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禁廷—— by芋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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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谡盯着跟前的浓烟,咬咬牙,心想要不冒险闯一回,不然回头没办法和陛下交代。
往身上再浇一桶水,他狠狠心,“你们留在这,我进去看看。”
“大人,不可!”几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他们脸上已经被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猛咳了几声,道:“大人,以现在烧起来的火势,您进去了怕是就出不来了!”
霍谡知道,他当然也不想冒险。可连梨还在里面,这些日子看下来,陛下对这女人起码是有些上心的,到时他们都完好无损,只她葬身火海,那显得他太失职了。
他没法向陛下交代。
“我会小心。”
身子往墙洞里一钻,就要过去,但这时不知从哪来了一阵风,火势一扑,屋中大火更旺。
霍谡被烈火灼的一痛,不得不退回来。
周边护卫赶紧把他往后拉。
“大人,还是先想法子扑火吧!”这样的情形,再进去真的就是白白送死了。
霍谡脸色不好。
几息后,他望着跟前情形叹气。
旋即,抬手下令,“全力救火!”
“是!”
足足半个时辰后,火势才渐渐变小,又最终被扑灭。
霍谡此时脸上已经乌漆嘛黑,被浓烟熏的。
肺腑里一股浓浓的碳烤烟气,不大舒服。但他来不及顾,他沉默看着已经烧塌了的连梨屋子,目光沉凝。
除了连梨房间,她旁边那间也同样遭了殃,此时只剩断壁残垣。
提起一桶水,霍谡往废墟里走去。
但这时,一道脚步从他身后过来,紧跟着,周媱的声音响起。
“你如何了?有没有烧着哪?”
霍谡听出是她,面色缓了缓。
他回头,拍拍她的手,“放心,我没有事。”
周媱看他一脸乌黑,都只能看清轮廓了,鼻子一酸,眼里忍不住蓄了泪。
她吸吸鼻子,赶紧抽出帕子往他脸上擦了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霍谡笑一笑。
他又拍拍她,“等会儿还要变脏,不必擦了,你先到一边去,我……”
说到这,语气忽然顿了,他的心变得有点沉。连梨……估计是活不了了。
周媱也从他这片刻的停顿中意识到了什么,手指僵了僵,目光看向那一堆乌漆嘛黑的废墟。
听他们说,连梨好像没能救出来。
正愣愣看着,肩膀又被霍谡拍了拍,“你出去罢。”
周媱叹气,“好。”
霍谡点头,看向其他人,道:“随我一起搜。”
“是!”
霍谡带人一点点搜过去。
一刻钟后,搜到第一具骸骨,是护卫发现的。
“大人,这里有尸骨。”护卫声音沉重。
霍谡唰的一下回了头,快速过来。
这具尸体被烧的只剩下了骨头,粗粗一看之下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连梨。
霍谡蹲下,打量了好几遍尸骨的身高,之后,长呼一口气,“放一边罢,不是连梨。”
尸骨比连梨要高上一些,不可能是她。
护卫也舒一口气,“是。”
才舒完,心情再次沉重,唉,就算这具不是,之后也迟早会找到连姑娘尸骨的。
那样的大火,怎么可能逃的出来。
寰叶听到不是,悄悄抹了把泪,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眼泪把黑乎乎的脸浇出两条白痕,她吸吸鼻子,和那些护卫再次一起在废墟中行走。
好歹主仆一场,连姑娘待她是真不错,她至少帮忙找找她的尸骨,好让她好好入葬。
之后两刻钟内,又一具尸骨被翻出,但这回霍谡沉默了。
因为仅凭身高,他分辨不清这是不是连梨,而且这具尸骨也并不算粗壮,没法辨别是男还是女。
看了良久,他叹气,让寰叶过来看看,“你来瞧瞧。”
她好歹跟了连梨一段时间,或许知道些连梨身上别人不知道的特征。
但寰叶看了许久,难过摇头,“奴也不知。”
烧的只剩一副骨骼,她真的分不清。
霍谡无声叹气。
“嗯。”
“再找找。”
但之后再翻,却是没翻出什么了,只翻到些零星散落的金饰和钱财。
霍谡把目光再次投向那具纤瘦的尸骨,片刻后,又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大街。
他已经派人去告诉陛下了,不知陛下今夜会不会赶来。
叹一声气,把掌柜的叫来。
“这几间烧毁的屋子,住的都是什么人?”
“烧的五间房里,一个是你们找的那位姑娘,还有一对夫妻,以及一个男人,另一间是空房,今日没住人。还有一间,住的也是你们的人。”
霍谡知道,那间是他安排的护卫住的,但他发觉的太晚了,出来时,火势已不可阻止。
“那些人呢?”
“夫妻两逃出来了,那间屋子里的男人,没见着。”掌柜的声音渐小。
所以若无意外的话,这场火场里正好该有两具骸骨。
霍谡绷了嘴角。
许久之后,他再问一遍,“确定,那间房只住了一个男人?”
掌柜的想说确定,不过这一声还没来得及答,忽然听到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疾驰的声音。
霍谡眼神一紧,意识到什么,快步跑到街边去看。果然,见驾车之人是应恂。
霍谡抿唇,他上前一步,恭敬的等马车停下来。
应恂勒住马缰,边勒,还边皱眉看霍谡,见他脸上漆黑,身后的酒楼更是挡也挡不住的一股炭火烟气,眉头皱了。
还真的起火了。
嘴巴不由自主抿住,这时,马儿在他勒紧下正好停稳马车。
他松了马缰,回头就要说一声“大人,到了”,不过好像用不着他说,马车才停,车厢门便砰地一声打开,紧接着,陛下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
崔厉的目光迅速一扫。
待扫清眼前的情形时,眉峰已经沉了,而之后在看到霍谡一脸黑灰,其他护卫更是大差不差时,脸色更是有点难看。
快速往前,他已经大跨步下了马车,目光巡扫着所有人。
但,一遍看下来其他人一个没少,唯独连梨,久久不见踪影。
崔厉眯了下眼,手背在身后,睨霍谡,“连梨呢。”
声音微沉,听不出喜怒。
霍谡头低了好几分,“是属下无能 ,连姑娘她……生死不知。”
崔厉眉头狠狠皱了下,什么叫生死不知!
“什么意思?”话中,不自觉就不善起来,他极为不满。
霍谡便把从火起,到灭火的事全说了一遍。
“属下从废墟中挖出两具尸骨,其中一具,身量极像连姑娘。”
其实心里已经有点认定那就是连梨了,但心想万一呢,万一那具不是呢……所以此时话里便还是留了一线,不敢直接就在陛下跟前断定连梨已经死了。
崔厉眉心更沉。
心里也止不住的不断往下宕,一直到掉落谷底。依霍谡所说,她确实……好像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白日还见着的人忽然就这么没了,崔厉脸色难看,心里不知为何,极其抗拒去承认那个可能。
绷着脸,大步一跨,走近了废墟。
霍谡默默跟上去。
到了两具骸骨前,他低声,“左边这具,比连姑娘高上一些,可以肯定不是连姑娘。右边这具……属下分辨不出来。”
“臣已经清查过,现下酒楼中失踪的人,连着连姑娘一起,正好两人。”越说,他的声音越沉重。
崔厉紧紧盯着那具瘦小些的尸骨。
半晌,他偏开眼,冷冷发声,“确定?”
霍谡张口就想说确定,但唇才掀,忽地看见陛下的眼风一瞬间似冰棱一样射来,“霍谡,你真的已经把所有都清点齐了?”
霍谡一愣。
旋即叹气,陛下这是不肯信?
也是,陛下对那连梨是不太一样。眼前人突然就死了,要如何信。
他硬着头皮,点头,“是,臣确定。”
崔厉的脸色在他这一句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霍谡说确定,所以连梨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死于这场火患。
白日还在他跟前的她,现在只剩一副白骨静静躺在那。
崔厉一时有点怔,又觉心墙里有百般数不清的东西在横冲直撞,叫他甚至分不清此时心里到底是何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只觉戾气难压,此刻,现在,恨不得杀了什么人。
活生生的她,就这么没了。
脸色难看许久,他深吐一口浊气,“谁燃起的大火。”
他要杀了他。
是,崔厉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那罪魁祸首杀了。
他不知道这股念头是仅仅想要为此时心里的沉郁找一个发泄口,又或者是要为连梨报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就想亲自手刃了那个罪魁祸首!
霍谡头压的更低,“还尚且不知根源。属下救完火,便一直忙着找连姑娘。”
崔厉压着怒气,“那就现在查!”
他亲自看着他查!
霍谡眼皮跳了跳,连忙正色,“是。”
片刻后,自火灭起本就围的极严的护卫,此时把这座酒楼看守得更加严实。
酒楼所有人,不得擅自进出。
掌柜的看他们的架势,脸色有点白,什……什么来头啊,忽然多出这么多人。
霍谡领着人,最先审问客栈里的掌柜和那些小二。在他审问之时,崔厉皱眉一直盯着那具骸骨,神情越来越不好。
应恂悄悄看了眼陛下,叹气。
也难怪……那日陛下会出乎他意料的,最终竟然在连梨知道那样的事情后却饶了她。
陛下确实不想连梨死。
但,到底造化弄人,连梨就这么走了……
唉,如今倒是不怕她把事情泄露出去了,她连人都没了。
一刻钟后,霍谡正要提问其他人,但这时,一个护卫突然跑到他跟前,小声说了句什么。
霍谡脸色僵了僵,旋即,狠狠瞪了眼护卫指着的那个小二。之前他问掌柜的时候他不说,等他都已经在陛下跟前再三说过确定之后,他倒是这时才把话冒出来!
被他瞪了的小二脖子一缩,肩膀颤了颤。
霍谡脸黑。
他快步来到陛下跟前,认错,“大人,属下有罪,办事有差,酒楼中的小二说连姑娘楼下那间房里住着的不止一人,而是两人。那人是二更末才进的房,当时记册的人正好不在柜台跟前,是以没把他在簿子上记下。”
崔厉眼睛瞬间眯了下,许久,盯着他说,“所以,火场中按理应当有三人?”
霍谡点头,“是。”
“把那小二叫来。”崔厉绷着声音。
霍谡立即朝护卫使个眼神,很快,小二被拎过来。
小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小的拜见大人。”
“后来的那人,什么身形。”
小二紧张的有点抖,“是个瘦弱男子。”
崔厉心情总算松了些,瘦弱男子,那这具尸骨不一定是连梨。
“后来可看到他再出去过。”
小二不敢确定,“小的没有一直在大堂待,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去过。”
崔厉眉头又皱了。
很不满意他这个回答,冷冷盯着他。
小二被盯得浑身冷汗,抖的更厉害了。心里发苦,刚刚或许他不该一吓,就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就该和先前一样捂着不说。这下可好,成了众矢之的了。
崔厉看他抖的厉害,眉心烦躁,忽地扬手一指,指向那具尸骨,“去看看,可是你见过的那人。”
小二吞咽唾沫,“是。”
但他哪里看的出来啊,连脸还能不能记得他都觉得悬,更遑论一副骨头。
欲哭无泪。
和尸骨面面相觑许久,最终战战兢兢摇头,“小的看不出来。”
崔厉不想听这个答案。
他想听他说这具尸骨就是那名男子!眼神沉沉的,逼迫的威压感几乎凝为实质。
小二的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了后来,恨不得能把脑袋躲进土里去。
他被吓得满身冷汗,嘴唇哆哆嗦嗦已经不知吞咽了几回,但忽然,觉得那种威压一轻,那位大人的目光好像突然从他身上移开了。
崔厉的目光确实移开了,同时,他的脸色也变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护卫说完那句话后,他竟是毫不犹豫已经迈出了步子,沉脸朝一个方向去。
刚刚突然跑到他身边的那个护卫说,看到连梨了,此时就在酒楼北边的石头上坐着。
崔厉脚步越走越快。
连梨精疲力竭。
当时发现房外火势越来越大后,她就跑到了窗户边。
她住在二楼,黑夜里从窗户往下望去,是无边的黑暗,让人不可避免心生畏惧。
但她记得窗户底下就是一片连绵的湖泊,傍晚住进来时她还靠在窗边吹过湖风,看过湖景。心里突突的跳,又回头看一眼门缝里冒进来的滚滚浓烟,和已经露出火星子的缝沿,咬咬牙,只随身揣了几件最重要的东西,便踩着窗户一跃,衣裳飘飞的跳下去。
入水那一刻,手臂和大腿被水面砸的有点痛,她呛了好几口湖水,好在她会水性,被呛着了也及时调整了过来。
她从水中冒出一个头,找了找方向,片刻后,朝着离岸边最近的方向游去。
但不想,游了一会儿后脚腕竟是不幸的被水草缠住了。而且周边还有鱼在游啊游游啊游,滑溜溜在漆黑的水里怪瘆人的。
连梨勉强镇定,努力解水草。
期间尽量让自己保持神思清明,一定不能慌,别没死在火场,最后反而淹死在湖里。
费了好一番劲,在水面也不知换了多少回气,终于,在她心焦不已时,勉强在无光的水里把水草解开。
她奋力继续往岸边游去,但刚刚解水草花了太多时间了,现在有些力乏。
想了想,便全身放松仰躺于水面,先缓缓神,缓了一会儿也不知道飘到了哪,开始重新发力往光亮最近的方向游。
这回顺顺利利爬到了岸边。
上岸后,她坐着歇了许久,在湖里那一阵实在是太耗力了,她现在浑身疲惫。
歇了好半晌,勉强有些力气了,她左右看了看方向,最后朝酒楼的方向走。
期间走一段,歇一段,断断续续终于快到酒楼这边时,就见酒楼之外重重守卫。
她估计都是来救火的,继续往那边走去。
昏暗中,还没能靠太近,已经先听到一声厉喝,“何人在那!”
连梨舔舔干燥的口腔,声音疲乏,“是我,连梨。”
“是连姑娘?!!”
一声震惊的声音才喊完,转瞬间,许多人一拥而来,连梨被围住。与此同时,一个人影飞快的朝酒楼里跑去。
连梨心里一突,不过也勉强能镇定,浑身湿答答,狼狈的面对他们,“嗯,是我。”
护卫们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嘴角咧了,“太好了,您没事!”
连梨也笑笑,“嗯,我没事。”
就是有些累。
笑完,感觉腿更酸了,忍不住就近找了块石头再次坐下。
才坐下一会儿,忽然,见几步之外的这些护卫陆续往旁边退开,在他们退开的方向里,她眼前出现一个从傍晚起就无影无踪的人。
他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她。
连梨神情有点怔。
下一瞬, 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他已经到了她跟前。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沉,一直在盯着她看。脸上则紧紧绷着, 浑身上下都处于一副高度威压的状态。
这股逼人的威压,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连梨被看的心头有点紧,不自觉又舔了舔干涩的嘴角。过了几息,迎着他的眼睛,一声略哑的声音, “大人。”
话音才刚落,只见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一眼之后, 眼睛便是更加沉的盯着她,久久未言。
许久之后,她终于听到他的声音, 一种明显紧绷着的声音,“都退下去。”
这道声音不是对着她说的。
“是。”护卫们应下。
他们全部退出一大段距离, 且纷纷自觉低头只看脚面。
应恂听到这句,也往后退,同时,拦住刚好过来的霍谡等人。
拦住时,隐约好像听到一声低呼, 但所有人都默契的只看地面,没有人敢在此时抬头。
这一声低呼是连梨发出的, 他们刚站定, 她便觉手腕一拽, 人已经往他胸膛扑来。
男人的手臂刹那间铁钳似的圈住了她的腰,紧的她都有点疼。连梨呜了一声, 但很快,这一声低呜被堵住,他的唇狠狠封住了她的,齿尖压上她的嘴角。
她又呜了一声,轻轻表示疼。
她以为他听到了应该会往后退上一退,至少,松些力。但没想到这一声之后,他反而更加刻意用齿关磨她那一块地方,像是故意的。
连梨低低抽气,“大人,疼啊。”
崔厉收紧了拳,眼中浓暗席卷。
重重深吸两口气,齿关却再次碾着,暗暗的想,就是要她疼!刚刚,他真的以为她已经死了,死于那场火海!那一刻有暴戾,还有莫名的空落……
她没了,他心里竟然都会生出空落之感了,原本以为把她带在身边不过是习以为常,又或者什么别的仅仅是可有可无的原因而已。
可后来他知道不是了,至少,绝非是什么可有可无。
若可有可无,以为她死了的那刻不会怒气难抑的想杀人,事后那小二说火场中其实该有三人时,也不会潜意识想让那小二指认那具尸骨就是他看过的那个男人。
护卫突然到他耳边说看到她的那一刻,除了刹那间不作犹豫就已经往这边过来的动作,便是心中那股难以忽视的庆幸之感。
她还活着,而他庆幸她还活着。
臂上劲力越收越紧,唇齿逐渐从轻轻像是要在她唇上发泄一般的惩罚,变成缓和的轻触。
“没出事,为何迟迟不出现。”过了不知多久,他沉沉吐一口浊气,目光定定的看她。
眸中神情已经平复,说这句话时,浮在眼中最上层的神色,是极明显的一层难看。崔厉凝着她的目光更紧,手心也紧了又紧。
牙根痒痒,恨不得掐她一下!既没事,怎的到此时才现身!
连梨双颊红润,她的嘴唇也红润,还微微发热。她不自觉想舔一舔,觉得那股麻麻痒痒的感觉仍然残留。但听他如此问,便先忽略唇上的感觉,解释:“大人,不是我不想早些回来,我跳入湖中时被水草缠住了。”
她还伸一伸湿答答还在滴水的脚,让他看,“察觉火势堵住了门,我就直接从窗户边跳了下去。但那湖里水草茂盛,我不小心被缠住了,解它花了我许多时间。”
后来终于解开却实在力疲,便仰躺在水面上歇了歇,这一歇又不知飘了多久。
好不容易终于上了岸,一时却仍然难以马上缓过劲来。往这边来时,她都是一走一停的,期间歇了不知多少趟。
说实话,她到现在都还觉得累。
不是精神上的疲累,纯粹是生理上的乏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就已经松了,所以现在身上只是觉得乏,没什么力气而已。
他的手臂压的紧,她便也顺势靠在他怀里,低囔着,“真不是故意的。”
崔厉瞥着她皱眉,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她脸上还湿漉漉的,裙裾更是还在嘀嗒嘀嗒滴水,便最终什么也没说。
手掌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在她完全放松靠向他时,已经收紧把她护的更牢,免得她跌下去。
“嗯。”
这一个沉沉的字音之后,他带着她转身一走,直接朝马车的方向去。
她累成这样,需要好好休息。
马车边,连梨才要自己爬上去,便觉身体一轻,已经腾空。
“好好在里面待着。”他轻轻把她放在最里,最后看了她一眼,又突然掀帘下去了,背影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连梨坐在软座里,没来由的,又忽地挪到窗户边来,从窗户中看他高大远去的身影。
他在朝酒楼废墟那边走去。
看了两眼,视线中他忽然一顿,回头看来。
四目相接。
连梨觉得自己的心跳跳得格外快。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口干舌燥,慢慢又退回阴影里。
崔厉看了两眼已经没有她身影的窗户,嘴角无意识有了抹浅笑。不过,很快又收了,变成平平淡淡。他大步继续迈向重重守卫的酒楼。
她虽没死,可始作俑者他依然不会放过。
他得查清这把火是故意冲着他来的,还真的仅仅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无论如何都得查清。
崔厉亲自坐镇,命应恂和霍谡一起查,今晚必须要出个结果。
霍谡点头道是。
精神高度集中,他全神贯注彻查。
结果比想像中出的要快,在连续盘问了大量人员后,事情渐渐明朗。
这场火患确实只是个意外,一场酒后失火的意外。
在废墟中除了尸体,他们找到最多的就是酒瓶子,所以火势之所以能快速蔓延,一则是他们除了喝酒,兴起时屋里还洒了不少酒,二则,是喝酒那两人屋里还堆了不少的棉花。恰好,他们旁边的那间杂物间,其最上层堆的也是棉花,这就导致火势在燃起之后,快速蔓延,屋里温度迅速升高。
当然,若是两人早早在屋里起火后就跑出来大喊大叫,火势最终是能控制在只在两间屋子里的,但他们醉的太死了,等终于被浓烟呛醒时,已经来不及逃出。这时,两间房已经火光冲天,而处于杂物间正上方的连梨,也随后糟了秧。
崔厉听是意外,罪魁祸首在大火中没能逃出来,眉心沉了下。看着那些翻出来的酒瓶子,眼中不可避免露出一丝厌恶,须臾,袖子一甩,冷声,“此事到此为此。”
“都去歇罢。”
“是!”
崔厉走后,掌柜的跑到霍谡跟前,陪笑道:“大人,您看,这两具尸骨能不能留给我处置?”
他要带着尸骨给东家一个交代,好好说清今晚的事。再有,之后讨要赔偿,也用的到他们!
他认识其中一个酒蒙子,他家不知搜刮了棉农多少油水,他得上门把损失的钱给要回来!不给,那就让他死后都尸骨无存!
呵呵,掌柜的咬牙,心想幸好这几位大人找的那位姑娘好像没事,否则,他之后就算讨到赔偿,也要把他挫骨扬灰了!
得罪了这样的人,他们酒楼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好在,一切总算没有太坏。
霍谡无所谓,对着他可有可无点头,“你若是要,那随你拿去。”
掌柜的笑一声,“谢谢大人!”
同时,已经从袖中拿出一个鼓鼓的荷包递过来,道:“您和大家伙今晚实在是受累了,小小心意,请您笑纳。”
霍谡瞄了眼,接着,又瞟了眼他。
嗤笑了声,“不必。”
说完,已经越过他去歇息。酒楼尚有许多完好的房间,能作休息之用。
崔厉回到马车上,今夜便将就着在马车上歇。
关上车厢门时,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目光这时则已经看向连梨正躺着的地方。
她已经睡了,身上一身湿漉漉的衣裳也已经换下了,但……眼神在看到她一头半湿的乌发时,皱了下眉。
都知道把衣裳换了,难道不知道把头发也擦干些?
连梨睡得挺沉,但忽然,总觉得自己脑袋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来动去。
她太困了,本来不想管的,可她不管,这东西在她脑袋上就盘旋的一刻不停。
忽而,她还发觉脸上被人掐了掐。
连梨不情不愿的睁眼。
睁眼时,脑袋上的东西还在动,也不知是要干嘛。
她打了个呵欠,推拒,“寰叶,别弄了,让我好好睡一睡。”
话落时,脑袋上的东西有那么片刻停顿,可旋即,她就听到一声冷呵,“睡得连我也分不出来了?”
连梨:“……”
迟钝了会儿,反应过来是谁了。她挪一下眼睛,往声音来处去看。
果然,是他。
他眼神不快,正居高临下的在看她。
这个姿势……她好像是枕在他的腿上,这还是第一回 。连梨眨眨眼睛,第一反应是,“您腿麻不麻?”
崔厉又哼一声,但不难听出,这一声中情绪倒似好些了。
手上的巾布在她头上又揉了一把,不答她,他反而问:“怎么醒了?”
连梨觉得他的手有点重,心想难怪睡梦中总觉得有人在挪她的头呢,而且,这么毫无章法的手法,只怕之后头发真干了,也要变成一堆乱糟糟的杂草。
不过她这个干躺着被人伺候的倒没什么资格好嫌弃,挪挪脑袋,把额前痒痒的乱发拨了,“睡着时觉得身边有人,所以醒了。”
“您别弄了,时辰已经不晚,先歇罢。”才说完,扯扯他的手腕,她又说道。
崔厉瞥她一眼,手上继续。
不过他到底不是个对这种事太有耐心的人,过了会儿,觉得不如之前湿了,便随手把布巾子扔开。
扔了布巾便把她往里推,挪出位置后他躺下来,正好卧于她身侧。
他既已躺下,连梨脑后便也空了,不过平躺着睡到也没什么,她往里又挪了挪,给他腾出些位置。
马车里安静,连梨很快再次入睡。
就是睡得有些局促,梦中一根弦绷着,潜意识一直在告诉她睡中别乱动乱翻身,不然这窄窄的勉强能容两人躺下的座位被她一动,崔厉别要摔到地上去。
睡得迷迷糊糊中一直记着这念头。
连清晨醒时,第一反应都是往旁边探一探,心想他别真被她拱下去了。
刚探过去,手腕便被人一抓,男人晨起低哑的声音罩在她耳边,“动什么。”
连梨顿住。
他没掉下去啊,那便好……心神微松,打了个哈气,含糊,“怕您夜里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