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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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淡的香气袭来,她?走近了,弯腰俯身向他:“哥哥,叶儿怎么?样了?”
温软的气息在耳边轻拂,不受控制的,从耳尖到心里一下子火烧火燎起来。裴羁垂目:“坐下。”
苏樱乖乖挨着他坐下,能感觉到衣袍底下他的身体微微绷紧着,随即他挪开了,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递过水晶笔架上的狼毫。
苏樱接过来,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推过砚台在她?面前,跟着是墨锭。
苏樱想,他大约是要她?研墨。加了水在砚台里,拿起墨锭,轻轻研磨着。
裴羁默默看着。她?用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捏着墨锭研磨,小指尖尖,微微翘起一点,她?的左手捏着右边衣袖,防着袖子落下来沾到墨,捏的幅度稍稍大了些,露出一段欺雪赛霜的皓腕——让他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的,频频在那里停留。
裴羁转过脸。来时心中不快,她?几?声哥哥叫下来,便是再?多气也消了大半,美色惑人,古人诚不我欺,更何况是她?。又蓦地想起当初裴道纯不顾一切要娶崔瑾,是否也是如此?感觉?让他陡然警惕起来,将变软的心肠,硬了又硬。
苏樱研了一会儿墨,他始终不说话,她?不得不试探着唤了声:“哥哥?”
裴羁转过脸,从素笺中抽了一张,摊开放在她?面前,她?微微蹙眉看他,水濛濛的眸子里都是疑惑:“哥哥要我写字?”
写什么??给窦晏平的信。今日本不准备来,却突然收到窦晏平给她?的信。她?先前寄出的信都被卢元礼拦截,窦晏平没有她?的消息心中不安,所以又把信寄到他处,请他转交。让他带着怒恼,改了主意又来这一趟:“给窦晏平写信。”
她?与窦晏平,该做个?了断了。
苏樱怔了下,对上裴羁冰冷的眸子,连忙低头:“哥哥想让我写什么??”
裴羁看着她?:“说你已经离开长安,此?生与他,不复相见。”
舌尖泛起苦涩的滋味,苏樱低着头没说话,想起临别之时窦晏平插在她?发间?的玉簪,想起那日城门之内告别,裴羁独立柳色之下,让她?不寒而栗的目光。心里的怀疑愈来愈深,他那时候,是否便对她?怀着这样的心思?那么?窦晏平去?剑南,是否也有他的手笔?
裴羁也没说话,方才那脱口而出的一句,不在他的计划。原本该当让她?写信稳住窦晏平,结果话一出口,却成了要他们此?生不复相见。他只要用她?破解心魔,目的达到便可一拍两散,她?今后是否与窦晏平再?有瓜葛原本不该在他考虑之中。然而既已说了。
将素笺向她?面前又推了几?分?:“写。”
苏樱接过来。他是不愿看她?还想着窦晏平吧,可他绝不会娶她?,他与她?无非是皮肉之欢,又为何对此?耿耿于?怀。提笔蘸墨却不落笔,抬头看向裴羁:“信我写,可是哥哥,我也有条件。”
裴羁顿了顿,半晌:“说。”
“叶儿不能有事,三天之内,接她?出来。”
“好。”裴羁一口应下。
下意识地松一口气,她?只想着救叶儿,她?对窦晏平,也不过如此?。只不过她?素来凉薄,待窦晏平如此?,已是极难得的真心,窦晏平何德何能,能得她?的真心。
“多谢哥哥。”苏樱定定神,提笔书写:苏樱敬奉窦君座下。
心头的苦涩突然浓到了极点,从前她?写信,是自称樱娘,唤他作平郎,如今,却只能用这冰冷生疏的称呼了。
裴羁冷冷看着。她?左手两根手指轻轻按着素笺边缘,右手悬腕握笔,一手秀致的卫夫人体。她?眼梢泛着红,掩饰不住的哀伤,让他心底的不满一下子到了极点,将素笺重重一敲:“快些。”
苏樱心底一凛,不敢看他的脸色,匆匆写下去?:“当日一别,人事俱非,我已于?近日离开长安,此?生与君不复相见,愿君千万珍……”
“重”字不曾写完,一滴泪猝不及防落下,将写了一半的字洇成模糊的黑团,苏樱急急抬手擦泪,唰一声,素笺猛地从眼前抽走。
抬头,对上裴羁冰冷的脸,他拿着那张素笺,干脆利落,一撕两半。
“哥哥,”苏樱看见他眼底森冷的寒意,急急抓住他的袍袖,“我马上重写。”
手被拂开,裴羁起身,快步离开。
“哥哥!”她?跟在身后唤他,裴羁没有回头,只将手举起重重一压,苏樱明白他是不让她?再?跟着,不得不停住步子,看他飞快地出了门,背影一闪,看不见了。
他似乎很生气,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发怒,但他有什么?可怒的?她?与窦晏平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她?服从他的意愿写了这封信,她?的条件他也答应,明明是一桩公平交易。
他却这般生气,就好像妒忌似的。不,不可能。苏樱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他只是贪她?的色相,他绝不可能喜爱她?,没有情意,又何谈妒忌?
裴羁越走越快,袍袖带起风,重重甩掉内里袖着的一枝晚樱。
是窦晏平随信寄给她?的,道是在驿站看到盛开的晚樱便想起了她?,寄来与她?作伴。他们倒是情深义重。
翻身上马,照夜白四蹄踏过,晚樱枯萎的残花零落成泥,裴羁望着远处摇摇欲坠的夕阳。
留下她?,原是为了破除心魔,然而如今看来,事与愿违。也许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又如何能够将扎在心里整整两年的毒刺,彻底拔出来。
不破不立,欲疗重疾,需下猛药。
苏樱独自在书房,将方才没写完的信,重新写了一遍。
指尖蘸了水,寻着素笺空白处点染几?处,再?细细吹干。原本平展的素笺微微有些发皱,但若是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再?将信笺折成素日给窦晏平写信时常用的同心方胜,包好封皮,写上窦晏平的名字。
她?说了此?生不复相见,却不说原因,窦晏平必定不肯相信,必定会翻来覆去?思量,也许就能发现那些干了的水渍,进而推测她?是哭着写的。还有折成同心方胜的信笺,既要同心,又如何不复相见?处处都说不通,窦晏平就能猜到她?身不由?己?,回来找她?。
他单纯真挚,视裴羁如父如兄,未必能斗得过裴羁,但只要他回来,事情总会有转机。
裴羁在门前下马,回头一望。
总觉得暗处似有人盯着似的,此?时细看,却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迈步进门,裴道纯隔着窗户招呼道:“王家白日里来问你的生辰八字,我已经给了,王家也给了六娘的,明天我请钦天监的人合一合。”
上次相看之后双方均无异议,他与王濯的婚事就此?开始筹备,合八字原是早该办的,只因这些天忙着裴则赐婚之事,不得不搁置了,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裴羁颔首:“有劳父亲。”
“你妹妹的嫁妆准备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要带过去?的人还没定下来,你母亲说婢女仆妇她?来定,”裴道纯又道,“剩下的你定吧,选些可靠稳重的。”
裴则的婚期还不曾定下来,但郡王立妃不同民间?,也许就是这一两个?月之内的事。娇养天真的裴则,就要成为人妇,卷进天家的纷争之中了。裴羁顿了顿:“好。”
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但此?刻庭中除了他与裴道纯,便只是常用的几?个?仆从。裴羁不动声色向书房走去?,低声吩咐张用:“去?看看是不是有人盯梢。”
张用悄无声息离开,裴羁走进书房,几?案摆设与别院中一般无二,只是少了苏樱。
眼前再?又闪过素笺上她?泪水洇湿的墨字,如当初隔着山洞看他们亲吻时同样的挫败与不甘。她?与窦晏平,还做过些什么??他总要做点不一样的,方能不破不立。
“郎君,”吴藏敲了敲门,“已查到崔夫人过世前一天在无相茶楼见的人。”
裴羁拉开门:“谁?”
“南川郡主。”
裴羁抬眉,想起南川郡平静神色下微微紧绷的脸。
翌日傍晚,别院。
苏樱来到书房时,裴羁已经到了,独自坐在书案前,苏樱取出信双手奉上:“信我已经重新写好了,请哥哥过目。”
同心方胜抛去?案上,裴羁一把拉过,扣住她?的后颈,吻了下来。
苏樱忍耐着,唇上尝到淡淡的酒香,他突然送过舌尖,苏樱大吃一惊,本能地咬下去?。
舌被她尖咬破, 口中尝到?淡淡的甜腥味,裴羁含着愠怒:“苏樱!”
苏樱挣扎着,拼尽力气推他:“你放开, 放开我!”
裴羁看?见她的脸, 隐在?昏暗中, 眼角闪亮的水光。她是哭了么, 让他心中突地?一沉,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指尖轻轻抚上去, 却是干的,她并没有哭, 喑哑着嗓子?推开他的手:“别碰我, 我有话要说。”裴羁松开手。
苏樱喘息着坐起, 慢慢整了整衣服, 又整头发。
强烈的屈辱之外,还有对一个力?量远远超过自己的成年男子?的恐惧,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一遭, 但因为是裴羁,不自觉的, 总还是抱着几分幻想。可她全都想错了。忍住眼泪, 定?定?神:“你会娶我?”
听见他斩钉截铁,丝毫不曾犹豫的回?答:“不会。”
果然。苏樱抬眼:“那么, 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怎么办?他不需要想, 她现在?根本就是穷途末路, 除了跟着他求他庇护, 还能怎么办。裴羁淡淡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是么?”裴羁看?见她笑起来, 眼角闪闪的水光,眼梢微微翘起, 似狐似妖似魅,“哥哥,我们得好好谈谈呢,谈好了,才好往下。”
唇那样?红,微微肿着,柔软,滋润。方才那个中断的吻,那些?愠怒、鄙弃和不曾满足的欲望全都被这声哥哥撩动,火烧火燎地?翻腾起来。裴羁微微眯了眼。
没什么可谈的,此时他要她,她就得在?此,等?他能够了结此事,她是去是留,想要如何,他也不会在?意。一切都该他来掌控,不是她。“由不得你。”
“哥哥,”她笑着摇头,“买卖不是这么做的,总要把价码谈拢,才好成交,便是卢元礼也知道先?问问我的意思?,哥哥总不见得比他还不如吧?”
裴羁眉头重重一压。她竟拿他与卢元礼相比,她竟把这一切,都当成明码标价的买卖。方才她那样?抗拒,让他以为她是有些?廉耻的,可一眨眼,她竟开始跟他谈买卖,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愠怒陡然生出,回?头,她倚在?塌角,那样?小小的一个,他的阴影就能将?她牢牢罩住,可她眼波流转语笑嫣然,却似丝毫不曾把他放在?眼里。
如此放肆,如此让人鄙薄,如此怒恼着他,他偏又不能了断的,苏樱。裴羁俯身,忽地?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吻了下来。
苏樱挣扎着,挣扎不开,他力?气那样?大,分明是握笔的手,此时却像铁箍一般牢牢握住,让人丝毫动弹不得。他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男人,她那些?心机手段丝毫不能左右他,他的心思?,她也从来没能够看?透过。
被迫向?后仰着,他粗鲁着顶开她的唇,强硬闯入,苏樱抵抗不得,在?昏暗中睁着眼,看?见他微微闭上的双眼。
他为什么要闭眼?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龌龊事,看?不得吗。
香舌缠绕,津唾生香。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随即再又绷紧,裴羁闭了眼,再又睁开,昏暗中看?见她明亮的眼睛,像什么宝石,在?暗中发着光,让他下意识地?伸手又向?她眼角摸了下,干的,她不曾哭。也是,她能把这些?当成买卖,又怎么会哭。
也许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也许她与窦晏平,早就这样?做过了吧。她这样?放肆浮浪的女子?,有什么事情做不出。
突如其来一阵强烈的厌倦,裴羁松手。
苏樱落在?榻上,喘息着,抬手擦了擦嘴。就当是被狗咬了吧,孤弱女子?,总难免有吃亏的时候,不要去想就好。扶着塌边站起,刚走出两步,他冷冷又道:“回?来。”
苏樱不敢跟他硬顶,默默走回?来,裴羁指指案上:“拆开。”
嚓一声,他打着火镰,点亮了灯,苏樱看?见他骤然在?灯火中浮现的面容,眸色沉沉,看?着她给窦晏平的那封信。
有什么念头在?脑中一闪,来不及抓住便已消失,苏樱拿起信,慢慢拆着。
裴羁沉默地?看?着。纤长笔直的手指,小指微微翘起一点,轻轻巧巧折来翻去,精巧的同心方胜一点点打开。同心,她折成这样?,窦晏平又如何能相信她变了心。
拆开了,素笺上深深的折痕,她低着头,双手奉过来。
灯火下红肿的唇,香舌甜津,销魂的纠缠。她跟窦晏平,有没有像方才那样?亲过。
随意向?素笺上扫一眼,没有泪痕,内容与昨日那封信一模一样?。抬眼:“窦晏平的簪子?呢?”
苏樱心里一跳,不自觉地?转开目光:“我没带着,还在?崔家?。”
腕上一紧,他攥住她的手。
苏樱心中一凛,他眸中跳荡着白烛摇摇的火焰,淡淡说道:“要我搜吗?”
微凉的手,长而直的手指沿着手腕移上来,苏樱怕到?极点,立刻服软:“等?等?,我也许带着,让我再找找。”
裴羁松开手。她那夜出逃,是决意再不回?来,这根簪子?是窦晏平给她的聘礼,她又怎么舍得留在?崔家?。
苏樱转过身,背对着裴羁,向?怀中去找那根簪子?。
那夜出逃时带的东西极少,但这根簪子?她到?底没能舍得,一直贴身藏着。如今,还是留不住。
裴羁看?着她的背影。看?不清动作,但能猜到?是在?怀里摸索。方才亲吻之时搂抱得极紧,是极软的触感,隆起,贴合。心底骤然一荡,深吸一口气,对上她低垂的眼皮,她转过身,手里拿着那根簪子?,默默地?递了过来。
领口稍稍松开一点,其实看?不见什么,但无端便有许多遐想。裴羁伸手接过来,指腹触到?簪身上微微的暖意,是她的体?温。
让人突然想要再试一次,这次可以不那么急切,细细来尝。像她吻窦晏平一样?。手上下意识地?用力?,簪身上的纹路陷在?手里,裴羁垂目,看?见簪头上细细的流水纹,疏疏落落几丝新柳。
崔瑾死前,见过南川郡主。崔瑾最?喜欢的画,灞桥柳色。这簪子?,是窦晏平送给她的,原本的主人是窦玄。
似乎有什么线索隐隐串联,裴羁沉沉想着。
苏樱等?不到?他的回?应,默默守在?边上。
灯火下他峻拔的侧脸微微的光芒,令人畏惧,又令人厌恶。这些?天她已经明白,他是故意留下卢元礼的性命,好用那断了手的恶兽来折磨叶儿,来胁迫她出不得这座院门。他不肯跟她谈条件,她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奈何他,今日他能做出这种事,难保今后再做什么。
她得想办法逃出去,哪怕对上卢元礼,也比对上他好上百倍。
啪,烛花爆了一下,苏樱抬头,裴羁将?簪子?塞进袖中,拿着信笺起身。
“哥哥,”苏樱急急唤了声,“信我写了,叶儿可以出来了吧?”
“已经出来了。”裴羁脚步没停,“等?养好了伤,我会送她出长安。”
下午已经带出御史台狱,送回?裴府养伤,等?伤势好转,便派人送去魏州安置,那边是他的地?界,重兵把守,消息半点也透不出去。在?他了断这件事之前,叶儿都会留在?魏州,以免节外生枝。
腰上一软,她从身后搂住他,绵软的声:“好哥哥,多谢你。”
先?前压下的火苗突然烧成烈火,裴羁转身抱紧,急急吻住。她不曾躲,顺从地?承受,温存、流连、试探,舌尖分开她的红唇,尝到?她香舌的滋味,她闭着眼睛,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似藤攀着树。
世界突然安静到?了极点,亲吻,尝试,由生涩粗鲁,一点点到?熟练缠绵,唇舌纠缠,津唾交换,裴羁陷在?长久的空白中。两年来从不曾有过的满足。他的心魔,从此便可破解了吧。
下一息,一个冰冷的念头突然闯进来,她这样?熟练,她和窦晏平,是不是也曾这样?做过?
裴羁猛地?顿住,睁开眼睛。
苏樱喘息着,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怀里:“哥哥?”
哥哥,哥哥。叫得九曲回?肠,让人忍不住沉沦,几乎要忘了一切。她当初是否也是这样?,叫着窦晏平。裴羁冷冷推开,转身出门。
“哥哥!”苏樱怔了下,不懂他为何突然怒恼,低低唤着追在?身后,“我送哥哥出门去吧。”
门外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裴羁抬眼一望:“不必。”
也许她只是借口送他,想要窥探外面的情况,她太狡诈,他不能不防。
苏樱也只得停步,站在?廊下目送着,看?他慢慢向?外,忽地?回?头,正正对上她的目光,苏樱下意识地?一笑。
裴羁回?过头,眼前残留着灰暗中她长长模糊的身影,斜拖在?乌桕树下,静谧安稳的美。让人莫名起了古怪的念头,仿佛她就该在?这里目送着他离开,再迎接他回?来,如同妻子?等?待夫婿一般。
可她,怎么可能做他的妻。裴羁心中一凛,当初裴道纯就是这般落入崔瑾的罗网吧,美色惑人,方才她也问过,是否娶她。
怪不得她那时候那样?抗拒,一转眼就任由他施为,她一向?工善用美色,很知道怎么能让男人听话。可惜,他不是窦晏平,她的这些?伎俩,注定?只是白费。
苏樱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这才出来书房,往卧房走去。
手掩在?袖子?里,将?指尖残留的淡淡红色不动声色擦掉。这是她自制的口脂,香味独特,方才从身后拥抱裴羁时,她先?用指尖从唇上蘸了些?,又在?亲吻之时,悄悄抹在?裴羁后颈的衣领上。
如果他所言不假,叶儿已经出狱,那么多半会先?安置在?裴家?,她可以多试几次,只要有一次叶儿能够发现,就有可能认出是她的口脂,进而猜到?她在?裴羁身边,有裴道纯夹在?中间,也许事情就能有所转机。
进门倒水,一遍遍漱口,擦洗,自己也能感觉到?嘴唇胀胀的似是擦破了,心头横亘的厌恶和屈辱,怎么也洗不掉。
当初即便是窦晏平情浓之时,也克制着不曾对她这般亵渎。君子?,君子?,真是可笑,她要如何眼盲心盲,才能错认裴羁是君子?。
裴羁到?家?时,叶儿候在?门内,一看?见他便双膝跪倒:“奴叩谢裴郎君救命之恩!”
“不必。”裴羁避过,“是父亲想要救你,你谢他便好。”
“郎君,”叶儿膝行着追上,“奴还想求郎君帮忙找找我家?娘子?……”
“郎君,”张用匆匆赶来,“方才有人盯梢,可能是内卫。”
内卫,卢崇信。裴羁点点头,张用忽地?又道:“郎君衣领上沾了颜色。”
裴羁扯来回?头,素色衣领上一点樱红,灯火下如新滴的血。
夜深时, 叶儿还没睡着。
背上的刑伤处理过,重新包扎换药,疼得已经没有那么厉害了, 只是心中忧虑至极, 怎么也不能排解。
苏樱失踪已经六七天, 裴道纯怀疑是卢元礼背地里藏了人, 可那天在横道上她亲眼看见卢元礼伤成那个样?子, 怎么可能捣鬼?况且卢元礼嚣张跋扈, 也不像是沉得住气能做出这种事的人,那么苏樱到底在哪里?有没有脱险?
外面有人敲门, 裴道纯的声响:“叶儿, 睡了吗?”
叶儿连忙起来开门, 急急问道:“可是有了娘子的消息?”
“还没有, 三郎一直在找。”裴道纯道,“我来跟你说一声,过两天等你伤好些?了, 三郎送你去?魏州。”
叶儿怔了怔:“阿郎,奴, 奴不想去?, 奴还想留下来找樱娘子。”
“不走不行,万一翻起旧案, 不是好开交。”裴道纯道, “听三郎的, 不会有错。”
叶儿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可又怎么能丢下苏樱不管?哀哀求肯:“若是必须走, 能不能送奴去?剑南?奴去?寻窦郎君,他一定能找到樱娘子。”
裴家救她出来她虽然感激, 但也还记得苏樱仿佛是有些?忌惮裴羁,不然这次几乎走投无路,怎么到最后?也不肯找裴羁?若论这些?年?里对苏樱全?心全?意,唯有窦晏平,只要?能见到窦晏平,只要?把这些?原委艰难向他说明白,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苏樱。
裴道纯思忖着:“好,我去?跟三郎商议商议。”
这些?天裴羁早出晚归,常常见不着人影,得趁他今夜在家,快些?定下主意。
给窦晏平的信放在手边,裴羁提笔蘸墨,模仿苏樱的字迹,写下第一个字。
苏,跟着是樱。苏樱。眼前蓦地浮现出苏樱昏暗中握在手心的脸,红的唇,水的眼,裴羁神思有片刻飘忽。
苏樱,苏樱,人如其名。世家女的名字少有取得这般随意的,虽则苏家并非什?么拿得出手的世家,但崔瑾出身足够高,才?学足够好,何至于给女儿取这般随意的名字。
不过樱,盛放之际确是极美,半天烟霞,花落如雨。也就无怪乎窦晏平在驿路上看见晚樱,都要?想着千里迢迢寄给她。
他们还真是,郎情妾意。她从?来都是算计着一切,却?为了给窦晏平写这封绝交信,眼泪掉得那样?急。
压下心里的浮躁,慢慢写下第三个、第四个字。乍一看两人的笔迹极是相似,不过她的笔致软些?,他要?收着气力才?能行。她仿佛哪儿哪儿都软,唇,舌,脸,软而润,带着说不出的甜香滋味。
心头?蓦地一荡,想起那时她紧紧贴在他身上,亦是无有一处不软。
“郎君,”侍卫在门外提醒,“阿郎朝这边来了。”
裴羁收好书信,起身。
余光瞥见架上的衣袍,后?领上沾着一点红,是她的口?脂吧。樱桃的红色,幽淡的香气,让人一看就想起她的唇,同样?旖旎的色与香。
两人那般亲密,的确有可能沾染她的脂粉,只是这个位置,却?有些?耐人寻味。她并不曾吻过那里,若说是从?背后?抱他的时候沾上的,她的身量刚刚到他下巴处,也不足以?把口?脂蹭到后?领上。
除非,她是故意留下的。
“三郎。”裴道纯过来了,在门外唤。
裴羁拉开门,裴道纯从?袖中递过王濯的庚帖:“钦天监合过八字了,大吉。”
裴羁知道,他是想让他看一看,只不过看与不看都没有什?么要?紧,娶妻,其实算得一件公事,一切照着程式来办就好,不需他额外费神:“父亲收着就好。”
裴道纯也只得收起来,讪讪地又道:“苏樱还是没有消息吗?她一个弱女子,这么多天了,实在让人担忧。”
她看起来的确是弱女子,但弱女子能有她那般心机手段,有她那般随便向男人投怀送抱的舍得,又何须别人替她担忧。裴羁道:“无有。”
裴道纯长叹一声:“当初就不该去?卢家。”
他是在想崔瑾。裴羁脸色一沉。
裴道纯也立刻反应过来说错了话,急急弥补:“叶儿是要?送去?魏州吗?方才?她说想去?剑南。”
去?剑南找窦晏平,替她出头?吗?她倒是有个忠心耿耿的好侍女。裴羁看他一眼:“不行,放她出来用的是魏博的路子,只能去?魏州。”
裴道纯也不敢再?纠缠:“那就罢了。”
眼看他似是不准备再?说的样?子,忍不住最后?叮嘱一句:“苏樱的事你再?多留心留心,她一个弱女子,能帮的话你尽量帮她一把。”
帮?她需要?谁帮?若不是那夜他拦得及时,她早跑了。裴羁沉默着,点了点头?。
梦里也是裴羁,放大的,不断迫近的脸,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他开始吻她,她挣脱不出,陌生怪异的,突然搅进来的舌。苏樱猛然惊醒。
心跳快到极点,一阵怕一阵厌恶,外面起风了,灯笼的影子在窗纱上乱晃,两个服侍的婢女睡在床边榻上,值夜的侍卫似是在走动,低低的脚步声,廊下两个,后?窗一个,暗处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个。
裴羁,连梦里都摆脱不了的魇魔,到处都是他的耳目,将她死死困住。
苏樱慢慢吐着气,不敢再?睡,闭着眼睛回忆白日里的情形。
他近来,突然变得喜怒无常,怪异得很。一句话,一滴泪,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似乎都能激怒他,他从?前涵养极好,否则君子的名头?也不会传得那么响亮,可她如今处处小心,却?总还是惹恼他。
是因为什?么,能让人突然性情大变?
仿佛有什?么在脑中闪过,只是抓不住,苏樱苦苦思索着。
裴羁待字迹模仿得相似了,换一张纸,提笔一挥而就:“苏樱敬奉窦君座前:当日别后?,家中为我议定亲事,我已于近日离京,此生当无相见之日,玉簪随信奉还。”
虽然她那封信看起来没什?么破绽,但他直觉她不会这么乖乖听话,那就不如再?写一封,替下真迹。
写好了晾干墨,待要?封装,蓦地一阵厌倦,拿起来一撕两半。
这般行径,从?来不是他所?为,为着这个凉薄狡猾的女子,他竟要?亲自动笔,做一封假信。连自己都觉得不齿。
“来人,”唤过侍卫,从?袖中取出窦晏平的玉簪,“用驿路寄去?给窦晏平,署名苏樱。”
退回簪子,窦晏平自然明白。他方才?简直走火入魔,竟想用那么低劣的手段。
苏樱。哪怕再?多警惕,不知不觉间,他还是被她扰乱至此,失了分寸。
“郎君,”张用双手接过簪子,回禀道,“卢元礼去?御史台了。”
还想着找她吧。手都断了,还念念不忘,简直不知死活。裴羁冷冷道:“盯紧了。”
御史台。
断腕包扎着悬在身前,卢元礼拄着杖,慢慢走进监牢。
身上新添了几处伤,火辣辣地疼着,是白日里跟卢守义和卢士廉动手时留下的。自从?他断了这只手,卢守义两个每日都来嘲笑挑衅,他早想动手了,只不过伤得太重,以?往都是他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今天却?是他吃亏,要?不是卢老太太赶过来弹压住,那兄弟两个根本?是想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