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千秋—— by西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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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泽!”
谢瑶惊慌地回头去?扶他,手刚抚上他的后背,便觉眼尾被一只滚烫的手擦了擦。
“怎么了,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他话说罢便又撑不住躺了下去?,只说这几句话便让他浑身无力,大口?喘着气。
身上滚烫的温度和他虚弱的模样让谢瑶眼中一热,哪怕到了此时他还在关心她为何不高兴,豆大的泪滚落在掌心,她骤然抱着顾长泽的身子?,放声大哭。
“你别说了,你好好躺着,我让冯先生来,你好好养身体……”
顾长泽骤然明白了她在哭什?么。
他虚虚地伸手揽住她,轻轻地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我身上没劲,你一哭,我总想给你擦眼泪。”
谢瑶抽泣地站起身。
“我去?喊人……”
“别喊。”
顾长泽虚虚握住了她的手。
屋外的月光照在他脸上,照得?他神色苍白毫无血色,明明身上滚烫,却偏偏握着她的手冰凉。
“你陪我说会话,我们好久没见了。”
谢瑶扶着他靠在软榻上,与他的手十指相?扣,紧紧地抱着他。
两人的脸贴在一起,顾长泽伸手抚过去?。
“疼不疼?”
他问的是今天萧琝射出的箭擦着她侧脸的伤。
谢瑶喉咙哽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便只能狠狠摇头。
“怪我的,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京城。”
“不,不怪你,怪我……”
她如果早些认清楚萧琝的样子?,也不至于有今天。
“从前?想着等回了京再跟你说那些话,如今……也不知?有没有那一天了,阿瑶……”
他话才说了一句便被谢瑶狠狠打?断。
“我不听,说了是什?么时候便是什?么时候,你在上京允诺的事,必须得?回了京再告诉我!”
她语气凶巴巴的,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恐慌和害怕。
顾长泽默了片刻点头。
“好。”
“快入秋了,你这两天受了惊吓,到时候提前?让青玉准备些秋衣,你身体不好,别冻着。
萧琝已经死?了,你便不要再想他,他做种种恶都是他的事,被他喜欢不是你的错,也万不要觉得?牵连我。
郾城没什?么好的,明日等这边事了,我便让人先送你回去?。
算着时间,你下回来月事的时候怕是到月中了,那时候……我如果不在你身边……”
“顾长泽!”
谢瑶听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她紧紧地抱着他,似乎要将自己整个人嵌入他怀里一样。
“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你不会死?的。”
顾长泽低下头,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抚着她的侧脸,刚要说话,猛地低头又咳嗽起来。
另一只手上晕开了大片的血,他顿时觉得?心口?一疼,月光照得?那脸色煞白,他若无其?事地把手别在身后,又道?。
“阿瑶,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喜欢你,不是在成亲后,也不是在春日诗会,是三?年前?……你知?不知?道?,我们以前?就见过。”
“什?么见过?”
他抬手去?推谢瑶,谢瑶死?死?抱着不松手,他身上委实没有力气再推她,便苦笑一声。
“你总要让我拿个东西。”
“我拿。”
顾长泽示意她解开了中衣。
谢瑶的手顺着探了进去?,感受到手下肌肤的温度和他发颤的身子?,顿时又要落泪。
可同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尖尖的角。
“拿出来。”
谢瑶将东西取出来,那是一封折起来的书信,也许是画。
她颤着手打?开,顺着月光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封,很简单潦草的画。
萤火虫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光,如同三?年前?那个山洞里的夜晚,有人同样身负重伤,她满是惊慌地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潦草地画下一幅画,告诉她说。
夏日的萤火虫能引路,她顺着最亮的方向走,一定可以回家。
她府中有一副一样的萤火虫画,她从三?年前?回来的那一天,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你为什?么有,你……”
谢瑶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他,心中猛地跳动起来。
“因为那个人……是我。
你早不记得?了吧,可就是那一晚,那么短暂的相?处,我记住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他喘了口?气,慢慢陷入了回忆里。
他受了伤,一个人躲在山洞里,浑身伤口?溃疼,却提不起丝毫力气往前?走。
昏暗无光的山洞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蜷缩着,山谷中火光冲天,敌军四处追找着他的下落,他身上的伤疼得?几近要昏厥的时候,一道?惊呼声从山洞外响起,顾长泽还没反应过来,面?前?骤然倒过来一道?黑影,柔软的身躯摔进了他怀里。
她砸在了他伤口?处,顾长泽本就警惕,抬手要将她打?晕过去?的刹那,清丽轻软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在了耳边。
“小?哥哥,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顾长泽身子?一僵抬起头,他先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
一身蓝色的衣裙被山洞外的月光一照,如同皎洁的青莲一般。那双眸在夜色里更如同繁星,照进他狼狈无光的眼底。
“你伤着了?那边有草药,在山崖上,你能去?采一些止血吗?
算了,我去?吧,你受伤了,在这等着吧。”
“你明明那么怕黑,却独自攀在山谷的峭壁上,我举着火把,月亮落在你身上,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真漂亮。”
屋内安安静静的,只有他的声音响起。
山崖陡峭,她攀在上面?,火把照得?她眼睛亮晶晶的,眸光却坚毅又果决。
山洞中,谢瑶将采来的药碾磨成汁,小?心翼翼地贴到了他伤口?上,山谷下一片厮杀和刀剑声,他们躲在小?小?的山洞里,静得?仿佛能听见血液的流动声。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声音低低地问他。
“疼不疼,疼不疼?”
顾长泽很不耐烦,他怕她的动静引来外面?的人,刚要伸手捂住她嘴的刹那,谢瑶忽然倾了身子?,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她认真地吹了吹那才盖上草药的伤口?。
顾长泽身子?一僵。
“瞧你疼得?都说不出来话了,没事,我吹一吹就好了,我爹说伤口?疼的时候,吹一吹就好了。”
她动作笨拙,委实不会上药,几回弄疼了他,顾长泽想挥开她自己来,可看着她手背因为采药的擦伤,还有那上一点药便吹一吹的认真模样,终于是心尖一碰,抿着唇别开眼。
上好了药,顾长泽倚在山洞边蓄力,她便依偎在他身侧,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
“你为什?么会来这啊,你爹娘呢?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我是自己跑丢了,你也是吗?我好害怕,外面?有那么多人,我不知?道?回家的路。”
“伤口?还疼不疼,我再给你吹一吹吧,对了,我爹说外面?有一种花,晚上亮堂得?很,我去?摘一些,等会人散了,我们下山的时候要用。”
她费劲地偷偷跑出去?,又到了峭壁边去?摘花,顾长泽看着都觉得?心惊,他怕她摔下去?,更怕那些敌军发现?他们的位置,看着她笨拙地摘了一会,委实忍不住了。
“你过来吧。”
他还有事去?办,必然不能走亮堂的地方下去?,看着谢瑶眼中的不安沉默了片刻。
“认识萤火虫吗?”
谢瑶呆愣了片刻摇头。
“将那花给我。”
顾长泽从怀中掏出一张宣纸,用碾磨的花汁画了一幅潦草的画给她。
“长这个样,你下了山,往最亮堂的地方走,夏天有很多萤火虫,能指着你回家。”
她头一回见这样的东西,新奇得?很,眼神亮晶晶地看了一阵,忽然惊赞道?。
“你好厉害呀,你连这个也知?道?!”
不过是边关寻常能见到的,哪称得?上厉害?
顾长泽对上那双漂亮的眸子?,很快又转开眼。
他身上蓄了些力,刚起身要走,山谷外顿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警惕地闭上嘴窝在角落里,谢瑶慌张地拽着他,脸色苍白。
好在那些人最后也没发现?什?么,在后面?转了一圈便走了。
他们才一走,顾长泽也站起身。
“你去?哪?”
“我也走了。”
谢瑶脸色还白着,听了这话下意识站起身。
小?姑娘抓着一把草药递给他,夏夜炙热的触感带着血腥味交握在他们掌心。
“若是不急,就等明日山中人散了你再回吧,我刚才都看好了,从山谷往北是地界分口?,从那下山不容易碰见人,就是路有点黑,药草我多留了些在这,你要用就拿走。
山长水远,有缘再见。”
她亮晶晶地说罢这句话,先他一步转身往山下最亮的地方去?。
他看着谢瑶下了山谷,一路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指尖残留的余温还在让他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
低下头看到药草的刹那,有一半宣纸轻飘飘掉了下来。
那是一副和他画的萤火虫一样的画。
她画的比他的还潦草,又因为是模仿,神态像了他的画三?分。
落款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既然能引路,我想你也怕黑吧。”
回到营帐的第二天,谢王曾去?探望他,有部下三?两句的戏言中提到谢王膝下有一女儿。
“殿下正?值年龄,王爷的女儿明年及笄,亲王贵女和储君,正?是天作之合。”
哄然的几句玩笑中,顾长泽浅笑抬起头,看到营帐外一道?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
部下指着那张前?几天晚上才见过的脸。
“那是谢王贵女。”
他在营帐中养伤,枯燥无趣的军营生活中,时常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她对着谢王撒娇,与谢世子?嬉笑,甚至军营中的许多人她都叫得?出名字,唯独从没一次入营帐见他。
偶尔的时候,顾长泽心中也有失落。
是否那天晚上的记忆,独自攀在山谷上的惊险,残夜里依偎在一起上药的温暖,早就只剩他一个人记着了?
更多的时候他安慰自己,不过萍水相?逢,他又带着面?巾。
“谢小?姐今儿去?钓鱼了,那样的大家闺秀,竟还会钓鱼。”
“谢小?姐晚上陪着谢世子?去?赛马了,谢世子?差点摔下来,被谢小?姐好一顿训斥,听说他身边的下人受了伤,谢小?姐还亲自上药,果真善良。”
“谢小?姐在边关研究怎么种玉兰呢,这山窝窝的地方,哪有这么娇贵的花。”
可在那无趣枯燥的养病军营生活中,他日日在部下的只言片语和门外听到的声音中,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在心中疯狂滋长着好奇。
他出不去?,也不能贸然提及那一晚,便无数次在自己的营帐中,将那她留下的萤火虫画一次次看过,一回回摩挲。
他在心中勾勒出了一个脾气鲜活的谢瑶,她的身影越来越出现?在他的梦境和想象中,直至渐渐扎根,越发清楚。
“谢小?姐今儿去?了远处的一个山洞,她说那有个受伤的人,也不知?道?出来没。”
乍一听到这话的时候,顾长泽正?整理着盔甲,将要迎来这场边关最大的一战。
他嘴角勾起笑意,将那幅萤火虫画仔仔细细地摩挲了许多遍。
她还记得?,她竟然记得?。
“只是最后一战了,我想如果等我回来,一定再去?见见谢王的小?女,跟她说那个在山洞中躲着的人甚好,他听了她的话安全地回了家,也知?道?了她是谁,若是可行,我想当面?再谢谢她的草药。”
谢瑶骤然眼泪决堤。
他深深记着那一晚,她何尝没有?
那是从小?连家门都不大出的人第一回迷路了,她怕山谷的漆黑慌不择路地被绊倒进山洞里,落进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怀抱。
她先对上了一双恣意却充满警惕的眸子?。
她以为那一刻她就会死?,可是她没有,他留下了她的命,甚至在她最慌张无措的时候蹲在昏暗的山洞外,凑着月光画了一幅画给她。
“夜间的萤火虫能指路,你一路朝着光亮处走吧,到了天亮就回家了。”
他留下了一幅画,转头拖着沉重的伤往另一边走,那是漆黑无光的山道?上,她连一句顾好自己都没来得?及落下。
“是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眼泪婆娑地看着顾长泽。
她下山回来的第二天,曾再回山洞中去?找过,她想谢谢那个人的画,她在路上的确认出了萤火虫,照着最亮的地方走,她看到了大盛的军队。
可在那山洞中却只找到她留下的草药。
他没带走,地上有斑驳的血,她连他是否平安都不知?道?。
“起初是养伤,后来……”
他将要告诉她的时候,已是大盛与邻国的最后一战。
他战中被人算计,身受重伤,再没了能告诉她的勇气。
第96章 96
他第一回见她便是受伤的模样, 从那一天起,她再没见?过他好?起来的样子。
她是那样的鲜活, 身侧有厉害的父兄,武功高强的未婚夫,彼时他已是东宫被架空权势的傀儡太子,如何能与她比肩分毫?
“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的草药很好?用,那幅画我在东宫留了三年,最后被大火堙灭, 前几天我们吵架的时候,我便偷偷又画了一幅。”
他滚烫的身子紧挨着她,如同多年前山洞惊心动魄的那一晚一样, 声音虚弱。
“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从那天晚上?你攀峭壁采药的时候就记住你了,后来……营帐中,我渐渐……咳咳……”
他又咳嗽了一声, 这?回来不及伸手去挡,鲜血便爬满了唇边。
“好?了, 别说了,我知道?了!”
谢瑶满面眼泪, 心中疼得不行。
她对那晚最多的记忆便是一个人为她画过一幅画,浅浅的悸动?挡不住时间的消散,她从没想过有一个人,在漫长的, 她从来不知道?的时间里, 那么真切地?喜欢过她。
“阿瑶,我喜欢你, 很喜欢……认识这?么久了,你是不是还?从来没对我说过这?句话?”
他握在她手心的手渐渐松了些?,眼前有些?昏沉,意识将要消弭的时候,他说。
“你能不能……对我也说一句……”
一句话没说完,他骤然松了手昏迷过去。
谢瑶心绪崩成一片,将脸贴在他手边,泪流满面。
“我喜欢,顾长泽,我喜欢你,我爱你。”
他从这?一回昏迷过去,连着一日多再没醒来,谢瑶守在榻前,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慌。
“没有,哪都找了,都没有……”
江相颓废地?瘫坐在椅子上?,几近已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萧琝连到死了都不安分。
谢瑶握着他冰凉的手,情绪几近崩掉,她猛地?站起身。
“所?有地?方都找过了?”
“是。”
“陈遇景呢,他在哪,我要见?他。”
“他什么都不说……”
“我要见?他。”
谢瑶打断了他的话,抬步走了出去。
她进了大牢,陈遇景早用了刑,浑身血淋淋的,见?了她又低下头,一句话不肯说。
“那天晚上?去东宫放火的人,是你吧。”
“萧琝挟持顾姳,是为了将你陈家兄弟牢牢攥在手里,对不对?”
谢瑶哑着声音又问。
“你什么都别问,我不会说的。”
陈遇景眼中闪过惊讶,却不说话。
“你什么都不说,也难逃死路一条,死后陈家亦会被昭告天下乱臣贼子,你背负一身骂名,又是何必。”
乱臣贼子?
陈遇景眼中闪过几分悲痛。
“姳儿临走前都告诉我了。”
谢瑶静静地?看着他。
“你连背弃萧琝的命令,冒死去救她,放火烧东宫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又何必在萧琝死后如此守着忠诚,你现在说……我做主饶你一命。”
“饶我?”
陈遇景抬起头,嘴角讽刺。
“新帝不会饶我的。”
“只要你说,我能!”
“你能,我也不想。”
他眼中闪过几分颓然的赴死果决。
“之前是簪缨世家,世代忠君,到了你和你弟弟,做出这?样的事,当真不觉得愧对祖宗吗?”
“你不必说了,我死了贱命一条,大不了向?列祖列宗请罪。”
“那顾姳呢?”
谢瑶语气?激烈起来,眼眶泛红。
“你自己不要命,对得住你外遣三年她日日问候?你敢入东宫放火救她,便证明你心中有她,你舍得自己背负一身骂名,再让外人嘲讽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乱臣贼子被天下人耻笑?”
陈遇景身子一僵,又很快无所?谓起来。
“人都死了,管身后事做什么。”
谢瑶大怒。
“好?,你既然不在乎,等你死了,我便让人宣扬陈家如何助纣为虐,再为她选数十个像你的侍君入公主府,最好?让她永远忘了你,再记不得陈遇景这?个人才好?。”
言罢,她似乎起身要往外走。
陈遇景在身后忽然开口。
“你不如现在杀了我。”
谢瑶嘴角扯开讽刺。
“你现在还?不自尽赴死,不就是想着能让顾长泽到了京城再处理你,你死前再见?她一面吗?”
陈遇景身子一僵。
“我第?一回见?你,谢王府外,你口口声声对她冷言相向?,她摔倒的时候又忍不住去扶,当局者迷,我那时候就看出来了。”
“她府中有侍君,你三年前外调,你显然很在意她府中的这?些?人,外调的三年,你重伤被萧琝救下,是从那时候被他策反,回来后她明明遣散了侍君,你却依旧对她冷漠,我猜想是你因为时局,不得不离她远一点,是早预料到了今日,不想拖累她。”
陈遇景脸上?血色顿时褪尽。
“我说到做到。”
谢瑶眼珠转了转,蓦然再度抬脚往外走。
一步,两步。
她将踏出门?槛的刹那。
“你说到做到,那萧琝也是。”
谢瑶猛地?回头,大步走了过去。
“什么意思?”
陈遇景看着她。
“太子妃这?么聪明,我言尽于此。”
他再不肯多说一句,谢瑶踏出天牢,在心中焦灼地?想着。
什么叫说到做到?
萧琝说了什么?
她不断地?回想着他死前说过的一句句话。
“我们不能同时生,那便同日死吧。”
“我不能死在你手里,可我也必须死在你手里。”
“阿瑶,我舍不得你死。”
“但我死了,你日后也来看看我吧,不然……你会后悔……”
她会后悔……
她为什么会后悔?
谢瑶心中怦怦直跳,脑中情绪在这?一刻翻涌到极致,她猛地?偏头问。
“萧琝埋在哪?”
“依着您的吩咐,葬在明城外。”
萧琝死后,是陈遇景命人找到了她,说萧琝在前一天晚上?备好?了墓碑,在明城外的一个地?方,若她念着多年情,最起码允准这?一件身后事。
人走茶凉,谢瑶做不出将他抛尸荒野的举动?,便默认了这?样的处理办法。
她疾步往外跑。
“即刻备马。”
一群人乌泱泱地?到了萧琝的坟墓前,谢瑶咬着牙。
“挖!”
“太子妃?”
江相也是一惊。
挖死人的墓碑可是大不敬。
大盛古来以往没有这?样的先例,那可是要折寿的。
“我说挖,出了任何事我全权担着,哪怕折寿,也让他萧琝尽管折我的!”
谢瑶死死盯着那墓碑。
江相心一狠。
“挖!”
几个侍卫连忙上?前,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将墓碑挖开。
炎炎烈日,谢瑶一直站在那里,从头到尾不曾离开。
直到墓碑挖开,看到了底下的棺椁。
谢瑶猛地?上?前一步。
“太子妃!”
侍卫一句话没落,谢瑶命人推开了那棺椁。
“再挖!”
侍卫们胆战心惊地?往下挖,又挖了一炷香,忽然有人的铁铲碰到了什么东西,撞出咚咚的响声。
江相和谢瑶脸色一变。
“快,拿出来!”
侍卫忙不慌地?跳下去,又用手挖了一阵,从最底下捧出来一个盒子。
谢瑶踉跄地?跑过去接了盒子。
手颤抖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瓷白的小玉枕,轻轻晃动?还?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是这?个吗,是吗?”
她猛地?看向?江相,语调哽咽。
“快,快拿去让冯先生看,快!”
江相接了盒子就往外跑,谢瑶踉跄地?跟了上?去。
冯先生正?在屋内守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先生,先生,找到了,你看看这?个是不是!”
“啪嗒——”一声,白枕被摔碎到桌上?,冯先生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来一颗药丸。
“我这?就去验,我这?就去!”
谢瑶眼泪涌出来,看着躺在床上?的顾长泽,连声道?。
“您快,您尽快!”
冯先生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没到一炷香的时间,他朝外嘶喊。
“命人熬药,快,按我的方子熬!”
谢瑶猛地?瘫坐在了地?上?。
果然是。
果然是在他的墓碑里。
他说让她念着十多年感情把他葬在那个位置,又让她多去看一看他。
她若随意把他抛尸荒野,他也不会顾念丝毫感情,她若真绝情不去看他,他亦不会让顾长泽活命。
这?才是萧琝死后算无遗漏的地?方。
所?以陈遇景说。
他说到做到。
心中的弦猛地?松了下来,谢瑶浑身颤抖。
一碗药熬了足有两个时辰,冯先生亲自熬好?,又端着送过来。
“我来!”
谢瑶抬手接了碗,颤着手喂到他唇边。
“等一个时辰,我来探脉。”
冯先生落下一句话,又赶忙去吩咐人熬别的药。
谢瑶就在这?,守着他足足一个时辰,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从滚烫慢慢变得和缓。
“先生,先生,他醒了!”
从那天醒,顾长泽再没晕过去,他身上?的高热渐渐褪去,体?内的毒也日渐消弭,每天三四碗汤药灌下去,有了药引,冯先生开了好?几个方子,势必要将他身上?三年前留下的病根也全清算了。
他的身子不能奔波,便只能先在郾城养病,谢瑶每日守着他,亲自喂药,闲下来的时候便与他说说话。
两人都没提在离宫前的争吵与别扭,谢瑶极耐心地?守着他,郾城府内一片岁月静好?,就是他当日因为救谢瑶射出三道?箭的那只手,短时间内依旧提不起力气?。
他身子渐渐好?起来的第?十天,大牢内来了人。
“陈遇景说他会赴死,但求您看在那句话的份上?,别把他自尽的消息告诉五公主。”
屋内安静了片刻,谢瑶摆手。
第?十五天,他终于能渐渐下地?走路,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没力气?,在郾城足足停了大半个月,他们才收拾了东西一路北上?。
第?三天的晚间,众人抵达上?京,顾长泽也在此时,去见?了洐帝最后一面。
第97章 97
他被困在别院里?, 哪怕到?了清醒后,顾长泽也没让人杀他。
踏进门槛的刹那?, 洐帝头发披散,苍老了许多,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床上,如同?废人一般。
“你竟然能活着回来。”
父子见面的第一句,洐帝满目恨意。
谢瑶扶着顾长泽的手一顿,顿时?便要张口,却被他拉了衣袖止住声音。
他目光浅淡地看着洐帝。
“我来送父皇一程。”
洐帝登时?开口怒骂。
“早知?今日有你这般, 我三年前就该更狠心,要了你的命,再不给你活着的机会才?是, 你这个孽种!”
到?了此时?终于撕开所有的伪善,顾长泽身子?一僵。
也许无数次洐帝都暗里?这样骂过他,但如此明面上的,是头一回。
尽然心中已千疮百孔早做足了准备, 他也终于忍不住抬头。
“到?底是为什么?
我身为亲子?,从小到?大也算恭顺, 十六岁得您恩准入朝理政,从不结党营私, 从不苛待臣下与百姓,也没展现出分?毫想篡位害您的野心,为什么就如此容不得我?”
为什么就要,三年前在战场上买通他的下属, 给他喂致命的毒药, 三年后又百般想要废太子?,直至架空他的权势, 将?他摧毁成一个废物还是不甘。
“我百般想了很多年,也想不明白。”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双眼终于褪去在外面的平和,激烈愤恨又不理解地看着洐帝。
“如果……如果是因为母后当年的事,三年前不是已经澄清了吗?我就是您的亲骨肉,真真切切,滴血验过,还有什么是假?”
是滴血验过,朕当然知?道你是亲子?,可就是亲子?,朕才?格外不能容你!”
洐帝死死地瞪着他,那?一瞬间,眼中爱恨交织,甚至还掺杂了几分?惧怕。
他苍老的眼落在顾长泽身上,陷入往事的回忆。
“你母后……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不是!”
顾长泽语气更激烈起来。
“当年清清楚楚,母后怀我之时?日夜不安,心神不宁,才?奉您的命令去寺庙祝祷拜佛,她去的时?候分?明还是酉时?,未到?晚间!途中碰到?皇叔更是意外!”
“是!可朕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已到?戌时?,朕的嫡妻,和朕的弟弟,拉拉扯扯,不清不白!”
“那?是有人陷害她,有人在我母后的安胎药中下了迷药,母后晕倒在那?,皇叔起身去扶她,却被您进来撞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