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禁廷—— by芋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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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厉平淡看他,“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王同知,王建山,牵扯的是六年前的枭私大案。那一场案中他是因为护朝廷官盐而死,父皇闻之震怒,命府郡之人全力缉拿贼首,可他们早早得到消息逃了,直至之后江虔一次契机,捉拿了匪贼,以匪贼项上人头献与先皇,也是有这次功绩,他登上了吏部的右侍郎。
李邂眼神坚定,“臣绝无虚言!”
“嗯。”崔厉淡淡,而后他看向一护卫,“去叫江虔来。还有陈忤瑾,大理寺的,都察院的,都叫过来。”
“是,陛下。”
不出一刻钟,所有人到齐。
而江虔,在李邂又一次说要揭发他当年勾结枭私谋害朝廷命官的事时,脸色变了一变。眼中瞳孔也剧烈的缩了缩,牙齿不自觉咬紧了,李邂他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当年所有尾巴明明他都已经清理干净了的……
“江爱卿,李爱卿所说,你可认?”
江虔自然不认,他掀袍跪下,声音义凛,“陛下,臣这是被人构陷了!”
李邂讽刺一笑,“你冤枉个屁!王兄才是冤枉!本以为是贼匪横祸,却没料到竟是官匪勾结!”
“他们劫走得那些官盐,最后是由你帮着私下送出去分出去的罢!”
江虔冷冷瞪他,“你血口喷人。”
李邂都想呸呸两声唾他几口。
脸皮是真厚啊,还敢说他是血口喷人?没有证据,他敢把事情告到陛下跟前?
从四年前被他杀出夺了吏部右侍郎这个位置,他就一直在暗中注意他,就等着揪他把柄!这些年江家大大小小的杂事,他掌握了不少,可那些都不行,不足以扳倒他让他伤筋动骨。
是直到一年前夏五月的时候,他才真正找到甚至可以说让他斩首抄家的一件事。江虔以为他已经把屁股擦干净了,可他也不想想他勾结的是什么人?对方可能不留证据,也真的就轻易被他全清剿干净了?
呵呵,李邂冷笑,他从怀中一拿,拿出几张证据,“陛下,臣绝没有冤枉江侍郎,若非有证据,臣岂敢空口胡说?这些便是江侍郎曾经在地方助贼首过府县,消私盐的证据!”
应恂接过,递给陛下。
崔厉一一摊开,逐字逐句扫过去。那年贼匪在王同知手下劫了不少官盐,而这么多盐藏是问题,销更是问题,这便需要有人帮他们把东西运出去,运往别地销出。
江虔便是暗中助他们的人,这些凭证正是他当年发给那些贼匪运东西过府县的凭证。
崔厉看完,冷冷看向江虔。
“你可还有话说?”
江虔目眦尽裂,牙齿都快咬断了,李邂他哪里找来的这些?明明当初他找到都销毁了,怎么还会有。心中冷汗岑岑,但还是喊,“陛下,臣是冤枉的!这些不过伪造。”
李邂嗤一声哼了下,“我有那个本事伪造官印?江侍郎,要不要说说为何当年您手下那个牛大死了?而他一死,家中便富饶四方,如今牛家良田几百顷,再不复曾经拮据?他们哪来的钱一夜暴富。”
江虔绷着脸,“这我怎知?李大人既查的这么清楚,没顺带查查他家因何致富?”
李邂:“查了!我找人问了牛家周边之人,他们所说牛家富裕之时,便是牛大死后不久。”
江虔冷哼:“那关我何事?”
李邂也冷哼,他还嘴硬,他以为随随便便一句官印伪造,便能让他高枕无忧了?他把朝廷当成吃干饭的不成?
而且,他当然还有证人。
这次他特地让他扮成奴仆一起来了,就是想找机会在秋猎之时把他打入谷底。他知道这人性子,曾经为了侍郎之位便是百般使尽手段,那阵子他被他接连不断的手段搞得灰头土脸,所以他知道这回秋猎,江虔肯定同样会使手段弄周文典,这是他的机会。
之后果然不出意料,江虔在猎场里做了许多针对周文典的事,但周文典比他当初聪明,一早就反应过来是江虔在下黑手,当初他是直到江虔都登上吏部侍郎的位置了,才咂摸过味来。
周文典找了他,他似乎知道他暗中一直在收集关于江虔的事,周文典许了他一个好处,让他把这些年他翻到的事情说一说,这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所以他当然答应。
昨夜他来信告诉他,说方家拿到了江家人欺占京郊田地的证据,今日会由方令钊在陛下跟前揭发,让他趁热打铁,此番一举将江虔摁死。
李邂想了想,确实是个好机会。
当然,他还有一重心思,那就是让江虔也尝尝被接二连三的事打懵的情况。想当初他是焦头烂额,幸亏他没干什么亏心事,否则当初就被江虔给弄死了。
所以今日方家人才从陛下帐里出来,不久他就也来了。
他看着江虔哼了一声,“陛下,臣有证人,是曾经江侍郎在地方任事时的一个胥吏,他因喝茶恰巧撞破江虔与匪首之事,被其手下追杀。可天不亡他,此人心脏天生长偏,那一剑没能伤中要害,他在被人扔进水里抛尸后,侥幸逃过一劫。”
江虔瞳孔震了震,手心颤紧了。
那人竟然没死?!心里突然慌了,确实,曾经他与贼匪相见被一人撞见过,那贼匪说交由他来处置。
那时他出来与他见面并没多带人,因为知道的人越多对他越不好,所以他点头应了由贼匪下手的决定,可……贼匪手下的人竟然下手没下干净,他还活着!江虔咬牙。
李邂看了眼他变了色的脸,撇嘴哼了一下,他等着吧,此番足够他脑袋搬几回家了!
崔厉淡着脸,命人去拿证人。
很快,那人被押着过来。
他手上两道疤,满脸不修边幅,但江虔从他那双眼睛,一眼认出了他就是当日那胥吏,他绷紧了双拳。
胥吏一进帐便跪下了,“草民参见陛下!”
崔厉点头,之后便静静听他说。
胥吏至今还记得当日情形,他也恨死了江虔和那匪首,若非他们,他怎么会有家不能回,从那以后远走他乡风餐露宿,后来是直到上京碰见了李大人,才安定下来。他会上京,想的也是鱼死网破把江虔拉下马,因为他厌倦了流浪的日子了。
好在啊好在,他在京里遇见了李大人。
他重重磕一个响头,“臣曾经在府衙任职,府衙簿子上有臣的名姓,昔日同僚也肯定还识得我,这些都有据可查,草民并非骗人。”
他先表明了身份的真实性,接着继续,“当日我阴差阳错撞见江大人与匪首相见,他们在争执运盐的事,江大人说会给他开官府运物凭证,他们在盐袋子外随便裹层棉花再重新装袋,他会让城门处的人松懈,到时不去细查。”
“江大人还说了如今官府之人主要在哪些地方搜捕他们,让他们避开那些地方。”
“再之后,草民不敢再听,谨慎跑了,可草民太过紧张,跑走时不小心弄出了声音,最后还是被他们发现。他们在我手上和背上各砍了一刀,还往我胸口刺了一剑。好在草民天生心口长偏,顺流而下时又得好心大夫所救,这才捡回一条命。”
才说完,他牙一咬,磕头悲呼,“陛下,还请您给草民做主!江侍郎不仅纠结贼匪掠官盐,害同僚,他还草菅人命!”
江虔脸色微白,他牙一咬,还是不认,“陛下,这是污蔑!臣岂敢纠结匪首!”
崔厉笑了下,他说他不敢?
但他查出来的可不是这样,他那些年的政绩可没少和那些匪有牵连!
冷了脸,手边证据一压,目光扫向陈忤瑾和大理寺卿,“你二人联合彻查,当年王同知身死,官盐被掠一案,从头再查!”
“是,陛下!”
江虔被带下去了,直接被拖下去的。
李伯宗是直到江虔被关了,才得到的消息。他目光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瞳孔剧烈收缩。
岳父下狱了,且罪名还不小。谋杀同僚,还和掠官盐私下运卖的枭私有联系……除此之外,罪名还远远不止于此,似乎还有个江家侵略田地的事……李伯宗忽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紧紧闭了眼。
好一会儿,他定了定神,看向天子大帐的方向。他要想办法见见连梨,她何必赶尽杀绝!
这一番罪名下来,她要整个江家倾覆吗?!
第59章
八月十八, 李伯宗找到了机会。他知道连梨一直有傍晚散步的习惯,而最近观察,也确实常见她往一个方向漫步行走。
这日傍晚, 他在她回程的必经之路迎风等着。等了约两刻钟,看到了她的人影。她身边跟着三个人,都是婢女。
大袖中的拳头握了握,不自觉,眼神把她看了又看。恍惚看了一会儿, 脚步沉重,他迈步过去。
连梨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皱了眉, 脚步停住。
她不想见他。
李伯宗继续朝她这走, 边走,眼神忽而有丝沉默。如此情景,倒像曾经他屡次出门找她的情形。
那些日子……心中一钝, 嘴角苦涩一抿。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拳头捏了捏, 脚上快了几分。
快到她跟前了,离着还有十几步远时,忽然,见她身边两个婢女拦住了他。
婢女们脸色不悦,冷冷看着他。
李伯宗心里一堵, 绷了嘴角。
从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再见她竟然会被人拦住……如今, 如今她是他再难以企及的人。
牙根紧了紧, 眼神望一下天, 再垂眸,眼神中神情平复, 他没忘了他是来干嘛的。他停住脚步,眼神越过跟前两个拦着他的婢女,一眨不眨看向连梨,“能不能……单独说说话。”
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整。
连梨目光平淡,连答也不答他。她收了目光,偏过几步脚步,从远着他的地方继续往回走。
李伯宗握紧了拳。
她不理他,甚至连眼神也未在他身上多留,他神情难堪的垂了眸。
连梨从他身边走过,两人间的距离足够再塞下好几个人。李伯宗的拳头握的更紧,垂低的眼睛闭了闭,心里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明白,她是真的恨他,也厌他。
心中一角重重的沉了下,原本以为从寄出休书那刻便已做好了决断,之后也因她他在京中突遭流言,心里也生起过几回烦躁和生气,还有……就在前几日撞见她竟在天子身畔,还被那人紧紧牵着时,除了最初的震惊和心中猛然的下沉,他对她也只有复杂和防备。
因为觉得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也确实如此,才几天岳父就被人告发入狱了,还是那样重的罪名,心中有那么一刻觉得她实在狠毒,也过于得理不饶人,可此时她与他擦身而过,她的漠然,她的无视,在他心里刹那揭起的却是鲜血淋漓的痛。
眼睛又闭紧了一分,拳头也紧了又紧,忽然,他的手一斜,身形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大步一来,双目微红似乎想抓了她的手。
连梨微惊,条件反射的,在感受到这边的动静时便已拔腿跑起来。她不信李伯宗对她有什么余情未了,她只怕他是借此掩饰要杀她害她。
脚步惊慌一走,便极力往前跑,往前跑时眼瞳忽地一颤,她跑的更快,几乎是竭尽全力飞奔向视线前方那个快步而来的身影。
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脚步太慢了,呼吸快速起伏,她觉得这段距离好长好长,不过……这长长的距离好像忽而又缩短了,不过片刻,她腰上骤然间一紧,已被脸色沉沉的男人紧紧护在了怀中。
同时,脑后被他轻轻一压,埋进他肩里,男人一句微微安抚、却又因刚刚急跑而略有气喘的无事二字,在这刹那间一并落入她耳中。
连梨抿了抿唇,安心缩进他怀中。
崔厉环紧了她。
垂目看她一眼,下一瞬眼神又挪了,望向还维持着伸出半只手的姿势,却已被柳衣柳芽拦住的李伯宗,崔厉眼底这时只有霜雪覆盖的冰寒。
他眼神平淡又危险的看着他。
李伯宗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僵硬,四肢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压住了一样。他僵愣太过,以至于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记起他该下跪。
紧紧抿住唇,掀袍跪下,“臣,参见陛下。”
崔厉心中冷呵,眸中一层不善。
刚刚他竟敢伸手去拉连梨……看着他的目光向是要把他凌迟了一样,天子威压尽显。
李伯宗身形更加僵硬。
脸上则变得有些木,心中这一刻有后悔吗?或许有吧,可已经来不及了。真要后悔又岂止是刚刚忽然冲动伸手那一件事……再往之前,或许还有更多更多。
他把脑袋垂得更低,静候天子降罚。可……等了许久,没见天子惩处,反而是听到了天子远去的脚步声。
他皱眉,有点不敢相信陛下竟然不罚他?
犹豫片刻,小心抬了眸。
这一抬眸,正撞上应恂一直看着他的目光。
脸色一僵,抬眸的动作顿住。
应恂轻飘飘看着他,接着,嘴角冷冷一扯,“对娘娘不敬,李修撰且先在这跪着罢。何时陛下想起了,您再起来。”
李伯宗脸色更僵了。
应恂说完,没再多留,追随天子脚步离去。
李伯宗在原地跪着,这短短片刻间,膝盖已经有些疼了。
之后……随着夜色降临,他的腿越跪越僵硬,到了后面他甚至有种没知觉的感觉。他僵木的抬头望了望广阔无垠的天空,目光泛空。
如此又不知过了多久,只耳边终于听到有护卫说他能起了的声音时,他第一反应竟是动也动不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勉强站起来。而一站起来,便觉得两条腿似乎已不是自己的一样,好像完全不受他控制了。他才站起,还没迈步呢,突地又跌跪在地。
闭眼咬了咬牙,又缓了许久,才机械似的打算往回走。但他又被先前那道声音喊住了,对方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手一抬,示意身边同僚把他拉下去。
应护卫吩咐过,等他起了,再加二十杖杖罚。
二十杖打完,李伯宗直接昏了过去。
跪了一晚的他哪能承受的住二十杖,但他很快又被人弄醒了,杖打他的人神情冷冰冰,“修撰大人回去吧,以后切记,可千万不要再冒犯不该冒犯的人!”
李伯宗沉默。
几息之后,神情苍白的道是。
他强撑着几乎摇摇晃晃的身体,咬牙费力的往回走。走到一半时,身上冷汗直冒,脸色更是苍白几近死人,身体又晃了晃,差点晕死过去,也是这时候,他看到了江菱。她也看到了他,因为她一直看着他这边的方向。
她跑了过来,一下扯了他的手,语气又冲又急,“你好端端的怎么去惹那煞神?”
她口中煞神二字,指的是连梨。从最初听说渔猎那日被陛下抱走的女人名叫连梨,她便不喜她,而接下来所有也印证了她心中所想,这人确实一点不讨她喜欢,她的直觉没错。
甚至上回与方嫣那事还可以说是她害了她!若非她多管闲事叫人去叫太医,把陛下引来了,父亲怎么会不得不打她打耳光,还压着她给方家那个贱人下跪!
这几日,她也吃尽了方家女眷的苦头。方家男人那日是走了,可方母便不顾忌什么官场的事了,当时直接带着丫鬟闯了她的帐,摔的她帐里一地狼藉不说,还又打了她好几耳光。
她的脸到现在还疼着。
这些都是因为那个姓连的人!
昨晚,伯宗又因为她跪了,还几乎是结结实实跪了一整夜!那人不是煞神还是什么?
江菱抱怨,“你不知那人恶毒的很?怎么就惹着她了。”
“是不是她碰巧看见你故意找你麻烦,才害的你跪了一整晚?”
李伯宗沉默。
沉默了不知多久,撑着快要倒下的身体握了握她的手,“先回罢。”
不想让她知道连梨就是他曾经那个妻子的事,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江菱点头。
回到帐里,李伯宗僵硬躺下,脸色更差了。
江菱在他旁边坐着,边看他躺着边叹气,“父亲那边你可有法子?”
父亲被关了几天了,这几天她试过,可……甚至连探望也不能。这让她不禁恨毒了李邂,这人岂敢!
心想等父亲过了这一劫,定要让他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李伯宗无能为力。
他仅仅只是个翰林院修撰而已,还是只当了几个月的那种。这阵子他甚至连翰林院都没来得及深入,又岂有那能耐能插手岳父那个位阶的事。
更何况……这后面还有连梨插手,那个仅仅两次见面,却次次都被天子牢牢紧张着的人……岳父想翻身,难如登天。
若是他没做过那些事,那还尚有一线生机。若是那些事真如李邂告发一样,他真的做过……那便是回天无力了。
他听说过王同知案,先帝因那件事震怒,波及了不少人。岳父他……李伯宗叹气。
江菱见他这样,不高兴了,“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父亲被抓了,家中如今只有他在朝为官,他不想办法,难道让父亲坐着等死?
李伯宗疲惫揉额,“菱儿,不是我不想想办法,而是岳父这事压根不是我能插的进手的。陛下命刑部侍郎和大理寺卿联合彻查,连亲人探监也不肯,我根本没有办法。”
江菱:“……”
她沉默一瞬,接着捏了拳,“……那便任由事态发展?”
李伯宗叹气。
江菱眼睛一酸,哭了。
李伯宗强撑着拍拍她的手,“不哭。”
江菱哭得更大声了,哭了许久,勉强收住时忍不住抽抽噎噎说出心中最担忧的事,“父亲倒了,他会不会死?还有家里……”
没了父亲,江家一夕便会跌落谷底,再不复曾经荣光。甚至,她这个丈夫也会被牵累,或许是被降职,又或许是远贬贫瘠之地,此生都再爬不上高位。
一想到那,江菱便焦躁难安,她又哭了,还紧紧扯着李伯宗的袖子,神情慌神的问怎么办。
李伯宗不知道怎么办,他现在腿太疼了,脑袋也疼,什么都想不进去。他用力揉了揉额,平复焦躁,接着拍拍她,打算先把她安抚下来。
可忽然,他脑袋一晕,接着眼前又一黑,瞬间人事不知。
只倒下时,好像听到江菱尖叫了一声。
李伯宗再醒时,已是下午。
身边无人,江菱不知去了哪。他揉了揉酸疼的膝盖,自己艰难起身。
也是这时,见帐门空隙一闪,有人进来了。是江菱,她眼睛红肿,失魂落魄。
李伯宗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江菱没答他,因为她还沉浸在刚刚得到的消息里。刑部和大理寺查出结果了,他们还不止翻出了一件事,曾经父亲在地方上所作所为,全被翻了出来。
父亲的案子已成定局,死局。
他们还说李辽的死也是出于父亲之手,除此之外还查到了袁尚书头上。就在昨晚,袁尚书也入狱了。
但江菱不想管他入不入狱,她只觉天都要塌了,父亲被判了死刑,且是不日就要行刑,没有任何余地。她脸色灰败,走着走着腿脚忽然一软,跌倒在地。
再也忍不住,她双手覆面,痛哭起来,“伯宗,父亲他,他要死了。”
说着说着,已是声嘶力竭,“刑部还说父亲贪污,江家阖族都要被抄……家里,家里很快就要没了。”
最后一字,哭得失声。
李伯宗瞳孔缩了下,他有片刻失神。
“已经……全查完了?”声音哽涩。
正失神着,忽然他手上一疼,他皱了下眉,视线看过去,原是江菱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正红肿着眼死死抓着他的手,“你快想想办法,快救救父亲,救救江家。”
要是江家就这么没落了,那她怎么办,以后怎么办?会有无数的人看她的笑话,也会有无数的人报复,她受不了那样的日子,也不想过被抄家后紧巴巴的日子。
指甲几乎已经掐进李伯宗肉里,她哭吼,“你快想想办法啊!”
可李伯宗能想什么办法呢,他木然,甚至心里还有点诧异,这件案子竟只是波及岳父,他还以为……也会波及他。
连梨她终究留了一线?脑袋愣愣发空,这个念头萦绕不去。
不过当天傍晚,他知道那只是奢望,他被贬了,从翰林院修撰一职直接被贬成未入流的官员,而且……之后连带的惩罚恐怕还远远不止于此。
江菱见他竟然还出神,更加尖叫,“你快想办法啊!”
李伯宗被唤回了神,他看着她,任由她的指甲掐进肉里。沉默一会儿,深深叹气,“刑部和大理寺的判决肯定是经过陛下同意的,而且你还说了,连袁尚书也未幸免,我有何能耐能……”
深吐一口浊气,李伯宗重重揉了揉额头。这几日他头疼的毛病就没停过,几乎无时无刻都觉有人在拿锤子砸他脑袋。
正揉着,脸上突地一疼,还带有指甲刮过的刺疼感。他愣了下,呆呆抬眸,就见江菱挥手又打来,她愤怒嘶叫,“你就是不想帮忙,你还再想着那个连梨是不是?”
江菱崩溃,“你上午昏迷时还喊她,你竟然还有闲心喊她,李伯宗你不是人!”
江菱疯狂朝他挥手,现在已经完全没了理智。父亲的判决对她打击太大,江家阖族被抄于她来说更是灭顶之灾,她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更是一想到今后的日子就心中绝望。
就在几日前,她原本还在想着父亲荣登尚书,她一定要狠狠再给方嫣一个教训呢,如今反而是她即将变成任人宰割的牛羊,她怎么能忍受的了?
她现在只想找个发泄口,而李伯宗是最好的发泄口,所以一怒之下把气全撒在了他身上。
李伯宗在接连被她挠了几下后,眉头越皱越紧,忽然,他手上用力,终于制住她,他咬着牙,“你冷静点!”
江菱愤怒:“你让我怎么冷静?!”
她现在冷静不了,只要想到今后情形,她就要疯了。
而且他上午竟然还唤那个女人的名字!她真的很讨厌这个名字,也极其讨厌那个民妇。而那样一个黄脸婆,她的丈夫时隔几月竟然还没有忘了她。
这让她如何不恨!
甚至此时脑袋一轴,想到营地中恰好有同一个名唤连梨的人,忍不住开口讽刺,“不会是昨日遇见那位娘娘,就觉得名字相同那村妇便也和对方是一样的命吧?她也看看她配不配!”
对于村里那个连梨的厌恶,甚于陛下跟前那位娘娘,好歹对方只是名字和人让她讨厌,另一个是她一想到就恶心,恨不得对方早早入了土。
才骂完,江菱看见自己的丈夫脸色一僵,也不知为什么僵,她声音更大,怒气冲冲,“那姓连的不过一粗鄙村妇,你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还想着她!”
李伯宗脸色更僵,这回不是僵于她口中的话,而是僵于她的音量。她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而这事被人听到了对他来说只会是雪上加霜。
“你小声点。”
江菱偏不,“那不过是个贱人,李伯宗我告诉你,你再想那个叫连梨的村妇,我和你拼了!”
李伯宗脸色铁青,他望一眼帐外,压制住她挥手又想打他的动作,“你偏要闹得人尽皆知?”
“偏要惹得陛下忌讳?”
江菱心想陛下忌讳什么?有什么好忌讳?就因为一个名字?
呵呵,那这个名字还真了不得,提都不能提了。
心中讽刺,嘴一张就继续说,可电光石闪间,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忽然闪过。她皱了下眉,心里下意识否定,觉得不可能。
可看着此时李伯宗的脸色,又想起昨日他好像是特地去等着的……如此,又怎么想怎么觉得好像有点可能。
她从前总以为他曾经那个妻子是个黄脸婆丑八怪,可万一……不是呢。
江菱看着李伯宗的目光忽然变得直愣愣,绷着声音,“你昨天是特地去等着的是不是?你就是为了见她一面是不是?”
视线中,竟然看到她的丈夫神情愣愣的失神了许久,似乎没想过她会这样问。
失神过后,才恢复正常否定。
江菱脸色彻底皲裂了,如此不同寻常的反应,证明她心中的猜测落实。
陛下身边那个连梨,还真就是她这丈夫曾经那个妻子连梨。
难怪他刚刚特地让她小声,难怪曾经从来没见他囔过的名字,上午极度疲乏之下他竟是梦中唤出了声。
那人就是连梨,那个被李伯宗休弃过的连梨。江菱脑袋要炸了,脾气也要炸了。
她死死瞪着李伯宗,“是她,就是她对不对?父亲的事是她害的是不是?江家现在如此,也都是因为她是不是?”
李伯宗绷着脸,“不是。”
江菱愤怒,“你还骗我!”
心中已经笃定,她没有猜错。
她咬紧了牙,呵呵,她不会放过她的。姓连的害她是不是?那她一定要让她尝尝一样的滋味!她嫁过人,早非清白之身却还瞒着天子哄骗宠爱,她要揭发她!
没有一个男人受的了自己的女人竟然曾经嫁过人,还是个不堪且被休弃的人,只凭这点她就能让她被打入冷宫!
她给她等着!江菱气势冲冲的冲出去。
李伯宗眼疾手快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江菱恶狠狠,“我要让她死!”
李伯宗心想她真是疯了,她这一去连梨会不会死他不知道,但江家把这样的丑事暴露了,死的绝对会是江家。
这也是他从认出连梨起,就一直瞒着江家人的原因。死死拉住她,不让她去。
江菱怒了,“李伯宗你给我放开!”
李伯宗:“你还想江家雪上加霜不成?”
江菱冷冷一笑,完全不在乎了。江家已经如此,还能更糟?
极力挣着,怒视李伯宗,“松开!”
李伯宗怎么会松,死死压着,“你冷静一点!”
江菱咬牙,好,好他个李伯宗。不松是吧?她深深吸一口气,停下动作,“行了,松开,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