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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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林雪君小声回答。
“真的?”穆俊卿直视她的眼睛。
“真的。”林雪君回望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以示自己没有撒谎。
“……”穆俊卿直起腰,眼睛却还看着她,仍一脸不置信。
林雪君微微一笑,也跺着脚跳到棚圈门口,跟其他不时打量她的好奇户主们,一起等消息。
“真是奇了怪了,哈哈哈。”等待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笑声。
户主们看着林雪君那揣着手,跟一群糙人混在一起,蛮不在意的样子,纷纷爆发出笑声:
“你这小姑娘,还挺沉得住气。”
“你最好是真的能治,不是骗我们!”
“哈哈哈,还怪好玩的。你咋治的呢?就在那摸了小羊两下?吹仙气儿了?哈哈哈……”
“回头去我家坐客,你这性格,你婶子肯定稀罕你。”
“别一会儿孟恩回来说羊羔还是不吃不喝,你现在再怎么嘴硬,一会儿可就要戳破牛皮了啊。你咋一点不担心呢?”
“就是,你比我这老汉还硬气啊。”
“哈哈哈,像个小英雄!”
夜里冷飕飕的寒风中,一群当爹当爷爷当妈当奶奶的户主们,或叼着烟或揣着手,排一横排堵在棚圈门口,也不嫌冷,各个嘻嘻哈哈,迎着风说笑。
他们时不时看看林雪君到底会不会露出心虚的表情,又时不时探头往孟恩家的方向看。
只觉得今天这次,是整个冬天里遇到的最有趣的事儿。
就在他们吵吵嚷嚷间,黑暗中忽然跑过来一个人。
不是孟恩,是急性子的赵得胜。
他一看见堵在门口的人群,就忽然停下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户主们看着他这个发癫的样子,抬臂招呼他:“你笑啥呢?咋地了?快点跟我们说说!”
人群中冲出去两个三四十岁的汉子,顽童一样一左一右架住赵得胜,带着他往回跑。
好奇的户主们再次你一句我一句地吵闹起来,赵得胜被架回棚圈门口,也不理其他人,目光找了一圈儿,便探脑袋朝林雪君高喊:
“治好了!治好了!小羊羔饿坏了,叼住了滋滋地喝奶,一会儿工夫就把肚子喝得溜圆。哈哈哈……孟恩高兴得直拍巴掌,说林同志是神医呢,哈哈哈,神医……”
“立马见效?摸几下真就摸好了, 不吃奶的羊羔子就吃奶了?”
户主们各个兴高采烈,一边高声问,一边哈哈呵呵地笑。
赵得胜推开还扯着他的人, 手指头指天:“指天为誓!这还能撒谎?你们不信的自己去看啊!”
户主们有的抓耳朵有的挠腮, 有的真大步离开,结伴往孟恩家的棚圈走去。
过了一会儿,又陆续有人回来,口中啧啧称奇:
“真的治好了,那小羔子吃饱了奶, 在棚圈里溜达呢, 把孟恩稀罕得什么似的。”
大家讨论半天, 纷纷转脸去问林雪君:
“怎么治的?按在地上摸两把就好了?还是你给它针灸了?”
林雪君扯唇笑, 反问:“大叔, 那我能不能当咱们大队的兽医卫生员?”
“有这两下子,那肯定能当啊。我家照看的那几头牛羊, 也有那干吃不胖的,就是比别的牛瘦,但也不拉稀也不咋地的, 就是不长肉, 回头你也给我看看呗。”一个倒戴顶雷锋帽的大叔笑着走过来。
其他蒙族户主也纷纷跟大队长表态,自己家也有生了小病的牲畜, 能不能都请林雪君去看看呢。
大队长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他们几个刚才还替林雪君担心呢,怕她万一没治成,再想压住这帮户主们, 可不太容易。
哪成想呢, 居然治好了。
他一直盯着林雪君和羊羔来着, 她明明既没有给它吃药,也没有给它扎针,就把羊羔子转来转去的检查了一圈……
真不可思议。
这也能治……怎么就治好了呢?
想不明白,大队长啧了两声,依次应和下蒙族户主们的请求,一一记下来了准备一会儿翻译给林雪君。
众人议论纷纷间,林雪君做第七大队兽医卫生员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再没有人有意见,大家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林雪君到底是怎么把羊羔治好的。
偏偏林雪君就是不讲,大队长交代完明天各个牧民去林雪君那里领给初生羊羔吃的土霉素等事,林雪君还是没说出治疗羊羔的方法。
户主们心心念念,探头探脑地互相问:
“你看着她是怎么治的了吗?”
“我没看到啊,我以为治不了,就溜达去门口抽烟了。”
“你呢?”
“我一直盯着她来着,眼睛都没眨,我也没看到。她就没治,她就摸了摸羊吧?”
摸不着头脑,摸不着,真的摸不着!
大队长宣布散会,户主们不依不饶,追着林雪君边走边问:
“咋回事?你咋治的?”
“秘密。”林雪君歪过头来,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这孩子一看就聪明,眼睛那么亮。不过心里揣着坏主意呢,就是不告诉大家答案,太坏了!
“你告诉叔,叔支持你做兽医卫生员。”
“除非你挺我做兽医,我才告诉你。”林雪君转过脸来,笑弯着眼睛,直直盯住对方。
兽医比兽医卫生员更高一级,工资也更高。整个呼色赫公社,这么大一个场部,也才2个兽医。
她这才当上大队的兽医卫生员,就想着当兽医了,心真野嘿。
大叔户主摸了摸鼻子,挑眉道:
“你这丫头,这我能说了算吗?”
“那等我做了兽医,我再告诉你。”林雪君治好了羊羔,现在也不怕这些长辈们了,挑起下巴,爽朗地笑着应答。
“你这不是要急死我嘛,你啥时候能当上兽医啊?这么长时间,那能不好奇吗?我不得天天琢磨啊?多难受啊……”
“哈哈哈。”
“哈哈。”其他人听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林雪君也跟着笑,只是嘴巴紧得很,怎么笑闹都行,就是不说怎么治的。
可把这些老家伙们好奇坏了,实在打听不到,只好交头接耳地瞎猜,吵闹着各自归家去了。
大队长交代一句明天早上让林雪君去仓库那边取土霉素等兽药,林雪君应一声,便在黑暗中转向知青小院。
穆俊卿大步跟上来,“我送你,林同志。”
“谢谢穆同志。”林雪君埋着头,专门去踩路边上没有清扫过的雪地,将雪踩得嘎吱嘎吱响。
转回头看了看没有其他人跟上来,穆俊卿悄悄凑近林雪君,小小声地问:“所以,到底是怎么治的啊?”
林雪君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逗得噗嗤一声笑,随即便再也忍不住,仰起头朝着天笑。
今晚月色很亮,月光照在雪地上、冰上,反射出的光将四周照得更亮。
林雪君的笑脸也照得亮了,她大笑时半遮半掩的眸子也闪着亮光,睫毛上的霜晶扑闪扑闪地,像小鸟抖颤的翅膀。
穆俊卿有些不解地看她,看了一会儿也跟着她笑,笑了一会儿又追问:“你告诉我吧,我还有一袋糖,分你半袋。”
“我告诉你了,你会后悔分我半袋糖的。”林雪君最近爱上了馒头蘸白糖,越吃越甜,越吃越香。
她早就觊觎他的白糖了,但这么容易就换来了,怕他要后悔得扼腕。
那可是他千里迢迢从家里背过来,在这荒僻边疆,特别特别贵重的白糖啊!
“没事,我就当献给人民的兽医了。”穆俊卿戳了戳眼镜框,认真道。
他仍看着她,等她的答案。在她歪着脑袋拿眼睛瞄他,想确认他说的是真是假时,再次认真道: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治的,我明天早上就把半袋白糖给你送到知青小院。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回去给你取也许。”
“哈哈,不用。”林雪君说罢,又怕他误会她是不想要他的白糖,忙追加道:“不用现在去取,你明天给我就行。”
明天早上她就可以和衣秀玉喝着放了白糖的米粥,吃着馒头蘸白糖,配着咸菜卜留克丝儿了。
光想一想都觉得美得很!
“那你说吧。”穆俊卿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眼就快到的知青小院,搓了搓手,探头将自己耳朵凑了过去。
林雪君清了清喉咙,这才凑近他,喷着热气小声道:“小羊羔身体其实没什么毛病,它之所以不吃奶,不是它不想吃,而是它每次去吃奶,鼻子就痛得厉害。”
“它鼻子为什么痛?”穆俊卿将自己从帽子下钻出来的卷卷毛塞回帽子,挠了挠被那撮卷毛搔得痒痒的眉毛,睁大眼睛追问。
“因为它在棚圈里玩的时候,不知道是从羊妈妈的饲料里,还是哪里,拱出一颗麦芒。麦芒脱水晒干后,变得更硬了。被剪断剪短后,断口处的小刺比鱼刺还硬还尖。它被小羊羔拱进鼻子里,麦芒卡在它鼻腔的软肉里。小羊喷鼻的时候,把它卡得更深了。它虽然还没有把小羊鼻腔戳破,但是每次它仰头去喝奶的时候,鼻子一挤压,麦芒都会刺得它很痛很痛。次数多了,它就不敢去喝奶了……”林雪君双手揣在袖口里,站在雪地中不时跺脚,笑呵呵望着穆俊卿,慢慢讲出小羊不吃奶的道理。
她用针灸用的最长最粗的针,将麦芒从羊羔鼻子中夹了出来,现在正攥在手心里呢。
“……”穆俊卿不敢置信地看着林雪君,听到答案后的他,好像更震惊了。
“你答应了要给我半袋白糖的,可不能耍赖。”林雪君说罢,朝着他摆摆手,便大步跑向知青小院。
她跑到门口时,回头看,发现他还站在原地,忍不住又笑起来。
那串笑声渐远,之后被关进门内,听不到了。
穆俊卿转过头,望着知青小院,忽然也低低地笑起来。
林雪君敢确定羊羔没别的毛病,能查到羊羔鼻子里有问题,也是她的能耐。
别人不懂兽医知识,就不敢确认羊羔其实很健康,那搞不好就要开始瞎治了。
这不就是知识的另一个作用吗?
排除法排除掉了其他病,才能专心去找病症之外的问题,这也是兽医才能做的嘛。
穆俊卿点点头,并不觉得自己用半袋白糖换来的答案很不值,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
进而,他又想到如果不是林雪君发现羊羔鼻子里的麦芒,哪怕是这样明明没生病的羊羔,最终也还是会活活饿死。
牧民们到最后都不会知道,羊羔的死其实只不过是因为那一截小小麦芒。
林雪君仍然很厉害。
他想起林雪君从凳子上站起身,走向小羊羔时的表情……
她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可是……他自己呢?
穆俊卿缩起脖子,低头顶着风,走向男知青们住的蒙古包,开始思索自己未来的方向。
耳边风声呼啸时,他隐约好像还能听到林雪君的笑声,便忍不住回头去看。
知青小院逐渐变得远了,玻璃窗内亮的灯也幽幽得,越来越黯淡。
走到蒙古包前时,穆俊卿忽然有了些想法。
顶着寒风,他埋头绕包走了好几圈,那些想法越来越明晰,逐渐从一个念头,变成了执行方案。
他开始隐约知道要怎么办,要朝着哪个方向走。
在林雪君未参与的时刻,她的选择,触动了身边人,给了他启示,成了他人生中重要的推力。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半夜,牧民阿叔拥被惊坐起,口中念念有词:
“到底是怎么治的呢?怎么治的呢……”
孟天霞和刘红都不在, 知青大瓦房里就只有林雪君和衣秀玉两个人。
窗外是黑洞洞的草原和隔很远的蒙古包邻居,房子后面是连绵的大山,山上全是森森高树, 晚上出门上厕所的时候, 往森林里望一眼都觉得胆寒,影影绰绰的仿佛全是鬼魅。
两个姑娘胆子都不大,夜里上厕所都要手拉手一起,于是就养成了一起喝水,等两个人都特别想尿尿了才搭伴出门的习惯。
要想上大号, 都要等真的有不少存量了, 才肯一起跑出去上旱厕。
起初一起上厕所时, 姑娘们还有点不好意思。渐渐习惯了, 甚至能一起边上大号边聊天了, 衣秀玉还拥有能一边蹲坑一边唱歌的绝技,她说她不怕臭, 她怕冷怕黑怕鬼。
林雪君就说:“世上没有鬼,我们要做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那我也害怕,我唱歌它们就都不存在了。”衣秀玉总是倔强地坚持, 该唱歌还是要唱歌。
林雪君心想这是因为现在是冬天, 旱厕里根本称不上臭。你等夏天再看,要是到那时候你还能一边蹲坑一边唱歌, 我才服你是个勇士。
在草原上的生活,苦能忍,最难熬的是无聊。
林雪君和衣秀玉能聊的八卦很有限,她们这两天挖掘了新的娱乐形式, 那就是一起在油灯下写东西。
衣秀玉写日记, 林雪君写文章。
以前整日要学习, 哪有时间让你实现什么当文豪的梦想。但现在可不一样了,晚上不做工的时候,大把时间都是自己的。只怕时间太多没什么事做,根本不缺自由时光。
她们跟大队的乡亲们还没有那么熟悉,没办法融入进去跟大叔们打牌,那只好写东西。
林雪君写好今天关于草原劳作的体悟、记录了今日看到的美景,又组织组织将这些段落整合成一篇读起来还不错的散文。
她将自己这些日子写的东西都整理好,觉得等自己老了,说不定可以将这些文章整理成册,留作纪念。
将几篇文章折好收进抽屉,合上之前,忽然瞄到前身写了一半的信,和一个笔记本。
踟蹰几息,她将之全部抽了出来。
把本子和信件摆在桌上,她左右看看,率先翻开了笔记本。
上面只有半篇未写完的日记——
【我出发后的每一天,完全是糟糕的每一天,连自己都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来到这么冷的地方。我一得知将去的地方比这里更冷,就觉得生活无望。今天雪大得很,写给爸爸的信要许久才收到,我何时才能回到温暖的家里去。我想念唠叨的母亲,想念严厉的但是总能替我解决问题的父亲。我很少生病,但现在我感觉到我即将要生病了。我很难受,手脚冻得十分痛,睡得不好,吃得不好,就算是没有生病,这样的感受也像是生病一样……】
她的字越往后越潦草凌乱,显然是书写的过程中,手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造成的。
林雪君手指抚摸了下前身控诉苦难的文字,犹豫几许后,啪一声将本子翻转。
跟衣秀玉借来墨水,为钢笔吸饱墨汁,之后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写下:
【兽医日志】
墨蓝色的墨水浮在有些毛糙的纸张上,几秒钟就变得干燥了。
她于是继续写下第一个案例:
【母牛人工授西门塔尔种精,小母牛生大牛犊,导致难产……】
接着是第二个案例:
【与上例同,母牛出现脱离倒卧情况……】
她详细记录了病症,诊断方法过程,治疗过程和最终结果。
又补充了如何预防等知识点,这才接着写第三例:
【羊羔鼻腔异物取出】。
将秘密记录在笔记本上,想起牧民们好奇治法时干着急的样子,林雪君仍忍不住莞尔。
油灯摇晃出微弱的噼啪声,炉灶里的火焰则发出很大的噼啪爆裂声。
衣秀玉书写时笔尖扫过纸张唰唰嚓嚓个不停,木块被烧断,掉落时发出噗的一声。
窗外风声嚎叫,房檐、树木也被风摇得哗啦啦个不停。
在这里没有城市的声音,只有自然的鸣奏,高高低低交映不断。
三个实操病理记载完毕,林雪君抬起头轻轻拂过摸起来有些毛茸茸的纸张,露出微笑。
她歪着头,微眯着眼,困倦倦地听这一首交响乐。
新生活展开翅膀的交响乐。
临睡前,林雪君将前身未写完的求救信揉成团,扔进炉灶。
火焰一瞬亮燃,舒展的信纸摇身裹上赤红色新衫,再一翻转,便化成黑灰散落无踪了。
第二天早上,林雪君整理书桌时,重新折起的信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求救字眼。
她向父母述说了自己在这里的生活,讲了草原的广博和牧民的热情。她仍要留在这里建设祖国的边疆,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不再需要父母帮她回北京,她只希望父母能邮寄几本关于兽医、畜牧业的书籍……
将信封进信封收进抽屉,林雪君穿戴整齐,穆俊卿的敲门声便响了——他如约送来半袋白糖。
林雪君将沉甸甸、晶晶亮的白糖捧在手心,喜欢得恨不得抱一下穆俊卿。
“谢谢穆同志的支援,人民不会忘记你的奉献。”林雪君故意双手捧了白糖,在面前举高,朝着穆俊卿笑得眼睛弯弯。
“省着点吃。”穆俊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最后望了一眼那半袋白糖,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林雪君转身以勾开房门,捧着白糖冲进屋,高兴地大喊:“衣同志,快看穆同志给我们送什么来了!”
“啊!啊啊!白糖!”衣秀玉当即放下插在馒头里的筷子,转身就过来迎。
两个人将白糖当钻石一样捧着,小心翼翼地分成两半,一半放起来留给孟天霞和刘红,剩下一半才倒入小碗里端上桌。
衣秀玉欢天喜地地把两掺面馒头端上桌,又盛了两碗碴子粥。
“多放点,别省着,咱俩的目标就是今天早上把这小半碗白糖,一次性吃光!”林雪君大声宣布。
在衣秀玉不敢置信的目光下,林雪君毫不犹豫地捏着自己的馒头,让它在白糖碗里来了个大头朝下的深扎。
之后捏起沾满糖霜糖晶的热腾腾馒头,把嘴巴张到最大,恶狠狠来了一口。
糖霜最先接触到舌尖和口腔黏膜,只是感受到那种分明的颗粒感,哪怕还未尝到甜,林雪君已经感到了幸福。
白糖明刀明枪的甜,真像匕首一样在她的大脑神经上狠狠插刺,大量的多巴胺被刺得喷涌,让她发出幸福的喟叹,闭上眼睛歪着头,缩起肩膀,露出仿佛即将高歌一曲、正酝酿情绪的歌唱家的表情。
衣秀玉只是看着林雪君的样子,就已经馋得口水泛滥了。
她便也学着林雪君的样子,捏起馒头在白糖碗里遨游……
林雪君仍闭着眼,糖的甜味之后还有馒头的面香。
麦芽被加热后也会释放甜味,但那跟白糖的锋利的甜不一样,面食的甜是温柔的、细腻的,慢慢通过味蕾传递给大脑,那种感觉……像被拥有浅淡甜味的棉花糖包裹住,甜味是一丝一丝渗进来的。虽然不强烈,却格外绵长。
深吸一口气,林雪君想,以前还常常跟同学家人去吃大餐呢,怎么那时候没觉得吃好吃的东西时,是这样的幸福呢?
不敢置信,只是馒头蘸白糖而已……
饥饿、寒冷和劳动大概真的是最好的调味料吧。
睁开眼,她舀了一勺白糖在粥里,用勺子慢慢搅拌,等白糖化开了,才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
温热的粥好香,还有馒头所没办法带来的强烈的饱足感灌入口腔,传递给大脑。
在这个时代,物资的确匮乏得过分。
但情绪上的享受,却好像被放大了好多倍。
怪不得那些牧民们总是笑,站在大风中冷得哆嗦,也能一边聊天一边仰天哈哈哈。那些微小的趣事,被这个时代加以化学催化剂,再投射到大家大脑中时,一定变得无比强烈地有趣了。
就像这小小食物的美味,也被无形催化一样吧。
两个小姑娘就着小半碗白糖,居然吃掉了三个大馒头,小半锅碴子粥。
她们自己都惊呆了,真不知道这样小小的身体,怎么装得下那么多食物。
饭后,衣秀玉牵着她的蒙古小马做放牧前的准备,林雪君则赶去仓库领药和兽医会用到的各种东西。
之后又找到刘红跟随放牧那天接产的母羊和羊羔,做了检疫后确认是染布病的病畜。由于布病是牧区较严重的牛羊共患、人畜共患疫病,林雪君立即喊了大队长召集不参与放牧的大队社员。
她针对长时间与母羊同圈的母畜做检疫,没问题的放行出圈,有问题的另凑一堆。
歇息一阵,林雪君又开始对大队所有棚圈做检查,发现大概由于棚圈卫生做得好且及时,母羊又没有流产、没有在生产时导致大量其他健康牲畜接触,传染的病畜只有另外3只母羊和4只小羊。
林雪君将这些母羊圈在一处后,又请大队长将棚圈做了一次彻彻底底的杀菌消毒。
之后为接触过病畜的人做过简单消毒处理后,大家开始对其他牛马圈里的牲畜做抽检,发现都没什么问题。
一大早上忙活下来,林雪君只觉得两眼发黑。
在忙碌的人群中找到大队长,她直呼忙不过来,需要帮手。
大队长一阵为难,最后还是将阿木古楞留下来,让他给林雪君打下手。然后又拉了男知青随同老牧民代替阿木古楞去放牧。
由于要做检疫,今天放牧时间拖后了很久。等终于可以放行时,牧民依次到林雪君面前领了三种草药。接下来放牧的过程中,要一边看牲畜,一边比对着找草药,发现了这三种,要采回来交给林雪君。
牧民走了,大队长对林雪君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大队之前都不是疫区,怎么会有母羊患病。
林雪君咨询了几个问题,了解过大队情况后,基本推断是放牧过程中,母羊可能接触过患病野黄羊的粪便之类。
因为布病病菌在土壤中可以存活100天,冻结对它几无影响。
大队长听了很是紧张,害怕大队的牲畜都得布病。毕竟这病菌在奶酪中可存活25~67天,在毛皮上可以存活4个月,会严重影响牲畜的商用价值,更不要提传染给人的可怕后果了。
林雪君忙安抚大队长,病菌不耐热,60度30分钟就能晚上杀死了,阳光直射下1个小时就死了。
所以接下来做好棚圈消毒,给所有牛羊晒好太阳就行。
这几只病畜数量少,所以宰杀时注意防疫,之后高温烹煮,还是有可以食用的。宰杀处理后,仍可以提交场部作为牧业成果计数。
检疫工作安排完毕,林雪君才松口气。
这时候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兽医卫生员的工资比牧民高了,劳动密度真的太大了。
昨天晚上一位户主说的干吃不长肉的牛,林雪君初步判定是肚子里有虫,因为母牛正揣着牛犊,只得先吃些温和的驱虫中药,场部的驱虫药粉得等母牛产犊后才能吃。
另一头打喷嚏的小牛,也被判定为肚子里有虫,肺吸虫。阿木古楞骑在木棚架上压按住小牛,另一个大汉摆开小牛的嘴,林雪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它灌了驱虫药汤。
如此这般,将那些留下来的状况不佳的牲畜们一个一个地深入检查和处理,跟打仗一样。
等他们从牛棚里出来时,各个裤腿上都沾了牛粪,身上脸上也全是草屑和泥土,狼狈不堪。
阿木古楞还有心思认真表态:“你比我更狼狈。”
“半斤八两!”林雪君伸手沾了牛食槽里的糠,在阿木古楞颧骨上一抹,随即哈哈笑道:“现在你比我更狼狈了。”
“……”阿木古楞撅起嘴,簇起眉,不想搭理她了。
林雪君却在他身后笑得更大声,真是可恶。
拐到一处雪又厚又白的地方,阿木古楞忽然转身抓住了林雪君的手腕,小小的个子,力气却极大。
林雪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只觉腿上被划拉了下,接着便是天旋地转,人已倒在雪堆里了。
“喂!你的拳脚怎么可以对着自己同志?”林雪君挣扎着想从雪堆里站起来,可是雪又松又厚,她扑腾两下,像在雪堆里仰泳一样。
阿木古楞终于不噘嘴了,他噗一声,接着自己直挺挺趴在她身边,在雪堆里压出个人形。
见他也‘有难同当’了,林雪君才没继续叫嚷。她坐在雪中,扬起散雪往阿木古楞身上埋,以报自己被绊倒之仇。
阿木古楞混不在意她扬过来的那点雪,爬起来后,他跪在雪堆里捧起雪搓洗脸和衣服。很快,他脸上身上的草屑赃污就被洗干净了。转过头,男孩子朝林雪君一呲牙:
“还是你更狼狈。”
林雪君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随即一翻身,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在雪地里洗脸。
路过的铲雪大叔瞧见他们两个在这里玩,举起铁锹扬了两铲子雪洒向他们头顶。
于是,林雪君洗完脸一抬头,就见飞舞的晶莹雪沫只在他们头顶翩飞。她觉得自己像是住在水晶球里的童话人物,不知是谁拿起水晶球摇一摇,她的头顶便开始下雪了。
雪花落在帽子上、围脖上、肩膀上,还有睫毛上。
她转头看向同样被披洒了一身雪花的阿木古楞,呲起牙:“一点也不狼狈。”
忙忙又碌碌,林雪君觉得自己已经干了一万件事,可一看时间,才十一点。
居然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早起也太充实了吧。
简直充实过了头。
她只得又带阿木古楞去整理从仓库里领出来的药品,在大量药材等杂物中,她发现了一大批疫苗和针管等器具。
问过仓库保管员才知道,这是场部前阵子运过来,给新生羊羔准备的。说是药先送到,之后所有冬羔都下生后,场部会从第一大队开始安排兽医卫生员过来给羊羔们打疫苗。
林雪君便再次跑去找大队长,商定了晚上牲畜们回棚后,她给半个月龄的羊羔接种疫苗,趁转场前把疫苗打完,这样大队转场时就不用带着这匹又重又珍贵的疫苗一起去春牧场了。
确定好这事,林雪君带着阿木古楞把所有疫苗都搬到了大队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