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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牧医by轻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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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君却不这么认为,她也戴上自己有些不那么油亮的旧胶皮手套,从棉裤裤兜里掏出一卷纸递给姜兽医,果断道:
“还是我来做。”
说罢便喊王老汉将狗抱出,并站到‘手术桌’前的主刀位上,伸手去接衣秀玉递过来的来苏水。
姜兽医再次皱起眉,有些不悦地展开她递来的纸张,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不伤她自尊心的情况下将她换下来,可很快他又被纸张上的字迹吸引了注意力。
林雪君将自己对手术的所有安排,一些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应对方法,每个人在手术中承担的责任和互相配合的办法等等内容,全书写了下来。
事无巨细。
尤其,其中关于开刀切口的角度、深度和缝合的办法格外吸引人,显示着她在对动物肌肉、血管等各种身体构造和原理的理解与把握都非同寻常。
这可就不是随便看几本书就能掌握的了,林雪君同志只怕从小就对这些格外地感兴趣,还非常系统地做过阅读吧。
那经验这一块儿是怎么掌握的呢?就靠来生产队后拿队里的牲畜练手吗?
“姜兽医。”林雪君转头见他还盯着纸张在思索,看了看天,示意他时候不早,要开始了。
“……好。”姜兽医将纸张卷起,没有还给她,而是直接插在自己腰后裤袋内。
这孩子在工作中,可够强势的。
不过,有这么全方面的考虑、这么认真严谨的态度和专业性,也无怪她强势了。
像他们这种对自己足够信任的人,的确不太容易信任其他人。自己做得准备足够充分,也就更加不愿意去把自己掌控的一切假手他人了。
深吸一口气,姜兽医抿唇收敛了自己争抢主动权的本能,在呼色赫公社兽医站工作以来,第一次给其他人打下手,听从她命令地从斜挎的工作药包里掏出所有器具,摊开在‘手术桌’边的小屋外窗台上。
林雪君探头一看,如获至宝,不愧是在这里干了很多年的‘老’兽医,各种工具真多。
她自己淘弄来的那几把小刀在姜兽医的装备面前都显得很拙劣了。
“我能借用你的手术刀吗?”林雪君指了指里面一把被磨得特别锋利的长柄手术刀。
“……”姜兽医抿了抿唇,这把刀也是他的至爱,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磨一磨、擦一擦,就像大侠爱自己的宝剑一样。不过……对上林雪君热烈的、渴望的眼神,他终于还是板着脸点了头。
林雪君立即兴奋捏起那把小刀,她这个欣喜愉快的劲头大大取悦了姜兽医。这年轻人虽然强势、胡来了一点,但胜在识货。
大狗被绑在充做手术台的王老汉的餐桌上,由王老汉亲自掰开嘴巴。
林雪君取来圆木棍横着塞卡住大狗的后槽牙,使它即便感到疼痛也无法合上嘴巴。
“衣秀玉,如果有血流或口水出来,你要立即用这个把液体吸出来,吸不干净的就用这块吸水的布巾轻轻擦干净。要时刻保证布巾的干净,用来苏水冲洗过了对吧?”
“阿木古楞,我需要什么你要第一时间递到我手上,所有这些器具都要保证消过毒,干净卫生,明白吗?”
“大爷,开荒的队伍会在门外泥土路上来回走动,你关注一下,让大家尽量不要扬起灰土,以保证手术不被打扰和污染。”
“姜兽医,你拿好这个小镊子,可能会需要你夹住血管。还有这把小锯子,你比我力气大,拔牙和截骨的时候可能都需要你的帮忙。”
“刘同志,麻烦你帮我捏住大狗的下巴。并且在手术中要时刻注意控制大狗,不让它挣扎乱动,可以吗?”
林雪君再次一一下达指令,确保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后,才深吸一口气,用饱蘸消毒药水的棉球,弯腰擦拭起肿瘤和附近口腔。
第一刀切下去时,大狗抖了下。虽然喝了麻醉散,但它好像仍知道有人在割它的肉。
林雪君也想抖,可她咬着牙忍住了。
后世自己并没有做过口腔肿瘤切除手术,只切过狗嘴巴里的菜花瘤,难度相差简直是天壤之别。但纤维肉瘤的手术视频,她看了无数次,也曾以猪肉等肉食练手过许多次,大脑觉得已经很熟悉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下刀时她心里有多慌。
但这台手术要想好好地做下去,就不能让任何人失去信心。于是她像所有医生前辈一样,在手术中咬紧了牙关,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表达,只留一张严肃而坚韧的面孔给大家,让所有人都觉得她自信而从容。
春天真的来了,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手指捏着刀缓慢循着边缘切割时,一点不觉得寒冷。
汗从额头鼻尖渗出,胶皮手套也很快便黏在了手指上。
没有人讲话,大家连呼吸都是小心的。
衣秀玉不时用胶头滴管吸走大狗的唾液和血水,她的手轻轻发抖,只得用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捏吸管那只手的手腕。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渐渐听不到山林里小兽在泥土上奔跑的窸窣声、小鸟在林间跳跃时的叽喳声。时间好像忽然被屏蔽,只剩下‘手术台’四周这方圆几米,只剩下与自己配合的队友和‘手术台’上的患者……
开荒的社员推着满载石头草根的独轮车下山。他们手上戴着粗麻布手套,因为要在锄头刨出黑土地中会影响粮食生长的石头、草根等物时用手去拾捡,手套早看不出本来颜色,粘得全是泥土草屑。
他们黏着这一身土泥,满头大汗地路过守林人小屋时,都忍不住驻足张望。
今天的守林人小屋不似以往那般冷清,院子里除了老汉王铁山外,还有一些陌生人。
“那不是小孤儿阿木古楞吗?”
“一个冬天没怎么看着,居然已经长这么高了。”
“我听说他在给兽医卫生员做学徒,那位埋头割狗舌头的是不是林雪君同志啊?”
“就是的!”后面推着好大一车石头的王建国凑上来,将独轮车往边上一放,泥袖子随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点头道:“不过她可不是在割狗舌头,是割舌头下面的肿瘤。”
“下巴颏上长了个瘤子?哎呦。”围观的社员立即把眼睛睁得更大了,恨不能进院子里去看。
“让开点,手术不能见土。”王老汉守在门口,坚决不允许他们靠近。
“咋样?能治好不?是啥瘤子啊?”一个矮瘦但看起来莫名很结实的中年男人一边搓烟卷一边问。
“会吃掉骨头和好肉的恶性瘤子,不割就要死了。”王老汉回头看看手术台,心里紧张得坐立难安,但仍坚守在院门口,努力不让自己太慌乱。
“以前老张家的老汉就是下巴下面长了个瘤子,后来喘不上气嘛,憋死了。咋兽医还会割瘤子呢?不是说这种瘤子距离气管啥的太近,割了会死吗?呛血啥的呢。”
“我也不知道,林医生说可以一试。”王老汉摆摆手,“走吧走吧,别堵在这儿了。”
“没见过嘛,再看看。”大家开荒也累,平时又没什么娱乐,难得遇到个新鲜事儿,一站住脚了都不舍得走。
那边手术台上忽然呲出血来,围在台边的人都呆了下,衣秀玉手里的吸管差点掉在地上,咬紧牙关才忍住惊吓,捏住了手里的东西。
围在院外看热闹的人倒吓得呼喝声不断,以为狗被割到血管要死了。
王老汉一把攥住门栓,紧张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一直连杀年猪都不敢看的一个年轻人忙撇开头,他再不敢看了,忙推上自己的独轮车,撇着嘴苦着脸匆匆往山下赶。
吓死他了,他虽然爱吃血肠,但天生就不太看得了活的动物流血。
手术台边林雪君的手停住,快速让自己沉静下来,接过衣秀玉手里的胶皮吸管吸了些来苏水后朝着出血点快速冲洗。她眼睛死死盯着那处,忽然朝姜兽医道:
“镊子,夹住这里。”
姜兽医立即将镊子伸向林雪君冲洗的地方,切开的血管里流出的血水迅速被冲开,姜兽医趁机夹住了那处出血点。
两个人屏息盯死了,几秒后,鲜血果然不再冒出,他们才舒出一口气。
姜兽医抬起头,与林雪君对视的瞬间,他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刻,他感受到了仅有十几岁的林雪君身上那种无关年龄的冷静。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不要关注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恐惧情绪。这孩子做手术前看起来稚嫩轻快,眼神里仿佛还透着点孩子气,嘴角时不时翘一下,显示着她有爱笑无邪的一面。
可到了手术台边,却将自己属于‘人’的那一面完全藏起,可……对自己可真够狠的啊。
衣秀玉接过林雪君递还的胶头吸管,快速吸走大狗口腔里的血水和唾液。
林雪君深吸一口气,弯腰继续缓慢而小心地切割。
围在院外的人跟着她一起喘了口气,随即沉默地互望,几息后他们看热闹的心情完全转变了。
手术台边医生掌控生死的严肃和狠毅,让他们不由得生出敬佩之情。
于是再说不出一句俏皮话,只剩行注目礼时的沉默。
在这一刻,他们好像忽然都被代入了这一场手术中,成为了参与者。
每一双看热闹眼睛的主人,都开始渴望:千万别出差错,请一定手术成功啊。

林雪君脸上的疲态一扫,笑容占了上风。
阿木古楞今天上午请假, 全班同学的心情都跟着浮动了,因为他们听说他是为了一台手术请的假。
给守林人那头看起来超凶的大狗做手术,光想象就受不了了。
孩子们都是充满好奇心, 又热爱想象的, 他们都在吴老师转身时窃窃私语,一个传染两个,渐渐到整个班级都没心情学习了。
实在没办法,吴老师只得提前了些时间下课。
教室门一打开的瞬间,年龄不同、性别不一的孩子们都依次往外冲——他们看热闹的诚心是一致的。
无惧地上的泥泞, 他们啪叽啪叽地狂奔, 很快便与下山丢石头的人擦肩, 直冲向守林人的小屋。
在那里, 他们看到了菜板上的鱼一般被绑住的大狗——以前每每把他们吓得嗷嗷叫着跑走的大狗如今死气沉沉地瘫在桌子上, 任人宰割。
争先恐后地伏在院子外,叽叽喳喳看热闹的几分钟后, 他们看到了令自己幼小心灵倍受冲击的一幕——
男医生拿着钳子,在女医生喊号时,一下拔掉了大狗的一颗牙。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孩子们吓得啊啊大叫, 趴在树上的男孩害怕得捂眼睛, 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路过的开荒社员气得上去一把将男孩拽下来,照着屁股就是两巴掌, 原来是男孩看热闹恰巧遇到爹,被两脚踹回家了。
于是这位在父亲的瞪视下恋恋不舍下山回家的孩子,错过了另一幕让孩子们做噩梦的画面——
两个医生拉着小锯子,在锯大狗的下巴。
那声音, 听得在场所有人都牙酸了。
孩子们的尖叫实在太大声, 连远处开荒的社员们都有被吵到。
王老汉生怕孩子们的吵闹声惊扰医生们, 想轰又轰不走这些顽童,只得肃着脸守在门口,气急败坏地瞪人。
只他自己没注意到,跟孩子们生气时,他的注意力被转移,倒忘记了恐惧和焦躁。
“你们看,阿木古楞。”
“他真的长高好多啊。”
“他严肃的样子好像个大人啊。”
孩子们忽然都将注意力移向站在手术台边的阿木古楞,他专注地望着林兽医和大狗,常常在林兽医伸手时,不需要开口就知道林兽医需要什么工具,准确地递到林兽医手里。
那个懂行又敏锐的样子,看起来好聪明好厉害似的。
孩子们望着望着忽然沉默起来,几分钟后,才有第一个孩子开口说:
“我也好想像阿木古楞一样啊,好厉害的样子。”
“挺棒的。”
“是啊,回家我要跟我妈说,我也想当兽医。”
“那不行,我妈说阿木古楞是因为没爹没妈才能学当兽医的,你有爹有妈,学不了。”
“那我爹妈去草原上,我是不是也算没爹没妈?”
“你是不是傻?我回头一定告诉你爹,让你爹揍你。”
“你¥%……%”
两个孩子忽然莫名其妙地骂了起来,甚至有大打出手的迹象。
“呼——”
院内忽然传来一声长吁,引得所有人抬头相望。
便见林雪君忽然放下手里的刀具,退后一步仰起头,伸展手臂和腰背,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空气。
“好,好了吗?”王老汉瞬间顾不上拦着孩子们了,转头探过来问。
“还没有,不过瘤子切好了。”林雪君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因为用力捏刀太久而抽筋僵住了,她伸展手指和肢体,努力让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喘口气。
瘤子要保证切得干净,这场手术的价值才能发挥到最大,大狗才不至于复发。可现在他们没有各种高科技检测设备,只能一边切一边观察,全靠专注认真和过往学识的扎实。
即便如此,林雪君现在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出错。毕竟那颗肿瘤并非玻璃珠一样边界分明,在这一刻,她切实地体会到了当医生的压力。
“还要再缝合呢。”姜兽医仍站在手术台边低头观察大狗的伤口,他的徒弟小刘用姜兽医的手帕帮其擦汗。
山风吹过,将树枝吹得交错拍打,哗啦啦响个不休。
姜兽医轻轻打了个寒战,再抬起头四望,才发现自己是站在一个开阔的场景里,胸中一口郁气轻轻吐出,身体好像都轻了2斤。
王老汉一离开门口,孩子们就无组织无纪律地往院子里凑,胆子大不怕血的更想站到桌边去看。
林雪君一伸手揪住个小少年的后脖领子,在对方仰头拿大眼睛看她时,她笑着问:“你能不能帮我们个忙啊?人手不够,实在需要帮助。”
“干啥呀?”孩子揣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
林雪君便给他比划,“我需要一个这么长、这么宽的白桦树皮,你能帮我找一个吗?”
她得给大狗做个伊丽莎白圈,以防它挠裂伤口。
孩子站在原地还在踟蹰,这么大一块完整的话说可不好找。
“拜托啦。”林雪君微微弯腰,十分认真地请托。
孩子们最受不住大人将他们当大人了,在寻求认可和社群位置的青春期,他们太需要被正视、被听到了。
林雪君这样认真地对待,立时叫孩子们热血上头。好几个少女少年都举高手臂,义气地表示交给他们,然后便转头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地跑进树林。
“别跑太深,一起找,别落单。”林雪君忙又伸头大喊着叮嘱。
“知道了。”孩子们或高或低地呼应,接着便是一阵踩断灌木枝、惊飞小鸟的嘈杂响动。
林雪君深吸一口气,休息了这么一会儿,也要继续做完这台手术了。
在阿木古楞递过来的工具包里,她挑出早上铁匠盖旺交给自己的缝针,穿好线后,再次伏向手术台。
“这针怎么是圆弧状的?”姜兽医盯住她手里的针,惊异道。
“我专门找铁匠帮我打的,这种圆弧状的针很适合缝合柔软口腔黏膜,做结缔组织瓣。”林雪君先凑近切除肿瘤后的伤口,仔细观察,脑内思考过口腔重建的区块和步骤后,才谨慎下针。
姜兽医盯着林雪君下针,发现果然圆弧状的针头穿口腔黏膜时特别顺滑,不像直针穿过特别贴合的肉时需要把肉拉起来才能过针。这样不用揪起肉、可以贴着皮肉入针出针的圆弧针,大大地减少了又薄又柔软的口腔黏膜可能会出现的缝合破损现象。
“这个好啊。”姜兽医一边辅助林雪君缝合,一边思考着等回去自己也打几个这样的针头。
“姜兽医,你注意看我的缝合法,口腔缝合不能用简单的对接缝合法,要用多种复杂的缝合方法。”林雪君一边缝合一边回忆课上老师的讲解,絮絮地念出,不仅是为了给姜兽医和阿木古楞听,更是为了明确自己的行为,给自己打气:
“这样的外褥式缝合,可以增强牙龈瓣和骨面的贴合性。
“这样的O字间断缝合比较简单,在这边不太复杂的伤口出可以使用,缝一针打一个结,创缘对位良好,也有助于伤口的愈合。
“这部分就得用8字间断缝合了,大狗吃饭和叫的时候都会扯动这里,这样缝才能固定住伤口。
“这里要用交叉褥式缝合……”
林雪君一边缝,一边流汗。衣秀玉又是给她擦汗,又是吸走大狗口腔里的液体,忙得不可开交。
姜兽医要时刻帮林雪君拉伸伤口等使她看得清创口情况,可听着她讲的内容,哪里能一下就记住呢,忙转头对兽医卫生员小刘道:
“快,拿本子都记下来,针法、用法都记住。”
“哦,好。”小刘忙掏出本子,全神贯注地倾听和记笔记。
大家都太投入了,林雪君埋头一针一线,缝好这里,又换一种手法缝那里。在某个时间段,身边人都屏息看着,大家连小麻雀什么时候落在林雪君肩头的都不知道。
她穿针引线的动作太和缓了,小麻雀便站在她左肩上梳理羽毛,将翅膀展开后用嘴巴去啄,啄好左翅又去啄右翅,直到姜兽医用镊子和手术钳夹着的一片狗嘴唇被缝好,他站直腰身时,小麻雀才被吓得扑腾起翅膀锐叫一声飞进屋后树林。
大队长从山上大家开荒的平坡处走下来,也忍不住伏在栅栏外探头,低声问王老汉:
“怎么这个手术做了这么长时间?我看大狗都开始疼了,也快结束了吧?”
“快了,快了,林同志在缝合伤口了。”王老汉靠着木栅栏,这几个小时下来,他只站在这里看着,都觉得足底麻痛了。
“都该吃午饭了。”大队长撸起袖子,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苏联旧手表。
手术台边的林雪君已经开始觉得眼花,她屏住呼吸,在最后一针穿出来,系好结,又用剪刀咔嚓一下剪断线。
看着衣秀玉熟练地用胶头吸管吸了消毒液冲洗过缝线部位,再吸走所有液体,供林雪君检查缝合处。
这一回,林雪君目光不止逡巡过最后缝的一道口,还将所有缝线处都扫视了一圈。
下一瞬,她将针丢进阿木古楞递过来的小托盘里,双手撑住手术台,在被绑住的大狗再次用力挣动时,转头朝其他人望去。
因为死盯一处太久,她眼睛发酸,看东西都有了双影和雪花。
直到视线扫过王老汉小屋的青瓦房顶,和屋前屋后抽青芽的树枝。那些绿色的缤纷小点一片一簇地延伸向远处,她目光猛然向上,忽地被清冽的蓝色洗涤。
视线越发开阔,春天已带着绿色的长衫笼罩住这片大山,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下面的绿就会散发出不逊色天的光彩。
“好了!”她轻声说,像是一阵风拂过房檐。
正望着她的衣秀玉像忽得大赦,竟一屁股坐在了小屋门口的台阶上。
姜兽医沉默地收起手中的器具,走到院子边缘,手撑在院内一棵大树上,怔怔看看其他人,才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肩膀上的担子松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看林雪君,又看看正在给大狗松绑的王老汉。
竟……竟然做成了?
手术竟然做成了!大狗没有死在手术台上。
麻绳一松,大狗便从‘手术台’站起身,一跃便要窜逃。王老汉怕它剧烈动作挣裂伤口,忙展臂接住它,然后将它放到院子里的狗窝门口。
大狗显然是被刀怕了,头都没回便钻进狗窝,躲到最里面,头都不敢往外探。
“它在用舌头舔伤口,没关系吗?”王老汉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口腔粘液的恢复力很强,大狗的唾液也是好的。”姜兽医转头气声回答,说罢话竟累得咳了两声。
“接下来先给它喝些盐糖水和桦树汁,把衣秀玉同志带来的中药也熬了,慢慢喂给大狗。明天早上如果没事,就继续喝中药汤,可以吃些流质的食物,每次喂饭后用混了少许土霉素的干净水给它冲洗嘴巴。到第三天就可以正常吃饭了,狗反正是狼吞虎咽的,也不怎么嚼,你把食物切成块让它吞食就行。只要能吃能喝能拉,嘴巴伤口刚开始肿也不怕。过两天我会来复诊查看。”
林雪君走到窗台边,舀了一碗桦树汁大口大口地灌尽,这才靠着屋墙抹了把额头。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孩子们的欢呼声,林雪君抬头眺望,便见山坡上跑下来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
为首的高个子少女高举着一张很大很完整的桦树皮,后面的孩子们举着手帮她托住桦树皮的后半部分。
所有孩子们都在欢呼,仿佛是一条舞狮队伍从山坡上游下来。
林雪君脸上的疲态一扫,笑容占了上风。
她也像其他孩子们一样举高手臂摇摆,忍着酸痛与他们应和。
阿木古楞走到她身边与他并肩,她腿酸得不行,腰也阵阵发痛,想要揽住他肩膀将自己的重量压向他,却发现这臭小子悄悄长得比自己还高了一点。
只得伸手把住他肩膀,暂拿他当个拐杖用。
掌心感觉到少年立即绷起双肩,站得更直更稳。在她因为站了几个小时腰酸背痛时,同样一脸疲态却绷着面孔不肯示弱的阿木古楞成为她的人形支撑。
孩子们将桦树皮送过来后,王老汉在林雪君的指挥下将之剪成梯弧形状,又打了孔穿了绳。最后套在狗脖子上时,形状正好,防水又牢固。
“真是块好桦树皮,做得真好。”林雪君竖起大拇指夸奖。
孩子们又是一阵欢声笑语,仿佛过节一般。
远处山坡上,被社员们捡石、犁地、挖草根树根折腾了近一个月的土地,终于变得蓬松平坦了。
太阳照在土地上,常有晶莹亮点闪烁,那是折射了阳光的、社员们的汗水。
更远处隐约有牛叫声:“哞~哞~”
好像也在欢呼,庆祝荒地成沃土,庆祝一只忠诚的大狗被救活了。

巴雅尔,你居然是这样的牛!
大队长蹲在狗窝前探头往里看, 见大狗精神尚可,右侧嘴巴没了4颗牙,缺了个口子, 缝缝补补像个破娃娃, 但呼哧呼哧地张着嘴巴一边喘一边流口水,至少是活了。
连这种病都能治,几个小时的手术也能做……
他忍不住蹲在狗窝前回头,看林雪君的目光又更郑重了几分。
“好样的啊,以后咱们的牛羊是不是只要没咽气, 就都能救啊?”每当王小磊意识到林雪君的价值不止如此, 都会像多得了宝贝一样开心。
学习能力强的年轻人真是未来无限啊, 从死神手里抢狗, 感觉一定很痛快吧。
虽然没有礼炮和红花, 她是否也觉得自己是英雄呢?
“其实……这样的手术我一次也没亲手做过,只看过书上写的步骤而已。”当然还有视频教程和老师、实习医院的前辈们的亲手演绎教导。
做的过程这一身汗出的, 林雪君觉得自己上称量一下,说不定瘦了呢。
“……”
“……”
“……”
大队长、姜兽医和狗主人王老汉听到林雪君的话都沉默了,连屋后的风好像都静了一息。
这年轻人……胆子可真够大的。
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她这就是吧。
“哈哈, 不过结果是好的就行,谁没有个第一次呢。”大队长忙收拢表情, 笑着热场。
姜兽医摇摇头,又叹口气,伸手接过学徒小刘的笔记,想要趁现在记忆最鲜明的状态, 再复习一下林雪君做手术的过程。
便见笔记本上画了好多个圈儿, 小刘没接触过这样的大手术, 以前的笔记也从不曾涉猎今天手术上接触到的专业词汇,‘肿瘤’的‘瘤’不会写,写成了‘肿O’。
‘黏膜’的‘黏’也不会写,‘黏膜瓣’的‘瓣’也不会写,‘叉褥式缝合’的‘褥’也不会写……
“……”姜兽医再次长长叹气。
他今天真的叹了好多气,职业生涯忽然好多感慨呢。
休息了一会儿,林雪君也凑到狗窝边,跟着大队长和王老汉一起探头往里望。
大狗本来还想伸头给王老汉摸摸,求一下安慰,一瞅见林雪君的脸,瞬间吓得往里缩。
“哈哈哈,你拿刀割人家狗子,还想摸人家?”大队长忍不住哈哈嘲笑。
“……”林雪君委屈撇嘴。
王老汉尴尬地脑门上直冒汗,忙伸手去抓大狗的爪子,“林兽医是在救你呢,快出来给摸摸。”
大狗直缩手,刚被切被锯,哪还肯被抓嘛。
林雪君噗嗤一声也被逗笑了,忙拍拍王老汉的手,“没关系,回头我给它带点好吃的,它就知道我的好了。”
王老汉抹了把老树皮般的黑面孔,忽然想起什么,哎呦一声叫,跳起来便进了屋。
过了一会儿,他捧着个木匣子走出来,举着便往林雪君手里塞,随即殷切道:
“林同志,我兜里没有钱了,这个,你要是不嫌弃,就把这个揣上吧。”
“?”林雪君接过木匣子,轻飘飘的也没啥重量。
她手指在盒盖上一拨,盖子被推开,里面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我艹!人参!
这谁能嫌弃啊,钞票好赚,好人参可不好采。
在这片大山林,人参是比钞票更了不得的硬通货,这就是软黄金!
“不不,我不能收。”林雪君忙摆手,太贵重了,她做这个手术哪赚得来这么贵重的好东西啊,她又不是后世那种特会特能赚钱的宠物医院。
而且,咱这个时代也没有那样赚钱的人啊。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你不要,那,那就丢了吧!”王老汉脸色一肃,转手就要将人参丢进屋后大山。
“哎呦!”林雪君忙伸手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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