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鸢鹿鸣by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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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第四章 妄念
堂堂一国之君,每到了官衙散值之时,便会偷偷的飞檐走壁,来到贵妃的宫里蹭饭。
在贵妃的宫里,约莫十天有八九天可以遇到皇帝。
在贵妃的宫殿里,鹿壑就是个普通的家翁,善鸢便唤他一声义父,他还乐呵着。
贵妃对着皇帝的神色淡淡,皇帝也不恼火,对着善鸢招了招手,善鸢内心颇为尴尬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很显然的,贵妃娘娘今天不想搭理人,可皇帝硬要来蹭饭,所以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融洽,善鸢的眉毛抖了抖,之后在皇帝殷切的眼神下走到了贵妃的身边,当起了两人之间的润剂。
贵妃瞧见了善鸢,脸色和缓了不少,“怎么毛毛躁躁的?快坐下来净手。”舒染染拉过了善鸢,一双美丽的眸子轻轻地眨着,便让人觉得好似跌进了一汪春水之中。
舒染染独宠多年当之无愧。
就算已经年近半百,书染而依旧风韵犹存,看起来像个三十来岁的少妇,有着最动人的女人韵味儿。
“颂仪,吩咐上膳。”
在长春宫里,皇帝的地位还要排在善鸢之后。
有鹿壑在,母女俩也不多说话。正好,天家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等到用完膳以后,贵妃这才正眼瞧了皇帝一眼,“今日是十五,还请皇上移驾凤銮宫,莫给妾身添堵。”
凤銮宫里那个不能对皇帝撒泼,对她可是不会手软的。
“染染……”鹿壑眼神透着哀伤,不过舒染染不为所动,最后鹿壑只得妥协,“明日我再来看看你。”
“不必了。”舒染染冷冷的回应。
在善鸢记忆中,鹿壑和舒染染也是有关系平和的时候,只是在鹿鸣离开之后,这样的平和完全被打破了。
舒染染心中怨着鹿壑。
也只有她敢恨鹿壑。
因为鹿壑爱她,却无法护着她和她的孩儿。女人在没有孩子的时候,可以为了爱情一无所惧,可是在有了孩子以后,却发现男人的无能、无用,可此时已经没了离去的机会。
“阿鸢,多陪陪你义母,义父先走了。”鹿壑无奈,起身离去。
“儿臣遵旨。”这一声儿臣,也是皇帝对她的宠爱。
善鸢望着鹿壑离去的背影,在心中悄悄叹息。
想来,今日舒染染的心情一定很差,这绝对不是提起她婚事的好时机,毕竟皇帝和舒染染还寄望着她能给她做儿媳妇呢!
真要说起来,这样的话题,就没有一天是合适的!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善鸢很快的就忘了姬洛对他说的那些话,她心中还惦念着,在回到长春宫之前,颂仪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在确定皇帝走远了以后,舒染染握住了她的双手,“囡囡,你三哥哥回来了,可是他在路上受到伏击,受了伤。”囡囡是善鸢的小名,只有舒染染和鹿鸣这么喊她,是个专属的爱称,听着特别窝心。
“兄长归京了?怎么受伤了?伤哪儿了?”善鸢知道鹿鸣定是要回来一趟的,毕竟先皇的国忌日也将至,今年没有战事,他若不现身,会引来弹劾的。
鹿壑的皇位说名正言顺也是,可总有那么点不顺的部分。路壑是先帝的侄儿,在登基的时候先帝已经只有一个智力有伤的孩子,所以鹿壑一嗣过继了一个孩子给先帝延续香火。
为了杜绝流言蜚语,鹿壑强烈要求子孙尊重先帝,以杜悠悠众口。
当年,皇后本来执意要过继的是鹿鸣,也还好鹿壑态度坚定,没让这事儿成了。
想到这儿善鸢秋便感到不平。
舒染染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善鸢的表现,善鸢那紧要、关切的模样实在不假,舒染染沉郁了一个下午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两个时辰前传来的消息,义母无法出宫,明日宫门开启,还得劳烦阿鸢出宫一趟,去替我瞧上一瞧。”
善鸢一心在路名受伤的事儿上面扑腾,丝毫没注意到舒染染探究的眼神,“明天城一开,我便去。”
“那自然好,这是要办得隐密,你三哥哥受伤的事,不得外传。”不然真的要他命的人,可多了呢!
善鸢这一夜几乎是无眠的。
说起来,她已经将近一年没见到鹿鸣了。
上一回见面也是在先皇的国忌上,那一天她心里很委屈,因为鹿鸣错过了她的及笄礼,事后也没跟她道歉,在那之后,两人似乎一直没有和好。
善鸢瞪大了眼睛,瞅着她的床帐,她的床,是出自江南刘大家之手,刘大家的绣艺惊人,一年只绣一幅,那一幅是有价无市,就连皇宫里都只有三幅,一幅是山河图,在皇帝的库房里,一幅是小幅的孔雀开屏,挂在贵妃的床头,最后一幅则是她整个帐顶,那是千手观音绣样,当年连太后都想要,却被鹿鸣用军功讨去,挂在她的帐顶,只因为她那阵子常常梦魇。
鹿鸣对她太好了,好到她心中不断地生出妄念。
可她知道,鹿鸣并不想娶她!她亲耳听他说过的!
好不容易,她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她觉得能够相伴一生的男人,她本不该再私下见他了!
他们俩并无血缘关系,又孤男寡女,怎么适合这样私下相见?未来各自婚嫁的时候,岂不是给未来的伴侣添堵?可是一听到他受伤了,她又如何忍心不去看他?
她和鹿鸣第一见面,也是在先皇的国忌上,那一年,是先皇的第一个忌日,在那一日,先帝梓棺移入皇陵,同时……朝天女殉葬。
四十六条鲜活的人命,在众人的面前被夺去。
这是南泱国初代君主定下的老祖宗归规矩。
开国皇帝草莽出生,与皇后恩爱情浓,可这并没有阻止他广开后宫,绵延子嗣,开国皇帝在死前一道遗诏,把后宫除了皇后以外的女子都带走了。
这些女子被称为朝天女。
不管是曾生育的,不曾生育的,受宠的,不受宠的,一个个自愿,或者非自愿地殉葬,这变成了开国皇帝对子孙的规训,世世代代承袭下去。
凡举家族中有女子成为朝天女,母家就能得到可以传袭的官位甚至是爵位,作为对妃嫔的安抚,许多没落的世族甚至会在皇帝即将殡天的时候将家族女子送进宫作陪。
毕竟年竟还小,善鸢被一众女子一同上吊的场面吓得哭了出来。
年纪大的妃嫔那是认命了,可是年轻的那些美人、贵人,有一些是被生生吊上去的。
鹿鸣自己也吓得脸色惨白,却是将幼小的她护在怀里,他那时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她在他怀里感受到了他的战栗,或许就是在那一刻,两人之间的情感产生了共融,让他们之间多了一股亲昵感。
从那一天起,她就对这个温柔的小男孩很有好感,每每跟着母亲进宫,都喜欢跟着他。
那时她的父亲还手握重兵,所有的皇子女都喜欢跟她亲近,可她谁也不亲,就只喜欢跟在鹿鸣后头,像是鸭子的小尾巴,走路还摆呀摆的。
如今她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恐惧,记忆中似乎只剩下了那一年他的温柔。
也不知这些年发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两人之间事件行渐远,直到如今,似乎已经没了什么牵系。
只是,兄妹。
寅时刚过,天还未亮,善鸢便从床上坐起了身。
“郡主,可有什么要吩咐的?”丝韵从床榻上起身。
自从父亲战死,善鸢就浅眠,年幼的时候夜里还要人哄着睡,年纪大了一些能自己睡了,可是脚榻上总是要有人值夜。
这块脚榻长年由丝韵和竹声轮流睡,上头已经铺了暖和柔软的褥子和锦缎做的被子。
就算被褥很软和,丝韵也睡得很浅,几乎是在善鸢一起身,她就跟着清醒了。
“准备洗漱,等会儿请庆喜准备马车,咱们出宫一趟。”庆喜是皇帝鹿壑身边的庆忠公公的大徒弟,在长春宫当差,只要他一声吩咐,内务府马上会准备好马车。
倒也不是信不过五皇子,只是事关鹿鸣,还是得谨慎的处置,以免一个不小心,鹿鸣便要背腹受敌。
鹿壑毕竟是由王爷的身份登基,当年上位十分艰难,就算他有心和舒染染一世一双人,情势也不容许他这么做,他的子嗣以皇帝来说并不丰,可是如今已经临近成年的皇子也有七个了,鹿鸣身为贵妃之子,又是太子之下年纪最大的皇子,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他瞧,只要稍有不慎,迎接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是。”丝韵精神来了,只要能让两个小主子见上一面,她能高兴个一整天。
善鸢也不是不知道丝韵的心思,只能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第五章 相见
半个时辰过后,善鸢和丝韵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宫女衣装,低调跟着长春宫正要去浣洗的宫女的队列,此时颂仪追了上来,把一个漂亮的匣子交给了善鸢,“郡主,娘娘不方便走这一趟,吩咐了婢子把这个匣子交给郡主,请郡主务必转交给王爷。”
“好的。”善鸢捧着那个漂亮的匣子,内心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这天家的母子也真是难,等孩子封王立府以后,要见上一面,是难上加难,等孩子有了封地以后,母亲就被留在京中,像是个人质一样。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匣子,却是万千母爱,善鸢拿着那个小匣子,只觉得这个匣子无比的沉重。
“我会把匣子好好的转给兄长的,让义母放心。”
“就交给郡主了。”
善鸢徒步走了很长一段路,她也不喊苦,只是这娇贵的人儿,额际已经沁出了粉汗。
要出宫一趟对她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不能让人察觉,这偌大的深宫之中看起来富丽堂皇,可实际上底下黑暗的很,各种势力错杂,稍加错漏,都能引发腥风血雨。
善鸢跟了一路,却是在走到浣衣室的时候觑空拐了个弯儿落队。
在那小路的尽头,已经有人候着,那是一个带刀的护卫,隶属于羽林军,他的手腕上绑了个五彩的长命绳,这是今日的秘密信物。
善鸢跟着那护卫约莫两刻钟过后,那身材颀长、长相端正的带刀护卫对着善鸢道:“要委屈郡主了。”
对于美丽的小姑娘,男人都有着一种先天的保护欲,一想到要委需小姑娘搭上颠簸的货车,那护卫心里就不免难受。
既然是低调出皇城,那便无法搭上舒适的马车,而是必须搭上宫人补给货物的货车。
“不妨事的。”善鸢不是那么娇气的主,在这一点,皇帝把她交给贵妃是正确的,如果交给皇后,那怕是要被养歪了。
善鸢和丝韵一同上了马车,就着不是那么舒适的马车出了宫门,显然贵妃已经打点过,一路上非常的顺畅,马车一路通往上东市,善鸢在上东市下了车,走进了京城最知名的首饰铺子缘翠楼。
这缘翠楼背后的东家就是善鸢,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当朝女子以恭顺为美德,士农工商,士族又要重显家风,又需要大量的资金,所以小娘子们手上多半有一两家店铺,却不轻易透风,有时候连丈夫都弄不清妻子到底有多少家底。
缘翠楼日进斗金,却不是善鸢手下最赚钱的产业,她的产业能够业绩蓬勃、蒸蒸日上,左不过也离不开鹿鸣的鼎力相助,缘翠楼所有的宝石都是他让手下押送回京,用最实惠的价格算给善鸢的。
善鸢和丝韵熟门熟路的走到了柜台后方,猫下了身子,店里的掌柜对这一切似乎习以为常,处变不惊,在合适的时候敲了三下柜台,丝韵打开了柜台后方一个小暗门,两个人就这么钻了进去,掌柜的用后脚跟踢上了那暗门。
喀哒一声,门阖上了。
钻进了柜台后方的密道,里头倒是干净整洁,而且还很明亮,地面上镶嵌了上百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每一颗都是千金之数。
善鸢和丝韵一路往前走,在中途还有一张小桌子,摆了两张椅子,有煮茶的工具,这条秘道一直被鹿鸣用来传递消息,这张桌子却是特意摆给善鸢的,进了这条秘道却无法一口气走完全程的,也只有善鸢了。
说起来,善鸢这是第二次走这条秘道,上一回也是为了见鹿鸣,那一回她满腹委屈地到鹿鸣的府上,只为了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远赴北疆、为什么要躲着她、为什么要跟那群王子公孙说他不愿娶她?
那一日,他低垂着漂亮的眉眼,就这么静静的瞅着她,没有说什么,抿了抿唇,吩咐府里的管事好好的招待她、再好生把她送回宫以外什么也没说。
他头也不回地随着大军离去了。
他一个皇子,再怎么不济都不需要到前线去,难道他不知道皇后和太子都盯着他的命吗?
可也正因为皇城里头盯着他的人太多,所以他才选了这条路,如今他也成功了,成了皇后和太子轻易动不得的人。
所以他们暗中想要伤害他。
善鸢以为,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她的心已经平淡如水,可是想起这个儿时陪她走过丧亲之痛的兄长,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揪心,一想到他又受了重伤,依旧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紧张。
善鸢轻轻叹了一口气,丝韵已经将茶水煮好,她轻啜了一口茶,虽然心急,却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自己的脚程,她自己也明白,勉强不来的,不如好好的歇一会儿,以免到时候走不好了,还累得丝韵得背着她走一路,就算丝韵不会有第二句话,她却做不了这样苛刻的主子。
丝韵拿出了干净的碟子,放了两个小点心,一口一个,刚好是善鸢的食量,善鸢心怀感激的将点心配着茶给用了。
她们俩是身负任务的,不是出来郊游的,可这也不减丝韵对她处处维护、处处周到。
她对丝韵的感觉特别的复杂,毕竟丝韵是他特意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就算想要忘了他,每一回接受丝韵的照顾,就会想起他。
以往不觉得,如今想来却觉得这个男人心机重得过分,明明说不娶她,在外头对她很冷淡,可又让她不得不惦记他的好。
休憩了一会儿,两人继续在这底底下的密道里头行走,又走了将近三刻钟的路程,这才抵达了终点,丝韵扣了扣那沉重的铁门,敲了第二下门就开了。
“哎哟小祖宗总算来了!王爷又闹起来了,怎么都不肯好好听莫军医的话啊!”来人的声音极快,要不是听习惯了,那还真的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安总管你冷静一些,我马上过去看看。”善鸢脸上带了一点点的笑意,虽然并不是应该笑的时候,可是再见到安德公公对她来说是一件特别温暖的事,老公公叨叨絮絮,呶呶不休的嗓子对她来说也是种安慰。
在她父母双亡刚到贵妃宫里的时候,安德公公也常常陪着她,每次见她掉金豆豆,便会小祖宗、小祖宗的喊着,还会吩咐徒子徒孙给她骑大马,整体而言,这个老公公善鸢是很喜欢的。
不过这安德的名字里虽然又有个安字,又有个德字却不是什么善茬,他是排名第一的大内高手,当然……这件事除了皇帝和鹿鸣之外,没有人知道。
皇帝偏心贵妃和鹿鸣,偏的心安理得、不加掩饰,早就已经把两人推到风头浪尖,所幸鹿鸣本身极有能力,这才不至于在皇后和太子明里暗里的加害中落马。
安德如今在荣王府里头当总管,是鹿鸣在京中的耳目,安德和掌管东厂的大掌印是双生兄弟,在上京也可以说是横着走了。
如此威风凛凛的安德公公遇到了荣王却是束手无策。
天生以一物克一物,那杀伐决断的荣王只有一个软肋,他费尽心思藏着的软肋。
“本王无碍,起开!”
“王爷,您就赶紧把药喝了吧,您不赶紧好起来,贵妃娘娘可要寝食难安了。”
“本王不是说过了,不许把消息往宫里传!”
寝房里头的争执声戛然而止,转为低沉不悦的嗓子,“你们把她叫来了?本王的吩咐都当耳边风了?”
鹿鸣从小习武,又在战场上培养出了绝佳的听力,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分辨出了门外的脚步声,一双来自丝韵,几近无声的暗卫,另外一双来自世家贵女那种慢悠悠的脚步。
而这样的步调又独属于那个人,令他魂牵梦萦,无数次在梦里响起,当他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却又发现只是一场梦。
“王爷,不告诉准王妃,她怎么会心疼您呢。”蔚洕一阵挤眉弄眼,左眉上的疤像只扭动的蜈蚣,让他无端想要揪他的眉毛。
鹿鸣的心中一阵骚动。
确实,他很想见她,可他不想让她瞧见他如今狼狈的样子,也不想让身边的血腥吓到她。
“准王妃一听到您受伤了,马上就主动要求来探视您了呢!”蔚洕也是了解自己主子秉性的,虽然极难伺候,但有的时候也挺好哄的,尤其是涉及那位主儿的时候。
鹿鸣抿着唇,那失去血色的平直的像是被尺子画过,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丝韵在门口通传了一声,门马上被打开了,开门的是鹿鸣王府的小厮望水,望水的脸色紧绷着,在瞧清门前的善鸢之时,脸上明显的放松了。
鹿鸣耳边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靠近,他的心慢慢的像是被融化了一般,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却是不彰显。
在北境上了战场,开始与敌军厮杀以后,他便染了一身肃杀之气,又冷又硬,有了止小儿夜啼的凶名。
善鸢走过外室,走进了寝间,她第一眼就望见了鹿鸣,从上一回见他至今过了多久的日子,她明明娴熟于胸,却只能故作不在意,就算他端着一张冷脸刺痛了她的心,她还是大步走到了床边。
第六章 想她喂
鹿鸣的寝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冷硬,所有的摆设都金贵,可是简朴而充斥着一股孤索的味道。
他的床是一张巨大的架子床,床架的雕工是简单的方形图样,挂着玄色的床幔,床幔上绣了象征王爷身份的金蛟,那金蛟似乎是这整个寝房里唯一绚丽的颜色。
善鸢对鹿鸣的美学本也没有什么寄望了,连多看一眼都不费心。
“又不喝药了?以前是怎么劝我的,自己如今却不喝药,难道是怕苦?”
善鸢平时文文弱弱的,说话的声音可温柔着,可面对鹿鸣,脾气就大了起来,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这般的变化。
“不是怕苦,是不需要,我无事,不需喝药。”光是不需,就说了两次。
鹿鸣望着善鸢,虽然看似蛮不在乎,实际上心里却是近乎贪婪的渴望着与她更加亲近,他的十指悄悄的收紧,紧张得口干舌燥,脸上的表情越发严峻了起来,脸黑得像是锅底一般。
鹿鸣不喜欢吃药,不是因为怕苦,而是因为不喜欢依赖药性,加之幼时曾被人下药暗害,让他对药物敬谢不敏,这点善鸢是明白的。
她轻喟了一声,对着蔚洕说道,“你们先退下吧,有需要我会唤人。”这人好面子,有其他人在,还能跟她倔上一阵子,她必须得清场,速战速决。
蔚洕收到鹿鸣杀人的目光,可他深知鹿鸣的秉性,虽然事后免不了秋后算账,不过把善鸢引来应该也能功过相抵。
在善鸢在的时候,听善鸢的准没错,因为在鹿鸣这儿,善鸢不会有错,错的肯定是别人。
“是,如果有需要,奴才随时任凭郡主差遣。”话说完,蔚洕像是脚底抹了油一样,连忙和丝韵一起退到了耳房的屏风后面,寝房里头有一条拉铃,不需要扬声,只要拉了就能呼唤在耳房的侍者,有效的保护了主子的隐私。
鹿鸣脸上依旧是一片淡漠,不知情的人会觉得他很冷情,就算面对善鸢这么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大美人儿也能用超脱世俗的心态去面对,就连善鸢都要给他骗过去了。
善鸢知道鹿鸣一直在疏远她,虽然对她依旧万般照拂,可在人前却对她十足冷淡,甚至在外头说了一些不动听的话,这些话总是会被有心人传进她耳里。
明知鹿鸣不可能讨厌她,可她还是心里觉得难受,曾经如此亲密无间,可是到了某一天,他却把她远远甩在身后,从来不曾给她只字片语的解释。
一边对她好、一边对她冷淡,让她想要放下他,却无法放全。
再见鹿鸣,善鸢心中产生了一股钝钝的疼,她在他身边落坐,蔚洕显然已经有蓄谋,脚踏上面放了一张精致的绣凳。
坐定以后,善鸢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小匣子递给了鹿鸣,“这是义母要我交给兄长的。”
她这么唤他,眸子直勾勾的瞅着鹿鸣不放,眸底带了一点不驯。
以往她总爱唤他三哥哥,或者鸣哥哥,从他封王决心赴北境投笔从戎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许她这么唤他了,在公众场合,他要她喊王爷,在私底下,则是该称呼他为兄长。
多进一步都是逾越。
“嗯。”鹿鸣嗯了一声,收下了那个匣子,放在身子的另一侧,两厢便陷入了沉默当中。
善鸢对他有气,鹿鸣心里明白得很,他在心里悄悄的喟叹了一口气,明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每每见了她,却是笨拙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想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起头,有多少次他想要把她搂进怀里,恣肆的疼爱,可是却怕自己只要抱住了她,就会耽溺其中,再也想不起自己肩负的使命。
他只能冷着她。
冷久了过分,两人之间却是生分了。
他也不知该如何弥补,如此骤然相见,实在出乎意料之外,面对她的目光,鹿鸣的声音有着讨饶的意味,“阿鸢……”
“药再摆下去要凉透了,是鸣哥哥自己跟我说的,药要趁热喝的。”善鸢并不领情,她打断了鹿鸣的话头,显然不想听他说话。
善鸢拿起了药碗,碗身已经凉了,她拿起了药碗,递到了鹿鸣的面前,“不喝药,是要我喂?”她挑了挑秀致的眉。
鹿鸣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分明是以前他哄她吃药的时候说的呢!
风水轮流转,如今这话居然从她嘴里说出来了。
可那时她是乐意他喂的,如今她却不见得乐意喂他。
他想她喂他的。
可这样的话,他怎么好说出口?
“……”鹿鸣不置一词,目光沉沉,一双黑漆漆的眼直勾勾的望着善鸢。
鹿鸣知道她有多坚持,如果他不自己动手,她便真的能动手喂他,他做梦也想给她喂,不是用调羹喂,是用嘴喂。
胸膛里面,仿佛有蝴蝶在飞舞,驱策着他,利用这个机会,与她更加的亲近。
果不其然,鹿鸣迟迟没有动作,善鸢终于忍不住了,她拿起了调羹舀了一勺,那药水黑漆漆的,随着调羹凑近,凑到了鹿鸣的嘴边,药味扑鼻而来。
鹿鸣紧抿着唇,怎么都不肯喝下,“兄长莫非是真的怕苦吧!”鹿鸣不喝药的时候,确实棘手,以往有贵妃在,做娘的掉掉泪还能逼他喝点,要不就是要她在那儿东哄西骗的,才能让他乖乖的把药服下。
所幸,鹿鸣身强体健,真的抱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伤口疼,不想喝苦的,除非……阿鸢愿意与兄长同甘共苦。”他的声音淡漠,可是对善鸢来说,听起来却有着不一样的意味。
同甘共苦,这样的话语他以前也说过,在她怎么都不肯喝药的时候,有那么一回鹿鸣含着药水,就这么对着她的唇哺了进去。
那时她年纪很小,只觉得这就像母亲哺喂孩子一样,可后来她才渐渐明白,这似乎是夫妻之间才会做的事。
那又如何?
反正鹿鸣也从来没有把她当对象看待,总归是她想多了。
善鸢心里头又是一阵酸涩,她低下头望着那碗药,只觉得鹿鸣是想借此让她知难而退。
她才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她今天一定得让他把药喝下去!
善鸢心里有了决断,她放下了调羹,低下了头,以口就碗,含住了一大口药,接着把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头。
鹿鸣实在比她高太多,她的双手搭着他的肩膀仰着唇,对准了他的唇就这么印了上去。
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袭来,萦绕在他的口鼻之间,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起了强烈的欲求,更别说了,善鸢对他毫无防备,真的把他当兄长看,过分天真了一些。
软玉温香的身子就这么靠了上来。
她的气息很甜美,跟儿时胖嘟嘟的在他脸上香一个的那种触感相差太多了。
记忆在脑海里面快速地翻飞,她小时候的模样和现在的模样逐渐重合。
其实鹿鸣也就是抱着逗一逗她的心思,她再递来一汤勺,就算是毒药他都喝。
善鸢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鹿鸣也不好拿翘了,他配合地张嘴,药水从他的唇进入,流入了喉头,暖了胃。
善鸢在把药水哺进去以后,快速的后退,鹿鸣喉结上下滚动着,她仿佛听见他发出了一声轻喟,那声音让她脸上不知怎地一热,明明嘴都凑上去了还没有此刻这么害羞。
她没把鹿鸣当男人看,只当他是兄长,可在把药喂下去以后,她却突然有点心慌。
“药……不苦吧……”鹿鸣的目光灼人,善鸢只觉得,如果不说些什么,他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不苦,这药很甜。”鹿鸣很少笑,不过他此时嘴角却微微扬起,呈现了上扬的角度,他的唇薄利,上唇尤薄,给人以冷厉之感,线条刚毅,唇峰线条分明,唇珠小巧精致,平时不笑的时候,像是用尺划过的一般,禁欲冷酷,如今这一笑,当真给人一股惊艳的感受,如同枯木逢春,什么都鲜活了起来。
比起那笑,更让善鸢心中躁动的,他说的那个甜字。
善鸢更局促不安了,“既然甜,那你能自己喝了吧……”他把药碗和调羹一起递给了鹿鸣,可鹿鸣没有接过。
“没力气,还是阿鸢来吧。”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好像等着善鸢再一次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