态:
“前几天我跟着拖拉机回场部,听说好几个大队都因为疫苗打得不及时,死了好多冬羔。
“各个大队的人都反应今年开春太冷了,冬羔死了一茬又一茬,全被拉去场部做羊羔皮呢,损失可大了。
“咱们大队冬天虽然死了不少,冬羔也有死的,但跟其他大对比,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有人都盯着额仁花,听她分享在场部带回的八卦。
“场部的兽医根本忙不过来,远的大队赶过来场部找兽医,连影都见不着。
“往往是兽医今天在第三大队给羊羔子治病,还没回场部呢,又被第五大队给拉走了救急。
“我想打听兽医们在第几大队,都得不到确切的消息。”
额仁花喝一口水,继续道:
“十一大队今冬损失最惨重,他们现在就寄希望于冬羔和春羔能接好了,不然整个大队要喝一年的西北风。
“他们特别害怕冬羔生下来得羔羊痢疾啥的,这病多厉害啊,两天就能把小羊羔死绝了。
“就算没得羔羊痢疾,打不上疫苗,等春羔生下来的时候,一群羊羔放一起,都是抵抗力差的牲畜,得防着多少病啊?
“他们好几拨人跑去场部堵人,我碰见他们大队长的时候,他都在场部呆7天了,一个兽医也没见着。
“赶去第二生产大队找人都没找到。”
“咱们这有林同志,就没那么揪心。”乌力吉听得有些激动,站起来大声道。
“可不是嘛!
“而且林同志不用往其他大队跑,她就在咱们的牧场上,需要的时候她一直在。
“就算在春牧场上,也比场部近得多。
“更何况她愿意跟着转场,能亲自守着牛羊,母畜难产她会治,羊羔痢疾她能防治,知道啥时候喂什么药。
“她还有好几种驱虫汤药,说能给不同状态的牲畜用,还能治不同的虫病。
“母畜仔畜有啥头疼脑热的,有兽医卫生员在,咱就不怕。”
额仁花说着也有点上了情绪,举着茶杯站起身,转头环伺一圈儿与会众人,又继续道:
“别的大队最近有跟知青处不来,闹得知青写联名状要离开的。还有知青跟本地人打起来的。”
“知青们毕竟是外来的,不适应也正常,反正咱们大队没排挤知青。”大队长立即道。
“这我知道,可是咱们光不排挤还不够。
“你们看,孟天霞同志能开拖拉机,咱们回头就能再去场部买一辆回来。咱们这边地广人稀,好东西不少,场部供销社仓库里好多物资可以给大家买,可是运不回来。
“现在有两个司机,牛奶羊奶能及时运出去卖到供销社,供销社的东西也能多多地运回来,咱们效率提高,生活也能更好。
“林雪君同志也是一样,都是咱们大队重要的技术骨干。
“我这两天就害怕林同志跟着转场会生病,也怕林同志嫌太苦了,呆不住也要回北京。
“你们说,咱们是不是得想点办法,把人好好地照顾起来,稳稳地留在咱们第七大队。”
额仁花不由自主地在炕边来回踱步,仿佛担心那些不好的事真的会发生一样。
“这次转场,你和我都没办法跟队照应。”大队长与额仁花对视,有些为难。
草原环境就是这样,总有风雪的嘛,他们又不能不让刮大风下大雪,那能怎么办?
“我亲自跟着第二批转场队伍呢,我会的汉语多,我来照顾林同志。”
庄珠扎布老人放下茶碗:
“给林同志配一把猎枪,再给她安排一个毛驴车,让她累了就躺在车上休息。
“到时候多带点吃的,一定让她吃饱吃好了,多多睡觉,多多休息。”
“我也照顾林同志。”乌力吉听罢,表情严肃地跟着表态。
“我也照顾林同志。”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少年闯进来,关紧门后靠着门板,开口朗声道。
一群人往门口看去,见是阿木古楞,大队长皱眉问:
“你咋来了?”
“我还以为林同志在这里,过来找她的。”阿木古楞最近都在给林雪君打下手,今天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四处没找到林雪君。
“转场的时候,咱们大队的学校就开课了,你得留在驻地,上午学文化课。”大队长摆摆手。
大队里只有一个蒙汉语言都会的女老师,她自己住一个大瓦房,白天的时候当课堂用,给大队里不同年龄段的孩子上课,语文数学之类的课都她一个人讲。
扫盲运动开始后,不光孩子们要上学,不忙的时候,大人都得去认字。
边上的牧民老代表听过大队长的话,以为阿木古楞的事儿这就算敲定了,便又将话题转回来:
“我建议给林同志涨工资,咱们今年冬羔如果都能保住,春羔也接得好,就会比去年的仔畜存量高近三倍。
“这个成绩就太惊人了,比去年最厉害大队的效益都高一倍呢。
“要是这样,我们大队出一个月四五十块钱养一个兽医卫生员,值的!”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笔账,震惊地抬起头。
今年他们的冬羔都打上疫苗了,几种对羔子威胁最严重的病都不会得,活畜率一定比去年高的。
想着想着,牧民老代表竟觉得身体开始发热,有点激动。
“要是真能达到比去年留畜量高三倍,我们明年的出栏数量(售出数量)……得是多少?”赵得胜一下从炕里站起来,头顶着房梁,看着大队长的眼睛都瞪成铜铃了。
有一句老话说‘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就是说牧业养牲畜风险太大,动物卖掉之前都不能算钱,因为搞不好就忽然全死了,一夕之间,全成梦幻泡影,多可怕呀。
要是有人能让带毛的牲畜安安全全长大,健健康康出栏,那……那也太……太好了吧!
“50元也值。”
萨仁阿妈双手捧着茶碗,想起去年自己照看的马匹因为肠套叠死了十几匹。那都是准备送去中原地区给农业做支援的,各个都是健壮的好马,可以骑,可以拉梨拉车……结果一个星期内都没了。
她前天问过林雪君同志,对方说这种病也叫腹膜炎,可以通过一些方法预防,病了之后也能用中药解表、针灸止痛,打针救治。实在严重,开刀手术也有一定几率治好。
萨仁不懂那些词汇,就记住了林雪君说能治。
她回家后自己坐在床上想起这事儿,还不自觉抹了好半天眼泪,悔恨去年林雪君不在大队,没有人救她辛辛苦苦喂养的好马驹。
她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马驹死之前疼得踢蹬磨牙,眼睛里流出大滴大滴的眼泪,她只能干看着,啥也做不了……
阿木古楞见大家又聊起来不理他,一步上前更大声地据理力争起来:
“我要一起去转场。”
林雪君敲门走进来时,阿木古楞正虎着脸大声跟大队长争执。
她站在门口看看阿木古楞,又看看屋里围着的大人们,一时也没急着往里走。
阿木古楞原本正梗着脖子与脾气同样火爆的大队长吵架,忽见林雪君走进来,一下便哑了火。
他涨红的脸刷地转白,咬着牙气得像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继续骂人。
大队长可不管他的小心思,见他不吭声了正好,噼里啪啦又将阿木古楞批评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