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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卿仙骨by木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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烁烁辉光里,一紫衣男子负手站在花亭中,袖揽清风。
“祝哥哥!”
流筝清亮的声音随风扬起,花亭中的人闻声转头,流筝这才发现,除了祝锦行外,花亭中另有一女子,看见她走近,似笑似讽地瞥开了眼。
姜盈罗,她为何会在这儿?
这是太羲宫长老姜怀阔的女儿,与流筝一向不对付,她俩的恩怨从幼年抢一只雪狐说起,十几年间桩桩件件积羽沉舟,已成不共戴天之势。
见了她,流筝脸上收起笑,走进花亭时,自以为冷漠地哼了一声。
祝锦行同流筝解释道:“我在掣雷城遇见姜姑娘,她受了伤,又被夜罗刹们围攻,正好我要来拜会伯父伯母,便顺路将她捎回来了。”
流筝闻言,转头去打量姜盈罗,见她妆容精丽,两靥带笑,哪里像是受伤的模样。
懒得理她。
流筝重又高兴起来,问祝锦行:“听说掣雷城是妖魔聚纵之地,祝哥哥到那里去做什么,追缉大妖吗?”
祝锦行说:“不是,是去请见一位与红莲业火有关的人物。”
“谁?”
“西境莲主。”
流筝蹙眉沉吟半晌:“我怎么没听说过西境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这位莲主近些年才渐有声名,他一出世就统御了掣雷城妖魔七部落,是如今西境的无冕之王,不过他神秘莫测,行事低调,你没听说过也正常。”
祝锦行自嘲地笑了笑:“莫说你没听说过,我在掣雷城待了一个月,搬出了听危楼的名头,却连他一面也未见着。此番我来太羲宫,正是想请濯尘兄与我一同前去,或许再加上太羲宫的面子,能见得这位莲主一面。”
流筝听罢心有戚戚:“连你也不见,这什么莲主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她神情灵动,声音清澈,得她一句安慰,令祝锦行心中十分受用,他目光温柔地看着流筝,抬手为她拂去肩头的一朵落花。
流筝问他:“若是我哥答应同你去掣雷城,能带我一起吗?”
姜盈罗冷冷看着他俩,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轻嗤道:“雁大小姐,掣雷城可不是北安郡,你当夜罗刹与愚蠢的凡人一样好糊弄么,只要你坐着铁鸟飞两圈,就把你当成仙女供在神龛上,朝你千叩万拜。”
流筝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眼见着两人要吵起来,祝锦行连忙打圆场,轻轻揽过流筝的肩,将她扶到一旁。
祝锦行说:“姜姑娘在掣雷城里受了气,不必同她一般见识。”
流筝瘪了瘪嘴:“那带我一起去掣雷城的事……”
“宫主和几位长老马上要过来商讨这件事,你先回去,我会酌情与他们提。”
流筝听罢,指着姜盈罗道:“让她也走。”
祝锦行的表情无奈又好笑:“姜姑娘在掣雷城也待了不少日子,里头的情况,需要她做补充。”
流筝听罢自觉无趣,轻哼了一声:“那好吧,我走了。”
祝锦行道:“我送你出去。”
他将流筝送到迎仙院门外,一路上折了几支桃花和海棠哄她开心。流筝不是小气的人,高高兴兴接了,说要带回去用仙瓶养着,能开一年不败。
“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见四下无人,祝锦行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流筝打开瞧,里面平整放着一摞符纸。
那符纸金光闪闪,是以晒足千年阳光的仙竹为纸浆,以赤金三涂三晾覆盖其上,再以毕方血炼成的丹砂描边制成。此符纸名为阳猷符,是听危楼里长老级别的符修才能用的符纸,妖见妖避,魔见魔愁。
流筝瞪大了眼睛:“这是……送给我的?”
祝锦行含笑道:“去年不是答应过你么,你若能学会画符引雷,就送你一件大礼。”
这礼可太大了,不仅难得,且十分合流筝的心意。流筝高兴地收起盒子,见四下无人,飞快地抱了他一下。
望见他温柔含笑的眼睛,流筝脸上一红,转身跑了。
祝锦行转身回迎仙院去,在他们身后,一支桃花灼灼迎风,飘下一瓣火影金焰的莲花瓣。

第06章 讨好
客院里,季应玄姿态安闲地靠在斜榻上,将流筝送给他的药瓶不住地抛向半空,又拢掌接住。他的手指修长,骨节也生得漂亮,转着那两寸高的薄胎小瓷瓶,仿佛随时能将其成粉末。
看罢莲花照见的雁流筝与祝锦行卿卿我我那一幕,墨问津觉得,莲主大人真正想捏碎的,其实是他的头。
“你方才说什么,她喜欢我?”季应玄声音淡淡。
墨问津长长地“呃”了一声,勉强解释道:“女人心,海底针,保不准她个个都喜欢……”
“是吗。”
季应玄抬手,墨问津以为以为要挨削,猛得向后跳了一步,然后才反应过来隔着红莲镜,莲主的巴掌打不到他脸上。
胆子便又大了些,出主意道:“其实莲主您未必比不过祝公子,他只是送了几张破符纸,您可以送些别的,将这一局扳回来。”
季应玄说:“我为什么要送她东西,我是来报仇的,不是来争宠的。”
墨问津讪讪:“那倒也是。”
季应玄挥袖收拢监视雁流筝的红莲花瓣,仰在斜榻上阖起双目,不说话,只是眉心若有若无地蹙起。
墨问津以为他要休息,正欲拔脚开溜,忽然又被叫住。
“雁家人一贯狠辣无情,竟然养出这样天真多情的女儿。”
“啊?”墨问津有些摸不着头脑。
“取回剑骨的事不宜久拖,若雁流筝是个捷径,确实应该从她身上下手一试。”
也不知他是在向墨问津解释,还是在说服自己。半晌,他抬目看向墨问津,语气散漫又理所当然:“我看你方才又在做什么机括,正好拿给我,去送雁流筝。”
墨问津霎时如晴天霹雳,紧紧捂住怀里的半成品:“这个不行,这个一点也不好玩,莲主大人您另寻——”
“三天,做好给我送过来。”
季应玄说罢便挥袖收起莲花镜,空留墨问津在千里之外的周坨山里哀嚎。
自从祝锦行来到太羲宫后,季应玄已经三天没有见到雁流筝了。
除了送些吃食,没有人管他。
大概在旁人眼里,他这样的凡人,与大小姐捡上山的阿猫阿狗真的没有区别,平常别饿死别弄丢,等大小姐想起时逗弄一番,便是他的造化。
太羲宫越是娇宠雁流筝,越是显出他们对别人的傲慢。
她不来,季应玄倒也自在,有时回掣雷城去处理些琐事,有时佩着她借予的紫玉灵符,在太羲宫各处走动探查。除了承载太羲伏火阵的止善高塔等重地进不得之外,能去的地方倒真不少,只是他细细查了个遍,也没找到与当年剑骨之事有关的记载。
十年,足够他们将一切证据抹平。看来雁流筝竟成了唯一的下手之处。
季应玄决定在雁流筝面前露一露脸。
红莲照见雁流筝在后山水崖下,季应玄慢悠悠寻过去,在瀑布旁的竹林里看见了她。
数丈外水瀑击石如碎玉,清寒的水汽将竹林洗得格外青翠,在这夺目的翠绿中,一袭浅紫色的衣影翻转腾挪,时有破风声扫过竹林。
季应玄从旁看了一会儿,颇有些惊讶,垂目掩住眼中讥讽之色。
雁流筝竟然在偷偷练剑。
她没有命剑,手中握着一把粗糙的桃木剑,像是她自己偷偷做的。
雁流筝看见季应玄,也被他吓了一跳,收起木剑,乌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待喘息定后开口问他:“季公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季应玄说道:“我已将机关鸢改好,这几日总不见雁姑娘来寻我,实在清闲,就想找个地方试飞一下,听说后山这边人比较少,就过来瞧瞧,打扰雁姑娘练剑,实非有意。”
流筝颇有些惊讶:“你竟这么快就改好了?”
季应玄摊开掌心,其上躺着一枚玄铁色的圆球,球身遍布机关契合的纹路,瞧着像花纹繁复的别致宫铃。
“雁姑娘要试试吗?”
他眉眼温和含笑,被水汽竹风涤过,更显风清神逸,如濯濯春柳、芝兰在野。
流筝望着他怔愣,回过神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从他手中接过圆球。
这只机关鸢是用机括术制成的,但其中也注入了些许灵力,来减轻它收缩成球后的重量。流筝念出开启机关鸢的咒语,将其往空中一抛,只听一声啸唳,机关鸢陡然展翅。
季应玄不仅改进了机关鸢收缩后的体积,且根据墨问津的建议,加固了鸢身的支撑,使其在空中飞翔时不会再轻易摇晃。
雁流筝跃上机关鸢,掌控着它向远天飞去,在空中打了个盘旋后又飞回来,俯冲至季应玄所在的竹林空地。
季应玄让出一步,雁流筝却没有翻身跃下,反向他伸出了手:“走呀,一起去兜一圈!”
逆着光,她的神情看不分明,唯有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晰,透着澈然而明亮的光。
季应玄心中淡淡嗤然,他起念即可凌空,要飞到天上,从不必借助凡器。
然而回过神时,他人已经在机关鸢上了。
流筝结跏趺坐在前,季应玄踞坐在后,狭小的鸢身上,两人之间距离很近。
高风流云从脸侧擦过,流筝的长发也被风吹起,飘在季应玄脸上,他蹙眉将脸侧向一旁,颈侧却依然能感受到她柔软的发丝,嗅到她发间淡淡的降真花的香气。
感觉到他紧绷的气息,流筝微微侧首,极善解人意道:“第一次飞到天上难免有些害怕,你可以握住我的袖子。”
季应玄当然不会这样做,只淡淡道了句谢。
流筝却当他是害羞,主动背过一只胳膊抓住了他的手,不待季应玄挣开,高声道:“抓稳了,咱们去无忧泉遛一遛!”
机关鸢离了后山水崖,仰面朝山峰之上飞去,眼前的景物由山林渐次变成了雪峰,刮在面上的风也变得冷厉,夹杂着细细的雪霰。
季应玄对山景不感兴趣,他垂着眼,目光落在雁流筝冻得指节泛红的手上。
因为娇生惯养之故,又不常握剑,她的手显得纤细柔润,掌心里几乎连茧子也摸不到,被冷厉的山风刮过,显出红酥不胜之态。
她觉得冷,却没有松开他。
季应玄看了一会儿,回过神后,蹙眉将手抽了回来。
流筝没有在意,透过冷白色的云雾,指着远处的高峰说道:“看,无忧泉就在那里!”
机关鸢迎着漫空雪霰冲上山峰,在一处背风的平地上落脚,缩成弹丸大小落回流筝手里。
流筝十分满意:“这下带着它方便多了,飞在半空时也比从前更稳,季公子果然是得了墨族的真传,他们竟然想杀你,怎么舍得。”
季应玄拂去衣上的霰雪,眉目温和:“雁姑娘过誉了。”
他们正落脚在无忧泉的北面,泉水昼夜涌动,形成一片周匝数丈的小潭,潭水清澈见底,上方浮动着蒙蒙的白雾。
流筝蹲在潭水边,鞠起一捧泉水解渴,赞了声好甜。见季应玄正四下打量,叫他也去尝尝新鲜的泉水。
她感叹道:“无忧泉的泉水若拿来煮茶,滋味最足,最好是灵灏山上的雪中碧玉芽,但是那里靠近西境,听说有山妖出没,并不易得。季公子,你从前爱饮茶吗?”
季应玄对五味皆无感,只是顺着她说道:“喜欢,但不精通此道。”
“喜欢就好,我也喜欢。”流筝的嗓音似乎被泉水洗得更加清亮:“我爹娘和哥哥,还有师门里的师兄师姐,他们已经辟谷许多年,并不爱这些凡间的滋味,我虽喜欢,但自己独饮总没有意思,若你也喜欢,以后我饮茶就有伴了,这样很好。等会咱们舀一桶泉水回去煮茶吧!”
季应玄偏头看向她:“我见雁姑娘在太羲宫里备受珍视,原来这样的日子也有烦恼吗?”
流筝双手托腮,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叹了口气:“有啊。”
只是她年纪太小,众人都不当她的烦恼是什么大事。
季应玄说:“方才你独自在竹林中练剑,为何不请雁宫主相教,莫非也是为了心中烦恼事?”
说起这个,雁流筝叮嘱他道:“看见我练剑的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季应玄轻轻挑眉,似是有些不理解。
雁流筝向他靠了靠,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毕竟你没有剑骨,大概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呢,也没有自己的命剑,算是太羲宫小辈中一等一的废物,爹娘和哥哥总为了这件事费心思,有时候还要吵架……我不想让他们吵架,不想见他们为了我伤心,失望,所以总说自己不喜欢做剑修。”
季应玄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其实你还是喜欢修剑道的。”
流筝点点头:“我总期盼着,万一哪天我的剑骨想通了,我也能祭出自己的命剑,那该多好。到那时我也能做个堂堂正正的剑修。”
闻此言,季应玄笑了笑,目光落在潭面虚无着落的薄雾上,幽沉晦暗。
想做堂堂正正的剑修吗……可惜这辈子是不能够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流筝难得与人坐在一起聊心事,季应玄又总是听得认真,她的话便有些藏不住。
“过段时间,我兄长与祝公子要到掣雷城去,我想同他们一起,所以剑术上也不能落下,不然他们总觉得我是个累赘。”
哦,为了祝锦行。
祝锦行此人,季应玄听说过,是符修门派之首听危楼的嫡长公子。他在听危楼尚有一笔烂账没有清算,祝锦行倒自己找到掣雷城去了。
季应玄仿佛对此事不感兴趣,没有多问,抬眼望向无忧潭的对岸,说道:“好像有人来了。”
一道金光倏然闪过,流筝缓缓蹙眉,站起身来。
如果她没看错,这好像是祝锦行的符箓颜色。
他不是说要闭关画符么,怎么跑到无忧泉来了?
小潭不大,来者沿着潭边向他们的方向走来,听动静是两人同行,那么另一个人是……
“此处山高雪厚,平时没什么人来,我常在此洗剑,是个散心的好地方,想必祝公子也会喜欢。”
又是姜盈罗!
只听祝锦行说道:“云雾缥缈,确实有如仙境,听危楼靠近凡界,少见如此壮丽的景色。”
姜盈罗说:“等会咱们走的时候,可以装些无忧泉水带走,到了掣雷城里可以拿去打发夜罗刹。”
祝锦行点头:“姜姑娘此言有理。”
雁流筝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她的唇色被泉水洗得嫣红如朱,牙齿轻轻咬着,透出一点昙花似的白,转瞬即逝。
耳听得那两人越走越近,流筝突然一把拽起季应玄,躲去了岩石后面。

下山的途中,流筝沉默了一路。
她和季应玄躲在岩石后面,直到祝锦行与姜盈罗离开。听他们的闲聊,原来太羲宫已经确定好派往掣雷城的人选,随行弟子中有姜盈罗,却没有雁流筝。
流筝心中有些失落,更失落的是,这件事是从姜盈罗口中听说的。
季应玄倒是一副什么也不知情的模样,只好奇问她:“听说掣雷城不在凡界,是西境中妖魔聚居之城,如此危险的地方,雁姑娘为何想一起去?”
“因为祝锦行也要去啊,”流筝说,“何况我也是修道之人,要多去险境才能增长见识,历练本事,否则永远待在太羲宫,只偶尔帮忙去凡界善后,何时才能真正地独当一面。”
季应玄笑着安慰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去掣雷城也许是件好事。”
流筝恹恹回到自己的灵霄院,没什么精神地靠在院中秋千上。
她养的猫喵喵跑过来蹭她的掌心,师姐宜楣受宫主夫人的请托,来给流筝送一件新裙子。
裙子是流筝最喜欢的紫色,自胸下至脚踝,由浅入深,以银线暗入其间,裙摆微微旋转时,光影明烁,像一朵盛放的紫色夕颜花。
宜楣拎起裙子在流筝面前抖了抖:“这是雪蚕天丝的料子,用降真花染成了紫色,怎么样,喜不喜欢?”
流筝望着裙子的颜色怔神。
她一向喜欢穿紫色,是因为祝锦行喜欢穿紫色。
很小的时候,她跑到止善山西面的森林中去玩,撞见一只发狂的狼妖,险些被它抓住剖心,幸亏祝锦行从天而降,甩出一张引雷符,将那狼妖劈成了焦灰。
那时她狼狈地扑在草丛里,惊魂未定、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俊逸的少年,而他一身飘飘紫衣,将她从草窝里抱出来,温柔安慰她说:“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太羲宫承了听危楼的人情,两派开始有来往,每隔一段时间,祝锦行都会来太羲宫拜会。
只是他来得次数实在太少了,流筝日日盼,月月盼,好容易才能见到他一面。
渐渐地,她也喜欢穿紫色的衣服,因为看着这个颜色就会让她想起祝锦行,想起祝锦行就会令她心情好。
可如今看着眼前这件雪蚕天丝裙,流筝心里却有些难过。
宜楣总能猜中她的心事:“上午出去时还高高兴兴,这会儿怎么没精神了,是和祝公子闹别扭了吗?”
流筝声音闷闷地说道:“他答应要带我去掣雷城,结果又食言了,而且他还……他还……”
他还和姜盈罗一起跑去无忧泉散心。
当然这件事她不好意思计较什么,毕竟她也带季应玄过去了。
宜楣安慰她道:“掣雷城不是那么好进的,也许不是祝公子出尔反尔,是宫主和少宫主不想让你去涉险,祝公子一个外人,总不能违逆你父兄的意思。”
“这倒也是。”流筝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她握着宜楣的手,让她也坐到秋千上,两人一猫靠在一处,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
流筝重又高兴起来,跳下秋千,将裙子比在身前转了个圈:“这降真花一看就是师姐的手艺,全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刺绣了!”
宜楣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就你嘴甜。”
白日饮过无忧泉,夜里能得一席美梦。
流筝抱着喵喵,横在榻上呼吸深沉,偶尔漏出一两句梦呓,呢喃着什么“我的剑”、“绝世好剑”、“祝哥哥快看”。
她梦见自己的剑骨终于不再是一块死骨,透过后颈发出莹莹如玉的光芒。她念诀祭剑,瞬间狂风呼啸,天地变色,掌间显出三尺冰玉剑,剑风过处,星月黯淡,山崩石摧。
那是举世罕见的一把好剑,是与她心意相通的一把好剑。
她御剑飞下太羲宫,掠过广袤的山林、平坦的原野,一路冲进掣雷城,追上了祝锦行一行人。
剑气压得满城夜罗刹跪地哀嚎,祝锦行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命剑。
流筝说:“快看,我也能祭出命剑了,以后不会做你们的累赘!”
真好啊,如果梦能成真就更好了。
可惜季应玄却不做此想。
他一向少眠,得业火红莲之力后常是彻夜难以入睡,今日饮过无忧泉,不仅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梦。
梦见的却是从前事。
那时他已寄居在舅舅家中,与表哥一同在国子监里读书,傍晚散学回府,发现家中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
道长是舅舅的贵客,能勘风水,算命格。他先为表哥看相,看罢表情索然无味,许久不语,在舅舅与舅娘的追问下,终于说了句:“此子命格一般,缘悭命蹇,若无贵人相助,恐一生潦倒。”
舅娘急声问贵人是谁,如何改命,道长却摇头不言,说是天机不可泄露。
舅舅请道长给季应玄也看一看,道长先看他的面相与手相,道了声“此子大不俗”,又将手摸向他的后颈,半晌,目露惊异之色。
那道士说的话,季应玄如今仍记得十分清楚。
他说:“此子身负上品太清剑骨,是百年难遇的剑修奇才,若他不弃天资,肯吃修道之苦,将来的造化不可估量,难得!难得!”
剑骨是剑修之基,命剑寄生的地方,若非父母都是剑修,凡人中能天生得剑骨者不过万分之一二。
同是剑骨,又有正清、气清、太清之分别,以正清为寻常,以太清为上佳。拥有太清剑骨的剑修,不仅修炼速度比别人更快,祭出的命剑也更有威力。
可惜太清剑骨举世难寻,纵是剑修世家也不可求,遑论凡人俗子。
这番话令在场众人都十分震惊,舅舅难以置信地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喃喃如做梦:“这孩子以后竟比他娘还要有本事吗?”
那是季应玄得到重视的开始。
道长与太羲宫有旧,愿意前往太羲宫为他引荐,道长离开后,舅舅先给他请了一位剑术师傅,每天晨起和入夜都教他一些基本的剑招。
国子监的同窗们很快听说了这件事,再不敢奚落他是没爹少娘的孤儿,反倒个个绕着他打转,请他吃些糕点,收点孝敬。
季应玄不在乎旁人的热闹,他喜欢练剑,他只想练剑。
寅时不到,他披衣起身,拎起墙角的铁剑走到院中,千百次地重复同一个挽花穿刺的动作。剑风飒飒有声,惊起草木上的露水,将青白的剑刃洗得透亮,等师傅来时,他的薄汗已经浸透衣裳。
入夜,看门狗已经鼾声如雷,季应玄还在院中挥剑,他确实天资卓然,仅三五天的时间,便将剑术师傅一生的本事学尽,他犹不肯歇,凌空点雪、翻剑挽花,直到手腕累得拿不稳剑。
但他依然开心,依然憧憬。
在那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里,他时常遥望夜空,想象被称为仙门之首的太羲宫内,有着怎样凡界遥不可攀的景象。
会有蛟龙盘在玉柱前,仙人舞剑紫云上吗?
他炼出的命剑又会是何种模样,是金光峥嵘,锋利无可匹敌,还是冰玉为质,有古君子遗风?
这些疑惑,好似答案就在眼前,又好似永远得不到回答。
晓日高悬,梦醒即散。
如今季应玄终于知晓,太羲宫中没有磊落仙人,而他,也没有命剑。
这美梦不仅不令人愉悦,反牵出埋在心里的恨意,令季应玄从起床后就感到头疼难忍。
他推开后窗往外望,眺见了一片稀疏的竹林,竹叶无风而动,簌簌摇落,林中有飒飒作响的声音,好似有人在里面闹动静。
季应玄整了整衣襟,散漫地走出去,看到了竹林里的那道浅紫色的身影。
又是雁流筝。
她又在练剑。
甚至换了一件崭新的裙子,看上去很精神,扎得人眼疼。
流筝瞧见季应玄,利落地收起剑,朝他走过来,满面含笑如桃花灼灼:“你怎么这会儿才醒,都快要到午饭的时辰了。”
季应玄没什么精神同她敷衍,语气散漫道:“身体有些不适。”
“怎么了,莫非是昨天在山上冻着了?”
“也许吧。”
竹林地处高势,流筝站在陡坡上,要蹲下身才与他视线齐平。她一向不讲究行走坐卧的规矩,屈腿坐在一块护坡的长条白石上,并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季应玄也过去坐。
季应玄当没看见,流筝却上手拉他的袖子,直接将他拽了过去。
靠得近了,能嗅到她身上的降真花香。
流筝说:“你虽是凡人,也不该动辄生病,与其整日闷在屋里,不如早起与我一同练剑,整座太羲宫里,恐怕只有咱俩的剑术半斤八两。”
听了这话,季应玄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他语气淡淡地转了话题:“雁姑娘昨日下山时瞧着不太高兴,今天一早却如此神采奕奕,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那倒没有,是我想通了。”
流筝的小臂支在膝盖上捧着脸,乌黑的瞳孔里折射出明亮的光彩。
她将昨夜做的那个美梦讲给季应玄听,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自己在梦里如何祭出命剑,大杀四方,赢得众人膜拜。
季应玄不说话,长睫散漫地垂着,连眼中的神色也瞧不分明。
流筝肩膀一歪,轻轻碰了碰他,满怀憧憬地说道:“所以我现在炼不出命剑,只是天命给我的历练,毕竟我的剑骨与别人不同,要付出的努力也该比别人多。我决定从今天起,每天早晨都来这里练剑,每天晚上静坐悟道,说不定等我哥哥和祝公子他们从掣雷城回来时,我就能炼出自己的命剑了,对不对?”
季应玄迟迟没有说一个“对”字来附和她。
流筝终于觉出他情绪的不对劲,不仅仅是身体不适而已。
“季公子,你怎么了?”流筝小心翼翼将方才说的话回想一遍,“是我那句话说错了,惹你不开心了吗?”
季应玄朱色淡薄的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没有什么笑意的笑。
他说:“与雁姑娘无关,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的不幸。雁姑娘早起练剑,尚有炼出命剑的希望,像我这般没有剑骨的庸才,早起练剑又是为了什么呢?”
雁流筝“呃”了一声:“这个……”
清风吹过竹林,一时只有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落在荫影里,显得有些萧凉。
流筝缓声劝他道:“天地造化无穷,修仙的机缘也有千千万,只要你问道心坚、求道心诚,说不定还有机会修别的道,我可以向祝哥哥举荐你去听危楼——”
“可我这一生,只想修剑道。”
除了生在符修、灵修世家之外,天下修道皆以剑道为尊为正,既能斩妖除魔,又能天人合一,只有没生剑骨的人,才会转头去修别的道法。
季应玄有此想法,流筝表示理解。但她不忍心瞧见有人在她面前如此失落,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想要安慰他。
“也许前人也有无剑骨但修成剑仙者?待我去问问我爹,他年纪大,知道的事情多,说不定真的有呢。”
季应玄却说道:“雁姑娘若真有心帮我,倒不必舍近求远,无剑骨而修成剑仙的人未必有,但无剑骨却后天生出剑骨的人就在眼前。”
他的眼睛幽暗深邃,定定落在她脸上,温柔里似乎隐藏着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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