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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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周姨,”苏樱鼻尖一酸,时隔这么久,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亲人,紧紧握住阿周的手,“我是念念。”
“小娘子?”阿周大吃一惊,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里不方便,”苏樱挽着她向芦苇丛里走,“咱们到那边说话。”
崤山道。
裴羁催马踏上?山道,后面蹄声急促,吴藏追了上?来:“郎君,都查清楚了,阿周名字叫作周佛护,谷水镇小周村人氏,家里有个哥哥叫周佛保,还?有两个侄子一个侄女,大侄子已?经成亲,跟周佛保住在一处,小儿子周虎头如今在洛阳当差,差不多时间?都在洛阳,并不怎么回家。”
当差?裴羁皱眉:“在哪里当差?”
“在洛阳县衙里做捕快。”
裴羁顿了顿,她必定不知道吧,若是知道了,她顶着个逃犯的身份,又如何敢去捕快的家里。
山风荡荡地吹动袍袖,裴羁沉默着加上?一鞭,飞快地向前路奔去。
他并不确定她在洛阳,但,从踏上?去洛阳的第一步开始,就仿佛有什么在牵引着他,让他越来越急迫,越来越笃定,她在那边,不然为什么他一踏上?这崤山古道,胸口处藏着的那枚铜钱就开始发烫了呢。
就好像她在召唤他,在告诉他,她就在那里。
从前他若是听见谁人说出这等话,必定觉得是癫狂失了心智,可如今他却凭着这点?直觉,昼夜不眠从剑南赶回来,要去那从不曾听说过的偏僻乡村。
遇上?他,他从前坚信的一切,笃行的一切,全部?都被?推翻。
又突然想?到,方才听说周虎头是捕快时,他头一个反应不是欢喜,而是担忧。他在为她担忧,担忧她背负着逃犯的名头,在他找到她之前被?官府抓住,遭受苦楚。
泥足深陷,一意孤行。裴羁驻马取出纸笔,以手垫着匆匆写下信函,交给吴藏:“快马回去交给御史台李中丞。”
吴藏得令而去,裴羁加上?一鞭,飞快地向前奔驰。御史台收到信后应当会?撤回海捕文书,暂时压下此案,但这一来回的时间?,再加上?撤销的政令抵达洛阳的时间?,至少要十数天光景,朝廷机构日渐庞大,运转日渐缓慢,稍有耽搁,可能一个月也说不准。太危险了。
心里隐隐竟有些后悔,当初既已?逼得她自投罗网,便也没必要继续保留她的罪名,如今她孤身一个逃出来,万一被?官府识破身份……
重重加上?一鞭,如飞驰去。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官府发现?她之前,找到她。
小周村。
苏樱挽着阿周在芦苇丛里躲好,风吹草叶,簌簌轻响,蜻蜓、豆娘一时落在草尖,一时落在水面,阿周细细打量着苏樱,脸上?应当是涂了什么颜料,将白皙的肤色和绝世?容光全都掩住,还?点?了些雀斑和黑痣,看起来全然是个面带病容的黄瘦女子了。她为什么打扮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小娘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吗?叶儿呢,怎么不见她?夫人还?好吧?”
夫人。苏樱顿了顿,突然之间?嗓子就有点?哽住了,转过了脸:“母亲她,已?经过世?了。”
“啊?”听见阿周诧异的低呼,她呼一下站起,声音都开始打颤,“怎么会??我走的时候夫人还?好好的。”
“周姨走的那天夜里,母亲自尽了。”苏樱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说着。
这些天里的惶恐,无处可诉说,无人可求助的痛苦突然攫住,让人久久回不过神,又慢慢生出怨恚。母亲凭什么,可以这么对她?明知道卢家是什么样?的虎狼窝,明知道她一个孤弱女子可能遭遇什么,母亲凭什么,竟然觉得她可以那样?一死了之?
“什么?”耳边听见阿周气?噎的声音,她身子晃了晃,几乎摔倒,苏樱急急扶住,看见两行清泪从她脸上?滚落,阿周低低哭了起来,“都怪我,我不该走的,那天夫人看起来就不对,我竟然没想?到,都怪我!”
“你说什么?”苏樱心里一跳,“母亲那天有什么不对?”
至少在她面前,母亲表现?得很?正常,像平常那样?神色淡淡地跟她说话,平静着把金银细软交给她收好,母亲甚至连一句温情的话都不曾留给她,是以她完全不曾想?到母亲已?经存了死志。
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藏着的细软,裴羁并没有收走这些,这一路能逃到洛阳,也多亏还?有这些。母亲的遗物多数都留在崔家,今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取回来,眼下,这就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突然一阵悲从中来,困在裴羁手中,不得不与他做出种种亲昵之事时,全因为想?着母亲不会?怪责,这才能说服自己,支撑过去,她对母亲虽然有怨恚,但,也未必没有依恋吧。哽着嗓子:“周姨,母亲为什么会?自尽?他们说母亲是为卢伯父殉情,可我不信。”
阿周怔了下,摇头:“我,我不知道。”
“母亲那天,都做了哪些事?去了哪些地方?”疑虑一开头,便怎么也收不住,当初她并不曾想?过要去深究母亲的死因,到这时候,又只想?得到一个答案,想?知道母亲为什么那么狠心,抛下她独自一个,去面对如此艰难的前路。
阿周还?在哭,抽噎着,说话的速度便慢了许多:“夫人那天跟平常一样?,给卢将军烧了纸上?了香,老夫人一直不满唠叨,夫人就出门去了趟灞桥。”
灞桥?她并不知道那天母亲去过这里。那幅烧毁的画,母亲最喜欢的灞桥柳色,直觉似乎有什么关联,苏樱追问着:“后来我翻检了母亲的遗物,母亲把最喜欢的那幅灞桥柳色烧了,周姨,母亲的死会?不会?跟这个有关?在灞桥时母亲可曾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或者什么不寻常的人?”
“没有。”阿周擦擦泪眼,神色有一霎时凝滞,随即问道,“小娘子,你是为了夫人的事过来找我吗?为什么打扮成这样??谁陪着你来的?”
苏樱隐约有种感觉,她似乎不想?提这件事,故意岔开了话题。定睛细看,阿周却只是满脸悲伤凄凉,也许只是她多心了吧。摇了摇头:“不是,我一个人逃出来的,我眼下走投无路,想?求周姨帮我寻个立足的地方。”
“你说什么?”阿周抖着手握住她,“逃出来的?出了什么事?”
出了很?多事。太多了,一个多月,让人心里好像老了几十年。苏樱低头:“母亲死后,卢元礼逼我嫁给他,我不肯,就求舅父接我出来了。”
接下来,就该说到窦晏平了。苏樱深吸一口气?,跳了过去:“后来卢元礼打通关节胁迫舅舅,我没有办法,就带着叶儿想?要逃出长安。”
都过去了,她跟窦晏平今后既然不可能再有什么,又何必再提起。
蜀道,广元。
一阵风来,山雨密密麻麻落下,窦晏平抓过斗笠戴上?,从马背上?飞身跃上?备用的生力?马,重重加上?一鞭:“驾!”
马匹得了主人吩咐,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四蹄扬起时带起泥泞,星星点?点?,落下来沾住障泥。
雨越来越大了,珠帘一般,披挂着挡在眼前,侍从追上?来送上?蓑衣,窦晏平抖开披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再又上?一鞭。
“小将军歇歇吧,下着雨路太难走了!”李春跟在后面高喊。
窦晏平没有停,蜀中多雨,上?路这几天里几乎没有一天不下,速度极受影响,广元这段还?好,等过了这段路就是以险峻闻名的褒斜道,下了雨几乎寸步难行,得趁这几把时间?赶出来。
快些,再快些!他会?救她出来,裴羁,母亲,卢元礼,那些曾经欺辱她逼迫她的人,他会?一个一个,要他们偿还?!
小周村。
阿周紧紧握着苏樱的手,看见她暗淡下去、回避的目光。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必定是极不好的事情吧,连小娘子这样?坚韧的心性,此时的声音也都打着颤:“小娘子。”
“我没事,”苏樱定定神,“关城门的最后一刻,卢元礼找到了我,后来,裴羁来了。”
一想?到裴羁,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又极力?压下去,听见阿周惊喜的声音:“裴郎君?阿弥陀佛,他来了就好了!”
苏樱看她一眼,苦涩之中,竟有些想?笑。君子裴羁,多么好的伪装功夫,她,窦晏平,甚至连接触不多的阿周,都一心一意相信着他。谁能知道光风霁月的表象之下,藏的竟是那么一副歹毒心肠。慢慢说道:“裴羁囚禁了我。前几天我才终于能够逃脱。”
“什么?”阿周瞠目结舌,半晌才问道,“为什么?”
“他跟卢元礼,没什么两样?。”苏樱看着她,“周姨,我们都看错了他。”
长长的沉默之后,阿周紧紧搂住她,哭出了声:“我苦命的小娘子……”
苦吗?或许吧,但一步步挣扎到现?在,她已?经无暇去想?这些,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苏樱深吸一口气?:“周姨,裴羁此时应该还?在到处找我,我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就住在我家吧,这里挨着山地方偏僻,”阿周拉着她想?要起身,“寻常人找不过来的。”
可裴羁,不是寻常人。他对她太知根知底,难说什么时候就想?到了阿周。苏樱摇头:“不能住在你家里,裴羁知道你,我怕他会?往这边找。”
“再往山里走还?有小孤村,圣元庄,都很?僻静,”阿周急急说着,看见苏樱微微蹙着的眉头,顿了顿,“是不是不合适?”
“我总觉得越是偏僻的地方,来了陌生人越是引人注意,”偏僻,就意味着人少,她一个陌生女子突然落脚,只怕更会?让人关注,苏樱思忖着,“周姨你说呢?”
“那就去洛阳。”阿周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我侄子就在衙门里当差,有他照应着,谁也不敢欺辱了你。”
起身拉着苏樱要走,却见她涩涩一笑:“周姨,我只怕得躲着你侄子才行,我如今是官府里发了文书通缉的逃犯。”
“什么?”阿周大吃一惊,这短短两刻钟功夫,令人震惊的消息一件接着一件,便是她再沉稳,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为着什么事?”
“卢元礼那天夜里被?人斩断了一只手,一口咬定是我做的。”苏樱先前就有的疑虑越来越深,裴羁那夜必是很?早就在边上?窥伺,所以才能在她走投无路之时,那么及时地出现?,那么裴羁,会?不会?早就知道她出逃的计划?卢元礼赶在最后一刻找上?来,跟他有没有关系?
“那就再找别的地方,以后我跟着小娘子,小娘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洛阳这么大,不信容不下我们。”阿周到这时候反而彻底镇定下来,当年跟着崔瑾东躲西藏时并不比眼下轻松,当年都撑下来了,眼下她们也会?撑过去,“走,先跟我回家吃饭去,吃饱了肚子,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好。”苏樱挽着她,悬了许久的心到这时候,才觉得落到了实地。她会?撑过去的,她能逃得出长安,就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推开周家大门,周佛保几个正坐在台阶上?歇脚,看见来了客人慌忙起身,周佛保便问阿周:“妹子,这小娘子是谁?”
“是我在长安时认的干女儿五娘,过来看看我。”阿周含笑拉着苏樱,“有些要紧事要来这边办,过两天我陪她出去一趟,这件事牵扯到贵人,万万不能声张,你们都谨慎些,一个人都不要说,要是有人问起来五娘,你们就说不知道,不曾见过。”
她在长安高门大户里待了多年,见识不凡,在周家人看来跟那些贵人没什么差别,这些年周家也得益于她的接济,从赤贫慢慢能到小康,因此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无二话,周佛保连连点?头:“行,我们都记住了。”
又吩咐儿子周青牛,媳妇黄氏,连两个孙子也都一一叮嘱了:“听见了没有?五娘姑姑的事情你们几个可不能出去声张,就咱们自己知道就行。大媳妇,你赶紧收拾一间?干净屋子给小娘子住。”
“不用,五娘跟着我住。”阿周挽着苏樱往里走,“侄媳妇烧点?热水给五娘洗洗,累了一路了。”
一个时辰后。
苏樱洗完澡画好伪装,躺在铺着粗麻床单的干净小床上?,长长舒一口气?。
午饭吃了黄粱米饭和拌葵菜,为着迎接她这个稀客现?杀了一只鸡,和着山药浓浓得炖了一锅汤,连日里风餐露宿,这一顿饭虽然简陋,却比那些山珍海味还?惬意几倍。
窗外咕咕的叫声,黄氏养的鸡在墙根底下刨食,猫儿爬上?小窗,翘着尾巴走来走去,午后的乡村安静悠长,门帘子一晃,阿周走了进来:“小娘子,想?好去哪儿了吗?”
“想?好了,”苏樱凑过来偎依在她怀里,“找个跟谷水镇差不多的镇子,我先在那里住一段时间?,等长安有了消息,再做打算。”
像谷水镇这种,既不会?太热闹,又不会?太偏僻,就不会?有人特?意留意到她,镇子没有四门,也不需要像长安洛阳那样?每日关门闭门,若有危急情况,随时都能跑。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周抚着她尚未干透的柔软长发,轻轻叹口气?,“附近有个太平镇就不错,依山傍水,交通便利,我让青牛先过去赁所房子,等收拾好了咱们尽快搬过去。”
三?天后。
太平镇的房子已?经赁好,在镇尾一条小街上?,既僻静又便利,苏樱收拾好行装,和阿周一起坐着牛车往那边去。
乡下的牛车十分?简陋,只是车轴上?安着一幅板子,四面矮矮地围了一圈,人坐在上?头,东西堆在旁边,苏樱依旧将脸涂得灰黄又点?了雀斑,唇色也化得黄黄的,怕日头晒,阿周在旁边给她撑着伞,沿着谷水镇弯弯曲曲的道路向外面行去。
道边有卖鲜荷叶荷花的,木桶里装了水浸着,鲜活可爱,一只蜻蜓从眼前飞过来,苏樱下意识地转过脸,看它张着翅膀,忽一下停在了荷叶尖上?。
道路另一头,照夜白被?缰绳一带,从疾驰中放慢了速度,裴羁抬眼,望向小镇上?络绎不绝的人群。
第44章
牛车停住, 苏樱的视线随着那只蜻蜓一道落在粉色的荷尖上,荷花只开?了一瓣,随着蜻蜓的落下仿佛微微颤了颤, 身?旁坐着的阿周在向卖花的乡民说着话:“这个荷花怎么?卖?”
“两文钱这一大把都给你, ”乡民看她有些脸熟, 想必是附近的乡亲, 这荷花荷叶原本也?就是随手从塘子里掐的搭着卖, 便也?没跟她要?价, “早起才掐的,新鲜得?很, 你拿回去煎汤煮饭都好吃。”
“好。”阿周果然摸出两文钱递过去, 伸手拿起那把荷花甩了甩梗上的水珠, 送到苏樱手里, “拿着玩吧。”
苏樱接过来抱在怀里,几朵荷花半开?未开?,幽淡的荷香气和着荷叶微微清苦的气味, 实?在令人心旷神怡。低下头深深嗅了一口,笑道:“谢谢周姨。”
荷叶舒展如同伞盖, 将她大半边脸和肩膀都严严实?实?挡住, 牛车再又起行,照夜白甩着马尾从对面慢慢走过, 车与马交错之际, 裴羁逡巡的目光在荷叶上略略一顿, 心里忽地一跳, 余光却在这时, 瞥见茶棚里一个低头饮浆的素衣女子。
不是她,她的腰肢更细, 她拿着碗盏时手臂会与手腕、手指形成优美的弧度,柔丝一般勾着他的呼吸,而不是这样随随便便握在手里。可心里还是不能放下,催马快行几步,到近前时那女子恰也?抬头,果然不是她。
心里空落落的,裴羁将遮面的笠帽再又压低几分牢牢遮住,抬眼?望着每一个过往的女子。都不是她。可为什么?心跳越来越快,就好像她就在附近?
吴藏问好了道路,回来禀报:“郎君,沿着这条道一直望山脚底下走就是小周村。”
“你先去探探。”裴羁吩咐道。
吴藏得?令而去,裴羁沿着道路慢慢走着看着,到此时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若是找到她,该当如何?
胸口那枚铜钱又开?始发?热发?烫,裴羁沉默地望着远方,等找到了她,他该拿她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
牛车驶进太平镇,这里距离谷水镇十几里路程,谷水河弯弯曲曲穿过镇甸,又在洛阳城下汇入运河,穿城而过,太平镇东南角有一座码头,往洛阳去的船只时常在此停泊歇脚,因着这个缘故,镇子比谷水镇热闹许多,街头时时能看见商贾负贩,亦有不少?商铺,贩卖南北货物,各色吃食玩器。
牛车沿着小街走了一会儿,停在一处二进小院门?前,这里离主街还有一段距离,左邻右舍多是务农的本地人,此时家家户户都下地干活,小街上安安静静,只有树梢的斑鸠一声?一声?叫着。
“就是这里了。”阿周当先跳下车子,伸手来扶苏樱,“小娘子,小心些。”
苏樱握着她的手一跃跳下,落地落得?急,眼?前突然一阵晕,连忙抓住阿周的手,堪堪稳住身?形。
“怎么?了?”阿周吓了一跳。
“下车猛了,”苏樱定定神,“没事?。”
近来有过几次这种?情形,回想一下也?是有迹可循,从母亲死后到现在,她许多时日都是忧心焦虑,食量消减不说?,睡得?也?极不安稳,从前穿着合身?的衣服如今都宽大了许多,身?体吃不消,自?然难免有种?种?不适。
元气消耗实?在太大,但愿这次能躲过裴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苏樱挽着阿周的胳膊:“周姨别担心,我睡一觉就好了。”
阿周如何能不担心?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烧,脸上涂着颜料也?看不出气色如何,只是衣服底下锁骨凸起着,手腕细得?只有一点,实?在可怜。叹着气柔声?道:“这几天?你好好歇歇,我做点汤水给你补补,怎么?能瘦成这样。”
苏樱靠着她,既觉得?太麻烦她有些过意不去,又觉得?有人这样忙前忙后地安慰她,关切她,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毕竟这样的关切爱怜,她已经很久不曾体验过了。
歪了头靠在阿周肩上,轻声?道:“好。”
进门?一看,小小巧巧三间房舍带着一间厨房,一个柴棚一间东厕,庭中不种?花果,却搭着几架豆角,种?着些丝瓜黄瓜茄子之类,此时瓜豆的枝叶都已攀援到半人多高,青枝绿叶间垂着一个个小果子,比起长安人家种?花种?草,别是一番趣味。不由?得?笑道:“这院子好生别致。”
“你快去睡吧,我把各处收拾收拾。”阿周扶着她在卧房躺好,隔着门?唤周青牛,“你把地扫了,各处的蜘蛛网挑一挑,再挑些水把水缸装满,去外头打点柴。”
周青牛憨厚老实?,一叠声?答应着就去了,阿周从随身?带的罐子里倒了点温水放在床头小几上,轻声?道:“我去灶下烧水做饭,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什么?都好了。”
苏樱在枕上向她点头:“好。”
太阳光从小窗里一丝两丝透进来,麻布的帐子卷起一半放下一半,苏樱闭着眼?睛,听见窗外周青牛拿着扫帚刷刷刷地扫地,听见厨房里阿周拿着水瓢哗啦哗啦舀水,听见窗户后面斑鸠咕咕咕咕地叫着,谁家的狗不知道是不是在恐吓闯进来的陌生人,吠得?真凶。
浮尘在光线里游动,嘈杂中意外的安静,苏樱慢慢睡着了。
小周村。
裴羁在周家门?外的池塘边驻马,半边身?子隐在芦苇丛中,看着吴藏敲开?周家的门?,向门?后的人询问:“请问是周佛保家里吗?”
大门?开?了半扇,黄氏躲在门?板后面,看见是个陌生强壮的男人,不由?得?便有几分戒备:“那是我阿舅,他锄地去了,不在家。”
说?完立刻就要?关门?,吴藏连忙挡住:“他不在家的话我找周佛护,又唤作阿周的。”
黄氏都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周佛护就是姑母,想起阿周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透露她的行踪,顿时起了警惕:“她早出门?去了,不在家。”
吴藏还想细问,黄氏推开?他砰一声?关了门?,关得?太急,险些不曾夹住他的手,里面门?闩一阵响,竟是把门?也?闩上了,吴藏讪讪地回头,芦苇丛里裴羁向他摆了摆手,无喜无怒一张脸。
也?只得?走回来,上前禀报:“周佛保锄地去了,那妇人说?阿周出门?去了,不在家。”
这个出门?,可能是去作活,暂时不在,也?可能是到别处去了,这些天?都不在,是哪种??而且那妇人,仿佛十分戒备的模样,她在戒备什么??裴羁淡淡道:“搜。”
吴藏应声?而去,乡下房舍都是矮矮的土墙,哪里拦得?住他们这些身?怀武艺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翻了进去,裴羁隐在芦苇丛中,抬眼?眺望四周。
孤零零一座院子,三面是田地,一面是山,四邻八舍相隔都还有段距离,周家这位置,实?在很适合藏人,若她悄悄地过来,未必有人能发?现。唤过侍从:“去相邻人家问问,最近六七天?里可曾有年轻女子打听过周家。”
众人分头去了,裴羁下了马隐在芦苇丛中,耐心等着。周佛保早晚会回来的,他要?亲眼?看看周家的情形,假如她是躲在这里,他会找到她的痕迹,抓住她。
太平镇。
苏樱这一觉睡得?极沉,整个人就好像落在巨大的虚空中,四下都是大片的空白,不用想,不用逃,只消沉沉睡着就好。直到虚空之外突然传来动静,一个女人的声?音坚持不懈地在远处唤她:“小娘子,醒醒。”
是阿周,阿周叫她呢。苏樱慢慢睁开?眼?,阿周端着碗候在床前,柔声?道:“炖了点红枣当归鸡汤,快趁热喝了吧。”
苏樱闻到当归淡淡的药香气,掺在鲜香的鸡汤气味中,让人突然一下子食指大动,坐起来结果汤碗吹了吹热气,等不得?,立刻便喝了一大口,舌尖有点被烫到了,皱了皱鼻子,但那一线鲜香的滋味一下子让人熨帖了,从舌尖到胃里,暖暖的都是舒服。苏樱抬眼?笑着道谢:“真好喝,谢谢周姨。”
“跟我说?什么?谢。”阿周叹口气,“镇上卖的山参一半是假的,剩下一半都是些没有药劲儿的根须,也?只好先炖些当归,等我再想想办法,去弄些真货来给你补补。”
想起从前在长安时,虽不是口厌肥甘,但老参之类总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一时间又觉得?无限心酸怜惜:“都怪我,当初我不该走的,让小娘子受苦了。”
这话苏樱这几天?听她说?过无数次,知道劝不住,歪了头忽地一笑:“周姨是怕我吃的太多,养不起我吗?每每提起这事?。”
阿周怔了下,反应过来她是逗趣安慰她,嗤一下笑了:“哎,小娘子呀。”
想起她从小心胸开?阔,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笑盈盈的,哪怕后来跟着崔瑾各处辗转,连她一个成年人都觉得?发?怵,也?从不曾听她抱怨过一句。又想起这一个多月里她一个人担惊受怕,苦苦支撑,可除了刚见面时掉过几滴泪,后面便再也?不曾提过,这般懂事?,实?在让人怜惜。
又蓦地想起崔瑾,在世时她也?曾劝过崔瑾无数次对小娘子好些,多关心亲热但,崔瑾却只是淡淡的,她也?知道崔瑾是经过那事?之后性情大变,但有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也?该宽慰许多,又怎么?能舍得?抛下她,一死了之呢?
心里难过得?很,看见苏樱还在吹着那碗热汤,便在床边坐了,伸手拿过汤碗,用调羹舀起一勺吹了吹,等不热了才送到她嘴边:“喝吧,我来喂你。”
苏樱喝了,她又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过来。这情形却像小时候了,在锦城时每次做了什么?好吃的,阿周总是这样吹着喂着,必要?看她吃完了才肯放心。心里暖热着,苏樱笑道:“我自?己来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小孩子?”阿周夹了一块鸡肉剔掉骨头弄成小块,喂到她嘴里,“才十六岁,小的很哪。”
“马上就十七了,若按虚岁,可就是十八了。”苏樱吃着,嘴里含了食物口齿不清,越发?是孩子般娇软的声?。
一句话提醒了阿周,哎哟一声?:“我怎么?忘了,再过十来天?可不就是小娘子的生辰吗?”
四月末的生辰,炎夏到来前最舒服的一段光景,之前每个生辰都是她陪着过的:“我得?好好筹备筹备,给小娘子好好过个生辰!”
说?得?苏樱反而怔了下,这些天?诸事?烦忧,想起生辰也?都是一闪而过,从不曾细算过时间,现在再想,可不是只剩下十几天?了么??
十七岁生辰,头一个没有母亲的生辰,头一个困顿飘零、无枝可依的生辰。苏樱顿了顿:“好。”
小周村。
黄昏时家家户户下地干活的人都扛着农具往回走,牧童赶着牛羊跟在大人后面,鸭鹅撵上了岸,嘎嘎叫着四下乱跑,炊烟飘在低空,四处都是饭菜的香气。
裴羁隐在远处树丛后,望着周家。
周佛保扛着锄头刚回来,蹲在池塘边洗脚,周家两个孙子放羊回来,绕着院墙追赶嬉闹,两个女人在屋里做饭择菜,一递一声?地说?话。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他在这里观察了一天?,周家没有外人进出,阿周也?没有出现,吴藏搜了周家各处,也?不曾发?现苏樱来过的痕迹。
她似乎并不在这里,但为什么?,他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她就在附近?
“郎君,”打听消息的侍从回来了,低声?回禀,“三天?前是有人打听过周家,不过是个赶驴车的老头,当天?就走了,村里人也?没看见周家有来过客人。”
裴羁顿了顿,说?不出的失望,看见周佛保洗完脚,套上草鞋往里走,院里摆了饭桌,要?趁着最后一点天?光吃饭,两个小孩玩得?不肯回,顺着墙角跑去后面田里,周佛保的妻子站在门?口高声?叫他们回家。
不对,少?了一个人,周青牛。他去了哪里?
目光一掠,停在最年轻面善的侍从身?上:“拿些吃食,去问问周家那两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