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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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回来,看着放在木匠院里的鸟巢一扫而空,想到昨天折返时看到的路上隔一段就有一个的鸟巢,心里充满了成就感。晚上躺在温暖的大炕上,就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两个人正在院子里聊这些鸟巢鸭窝能吸引多少鸟,大鸟产蛋后又有多少小鸟对蝗虫有需求。
院外忽然跑过来一位妇女,瞧见林雪君便喊道:
“林兽医,老秦头家的大黑生崽,好长时间了,第一个都还生不下来呢。
“他都要急哭了,嗷嗷喊着让我来找你呢。
“哎呀妈呀,我跑得着急,还摔了个大跟头。
“你看我这膝盖卡(ka三声)的,布都卡破了。”
林雪君跑回家路上遇到衣秀玉,立即喊她回去帮忙拿药箱等东西,自己则先跑向秦老头的新毡包。
大黑果然如林雪君替秦老汉规划的那般在毡包边上的牧草仓库里生崽,穆俊卿帮秦老头用几根木头支了个架子,四周的牧草垛子被架出来个挡风又能自由出入的空洞,大黑就窝在里面,躺在厚厚的牧草上生崽。
林雪君赶到时,秦老汉正撅着屁股钻在空洞口那儿手足无措地瞎忙活。
林雪君伸手揪着秦老汉后腰上的裤带子就将他给拽了出来,顾不上跟秦老汉讲话,她已代替他跪伏在洞口。
大黑使劲儿努责的频率很低,显然体力消耗过大。
转头看向弯腰凑过来的秦老汉,她开口道:“大爷,盛一碗盐糖水。”
“哦,好。”秦老汉搓了搓手,转身便大步走回毡包,喊家里人冲盐糖水,想了想又补充道:“昨天缓的奶坨子,不是还剩下一些奶嘛,也给冲进去。”
羊水已经流出来许多了,第一只小狗长得太大了,堵在口子上生不下来,里面的其他小狗都只能等着。
秦老汉折返的时候,林雪君回头问:“大黑发作多久了?”
“有2个小时了……”秦老汉摘下帽子抹一把脑袋上的汗,又将帽子戴上,“刚开始没想着它难产,以为它能自己生呢。”
“一只大崽子堵在宫口了,只一只脚在产CD道里。现在几个选择你认真听一下,尽快做选择。”林雪君转头将道。
“嗯。”秦老汉一脸紧张地望着林雪君。
外面小路上陆陆续续走来许多社员,大家还没见过狗难产怎么办呢。在屋里炕头上热乎着的穿上袍子赶过来,在外面干活的抹一把脸也颠过来。
衣秀玉背着林雪君的药箱小跑过来,身后还跟着糖豆。
“它一看往这边来的人多,窜过栅栏非要跟着。”衣秀玉将药箱递给林雪君,拍拍糖豆的脸,不让糖豆往正忙着的林雪君面前凑。
林雪君点点头,顾不上围拢过来的其他人,继续对秦老汉道:
“第一,大黑是大型犬,产道粗一些,我手比较小,手臂也细,尽量伸进去帮忙助产。但是小狗的四肢太细了,没办法用绳子拽,我只能手拉。这个非常费时间,未必能成功,还可能耽误时间,导致所有小狗都被憋死;
“第二,不顾第一只小狗的死活,将之硬拽出来,这样宫口堵塞被解决,后面的小狗有机会顺产生下来;
“第三,剖腹产,这个快,极大可能保住所有小狗。但对于大黑来说就比较危险了,冬天冷,咱们资源有限,如果养不回来,命可能都保不住。就算养回来了,也可能因为身体亏空而变得病恹恹。而且还可能会影响大黑产奶,说不定需要人工喂养活下来的小狗,咱们现在冬羔都还没生,大家都靠着之前冻的奶坨子才能喝上奶茶……
“你考虑一下吧。”
秦老汉攥着拳头,像个被罚站的孩子一样。往常喜欢胡来,有些蛮横又话多的老头子忽然静下来,嘴巴瘪着,眼睛瞪大了盯着大黑,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四周社员们小声窃窃私语猜测秦老汉会怎么选择,也有给秦老汉出主意的:
“狗都生好几只呢,第一只死了就死了,先拽出来把通道让出来呗。”
“还是别剖腹了吧,吓死了,狗太遭罪了……”
又过几十秒钟,林雪君整理过药箱,抬头看向秦老汉。
“试一试第一种办法吧,万一能成呢。要是不行,再第二种……”秦老汉干巴巴地道。
“行,你先给它喂点盐糖水,我准备一下。”林雪君用肥皂水洗过胳膊,又戴上胶皮手套。
牧草仓库边不能点篝火,怕把干牧草点了,那就完了。
大家只能在外面围起人墙,挡住风,狂喷热乎气儿,才能帮光着胳膊的林雪君取取暖。
因为大黑趴在窝里,林雪君不能像给牛接产一样站着完成工作,只得倒在狗窝口,靠着牧草垛子,艰难地扶着大黑往它产道里插手。
大黑痛得呜呜要咬,但已没力气挣扎着站起来,只得回头呲牙低吼。秦老汉伏在狗窝另一边,伸手压住大黑的胯骨,不让它乱动。
一边还要跟大黑吵架:
“不让你四处乱跑,咱们驻地里那些蒙獒体格子都多大啊,比你大一两圈屁的了,生崽子能不大嘛!
“你偏不,整天就喜欢跟着那些大狗玩,现在遭罪的是谁?
“你瞅瞅你这肚子鼓的,要是揣的都是大崽子,看你怎么办!
“一天天的,没一天听话。要不就是追张大山那只猫,鼻子嘴巴子被挠得一道子一道子的不知道吗?
“跟傻似的,有没有一天能让我消停?”
林雪君垂头专注于手指和手腕的触感,耳边秦老汉的训诫实在吵死了。
转头用左胳膊拐一下秦老汉的手臂,哭笑不得道:“大爷,别说了,狗没训着,把我训得够呛。”
“哦哦,好。”秦老汉忙闭了嘴,总算还了林雪君一个安静的办公环境。
【??作者有话说】
【卡ka三声,东北用法:把我拨了盖儿卡秃噜皮了(把我膝盖摔破皮了)。】
它已经不动了,抠嘴控过羊水,仍没有生气——
赶过来围在边上的阿木古楞见林雪君躺在那里用劲儿的时候, 身体不敢用力往后靠,怕把木架子靠倒了,上面的草垛会掉下来——这样一来身体无处受力, 只能靠手肘撑着, 特别累。
他干脆将手里的东西往边上一递,背对着林雪君躺在她身后,双手撑住地面,用自己的背顶住她的体重。
这样一来,林雪君手肘上立即轻松许多, 在大黑产道内挪动也更自如些许。
她没有回头, 左手扶着大黑的肚子, 右手手指不断戳挪堵在宫口的第一只小狗。先将它卡住宫口的部分用手指挡格过去, 再尝试在紧紧箍住手指手腕的产道内活动手指, 尽量用食指和中指受力,把小狗抓住。
反复尝试了几次, 食指和中指一直难以在滑腻又紧缩的环境里夹紧小狗。拇指又伸不过去,只能继续尝试。
渐渐的,她额头鼻尖和脖子里都冒起汗, 手臂也麻了。
又尝试几分钟后, 她不得不收回手,坐起来甩动麻木后针刺般疼痛的手臂, 和因为过于用力而发酸僵硬的手指。
秦老汉嘴巴紧闭着,一双望着她的眼睛却比嘴还吵闹。
林雪君无奈,开口安抚道:“没事,我再试试。”
“好, 好。”秦老汉忙点头, 接着又闭上嘴示意自己绝不吵闹。
往手腕上又抹一些温肥皂水, 林雪君再次倒回去,艰难地将手臂往大黑产道中一寸寸送进。
围在四周的人群中看热闹的轻快渐渐转换成紧绷的气氛,大家探头探脑地不断打量林雪君严肃着时而皱紧的表情,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的。
连一向最烦大黑的张大山都赶过来围观,瞧着大黑鼓着大肚子摊平在狗窝里,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起来——虽然他之前因为大黑老喜欢追他的猫而将它踹瘸过,但也从没想过这条过于活泼的大狗会变成死狗。
“遭罪啊,遭罪啊……”几名妇女围在边上,看得呲牙咧嘴,尤其听着大黑呜呜痛叫,都快看不下去了。
其中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站了一会儿就捂着肚子抹着眼泪回家了,再看下去她都要肚子痛了。
林雪君用左手配合着给大黑做腹部按摩,从上腹向后压抚,右手则一直专心矫正胎儿的位置。
精细工作令她全身的劲儿都往手指头一处使,仿佛除了手指和撑地的手肘外,其他肢体部分都消失了般。
大黑喝了盐糖水后体力稍微恢复,在林雪君的按摩下,终于开始大力努责。
终于,小狗的位置被她手指推挪正,就在大黑努责使劲儿的瞬间,堵在宫口的小狗身体忽地往林雪君手指上送了几厘米。
就这几厘米的距离,对于帮助难产狗做牵引的兽医来说却像是千里之遥。一下被推进,分秒之间的机会,林雪君中指食指立即找准个角度用力一夹。
下一瞬,大黑的努责结束,小狗又要随着‘缩力’往回缩——可无效努责后回缩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林雪君夹住了小狗的盆骨腿部,使它的身体保持在了宫口。
深呼吸,林雪君绷起浑身的肌肉,等待大黑下一次努责。
“加油,加油……”她呼哧带喘地给大黑鼓劲儿,左手随着它的呼吸节奏为它按抚。
几秒钟后,大黑再次努责。
林雪君忙借力将小狗往外拽——
四周所有探头的人都察觉到了林雪君正绷住全身肌肉,在奋力一搏,都不自觉憋住气,攥紧拳头默默给大黑鼓劲儿。
一位已生产过两个娃的母亲却咬牙抿唇,不自觉做了个提肛动作,这场面令她回忆起一些过往,额角也跟着林雪君开始冒汗了。
下一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雪君的手腕外移了几厘米。
秦老汉本以为林雪君要等大黑下次努责,苦着一张脸,嘴掘高老——心里急,全身的劲儿都使在嘴上了。
人紧张,又不让讲话,只得像个鸭子一样硬着一张嘴,嘴唇受力得直哆嗦。
却不想林雪君忽然左掌撑地,抬起右肘往外一拽,下一瞬,一只湿漉漉的小狗被拽出产道——浑身黑色,宽宽圆圆的黑嘴巴黑脸,却生了个粉粉的小鼻子,跟大黑一模一样。
林雪君刚要处理小狗,耳边忽然一声“啊——”,吓得林雪君一哆嗦,差点没握稳小狗。
转头就见秦老汉一张憋得通红的脸正逐渐恢复常色,此刻正激动地控制不住声音,见她望过来,忙一把捂住嘴,露出的一双眼睛依旧很吵,还红红的,像是要哭了。
人上了年纪大概都容易心软,以前也许是硬汉,现在也都慈悲心肠,看不得自家的狗狗遭罪了。
林雪君朝秦老汉点点头,低头先检查刚产出的比它手掌还大一些的狗崽子。
它已经不动了,抠嘴控过羊水,仍没有发声或动弹。
“死了,唉——”边上立即有人叹息。
“长这么大,在母狗肚子里营养最好了,老大,没了太可惜了……”
林雪君忙合并双手,拇指相压,抵在小狗胸腔上方,一下一下给小狗做心肺复苏,并佐以朝小狗嘴巴吹气的动作。
连续几分钟,小狗仍没有反应,这时大黑已再次开始努责。
林雪君没办法,只得将小狗崽递给秦老汉:“大爷,你带回屋里去,把狗放在温水里,几根手指扶住它的后脑,像我这样节奏给它做按压,再给它嘴里吹气——这样一个是帮助它心脏恢复跳动,肺部呼吸,一直做,小狗有时候会假死,可能能救活。”
秦老汉按照林雪君说的模拟了一次,确定无误后便艰难地爬起来,冲出人群跑回自家毡包。
林雪君忙又去检查大黑肚子里的情况,第二只小狗已经被推出宫口,无需林雪君帮忙,大黑已自己用力将之推出。
林雪君忙收回手,快速擦洗两下手臂、撸下袖子后,改趴为跪坐,准备迎接大黑自然产下的狗宝宝。
阿木古楞终于也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转身探头跟着一起望过去。
“噗”一声,这一胎的老二终于被生了下来。
林雪君忙将之接过来,帮它吐出口腔里的羊水。小狗圆滚滚的脑袋转过来,林雪君忍不住“咦”了一声。
围在后面的群众们也伸长了脑袋、瞪圆了眼睛,对盲盒里的小狗崽都长什么样充满好奇。待看清这只小狗的样子,也如林雪君一般‘咦’声一片。
只见这只小狗并非纯黑色,身上也没一点黄色或黄棕色,反而是黑白相间。
而且,它的面部没有许多藏獒那种被称为‘四眼’的白圆点眉毛——一条不太对称的白色将小狗的脸分成三块,两个黑眼圈黑脸蛋,一个中分白线连着白嘴巴子。
还有一个黑色的小鼻子!
林雪君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坐在人群之间,被衣秀玉按住了仍躁动不安,又摇尾巴又想前冲的黑白配色边境牧羊犬糖豆。
见林雪君望过来,糖豆立即站直身体,像看懂了她的意思般,朝着它大叫一声:
“汪!汪汪!”
仿佛在说:对!是我!
全生产队,甚至全公社就这么一条‘黑白怪狗’,大黑生出个混血边牧,除了你还能是谁?!
之前沃勒受伤回来的时候,大叫还嘲笑过糖豆,说人家沃勒都会被母狼引诱了,糖豆还跟个傻小子似的每天啃木棍磨牙、摇着尾巴跟人撒娇。
可全看错了!
糖豆才是闷声‘发大财’啊,人家悄么声的早处过对象,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手里的小狗崽扭动吭叽,林雪君忙将之处理好送到大黑肚子处。
小狗超有精神地拱找,很快便叼住一个奶头大力吸吮起来。大黑立即低头舔舐喝奶喝得四爪飞起的小狗崽,同时隔一段便努责一下。
后面的小狗生得很顺利,并没有出现憋住窒息的状况——除开被秦老汉带走的‘老大’外,大黑又生了5只。
有3只是边牧串串!
确定大黑肚子里再没有小崽之后,林雪君终于站起身。膝盖都跪麻了,打个晃才站稳。
擦好手掐腰站在窝外看大黑喂崽,吐出一口气,忍不住转头看向已经当爸爸的糖豆,内心复杂。
她空着手过来给大黑助产,谁能想到生完之后,医生变‘奶奶’啊。
在糖豆拱过来想去看狗宝宝时,林雪君伸手在糖豆肥硕的打屁股上拍了一下。挺用劲儿的,但毛太厚了,跟打在棉花上一样,完全没打结实。
糖豆回头哈哧哈哧地笑,仿佛在得意炫耀。
“大娘,糖豆最近牧羊有功,大食堂那边给它发了不少好吃的,还有大骨头啥的。回头我拎点过来,你给大黑炖炖汤喝,补一补吧。”林雪君喊人挪了些牧草过来,将狗窝遮住,只留一条转弯的通道能让大狗爬进爬出,人也只能爬进去才能看狗,这样挡风保暖。
“不用,老秦心疼大黑,伙食不差。菜汤窝窝头它也吃得喷儿香。”秦老汉的老伴儿忙摆手。
之前林兽医来劝老秦搬毡包,承诺了帮大黑助产。这么费劲帮大黑生孩子还不要钱,已经够好了,哪还能要她家狗的吃的呢。
“这不有仨崽儿是糖豆的嘛。”林雪君扭捏地挠了挠下巴,莫名有种帮儿子上门求亲的窘迫感。
大娘哈哈笑着说那有啥,俩人正你来我往聊着,赵得胜和乌力吉忽然你推我搡地挤进人群,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拉住大娘,直往她手里塞钱。
“哎,哎,这是干啥?”大娘吓得忙要推拒,就听赵得胜道:
“不是仨黑白花的嘛,给我一条。”
“我也要一条。”乌力吉也将钱塞回大娘手里,争着道。平时少言内向的乌力吉大哥,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
到这会儿,围观的众人才反应过来:艹!这黑白花狗放羊放牛老好了,一条狗顶两个人两匹马!能跑还聪明,天生干这个的好料子啊!
“就剩一条了,给我吧!我买!”
“我兜里没揣钱,我先占住了秦大娘,最后那条是我的啊!”
“唉,我买、我买,我带钱了!”
反应过来的围观群众立即争先恐后起来。
“……”林雪君这个当奶奶的还没想着求一条呢,社员们就已经要抢破头了。
挤出围着大娘争抢的人群,林雪君忙不迭吸一口新鲜空气,摸摸仍双目炯炯望着狗窝、仿佛想钻进去看看的糖豆的狗头,她笑道:“你不知道你的血脉有多抢手。”
拎上小药箱,林雪君大步走向秦老汉的毡包,推门后朝里问道:“大爷,‘老大’怎么样了?能救吗?再让我看看——”
第163章 年关归期
在大自然为生灵唱赞歌时,人类偶尔也会闪现在歌词画卷之中,随行受一场热烈绚烂的洗礼。
秦老汉的毡包很大, 老两口住得很宽敞。但因为不舍得丢东西,里面堆得密密的,仍显拥挤。
林雪君走进毡包时, 秦老汉只抬头看她一眼, 朝她匆忙地点点头,便又继续给身体泡在温水中的小狗做心肺复苏。
从‘老大’被拽出来,到现在其他小狗全部出生,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这还是因为大黑已经是第二次产崽, 经验丰富, 不然可能会更慢。
到这个时候‘老大’还没救回来, 按理说机会已经很微弱了。
林雪君拉把椅子坐在炉灶边, 朝秦老汉点点头, 伸手接过了最大的一只狗崽。
松手后,秦老汉因为一直持续不断地给小狗做心肺复苏长达1个小时, 手指抖抖颤颤得几乎伸不直。
“小狗嘴里偶尔会有粘液吐出来,我都给抠干净了。”他擦了把汗,见林雪君一边继续做心肺复苏的动作, 一边检查小狗腿内侧等处的脉搏, 表情紧张得不得了。
林雪君本来在接手的时候考虑的是如何平和地告知秦老汉小狗已死的事实,以及如何安抚秦老汉的情绪。可当手指察觉到微弱的脉搏, 检查采集到小狗的呼吸后,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秦老汉。
“怎,怎么了?”他担心地前倾身体,眼睛因为紧张而干涩, 不得不频繁眨动, 显得有些神经质。
“它有生命迹象了。”林雪君忙倒提了小狗, 帮它再次控了控羊水,捏着继续做了10组心肺复苏后,将小狗放在干布巾上,悬在炉灶上方一边用热气烘,一边快速揉搓毛发。
待毛发干燥后,又沾湿了毛巾按摩小狗下腹后部,看着它竟真的缓慢排出胎便,林雪君虽然表情努力维持稳重平和,那一口深吸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转头望住秦老汉,她伸手用力握了下他手臂,“你的坚持不放弃,救活了它,简直是奇迹!”
说罢,林雪君裹着小狗又跑出毡包,得立即让它喝到初乳。
秦老汉揉了揉手臂上被她攥过的地方,他干咽一口,站起身一边往外走去追她,一边嘀咕:“你也没说多长时间停,也没人进来告诉我可以停了……我只好一直按……”
他跟着踏出毡包,还听林雪君在跟四周围着的人大声说:“秦大爷给它做了1个小时的心肺复苏,把它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了!简直是奇迹!”
于是,所有人都回头看他,用感叹、赞扬、惊异的眼神看他,有的摘下手套朝他伸出大拇指,有的走过来笑着拍他的肩膀赞他好厉害啊,连往常对他横眉冷对、老骂他纵容大黑追猫的张大山看他时都带了笑意……
刚从热情的人群中‘挣扎’出来的老伴儿瞧见他,更是激动地一把抱住他,一边拍着他的背高兴得说不出话,一边拽着他喊他钻进去看看大黑其他的狗崽。
秦老汉已经许久没见过老伴儿用这样的眼神望自己了,那个快活劲儿,那个欣赏他、觉得他厉害的样子……
他怔愣的表情逐渐被笑容渗透,又因动容而大有要撇嘴的趋势,怕这么大岁数真的像个得到糖吃的孩子一样一边吮甜味一边掉眼泪,他忙从善如流地钻进草垛子里,将头脸身体都藏在暖呼呼地牧草里。
爬到最里面,他举着手电筒照在牧草壁上,通过反射光打量大黑和伏在它肚子上被它舔舐着拱奶喝的小狗崽们。
‘老大’虽然经历了抢救身体有些虚,但它体格最大,底子好,这会儿缓回来了,也像只小乌龟般用力扒拉,叼住一个奶NT头便大力进食起来,咕叽咕叽的,颇有活力。
又往内爬了几厘米,在大黑摇着尾巴趴着耳朵扭动着想要朝他靠近时,他伸手半拥住大黑,低声哄孩子一样哄它不用动。
在大自然为生灵唱赞歌时,人类偶尔也会闪现在歌词画卷之中,随行受一场热烈绚烂的洗礼。
一旦曾经历这感动,接下来的人生里便永远有这样一个角落,无论低落、抑郁还是绝望时刻,都能在此地汲取到幸福和力量。
秦老汉一直爬到情绪平定,有人伸手扒拉他留在外面的后脚跟,这才倒退着爬出来。
再见天日,他脸上少了复杂的似要哭似要笑,多了种在张大山看来十分欠揍的得意。他哈哈笑着假装谦虚说“那么小的生命,刚出生就死了太可惜”,因为词汇量有限,这句话总是被重复,大家都听烦了。
直到林雪君笑着接话说“小狗都还没见过阳光呢”,他立即又学会了,又变成了‘谦虚’且‘有文化’的老人家,背着手重复起这句。
又过一会儿,穆俊卿说了句‘现在小狗喝到母亲甘甜的奶水了,肯定能健康长大’,秦老汉于是又有了新词儿:“给它做那个心肺复苏的时候,手指头这个酸呐,但是小狗还没喝过母亲甘甜的奶水呢,死了太可怜了……”
真是个为了炫耀,连学习能力都能变强的老人家。
虽然林雪君承诺秦老汉搬家给扩大的牛棚腾地方,免费给大黑接生,但秦老汉晚上还是颠颠赶来知青小院,隔着栅栏喊她一声后,在栅栏上挂了一袋子瓜子、松子和榛子混在一块儿的炒货‘拼盘’。
林雪君跑出来笑着说不用,秦老汉一边摆手一边道:“收着吧,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接着便背着手转身闪进黑暗之中,快速穿过街巷回家了。
林雪君只得又带上糖豆的丰富冻食,跑出院子追上秦老汉,在一番推拒中将之塞给对方,才收紧羊皮袍子,快速穿过冷风跑回家。
结果林雪君和孟天霞三人晚上坐在桌边嗑瓜子的时候,几乎顾不上自己吃——沃勒和糖豆都蹲在桌边眼巴巴看着,它们也爱吃坚果。
后来糖豆学会自己嗑瓜子,咔吧一声,瓜子皮吐出来,完整的瓜子仁儿吧嗒吧嗒嚼两下美滋滋咽下。
沃勒却嗑不了糖豆那么好,便时而气得扑过去抱住糖豆咬它耳朵,时而急得拿熊掌一样的大爪子扒拉林雪君的膝盖,拍得林雪君膝盖直疼,一边躲闪,一边哭笑不得地嚷嚷:“知道了知道了,在给你剥瓜子啦。”
因为秦老汉炒干货的时候放了盐,小驼鹿很喜欢,林雪君就将坚果壳都兜给了两只小驼鹿,看着它们舔着嗦过,再将果壳吐出来,才把剩下的果壳扫起来丢入灶动当柴烧——
一点没浪费。
过了两天,林雪君发现自己喂小驼鹿舔果壳的这几天里,两只小驼鹿居然完全学会了‘唾(tui)’这个动作,再这样下去它们不仅丑兮兮,还像羊驼一样学会吐人口水那可就糟糕了。
于是不敢再让它们自己舔,而是用水煮果壳,将果壳里的滋味都煮进水里,再把水喂给它们喝。
孟天霞比林雪君更省,干脆用碾子将煮软的果壳都压成半糜状,然后抓成团,贴在锅台上做成烙饼,放凉后喂给了她们的马。
林雪君担心大母牛巴雅尔它们吃这种做熟了的泥状食物会不容易消化,任巴雅尔馋得哞哞直叫,也没敢喂。
接下来驻地里的大狗们陆陆续续生崽,黑白花黑眼圈白鼻子的崽崽居然有9只之多——糖豆何止是闷声‘播大种’,它简直是四方播种大使!
嘎老三都闻讯顶着大风赶了过来,缠着胡其图阿爸死活磨下来一只蒙獒和边牧串串的小母狗,留下些骨头和一个剔得不太干净的羊头给母狗妈妈补身体,这才心满意足地折返。
胡其图阿爸送嘎老三副队长出驻地,忍不住感慨:这么大的风,这么冷的天,这求才之心可太诚了,不让一只给他都不好意思。
等穆俊卿带队做的第二批近200个鸟巢完工,已是1月中旬。
年轻人们赶着工作马上草原,走向更远些几乎接近春牧场的方向,将鸟巢放置固定后折返,接下来驻地便开始筹备新年。
因为知青们都要散向天南海北回家过年,大队长决定提前杀年猪,等知青们跟着大家一起吃了杀猪菜再走。
知青们都很感动,筹备回家要带的东西的同时,都积极地帮着驻地里的社员们扫尘、清灶。
穆俊卿和衣秀玉的毛笔书法写得都很好,两个人同大队里一位会写毛笔字的大爷和另外两名知青一起家家户户写春联,还会根据大家对新一年的期许,书写专门的内容。
阿木古楞终于赶在年关前将所有中草药图鉴都写好了,便也参与进大家的春联活动中来,为好些人画了威风凛凛的门神。
连沃勒和糖豆的木屋子都配了俩狗头门神——人类有的,咱们狗狗也不能少!
年前孟天霞又开着拖拉机带包小丽进场部采购了一次年货,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些鞭炮。
完成了中草药图鉴绘制的阿木古楞一身轻松,显得比之前活泼许多。他专门挑了一串鞭炮跑到林雪君的院子外,伏在栅栏上兴高采烈地道:“等除夕我们一起放。”
林雪君笑着转头,一时没接话。几秒钟后,阿木古楞才反应过来林雪君是知青,要回首都过年,他脸上笑容一僵,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低沉下去。
林雪君忙走到他跟前,安抚道:“等正月十五我们一起放。”
“……嗯。”阿木古楞仰头看她,迟疑了许久,才小心地问:“你还会回来吗?”
好多知青离开后,就会想尽办法留在家里不再来了,之前第七生产队、第三生产队都发生过这样的事,他不知道的肯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