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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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品出了它酸涩之后的甜。
兄妹俩于是骑在树上,一边摘一边吃,时不时抬头眺望远方,讨论几句鸟儿筑的巢或者草原上斑驳的黑点到底是马还是牛。
无聊地闲谈,放肆地浪费山中岁月,猴子的快乐,他们体会到了。
“叽叽——”林雪君笑着朝哥哥学猴子叫。
“叽叽叽叽——”林雪松吃得舌头都变成了紫色,仰头一看,发现妹妹的嘴巴也染上了紫黑色,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的妹妹哪需要听他说什么大道理啊,她把自己的生活归拢得很好。
大队长带赵得胜几人先将上午采摘的收获送回驻地,想找个人帮归拢下这些野味,便拉了马棚饲养员问:
“林同志呢?”
“跟他哥哥在树上呢。”
“?”这是什么回答。
大队长疑惑地找到知青小院后山,往上面一看,那兄妹俩还真像猴一样骑在树上吃果子呢。
笑着将两人从树上喊下来,大队长毫不客气地给他们分派了规整榛子、向日葵瓜子、松子和地莓的工作:
“这些活不累人,你们一边聊天一边就给干了。”
“……”林雪君。
什么活能比啥也不干轻松,大队长净唬人。
再怎么做鬼脸,兄妹俩的‘快乐猴子时光’还是结束了。
一人捞一个小马扎,围着装满各种果子的大麻袋再次忙碌起来。
林雪君用剪刀剪去榛壳外的萼叶,余光扫见带队再次折返后山的大队长等人,忍不住抬头注目。
秋储的工作会给人一种生活幸福的冲击感,红红火火的,仿佛整个冬天的艰苦生活都有了希望。是以哪怕忙得脚不沾地,累得每天晚上一沾枕头立即入睡,也还是起劲儿。
林雪松将松子从松树塔中剥出,看着妹妹远眺时的笑容,也看到了‘生活在希望中的人’会有的样子。
傍晚牛羊归队的时候,林家兄妹终于将大队长中午交给他们的坚果和地莓都摘去茎叶、枯枝等杂物,干干净净地规整成了几堆。
林雪松才站起身舒展下手臂,‘终于干完了’的感慨还没开口,王小磊再次找上门来。
“大队长,你看看我们整的果子——”林雪君捶了捶腰,笑着指向他们一下午的劳动成果。
“先别管啥果子了,你跟我去老秦那儿看看,帮我劝劝他。”大队长上前一把将马扎上的林雪君拉起来,一脸的急闷。
“咋啦?”林雪君起身后跺跺脚,跟了两步才想起来问。
“咱们棚圈不是要扩建嘛,扩到老秦的毡包前,给他选了个朝阳的好地方让他搬一下,他就是不搬!”大队长脾气那么爆,愣是没爆过老秦头儿,“油盐不进简直是!”
“秦大爷不是挺好说话的嘛。”林雪君挠头,之前老秦头儿的狗被养猫的大山叔踹脱臼,就是她帮那条大黑狗治好的。
当时沟通起来没觉得老秦头儿是个难说话的人啊。
“他好说话?你可拉倒吧。”大队长正在气头上,很不能认同她的话。
林雪松丢开整理好的榛子地莓,双手撑住发酸的后腰,大步跟上,心里直嘀咕:真是闲不了一会儿。
“这个老秦头儿就是那个喜欢追猫的狗的主人?”林雪松好奇地问。
“对,就是他。那黑狗也就是他的,但凡是别人的狗,早知道管教管教了。整天放任着不管,把人家养来捉耗子的猫追得天天往房上跑。”大队长心里有气,想起老秦头的黑狗总追张大山的猫,更觉愤愤。
一行三人到了老秦头家毡包前,林雪松打量了下,这毡包可比阿木古楞那个小帐篷一样的毡包大多了。
看到这大大的蒙古包,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老秦头不愿意搬。
“我这地每天扫得可好了,茶桌板凳都布置着,凭什么移啊?”老秦头坐在毡包前的板凳上,一边摘他自己采的蘑菇一边扯开嗓子喊话:
“换地方,说得容易,那不还得整理东西搬家嘛。搬完了还得重新布置,地不得重新铲平嘛,土不得重新踩实了嘛。谁爱搬谁搬,反正我不搬。”
林雪君转头看了看边上的棚圈,陈木匠和穆俊卿配合着大队里的社员已经将原来的旧棚圈重改过了,木桩子木梁都是新木头打的,结实又挡风。
这地界后面就是山坡,另一边又有一片松树林,前面是生产队的瓦屋房舍,四面挡风,是个不让牲畜冬天挨冻的风水宝地。
如果老秦头搬走,棚圈就能一直建到松树林边,绝对足够所有牛住进去——怀孕母牛晚上在这里住,就算下大雪也不怕受冻了。
三人走到近前,一直防备地站在老秦头身边的大黑狗忽然收起呲着的牙齿,摇着尾巴便凑了过来。
林雪君蹲身摸了摸大黑狗的头,抬头与老秦头视线对上,笑着道:
“秦大爷,大黑最近身体怎么样?没有再脱臼了吧?”
老秦酝酿的满腔怒气,一对上帮他治过狗的林兽医便全泄了。
他尴尬地停顿了一会儿,才撤掉凶巴巴的表情,站起来道:
“林兽医咋也过来了?过来坐。”
他回毡包拎了个马扎,出来后瞧见林雪君身后的高大青年,想起这应该是林兽医的大哥,于是回屋又找了个马扎。
“你们兄妹俩过来,我这也没啥准备的,坐。”他招呼林家兄妹,对站在边上掐腰瞪自己的王小磊却视而不见。
王小磊见他不给自己拿马扎,便叉着长腿站着,虎住脸也不吭气。
老秦又要去拿茶来煮,林雪君拉住他坐回来,笑着道:“秦大爷别忙了,我坐会儿就走。”
“……”老秦叉着腿坐下,低头摸狗,方才的凶横气消减,倒显得有些可怜,“咋地,你也是过来让我搬家的?”
“秦大爷,棚圈可以建在别的地方,唯一的难处就是每次放牧和收牧等工作会增加一些麻烦。小的麻烦放大到一个冬天一百多天里,就会变成大麻烦。
“咱们生产队是牧区,牲畜的生死最重要,大队长希望您搬,也不是为了他自己住,都是为了牲畜。
“牲畜养得好,咱们生产队就有钱,有钱了就能买更多吃的穿的用的,按照工分比例给大家分的东西就越多。
“我们每个人聚集在这里劳动、生产,都是为了这个。我当兽医给牲畜治病是为了这个,大队长留在牧区当大队长也是为了这个。
“现在需要您搬家也不是针对您,恰巧您就住在旧棚圈边上。之前生产队选位置扎包的时候,大队长也优先请您选址,这才选了这儿,其实大队长对您一直挺好的。”
林雪君也伸手摸了摸大黑的背,见老秦头并不讲话,便继续好声好气道:
“秦大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忽然要我搬家换地方,我肯定也不高兴。
“所以搬家的事儿咱们生产队帮你干,你毡包里外的所有东西在哪儿,都让人记住了,等搬到新的地方,大家还把所有东西都归回原位。
“您为了牲畜好而让出自己原本毡包的好位置,也是为生产队做贡献,今年冬储分食物的时候,大队长那边多给你今年的工作记100个工分,算作嘉奖和补偿,怎么样?”
全劳动力一天是10工分(1个工),老秦头年纪大了,干不了什么活,就算跟着大家一起干活也是记不了1个工的。赠送他100工分的话,相当于顶壮劳力10天工作呢。
“而且新地址也还是你来选,明年咱们会建更多土坯房,到时候说不定人人住大屋,那到时候也还是要搬家嘛。”
林雪君说罢,见老秦头表情已经松动,又笑着道:“大黑好像怀孕了,十月下旬估计就要生了,到时候正是冷时候。不然搬到储冬草的仓库边上怎么样?
“就在这里正前方嘛,北边也挨着松树林,南边和东边都是土坯房,西边是四处通风的仓库,冬天也很暖和。”
冬储草的仓库只有挡雨棚,四周没有遮挡,但草卷堆满的时候可以挡住从草原上来的风。
“大黑可以把崽生在草堆里,干草最暖和。
“等仓库里的草全部被吃光的时候春天也来了,空出来的仓库正好通风看景。”
老秦砸吧砸吧嘴,挑眼睛睨向林雪君:
“真的帮我搬家,什么东西都放回原处,还算100个工分?”
林雪君一听他这样问便笑了,转头朝大队长一挑下巴,“阿爸,当不当真?”
“当真!”王小磊掐着腰,皱着眉爽快道。分冬储的食物是按照年工分的比例算的,给老秦头加100工分不算过分,很合适。
“这可是你说的。”老秦头叹口气,终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大队长哼声撇嘴。
“我可是看在林兽医的面子上才同意,不然我就是死在这里都不会搬的。”老秦头毫不示弱地对着大队长撇起嘴。
“当年是我要你们这些年纪大的人先选地方,这事儿你不记得我好。就记着林兽医对你的狗好了是吧?你的狗比你自己都重要!”大队长嘴上仍不罢休。
“那怎么了,看家护院全靠大黑呢,它老聪明了,啥都懂。要不是林同志给它治好了,它瘸着腿说不定早没了。”老秦头拍拍大黑的屁股,转头嘶一声,关切地问林雪君:
“真揣崽子了?”
“嗯,可能揣了4只。”林雪君又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肚子,又拉起它观察了下它肚皮上乳头的涨大情况。
“这都能摸出来?”老秦头忙也伸手去摸,“我咋摸不出来呢。”
“哈哈,对动物内脏位置熟悉的人才摸得出来。”林雪君说罢站起身,转头与大队长对视一眼,轻声道:“咱们今年出栏的钱要多存一些,明年多建土坯房。”
“成。”王小磊点点头,对着还蹲那儿摸大黑肚子的老秦头道:“老秦,你晚上准备准备,明天早上我就带人来帮你搬家。”
“行。”老秦头点点头,又对林雪君道:“林兽医,大黑这是第一胎,万一要是生的时候有啥难处,你能帮狗接生不?”
“能,到时候你喊我。”林雪君爽快应声,“为了牲畜棚圈扩建的事,秦大叔这么爽快。等大黑生产,你需要我,我也得讲义气嘛。”
“嘿。”老秦头一直木着的脸上终于漾起笑意,他站起身,赧然地搓了搓手,对上王小磊臭脸时都不好意思继续横眉冷对了。
林雪君带上哥哥跟大队长往回返,老秦头笑呵呵地送了好一会儿。
“还得是你来当说客,我跟他梗着脖子吵得嗓子都哑了也没好使。”大队长看着老秦头的背影,仍然愤愤不平。
“秦大叔吃软不吃硬而已,人其实还是挺通情达理的。”林雪君笑着道,伸手拍了拍王小磊的背,“别气了,生气伤心。”
“不生气了,值不当。”王小磊被拍了两下,也呵呵笑着将这事儿抹了过去。
三人快走出棚圈范围时,林雪松凑近妹妹,肩并肩后歪头对她耳语道:“林小梅真了不起。”
有辩才。
“恰巧我给秦大叔家的狗治过病,好说话一点而已。”林雪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笑,转头见大哥仍一脸骄傲地望着自己,没忍住心中的雀跃,嘴角一扯,趁大队长走在前面听不到他们讲话的工夫,快速跟大哥吹牛道:
“在第七生产队,提我名字,好使。”
“哈哈哈……”林雪松被她逗得大笑。
在开阔的环境下,笑声好像都尤为爽朗洪亮了。
因为隔日便是别离,相处几日越发融洽的兄妹俩依依不舍。晚饭后仍坐在小菜园子外的长凳上就着秋风赏月,聊小时候的事,聊这些日子的精力,总难找到一个句点为这一晚道别。
林雪松好不容易从凳子上站起身,准备放妹妹去睡觉时,远处忽然传来疾奔声。
待对方走进知青小院朦胧灯光能笼到的地方,兄妹俩定睛一瞧,跑来的居然是在大食堂唯一不搭理林雪君的养猫人张大山。
对方看清长凳前的人是林雪君后,一撇嘴,表情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殷切,哪还有之前面对陌生人般的尴尬疏离:
“林兽医,林兽医,你帮我看看我家猫吧,它快死了。”
林雪君让开一步,借着知青小院里朦胧的灯光和月光打量张大山怀里的猫。
只见往日机警有活力的西伯利亚长毛大猫如今软趴趴地瘫在张大山臂弯,眼睛虽然睁着,目光却木愣愣的,甚至对林雪君在它面前摆动的手没了任何反应。
“抱到我屋里看看吧。”林雪君当即朝自己瓦屋指了指。
在张大山应声抱着猫跑向知青小院时,林雪君转头对上林雪松的目光,“大哥,你去阿木古楞的毡包帮我喊他一声,大山叔的猫生命垂危。”
“好。”林雪松抬步走向隔壁的小毡包,转头望一眼妹妹追张大山而去的背影,忍不住默叹:亲爹啊,生产队离了你闺女是真不行。
【??作者有话说】
【3合1大章更新,大家还有没有营养液呀,狂求灌溉江湖救急!】
【小剧场1】
林雪君想,要不还是给妹妹讲两句人生道理吧,酝酿,深呼吸,开口:“叽叽叽叽!”
【小剧场2】
现在场部留在驻地的牛羊根本离不开林雪松,每天早上去棚圈里给牛羊过夜留下的粪便铲屎,数他干得最好。
林小梅:我哥是‘铲屎兵王’。
林雪松:……
林小梅:再铲几天还能升官。
林雪松:啥官?
林小梅:‘铲屎官’。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虽然是小雏菊)】
【稠李子:忍得了它的酸涩苦味,便尝得出它的甜了。】
这是她能做的诊断的极限了。
专门给小动物做检查时铺用的旧布被摊开在知青瓦屋的圆桌上, 灯光将桌子照亮,几乎比衣秀玉手臂还长的大体型、长毛西伯利亚猫被放在灯光下的旧布上。
往日张牙舞爪无人敢靠近的大猫如今收起了爪牙,最难诊治的迅捷又凶猛的小动物软趴趴瘫在桌上, 如一团无生气的旧衣服。
前世林雪君在宠物医院实习的时候, 最怕的就是治猫,稍不留神就会被抓得满身血道子。面前这只大猫却完全失去了威胁,甚至在给它做检查时都不需要做保定。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它快死了。
张大山站在边上抱着膀,肩膀不由自主缩起, 眉头皱着, 眼睛始终盯着桌上的大猫。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苍白着像他的猫一样没有生气。
这只猫是在他母亲出殡那天, 自己从山上下来到他家的。自打它来, 米缸里再也没少米,屋里也看不到老鼠屎了——家里再没闹过耗子。
天冷的时候, 猫不是窝在灶台上就是窝在炕上,它要是盘在脚丫子上睡觉,比盖被子还暖和呢。
这样已经过了3个冬天, 眼看要到第四个冬……
“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林雪君抽出体温计看了看, 转头询问。
“昨天好像就没看到它,以为又是自己进林子去了, 刚才忽然在柴垛后面看见它,团着一动不动,喊也没反应。”张大山听林雪君问问题,忙上前一步, 语气沉沉地回答。
“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没有吧, 都挺正常的。不过好像有点懒洋洋的, 我以为是因为要入冬了才犯困啥的。我喂它的食物它也没吃,它自己经常捉一些老鼠小鸟吃,不吃可能就是不饿……”
“嗯。吐没吐过毛?”
“吐过的,它自己啃草吃,然后会吐毛,我见到过一次。”
“最近吐过毛吗?”
“最近好像没有,也可能吐了我没看见。”
这时候大家养猫都是放养,很难追踪到猫的全部吃喝拉撒状况。
“有没有弓背行为,有没有看见它排便之类?”
“……”张大山睁大着眼睛,显然对于林雪君问题的答案并不很清楚。
林雪君听着猫的心跳和肺部声音,静了一会儿才转头道:“猫体温低,这个比高温还可怕。说明它的生命体征在渐渐下降,不干预的话,可能明后天就没了。”
“……”张大山抱在胸前的双臂松散地垂下,不敢置信地抬头,嘴里嘀咕:“之前还好好的。”
“其他各方面都正常,我推算可能是肠梗阻引起的。”林雪君伸手去触碰大猫的腹下,猫虽然几乎没力气了,却还是出现本能缩躲的动作,“腹部疼痛,符合肠梗阻带来的疼痛。
“它虚弱到这种程度,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造成的。
“你每天都给它喂食,它明明饥饿却不进食,也符合肠梗阻带来的食欲不振等症状描述。”
没办法通过B超等手段探查大猫腹内情况,就只能根据症状和主人描述的一些细节来做推断。
“能治吗?”张大山又将手臂抱在胸前,仿佛感到寒冷。
“如果的确是肠梗阻,就要通过喂食用油润滑肠道来促进它排泄。但拖到这个程度,保守治疗已经不太可能奏效了。”大猫也未必拖得到食用油等保守治疗手段奏效,“只能动手术,还要寻找梗阻位置,风险非常大。”
如果有B超等手段找到梗阻位置再动手术,开刀位置等都可以非常精确。
现在什么都不确定,小动物开刀本来就很危险,但凡不小心碰错一条血管,都可能导致可怕的后果,更何况开腹后还要手摸寻找梗阻位置。肠道那么长……
“还有可能不是肠梗阻。”林雪君摘下听诊器,转头望向张大山,“现有医疗手段没办法做肯定的诊断,如果是其他病症的话,就还需要观察。”
但是大猫病到这个程度,恐怕已经没有观察的时间和余地了。
“或者等死。”张大山干巴巴地答。
林雪君没应声,待室内沉寂了十几秒,她才抬头道:“按照猫日常会生的病来推断,肠梗阻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是她能做的诊断的极限了。
隔日又要出发去场部的孟天霞已刷好牙洗好脸,整理好明天要穿的衣裳后,她坐在炕沿沉默地望向围在桌边的几人。
靠着书架站在阴影中的林雪松也皱起眉,围在桌边的人都不讲话,连他也感觉到了面对生死疾病时人类的无助和弱小。
之前无论是给牛做人工授精还是给小牛动双眼皮手术,虽然很累,或者也难,但至少时时能感觉到妹妹对自己工作所涵盖内容的掌控力,如今在窒闷的氛围里,林雪松第一次察觉,即便是受生产队社员们尊重的妹妹,也有迷茫和无力的时刻。
他目光凝住妹妹的脸,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品味她的情绪。
“那现在怎么办?”张大山深吸一口气,看着桌上奄奄一息的大猫,他忽然连摸都不敢摸它了。
“现在能做的唯一诊断方向,就是肠梗阻。要么喂一些食用油,等它自己将梗住的东西拉出来……”顿了几瞬,林雪君还是狠着心肠将话说了个明明白白:“也可能等不到它拉出梗住肠道的东西,只等到它咽气。”
张大山嘴唇抿得更用力了些。
林雪君攥了攥拳,尽量板住面孔,让自己显得更理性和冷静。
“或者动手术开腹,寻找肠梗阻的位置,做最后的努力。如果没找到,我能做的也到极限了,只能给它缝合腹部后再看它自己能不能缓过来。
“如果找到了堵住肠子的东西,取出来后再进行缝合。症结解决后,给它喂一些盐糖水使它恢复体力,再喂一些预防感染和健身健体的汤药,如果能护理好,它就能慢慢康复。
“如果没有护理好,或者年纪太大、身体虚弱等因素,仍可能——”
“之前那只老是追它的大黑狗,你就给治好了。”张大山抬起头,皱着眉看向林雪君。
“大黑狗只是被你踹脱臼而已,它只是瘸了。”林雪君左手悄悄掐住衣服,表情却没有变化,专注努力扮演好一位医生:不能太沮丧,不能流露出紧张或恐惧情绪,不能被病畜主人的情绪影响,要就事论事,要绝对的理性。
“动手术的话要花很多钱吗?”张大山又收回目光,看向仍睁着眼睛,用力起伏着身体,努力呼吸,努力活着的大猫。
“药材都要钱,按照用量算。”衣秀玉率先回答,她管的药材都是生产队的,猫是张大山个人的,用了的话要补回给生产队,“动手术人力耗工要5角钱。”
“动不动手术都很大风险。”张大山低着头,脸色比刚来时更难看了。
“……”
林雪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他人便也沉默着。
室内再次静下来,张大山转头望向衣秀玉和阿木古楞,眼神有些无助,仿佛想要在其他人眼神里寻求到什么答案。
可他什么都没得到,室内还是一样的静。
忽然,他低头一把抱起大猫,如来时一般大步走出瓦屋。
林雪君跟着迈了半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敞着的窗吹进凉丝丝的风,吊着的灯泡被吹得摇晃,屋内的影子便也获得了生命,如鬼魅般舞动起来。
衣秀玉轻轻靠住林雪君,嘴角和眼角都耷拉着,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靠着书架的林雪松眼眸微垂,在不知是谁的叹息声中,回想起离开河南前部队领导与他的对话。
在领导口中,那份需要去深山里闭关,秘密研发武器的工作,对国家关系重大,同时也充满了未知和困难。连项目是否能成功,这份需要长时间离群索居沉心研发的工作到底是否真的有意义,也要等探索过后,付出相当成本之后,才能知道。
更不要提前进路上会遇到的重重苦难、困境了。
可是……
望着妹妹站在晃动光影下的背影,他悄悄叹息:谁的工作不是关系重大,充满未知和困境呢?
又有谁的选择在最初就完全知道成本如何,收成如何。
他面前这个小许多岁,还被父母惦念的孩子,也是顶着可能失败、可能徒劳无功、可能不被理解认同的另一层可能,在努力地争取到认同、尊重和现有的一切成绩啊。
心受触动,他连续长吸了几口气才将自己拉回这间沉闷的屋子,抹一把脸,他走上前,想要伸手搭住妹妹的肩膀。
屋外忽然再次传来大踏步声,糖豆吠了两声又停下。
所有人目光转向门口,下一瞬,张大山抱着大猫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赤红着脸,仿佛做了天大的决定一般,在门口稍作停顿,便大踏步走回来。
又小心翼翼将猫放回桌面,对上林雪君重燃的目光,他长声叹气,沮丧地道:“开刀试试吧,治吧,总好过等死,算我对得起它。”
说罢,从裤兜里掏出5角钱,捋直了,放在大猫身边,再次重重道:
“我对得起它了。”
“林小梅的力量笼罩这片天地,全驻地无一幸免。”
林雪君扶正小猫, 托起它的头部帮助它顺畅呼吸。
灯光下,她手指轻轻擦过小猫长长的毛发,转头对衣秀玉道:“先冲一碗盐糖水, 再稀释一盆来苏水消毒。所有人都去洗手, 用消毒水喷一下衣服袖子,戴上我准备的防尘帽子。”
说罢,她看到孟天霞和大哥,直起腰又道:
“大哥,你明天要赶路, 先回木匠房睡觉吧。
“天霞姐, 要不你去阿木古楞的毡包里睡?这边动手术, 你肯定睡不好。”
“我陪你们做手术, 给你打个下手, 洗个布巾、端个水盆、递个东西之类。明天孟天霞同志开车,我可以躺在车斗里睡一路。”林雪松拒绝了妹妹, 转头对孟天霞道:
“孟同志,你也可以去木匠房睡。你要开车,得保持专注和精力, 你先去睡吧。”
“行, 你们忙完了就在这炕上,隔开个桌子凳子凑合一晚吧。”孟天霞踟蹰了会儿见自己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便点点头,收拾了东西出门往木匠房去了。
“阿木古楞,你去男知青毡包里再借两个手电筒,家里的灯太暗了, 小手电筒的光线也不行。得大手电筒, 我这有两把, 再借两把。”对于光线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等明天在太阳底下手术,但大猫未必等得了了。
林雪君接过衣秀玉冲好的盐糖水,摆开大猫的嘴,用吸管小心地往它嘴里灌。
要想提升手术成功率,首先得把大猫的生命指标提升上来。
“好。”阿木古楞将林雪君的手术刀等器具摆开在桌上,“等我回来再给它们消毒。”
说罢便跑出门。
20分钟后,穆俊卿等四个男知青和阿木古楞一道赶了过来,他们听说来给猫治病的是跟林雪君不对付的张大山,猫病又很棘手,怕万一治不好的话张大山会找林雪君麻烦。
四个青年各举着一个手电筒走进屋子,光束四射。男知青们都戴着绿色的布军帽,表情严肃,全是来给林同志撑腰。
“林大哥。”
“林大哥~”
四个人对熟悉的林雪君、衣秀玉都只是点点头,瞧见帮忙稀释来苏水的林雪松反而全恭敬地打招呼。
“哎,都来了?”林雪松才端起装满来苏水的盆,就被穆俊卿接了过去。
“放哪儿?”穆俊卿端着盆,左右张望。
“放这儿吧。”林雪君指了指桌边的椅子。
穆俊卿将盆放下,林雪君伸手入盆,手上沾了稀释后的来苏水后,朝着穆俊卿等四人便是一通弹:“都消一下毒。”
手电筒到位了,衣秀玉抓了药去灶台边熬煮。
林雪君取出珍贵的麻醉剂,又喊阿木古楞去找小卖部的销售员借秤。得给大猫称一下重,仔细计算一下麻醉药的使用量。
十几分钟后阿木古楞赶回来时,明天要为了棚圈扩建而搬家的秦大爷居然带着自己喜欢追猫的大黑狗也跟了过来。
“我路上遇到了秦大爷,他家有大秤。”阿木古楞重新洗了手回到桌边继续给手术器械消毒。
“我的秤比小卖部的秤还准呢。”秦老汉将秤递给穆俊卿去消毒,接着蹲身也用来苏水洗了洗手,之后又往自己和大黑狗身上弹了许多来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