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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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方的眼中,他们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情绪。
“都是林雪君同志。”主编呢喃。
“是的,这篇《冬牧场上的牧民:草原骑士》写得也很好,我们先刊登哪一篇?”秦佩生有些踟蹰。
“……”主编沉默下来,也开始思索秦佩生的问题。可几秒后,他忽然将信件往桌上一拍,哈哈大笑起来。
“?”秦佩生抬头疑惑打望。
“江山辈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初生牛犊不怕虎,敢看敢想敢写,又是在红旗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思想端正,写得好啊,写得好。”主编接过秦佩生手里那份文章,爽朗道:
“不用想先登哪一篇了,哪篇都行。
“现在咱们国家着力建设边疆,要缩小城乡差距,把农村建设起来,让农民、牧民们也过上好日子。将来要人人平等,人人享受好资源,好生活……这多好,直观地让城市人、先过上好日子的人、全国人民都看看,看看咱们国家的基石在哪里,看看这广阔土地上其他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咱们就是这样从苦里熬出来,在劳动中建设起来的啊。”
他站起身,背着手绕桌一圈儿,目光始终盯着桌上放着的两篇文章,啧啧道:
“文笔好,有才华,有观察到美的眼睛,有赞美劳动的真心,书写的又是边疆生活,太好了,太契合我们当下的主题了。
“先登你带来的这篇,再登《冬牧场上的牧民:草原骑士》。
“秦副主编,你去安排,你画没画出好作品?给这两篇文章配个图,好好宣传一下咱们边疆的真实生活,咱们牧民同志们的真实形象。”
“行嘞。”秦佩生点点头,将两封文章折好放回信封,转身便要去落实。
“稿费,咱们现在政策不让给钱,你给林同志挑4本咱们大办公室书架上的好书,再去小王那里领30张3分的邮票,以后她邮信用得上,用不了这么多邮票,还能匀给其他知青换钱,去邮局也能换成现金。”主编捏着下巴思考起如何给与林同志足够的回馈。
“成。”
“再领一个信纸本给她,你看她写文章这信纸,都发黄卷边了,边疆艰苦,想买本子和信纸应该也难,咱们都给她备上。”
“好。”
“嗯,邮寄前记得去会计那边打个条子。”主编最后叮嘱。
秦佩生应声后,终于踏出了主编办公室,接着便被急于将文章上报的心情鞭策着直奔排版室。
他这人看见钱都不一定着急激动,看到好文章却是要兴奋的。
踏进排版室,嗅到油墨的味道,秦佩生长舒一口气,通身透出种回到家园般的松弛感。
“老赵,来活了!”他举高手里的稿件,振臂一呼。
整个排版室瞬间被点燃,所有人都围过来,凑头一起讨论,之后又炸开,各自热火朝天地忙活去也。
只有这样,等风来时,想飞的人才不会遗憾。
春牧场上的风从早刮到晚, 从林雪君来到春牧场一直刮到五月。
在南方,5月都开始穿半袖了,呼伦贝尔却还在穿棉袄。
只中午放牧时, 塔米尔被太阳晒得躁得慌, 会褪掉蒙古袍上半部分,只着一件跨栏背心,露出闷了一冬的健壮白膀子和胳膊,每每用力拽缰绳时,总把肌肉绷得圆鼓鼓。在运动中锻炼出的肌肉是长条状的, 长在并不很粗壮的修长臂膀上, 很漂亮。
因为蒙古袍的腰带仍紧紧扎着, 他的上衣部分便翻开着挂在腰上, 像是个袍摆一样随着纵马颠簸的动作上下翻飞。
阿木古楞嘲他是个花蝴蝶, 爱炫耀。
塔米尔每每被这样说,总显得格外高兴, 好像阿木古楞不是在糗他,而是在夸他一样。
林雪君带着胡其图阿爸家所有大力士们,将一头圆脑袋小犊子扯下来。
乐玛阿妈往犊子身上洒了些草料, 促进母牛舔犊, 接着站起身撑着腰一晃一晃地走到林雪君身边。
她抬起手臂,指着散在毡包外的大牛和小牛, 喜气洋洋道:
“数得清有多少头吗?”
胡其图阿爸在毡包外用木棍和麻绳圈了很大的牛棚,白天时牛棚不绑,母牛们便带着犊子四处溜达着找草吃。
只要草原上不变天,胡其图阿爸总是允许母牛们自由自在地随便散步。
到了晚上, 母牛们自己会带着犊子回圈里, 它们觉得毡包边的棚圈最安全, 能阻挡寒冷和狼群。
春天的天空湛蓝湛蓝的,雪化的越来越少,露出由高低不等的干草组成的一片片黄色。
在这片金色和白色交错渲染的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绿色正在悄然冒头,一丛一簇地藏在枯草和雪下,只等一场更暖更劲的风吹去白和黄,绿色便会在一夜之间染遍整个草场。
林雪君一头一头地数牛,这边刚数好,牛们抬步左右跑上两步,阵型变了,又忘记了哪些牛数过,哪些牛没数过。
她只得挠头苦笑:“它们总是动,太难数了。”
“哈哈,现在有146头牛犊,172头母牛。”乐玛阿妈高兴地报数,棚圈里的牛,她每天都要数一次,不是担心少牛丢牛,只是因为快乐而已。
就像喜欢数钱的财迷,她就是享受这份丰收的喜悦。
林雪君特别佩服乐玛阿妈,她不认字,汉话也说得奇奇怪怪,没见过高楼大厦,不懂四大名著,没吃过山珍海味。但她棚圈里哪头牛犊子是哪头母牛生的,却了若指掌。
明明在林雪君看来,小牛犊子和母牛长得都差不多,乐玛阿妈却总能分辨得出,像会魔法一样。
“这么多都活下来了,真好啊……比去年活得多几乎一倍呢。你听那头小牛,叫得多洪亮,哈哈。”乐玛阿妈一直在笑,好像她天生就是这么喜欢笑的人一样。
跟林雪君数过牛后,她又赶去给母牛挤奶。哪头挤过了她也一定记得,明明没给母牛做记号,却也绝不会在同一天重复给同一头母牛挤两次奶,真是厉害。
林雪君整理好药箱,走到阿木古楞身边,才想喊他一起回乌力吉大哥家,却见阿木古楞面前土地上被画了一幅画。
天上有一团团的云,草原上有一团团的牛,两个模糊却生动的背影是这幅画的近景。一个背影胖胖的,是乐玛阿妈,另一个身影瘦一些高一些,是她。
“你画的吗?”林雪君惊异地看向阿木古楞手里握着的木棍,他就是用这根木棍画的吗?
“嗯。”阿木古楞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丢开木棍便想将面前土壤上的画踢掉。
林雪君一把揪住他,“画得这么好,踢掉可惜了。”
她低头看着这幅画,怎么看怎么有趣。
关键是阿木古楞还懂得取景,人和牛群都在画的右边,左边留了恰当的空白空间,使这幅画不至于死气沉沉,像是会喘气一样,空间感十足,甚至还有一些动感。
这应该是画画中的‘留白’。
“你是天才吗?”林雪君当然知道他肯定没学过,“是放牧的时候无聊,常常自己用木棍在地上画吗?”
“嗯。”阿木古楞被夸了也不笑,但扭捏地转开眼珠不去看她,加上不自在地拿手指头挠脸,还是暴露了他心里的高兴。
只是青春期的少年最不诚实,无论高兴还是生气,都要显得不为所动。
林雪君攥着他手腕,盯着他画在土上的画看了又看,口中直念叨“可惜。”“太可惜了!”。
要是有笔和纸就好了,画就可以留存下来。
林雪君再次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他,笑得像捡到宝一样。
阿木古楞脸上直发烫,实在被她的情绪熏得呆不住了,磕磕巴巴说了句“我去整理药箱”,便要去忙。
他离开两步又忍不住回头,见林雪君蹲在他的画前还在看,眼睛亮亮的,像真的很喜欢似的。
他抿着唇,坐到石头上将药材分类放置,又把刀具等摆整齐,眼睛却一直在看她。虽然害羞地不想被人看出情绪,但还是忍不住得意,憋笑憋得嘴巴都扭曲了。
林雪君忽然撑膝起身,阿木古楞吓得忙低头,笑容总算给吓没了。
悄悄挑眸偷看她,见她虽然站起来,眼睛还是盯着他的画呢,并没看他。阿木古楞这才舒口气,为自己的得意偷笑和偷看没被抓到而长舒一口气。
隔日大队长送新一批物资来到春牧场,林雪君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托他帮忙买东西:
“场部能买到的所有跟画画相关的东西都要,画笔、画纸、画画的书和画板,通通都要。”
在这个时代,只有城里的有钱人家才能让孩子学画画,可林雪君还是想给阿木古楞备齐草原上能买到的所有画画相关用具。
现在的穷苦是暂时的,将来他们一定会富裕起来。
孩子长大了才有条件画画就太晚了,所以现在哪怕扎紧裤腰带,也要给梦想插上翅膀。只有这样,等风来时,想飞的人才不会遗憾。
“那得老多钱了。”大队长难掩吃惊。
“从我5月份的工资里扣。”林雪君仍坚持。
“你买这些干啥?”大队长应下了,却还是忍不住刨根问底。
坐在炉灶边马扎上的阿木古楞低着头,盯着火焰的眼睛直了,捏着铁钳子夹牛粪的手不自觉用劲儿,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他知道林同志买这些画画的东西干啥。
是给他买的。
怎么一张第七大队的求医条子都没有呢?
答应下林雪君的购物需求, 大队长便拍拍巴掌,开口道:
“走吧,一起去胡其图阿爸那边看看, 这次穆俊卿同志跟我一起来的, 他带了几根大粗木桩,帮你打两个能绑住牛的架子,省得每次看牛的时候它乱跑。”
说罢,他带着阿木古楞出了小毡包。
林雪君顺便将自己的小药箱也背上,去了那边还能给牛群做一下检查。
准备出门时, 她又想起穆俊卿同志上次托人送来的礼物:一个小木匣子。
木盒子是他亲手做的, 榫卯结构连接匣子盖子和匣子锁, 做得十分精巧。里面装着4个皮筋, 其中两个还缠了红线, 特别鲜亮好看。
虽然在她看来土土的,但这个时代女孩子们最喜欢这个颜色。
有时候穆同志比孟天霞还要细腻些, 这些东西在城里遍地可见,在草原上可就不容易寻找了。她在这边要是没皮筋儿用,就得用草用毛用布, 总归不如皮绳方便。
之前她都只能梳一根麻花辫, 可是冬天戴围脖的时候辫子在后脖子处特别难受,自从穆同志送了些小东西过来, 她又能梳两条辫子,戴帽子围脖的时候两个麻花辫被拽到脸侧,特别舒服。
真是从知青们一起来到这里后,穆同志一如既往地在努力做那个最成熟的人, 照顾所有离家的知青, 哪怕他其实也只有23岁, 后世不过是大学快毕业的年纪而已。
从自己的小箱子里摸出一个小挂件儿,林雪君便大步随大队长出发。
到胡其图阿爸家时,果然瞧见穆俊卿正带着塔米尔打木桩。
她走到近前,穆俊卿意识到什么,转头看过来。习惯性地戴着手套推了下眼镜,看见林雪君的一瞬便露出个格外温暖的笑容。
林雪君本来走得挺慢的,瞧见穆俊卿这个笑,心里对刚穿来时一起生活、一起克服困难的知青们的眷恋和思念全被唤醒,她步速一下就快了,赶到他近前便高兴地伸出右手,用力地与他相握。
“穆同志,好久不见。”她语气克制,眼睛却亮亮的。
穆俊卿伸手与她相握,眼睛望着她,打量她这近一个月的变化,一时没能说上话。
她居然又长高了,五官也更舒展,眉宇间多了许多英气和飒爽的自信——只有看到她的变化,才会想起她其实才16岁。跟她相处的时候,她总给人一种脑子清醒又可靠的印象,会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个纯粹的大人了才对。
“穆同志,还打不打了?”塔米尔拎着锤子走到跟前,看了看穆俊卿,又看了看林雪君,大声嚷嚷着打破了他们久别重逢的好气氛。
“来了。”穆俊卿回过神,“我过来看看你,顺便帮你搭一下绑牛的架子,再帮着看看牛棚啥的,还送一些我们做的木质工具。”
穆俊卿伸手指了指边上,两架勒勒车和几个崭新的工具被堆在他们来时坐的马车边。
“你现在都会做勒勒车了?”林雪君走到工具车跟前,勒勒车身上的木头被用砂纸擦得很光滑,徒手摸上去也不会刺手。
做得真细致,像是穆俊卿干得出来的活,他看着就是个仔细人。
“穆同志,感谢你之前给我的物资,草原上真是什么都缺。这个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回馈你的好意。”林雪君将自己揣来的小东西塞给他,得意道:
“这是黄羊的一截尾巴毛,黄羊是阿木古楞打的。塔米尔说草原上的汉子们都会将这些东西当成战利品挂在身上,做马鞭的坠子,或者系钥匙之类,大家都很喜欢的。
“你在驻地给大家做东西,难得有上草原上打猎的机会,但是咱们也得有这东西戴,是不是?”
“我知道,乌力吉大哥的帽子后面有一截兔子尾巴,昭那木日的腰带上也挂了一条什么东西。”穆俊卿笑着接过来往身上比了比,一副很喜欢的样子,随即又抬起头不好意思道:
“其实就算是我能到草原上来,也打不到野黄羊。听说那东西吃草根,破坏草场,好多牧民都想打一些,或者驱赶它们,但它们跑得快,好多厉害的蒙古族骑手都追不上。”
“哈哈,你给阿木古楞做勒勒车,他把他打到的黄羊尾巴送你,我就……”林雪君嘿嘿一笑,“借花献佛。”
“谢谢你,也谢谢阿木古楞。”穆俊卿转头看向不远处走过来的异瞳少年。
“那还是我告诉林同志这东西是好东西呢。”塔米尔也探头过来。
“那也谢谢塔米尔同志。”穆俊卿转过头,又一本正经地感谢塔米尔。
塔米尔没想到穆俊卿这么老实,再不好意思逗他,摸摸鼻子转回去继续锤木桩了。
“我先去看看大牛小牛们,一会儿一起吃饭,咱们好好聊聊天,我还想知道你们这一个月都怎么样呢。”林雪君兴致勃勃地跟着穆俊卿他们走回木桩边,左右张望了下,才转头往牛棚方向走。
现在还在牛棚里的也就刚产犊和马上要产犊的大牛,要想检查其他牛,就得骑着苏木去草场上找,那才麻烦呢。
穆俊卿目送林雪君离开,回头笑着对塔米尔道:“你们把她照顾得真好,没瘦。”
“那当然了。”塔米尔骄傲地高举锤子,又狠狠砸下,一被夸奖,干活都更有力气了。
春风吹过,他们干活时冒的一身汗被吹干,“咚咚”砸击声再次有节奏地响起,汗又冒出来,桩子却砸得越来越深入地下了。
再深点,越深越好,牛劲儿大,不砸得深一些,绑不住牛,兽医给牛诊病医治时就危险。
于是咚咚声更深,两个小伙子几乎将锤子抡成风火轮。
木桩子可真是砸得太太太深了!
跟着穆俊卿和大队长吃过饭,聊了很多很多话题,林雪君在茫茫大草原上逐渐变强烈的那种,如在孤岛中与世界隔绝般的孤独感和茫然感,才渐渐消散。
饭后,林雪君跟大队长围在餐桌边借着一盏小油灯聊大队上的牲畜安全问题。
林雪君再次强调,不能单依赖等牲畜病了,再找兽医来治。畜群铺得这么大,再多兽医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怎样努力都会有顾不上导致牲畜死亡的情况。
她在乌力吉大哥家扎包的这一个月,被北边放马的苏伦大妈喊去治过3次马,帮着给所有新生的马驹做了次体检。被牧民奥都喊去东南边放羊的牧场跑了6趟,有一次快马加鞭赶过去也没来得及,一只难产的母羊揣着两只羊羔都死了……
他们还是得把精力放在预防这一块上,不仅要预防疫病,也要预防其他各种常见病。
无论是把调节牲畜肠胃、均衡营养等工作做到位,还是给所有牧民做《赤脚兽医》的基础知识扫盲,都是迫在眉睫的任务。
原本对草原更了解的大队长听着林雪君条条框框地给他捋思路,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和知青的关系,在林雪君面前,竟完全掉转了。
他这个大队长成了听安排的人,林雪君才是真专家。
“……大队长,这是我写的三份表格,你找人多抄几份,给所有牧民都发一份。”林雪君将表格递给大队长,之后仔细解释道:
“这是从母羊出生起,要注意的事情和对应的母羊怀孕月份的对照表。
“你看,这是怀孕初期要做的事,这是中期要做的事……上面标注的是时间:羊羔出生3日。下面我写的就是我们要做的事:得给小羊羔按时按量喂土霉素,预防羔羊痢疾。
“喂得太早了,羔羊肠胃还没长好。喂太晚就迟了,起不到预防作用……
“下面这个是养马的,第三份是养牛。
“我不可能一直跟着所有牧民去做所有事,有了这个表格,牧民们就可以根据这个时间,通过一些大家力所能及的工作,预防大量牲畜毛病。
“提前有针对性地去掌控牲畜生存环境的温度、饮食结构等,还能更好地给牲畜增膘、健体。
“咱们牲畜要是都能不生病,出栏率能不高吗?”
大队长王小磊收好三张表格,越听越宝贝这些表格。
有了这个东西,他做生产队队长指导工作和检查工作都更有明确的目标。牧民们心里也有了底,人最怕做事没方向,现在有了方向,那就从容了。
“再有,放羊的时候只要跟头羊商量好就行,羊群跟随性很强,加上牧羊犬的帮助,牧民能较省力地把羊管好。
“可是牛不行,牛聪明,有自己的主见,还爱溜达。为了赶好牛群,大雪天不让牛在外面过夜,牧民就得勤跑,都得累得脸发青。
“咱们今年小牛犊成活率现在是很高的,母牛因为难产等孕期病死亡的也少,乌力吉大哥和胡其图阿爸两户人要在春牧场照顾好这么大量的母牛和小牛犊,几乎不可能。咱们急需劳动力,得找人来春牧场上帮忙!”
乐玛阿妈每天都要把牛棚里的牛粪摊开在阳坡上晾晒,晒干了又要码在毡包边上,累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挤奶,监控每头牛的身体状况、增重状况等,捡牛粪,放牧,搭圈,清扫牛圈……还要顾着一户人的日常生活,就这么几号人,哪忙得过来啊。
要是有哪头牛生病了,派个人回大队喊她来治,春牧场上只缺这么一个人,立马就要有大块劳动没人做,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行,我回去就到场部帮咱们大队要人,尽快把这块的劳动力空缺都补上。”大队长说罢便站起身,一副现在就想回去把林雪君的需求都落实到位的急迫模样。
这哪是他给林雪君当大队长啊,分明是林雪君给他当大队长嘛!
“不留下来吃晚饭了吗?”林雪君仰起头。
“去哪儿不能吃晚饭?”大队长爽快地朝着穆俊卿一招手:“走了,咱们直接去场部!”
4月中,呼色赫公社的所有生产队牧民都依次转场向春牧场,准备接春羔、春犊、春驹子。
之前牧场优种改良的研究员用西门塔尔牛种改良本地牛,效果很好,产的小牛犊各个都是肉奶两用的好品种,体格大,耐寒耐粗料,身体强壮上膘上得特别漂亮。
于是在去年秋这种改良被推行向全公社,每个大队都有半数左右母牛揣的是西门塔尔种牛的崽。
今年春4月底,经过280天左右的妊娠,各大队的母牛终于开始发作起来了。
场部的兽医和兽医卫生员们的灾难也来了,因为之前对今年迎犊子会遭遇的困难估量不足,准备不够充分,当各大队都出现难产母牛时,场部的兽医站被打得措手不及。
兽医和兽医卫生员数量严重不足,呼色赫公社十几个大队,每个生产队之间的距离都在几十到上百公里之间,从给第一头难产母牛接产起便开始了连续近一个月的奔波。
3名兽医带着十几名还不太能独立操作难度如此大工作的兽医卫生员,几乎只能在从这个大队赶往另一个大队的车上睡觉。吃饭要找工作间隙,根本做不到规律饮食。常常这边正等母牛努责呢,那边兽医已经靠着牛棚睡着了。
这个兽医急缺的时候,一些大队里的民间兽医也再次操起老本行,那些不被认同的偏方法门重出江湖,虽然时灵时不灵,总也好过没有兽医。
整个接牛犊子的时间段,最受益的还是距离场部近的几个大队,距离远的大队常常是即便派人来找兽医,也找不到人或者没办法带走兽医——人家这边大队的牛也正生死关头呢,难道为了你们大队的牛,就眼睁睁看着这里的牛死在这儿不管?
常常是找兽医的人来场部了,最后又红着眼睛灰着脸离开,几天后再来……
等到5月中旬,第2、第3、第5大队的母牛全生完犊子,兽医姜鹏飞终于倒出空回场部家里睡了个囫囵觉,醒来去兽医站整理看诊日记和近1个月的所有工作时,看着一堆堆各大队留在兽医站的【请求兽医来救治】的紧急条子,心里一阵阵地痛。
接下来他要顺着这些条子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跑,看看这些生病需要救治的牲畜最后怎么样了。希望还赶得及救吧……
“小刘同志,你把我的药箱,还有孕牛常见病需要的中药都装箱,咱们往远的大队走走看看。”姜兽医一边说,一边把条子按照大队拆分汇总,考虑着就从近到远地走吧,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看。
再拎起桌上另一个本子上的打疫苗的行程安排,他脸色直接黑了下来。唉,第六大队后面所有生产队的冬羔疫苗都还没来得及打,这边母牛难产潮真是把所有工作都耽误下了。
放下几个停滞下来的待办工作表,姜兽医抹了把脸,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又继续整理接线员记录的、装了电话的几个大队打来电话时留的言。
【两头母牛难产,一头母牛产后子宫脱垂,一头牛犊产后持续发烧……】
【两头母牛产后胎衣不下,一头母牛乳房硬邦邦的不产奶了……】
【小牛犊拉血……】
姜兽医只觉一阵阵头疼,脸上又添了几道让他看起来苦哈哈的皱纹。
将这些留言条也与之前的条子汇总到一起,准备把第七大队的条子压在第八大队条子上方时,姜兽医左找右找居然都没发现有第七大队的条子。
以为是掉在凳子下面了,他起身绕着桌子椅子找了一圈儿,没有找到,一张掉在地上的条子都没有。
于是又在桌上翻找起来,工作日志下面、电话留言簿下面、疫苗时间表下面……都没有。
“诶?”姜兽医转头问接线员:“来兽医站找兽医的所有条子都在这里吗?”
“都在的,姜兽医,每个人写的条子,我都收在这个铁盒里,一张都没丢。”接线员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空铁盒,答得格外认真。
“那怎么没有第七大队的条子?是我刚才整理的时候丢了吗?”姜兽医站在桌前,又伸手摸了摸衣兜,空的啊,也没有被他随手揣兜里。
“啊……”接线员想了想,第七大队没有电话,电话留言肯定是没有的。那之前第七大队是派谁来找的兽医?
疑惑地嘶声,接线员忽然道:
“每个大队来找兽医的基本就那几个人,都是会骑马的好骑手,第七大队往年都是派塔米尔或者额仁花大姐之类的过来……今年开春没见到他们啊。”
接线员又掏出自己的工作日记,上面有记录今天接待了谁,接了哪些电话。翻找过这一个月的工作日志后,她不可思议地抬头,惊异道:
“姜兽医,这个月第七大队没有派人来找兽医。”
“没有?”姜兽医不敢置信地看看手里的条子,每个大队的留言条都特别多,独独第七大队没有,“一个都没有?为啥?”
“啊……我也不知道啊。”接线员茫然。
姜兽医捏着一把条子张大嘴巴,歪起头思考,许久后抬了脑袋,“总不可能第七大队的所有人和牲畜都忽然从公社消失了吧,不来找兽医……除非……除非他们没有牲畜生病?或者,整个大队完全被雪困住了,人出不来?”
第七大队去年接种的也是西门塔尔牛,怎么其他生产队的母牛都有好多难产的,就第七生产队没有呢?
不科学。
“不会啊,我今天早上还看到第七生产队的妇女主任额仁花大姐了呢,她喊了供销社的一群人来拎奶桶,一桶一桶地往供销社卖牛奶,卖了好多哦。她又带着采购员去供销社买东西,一袋子一袋子地往回扛物资啊!”接线员当即帮姜医生排除了‘被雪困住’这个猜想。
“额仁花还在场部吗?我去找她问问——”姜医生当即叠起纸条揣进兜里,还说着话便跑出兽医站,大跨步直奔供销社。
怎么一张第七大队的求医条子都没有呢?
这不合理!
就算另外两个兽医曾经去过第七大队,也不可能留在他们大队不走嘛。总不能真一只牲畜都没生病吧?
他们怎么养的?这也太神奇了……
难道第七大队有办法让母牛不难产?
那可是兽医界的大事了!
姜兽医逢认识的人便问有没有看到第七大队的妇女主任额仁花,一路寻向了供销社。
孟天霞抑扬顿挫的诵读还在继续,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小雪花…
因为纸张的供给紧张, 当下报纸的发行量完全跟着纸张的生产量走。
落实到市场上,就是人民对报纸的需要根本无法被满足。
呼色赫公社地处偏远,想买内蒙首府城市呼和浩特的报纸都难, 更不要提首都等大城市大型报社所发行的报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