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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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陡然生?出警惕,急急吩咐:“备箭!”
先前他想过用箭,但又顾虑会伤到她,况且对面船上还有船夫,一旦交手,只怕会伤及无辜。然而现在,对面的情形太诡异,让他隐约觉得,他正在走进一个巨大的陷阱。
“哎,小将军这就对了!”李春一拍大腿,“这个距离用箭最好!咱们先下手为强,一到射程立刻放箭,杀杀他们的锐气。”
水送行?舟,眨眼已到射程,弓手已经预备,李春在边上催促,窦晏平盯着对面客舱,迟迟不能决断。那客舱是木质,看起来并不很厚,箭矢无眼,万一伤到她怎么办?
却?在这时,看见对面船上裴羁抬手,淡淡道:“放。”
空无一人的甲板上突然冒出几个侍卫,还有客舱顶上,甚至是客船桅杆上,张弓搭箭,向这边激射而来,“小心!”李春叫了一声,合身将窦晏平扑倒在地,“隐蔽!反击!”
已经来不及了,箭如飞蝗,霎时间来到近前,窦晏平听?见闷叫声、痛呼声,听?见有人重重摔倒的动?静,目眦欲裂。
客船上。
裴羁安静地站着,看见李春拉着窦晏平扑倒在地躲过箭雨,看见窦约手腕上中了一箭,握不住刀,当一声落地,看见那些侍从一个两个,被飞箭射中手腕或者肩膀,飞跑着四下躲避。先发制人,两军对阵最要紧的便是不能犹豫,他早料到窦晏平会犹豫。
他怕伤到苏樱,或者连那些船夫都怕被连累,心肠太软的人,注定是要受欺的。
船舱内。
苏樱心跳快到了极点,极想出门看看,又死死压下冲动?。
是在交手了。她这时候出去?只会添乱,不如静观其变,等?待时机。
后船上。
第一波箭雨暂时停住,窦晏平咬牙起身,反手取下背上长弓:“裴羁!”
拉弓搭箭,找准对面的裴羁,狠狠一箭射出。
裴羁向边上一让,隐在客舱巨大的阴影里。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箭不是射他的头,亦不是射心脏,而是向着他手肩的位置。窦晏平心肠太软,心肠太软的人,注定不能成事。抬手:“放。”
后船上。
弓手飞快地挽弓取箭,窦晏平四下一望,方才那阵箭雨中有十来个人受伤,伤的都是右手右臂,裴羁显然不准备要他们的性命,但伤在此处也无法厮杀,窦晏平咬牙下令:“受伤的回舱疗伤!”
还剩下不到三十个人,但也足够了。“放箭,避开客……”
“舱”字还未出口,对面第二波箭雨已经到了,众人虽然比上次有了防备,但对面显然都是精于骑射的高手,依旧有几个躲避不开,被射中手臂,窦晏平挥剑磕飞几支羽箭,高喝一声:“隐蔽!”
裴羁手下只有十几个侍从,寻常行?路并不会带太多兵刃,这两阵箭雨过后,他们不会剩下多少箭矢,到那时候,就是他出手之时。
客船上。
裴羁转身:“靠岸。”
只有十几个侍从,每人亦只是背着一袋箭,两阵箭雨之后,箭矢已经见底。他目力极佳,方才已将对面的情形看得明白?,受伤的十几个人已经到客舱躲避,眼下窦晏平能用的,还有二十五六个牙兵和侍从,人数依旧占据优势。
况且那些牙兵都是上阵杀敌的老兵,侍从们擅长的则是防护警戒,一旦近身肉搏,他胜算太低。
船夫得了命令,奋力摇桨,客船逆着水势,推波破浪向岸边行?去?,客舱里突然吵闹,裴羁回头,听?见苏樱的声音:“放我出去?!”
侍从紧紧挡着门,苦苦哀求:“请娘子留在舱中休息吧,郎君下的是死命令,某不能让娘子出去?。”
苏樱抓起案上的茶壶砸过去?:“让开!”
侍从闪开,茶壶砸在墙上,淋淋漓漓一地都是碎瓷片和水,阿周急得扑上来抱住:“小娘子,出去?不得啊,外面打起来了,太危险了。”
苏樱依旧在嚷,抓到任何能抓到的东西?往侍从身上砸,一双眼紧紧盯着窗外。客船现在是往岸边去?了,方才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是裴羁这边占上风,因为这边船上一直不曾有受伤呼救的响动?,窦晏平只怕是着了他的道。
裴羁心狠手辣,窦晏平正直纯良,阴谋诡计这一套,必定不如他得心应手。眼下船已经向岸边停靠,窗外的水已经不很深了,这个时机正好,跳下去?,她应该能游到窦晏平的船上,窦晏平也不至于再束手束脚,处处顾虑着她的安危。
“小娘子小心!”阿周还在劝,“地上都是瓷片,别扎到了。”
苏樱深吸一口气,停住了手:“周姨,你?去?收拾一下。”
阿周定定神?,看她眼下已经安静了,果然去?拿畚箕打扫,侍从头脸上都被泼了茶水,湿淋淋的抹了一把,苏樱扔过去?一块布巾:“擦擦吧,我也知道不怪你?,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侍从不敢不擦,接过来往脸上一抹,苏樱趁着空隙跳上书案,猛一下推开窗,探头出去?。
闻到带着淡淡腥味的河水,看见船舷上被惊起的白?鹭,苏樱扒着狭窄的窗框努力向外,腰间突然一紧,有人抓住了她:“下来。”
裴羁。苏樱没说话?,挣扎着只管往外爬,他箍住她的腰狠狠拉回来:“苏樱!”
苏樱跌进他怀里,他打横抱住她,愠怒中压低长眉,从书案上一跃而下。
便不能有一时一刻,顺着他么。大步流星抱着人往舱门处走,她在挣扎,又踢又打,狠狠咬着牙,裴羁伸手,向她脑后一按。
砰。船身在此时重重一震,窦晏平的船追上来了。
船头正撞上船尾,距离拉到最近,窦晏平也不用绳索,飞身跃过:“裴羁,出来!”
身后李春几个跟着跃了过来,甲板上裴羁的侍从拔刀来迎,窦晏平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每一个他都认得,如今却?成了厮杀的敌手,咬牙拔剑:“叫裴羁出来!”
舱门打开,裴羁抱着苏樱快步走出。阿周紧紧跟着身后,红着眼睛质问:“你?把小娘子怎么了?”
方才她看得清清楚楚,裴羁在苏樱脑后按了一下,苏樱便昏了过去?,此时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吓得她手脚都软了:“你?怎么能出手伤她?”
“只是暂时昏迷,不会伤身。”裴羁道。
五陵子弟即便不走习武的路子,也会自幼习练弓马,这是他从教?武的师父处学得,找准穴位用对力气,可让人昏迷一刻钟左右,不会伤身。如今两边交手,刀剑无眼,若是由着她的性子横冲直撞,万一受伤,百身莫赎。
抬眼,船尾处白?衣一晃,窦晏平跳了下来,侍从们挥刀迎上,另一边船夫飞跑着往船舷边抬梯子,船还在往岸边行?驶,距离近岸,还有两三丈的距离。
裴羁抱着苏樱,快步向船舷边走去?:“放梯子。”
“站住!”窦晏平已经看见了,挥剑击退两个纠缠的侍从,一跃追过来,“放下樱娘,我饶你?不死!”
裴羁置若罔闻,脚步不停。
身后风声和着剑刃破空的声响,窦晏平飞身扑来:“放下樱娘!”
当!兵刃相?交,一名侍卫斜刺里冲过来,挥刀挡住窦晏平,裴羁头也不回,来到船舷近前。
“站住!”窦晏平一剑刺在侍从右肩,侍从手中环首刀落地,趔趄着退开,剑尖上滴着血,窦晏平足尖点地,一跃而起,“裴羁,放下她!”
裴羁踏上长梯。身后剑声破风,一霎时来到近前,手中抱着苏樱,并不能分身来挡,裴羁压眉,在最后一刻微微蜷起肩膀,牢牢护住怀中人。
后心上陡然锐疼,窦晏平刺中了他。他倒并不是一味心慈手软,竟然也刺得出这一剑。
剑刃入肉,怪异的柔软触感,窦晏平看见迅速晕染的血色,看见裴羁丝毫不曾躲避,只是护着怀里的苏樱,他脚步不曾停,依旧向长梯走去?,让他此时万般愤懑不平无处发泄,长啸一声,骤然收剑。“裴羁!”
却?在这时,听?见远处几声长叫:“郎君!郎君!”
窦晏平抬眼,岸上烟尘卷到半边天空,无数人马正往跟前狂奔,最前面的是张用和吴藏,飞一样奔近了,不等?到跟前就飞身跃起,借着冲刺之势扑向客船:“郎君,援兵已到!”
无数马蹄声、脚步声,震得水面都跟着颤动?,窦晏平提着滴血的长剑,望向岸上衣甲鲜明、队列整齐的人马,不是侍从,是士兵。闻名天下,骁勇善战的魏博兵,裴羁的援军。
他竟不知不觉,招来这么多援兵,他终归还是疏忽了,功亏一篑。
“晏平,你?还是心肠太软。”长梯上裴羁回头,怀中犹自紧紧抱着苏樱,淡淡说道。
方才那一剑,他早料到他不会刺下去?。
窦晏平热血上涌,咬着牙提剑再上,张用、吴藏一齐抢出,牢牢护在裴羁面前,身后李春几个冲过来,拔刀又将窦晏平护住,裴羁抱着苏樱,转身向船上走去?。
船停得仓促,此时距离岸边还有数丈的距离,援军已至,他胜券在握,便不必涉水过去?。
怀中突然一动?,裴羁低眼,对上苏樱雾蒙蒙的眸子。
她看着他,神?色平静,眉眼微弯:“哥哥。”
砰一声,心脏重重跳动?,无数压抑的情愫都随着这一声点燃,裴羁喑哑着,抚上她的脸:“念念。”
“放我下来,”她低低的声,喑哑的嗓,“我自己走。”
岸上烟尘滚滚,魏博士兵迅速逼近,甲板上窦晏平被团团围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裴羁轻轻放下苏樱。
将她凌乱的头发掖到耳后:“念念,我会娶……”
她突然推开他,纵身一跃,跳进水中。
“念念!”裴羁长叫一声,目眦欲裂。
第54章
冰冷的?水, 四?面八方涌来,苏樱睁不?开眼睛,在跳进去的刹那就呛到了, 咳嗽着, 慌张之下又吸进一大口?水, 在剧烈的?咳嗽挣扎中恍惚中想到, 她怎么就跳下来了呢?分明那么高, 一眼望不?到实地, 她分明也不是不害怕。
“念念!”身后有人在喊,是裴羁, 声音那样慌, 嘶哑着带着破音, 老谋深算如裴羁, 也会慌张吗?扑通一声,似有什么从高处坠落,“念念!”声音突然近了, 让人一个激灵,意识到刚才那落水声是裴羁, 他?也跳下来, 向她追过来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是不?肯放过她。愤怒突然激发出意想不?到的?力气, 苏樱重重咳出了?喉咙里呛到的?水, 手脚并用, 极力向窦晏平的大船游去。
浮浮沉沉, 一不小心仍旧会被呛到, 可是不?能慌啊,父亲说过的?, 一慌就容易呛水,只要不?慌不?挣扎,人在水里,自然就能漂起来。
眼睛突然有些发酸,在恍惚中,仿佛看见了?父亲,挽着裤腿站在水里扶着她,慈祥的?面容,慈祥的?语声:念念,要用嘴巴呼吸,不?能用鼻子?,用鼻子?容易呛水。
要用嘴巴呼吸。苏樱张着嘴,在水中浮浮沉沉,眼睛睁不?开,在船上时觉得此处水并不?深,水草飘荡着柔软可爱,此时却只觉得那水深不?见底,水草像致命的?绳索,抓着拽着,直要将人拖向深渊。
“樱娘!”远处还有人叫,不?是裴羁,是窦晏平。有跳水的?声音,是他?跳下来了?吗?平郎,你?的?船在哪里?明?明?跳下来时看准了?方向,为什么此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了?呢?
“念念!”裴羁又叫了?一声,认准前面白色的?身影,奋力游过去。衣袍沾了?水,沉重着拖住身形,鞋履沉甸甸的?像块大石,裴羁用力脱下甩掉,听见水面上接连的?声响,窦晏平跳了?下来,跟着是张用几个,窦晏平是从船的?另一头跳下的?,距离她更近,少年人体?力好游得快,箭一般向她冲去,裴羁奋力一跃,紧紧皱着眉头。
他?得赶在窦晏平前面,他?的?人,只能他?来救。
苏樱再次从水下钻出,稍稍适应了?此时的?状况,辨清了?方向。窦晏平的?船在靠近河道中央的?地方,船体?投下巨大的?阴影,随着水波,飘荡在不?远处。游过去,船上还有他?的?人,他?们会接应她,若是裴羁再追上来她就以死相逼,迫他?离开,她现在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裴羁并不?想伤害到她。
否则方才,就不?会不?管不?顾,紧跟着她跳下来,现在又这么嘶哑着喉咙拼命追在身后了?。
近了?,更近了?,余光瞥见白袍的?影子?,听见少年焦急的?叫喊:“樱娘,我在这里!”
是窦晏平,乘风破浪,像一条银色的?剑鱼,飞快地向她游来。心头骤然一宽,苏樱努力抬头想要向他?挥手,却在此时,看见船体?巨大的?影子?猛地一荡,碎成?无数涟漪,抬眼,不?远处一艘客船正飞快地向这边驶来。
水流被客船带动,剧烈动荡起来,水草像生了?手臂,纠缠着卷住腿,让人动弹不?得,苏樱极力挣扎,闭着气伸手到下面去扯,水底下突然卷起一股强劲的?暗流,似有千钧之力,倏地将她卷进水底。
慌张着又呛到了?水,苏樱在沉下去的?瞬间,看见窦晏平从水中跃起的?身影,飞快向她冲来。
“樱娘!”窦晏平高叫一声,拼尽全身力气向她靠近,能感觉到水面下汹涌的?暗流,无数水草枝枝蔓蔓,纠缠着往人身上扑,她已经看不?见了?,远处一点?白色被水带着,浮浮沉沉翻卷,更远处是那艘路过的?客船,犹未发现这边的?异样,桨声幽轧,正向她驶去。
“停船,停船!”窦晏平高喊着,拼命向那点?白色游去,又向船上招手,“有人落水了?,停船!”
“放轻舟!”身后传来裴羁的?声音,余光瞥见迅速逼近的?绯衣,他?埋进水里,再露头的?时候已经近了?一大截,“向船上放箭示警!”
随着他?的?语声,船上的?侍从立刻射出一箭,直直向那条客船射去,裴羁在急迫中抬头,看见箭矢的?白羽在空中拖出一条弧线,嗖一声扎进船舷里,可是动静太小,并没?能引起船上人的?注意,那船依旧飞快地向着苏樱驶去,若是撞到了?她,外伤自不?必说,卷起的?水浪也足够把人拖进水底。裴羁极力一跃,厉声下令:“射帆!”
身体?在这时,感觉到了?水下的?暗涌,极快极强劲,无声无息向着远处滚去。这暗涌,应当就是方才卷走她的?那股,方向应当是一致的?。裴羁心中一动,深吸一口?气没?进水中,跟着摊开四?肢放松四?肢,下一息水浪将他?拦腰卷起,似有无形的?手大力推甩着,眨眼已抛出丈外。
裴羁在露出水面的?每个刹那极力呼吸着,近了?,更近了?,能看见白衣的?下摆纠缠在水草中,极力在浮沉中对抗着暗涌的?力量,夺回?身体?的?自主权,远远向苏樱伸出手。
余光瞥见轻舟入水,飞快地向这边划来,此处水急,舟行比人行快上数倍,但此时间不?容息,亦不?能只等轻舟来救,依旧竭尽全力向苏樱游去,耳中听见箭矢声响,侍从接连放出几箭,俱都向着来船的?船帆射去,船上人终于觉察到了?,骚动叫嚷着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裴羁在浮起的?刹那高喊一声:“停船!有人落水!”
身后,窦晏平飞快地向苏樱的?方向游着,到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裴羁是如何突然之间赶到他?前面去的?——他?竟让那随时可夺人性命的?暗涌卷着他?去向苏樱。在愤恨惊讶中又有一丝庆幸,只要能救她,哪怕救她的?人是裴羁,他?也感激。
嗖嗖嗖,侍从还在不?停地放箭,船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努力着想将船停住,可水急风急,岂是那么容易的?事?眨眼间又已逼近数尺,窦晏平看见苏樱的?身影被压在船体?巨大的?阴影里,堪堪就要撞上,热血翻涌,拼尽全身力气奋力一跃:“樱娘,抓住我!”
另一个身影同时跃出,是裴羁,逆着暗流,迎着客船,在最后一刹一把抓住了?苏樱。
冰凉的?手握在手里,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并不?知道回?握,纤瘦的?身体?被暗涌卷着,在巨大的?推力下只要往外漂,裴羁咬着牙,狠命将人拽进怀里,头顶阴影重重压下,那船,飞快地向他?们撞了?过来。
人是随着重压一道没?进水底的?,在沉下去的?瞬间裴羁听见嘈杂的?人声,听见身后侍从的?呼叫声,听见船上的?人四?处乱跑着想办法想要停住,最后一抹视线里看见窦晏平的?身影,奋力腾跃,咬牙向他?冲来,这又是何必,以人力对抗巨船,无异于以卵击石。
砰!船上的?风帆被射了?十数箭,轰然一声重重落在甲板上,船体?带着余势,山崖一般向头顶压下,裴羁紧紧将苏樱抱在怀里,弓起身体?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余光瞥见侧面撞上来的?窦晏平,他?以正面对着船体?,一旦撞上,头破血流。
裴羁皱眉,有一刹那觉得他?多?事添乱,下一息重重一脚将窦晏平蹬出船体?巨大的?阴影,啪!船身拍着巨浪,与此同时重重撞上了?他?的?脊背。
整个人都被压进水底,看不?见听不?见,呼吸不?得,客船泰山压顶一般,将渺小的?两个人拍进水底最深处,裴羁紧紧搂着苏樱,用身体?护着她不?被拍到,背上像是利刃卷着砂石一道碾过,也许是船底上有附生的?螺蚌之类,血淋淋地从肩到腰划下来,在撕扯的?剧痛中,裴羁蓦地想到,窦晏平刺得那剑虽然不?深,却也真?是太不?巧了?。
眼前一片黑暗,那船慢慢地压着水面滑过,裴羁左冲右突,却怎么也冲不?出去,船实在是太大了?,他?已经受伤颇重,怀里还抱着她,若是丢开她自己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又怎么能丢开她。
隔着动荡的?水色,在黑暗中摸索苏樱的?脸,她的?嘴张开着,不?断浮起的?气泡,她演在水里已经太久,再不?呼吸,就没?有希望了?。
念念。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裴羁埋头,吻上苏樱的?唇。
冰冷的?唇,触到另一双冰冷的?唇,胸腔里最后的?空气全数渡到她口?中,眼前迅速开始发白,头脑陷入寂静的?恍惚,裴羁看船身的?阴影缓缓向边上移开,有淡淡的?光线投下来,她长发飘荡着,衣袂翻飞,像壁画上腾跃的?飞天。
他?是不?信鬼神的?,这一刹那,竟默默向上苍祈祷,若是必须死一个,那就用他?,来换她吧。
“郎君!”寂静突然被打破,跟着是水面,波浪荡开,一支桨伸了?下来,“抓住!”
是张用,驾着轻舟来了?,裴羁说不?出话,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的?苏樱先送出去。
怀里一轻,模糊地目光里看见张用接过苏樱,托起放在甲板上,客船向着另一侧驶开,掀起的?巨浪翻卷着直要把人拽走,背上还在出血,水染得红了?,又随着波浪迅速消失,方才那一送已经竭尽剩余的?力气,此时再没?有力量能够透出水面,眼前迅速黑下去,在意识模糊中,犹自断断续续说道:“她呛,水了?,给她,控水,快。”
水面再次荡开,手被抓住了?,是轻舟上另一个侍卫,裴羁竭尽最后一点?气力回?握,头脸终于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看见窦晏平从另一侧迅速靠近,扒着船舷正要上船,他?是想抢走她,他?又岂能让他?得逞!“不?用管,我,守住娘、娘子?。”
侍从还要拉他?,裴羁 :“快去!”
侍从只得丢下他?,拔刀护在船侧,力气已全部耗尽,裴羁咳喘着,一口?气透不?上来,被水浪拖拽着沉没?,在最后清醒的?意识中听见吴藏急迫的?喊声:“郎君!”
手腕上一紧,吴藏抓住了?他?。
一个时辰后。
窦晏平冲开重重把守的?侍卫,重重拍着裴羁的?房门:“开门,让我进去!”
救起苏樱后魏博兵一涌而上,簇拥着裴羁等人走了?,他?被排挤在外不?得近前,眼睁睁看着侍从们将苏樱抬进马车,送进了?距离最近的?一处村落。这一个时辰里士兵们找来了?附近所有的?大夫络绎不?绝地向裴羁的?院里去,院外重兵把守,绝不?放他?进门,抓药的?,烧火的?,采买饮食等物的?士兵来往不?绝,一样样都送进了?院子?里,窦晏平心急如焚。
他?看着苏樱是昏迷不?醒被抬进来的?,她现在怎么样了??
“开门,裴羁!”窦晏平重重拍着门,“让我进去!”
没?有人回?应,身后的?侍卫又上前拿人,窦晏平一剑挥退,正要破门而入时,大门无声无息开了?,裴羁站在门内,淡淡看着他?。
窦晏平一个箭步冲进去,堂中空荡荡的?,并不?见苏樱的?身影:“樱娘呢?”
“在里面诊脉。”裴羁道。
他?慢慢走去榻上,端然跽坐,窦晏平看见他?外袍底下高高鼓起一大块,是后背上包扎的?伤口?,刚上岸时他?看见了?,从肩一直到腰,血肉模糊,没?有一点?儿好肉,可即便如此,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又穿得整整齐齐出现在他?面前,衣袍上连一根带子?都不?曾乱,除了?脸色苍白些,竟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对别人阴狠,对自己,却也不?手软。
眼前蓦地闪过客船巨大的?阴影下他?竭尽全力向他?的?一蹬,窦晏平转过脸:“她怎么样了??”
“还没?醒。”裴羁紧紧皱着眉。水已经吐出来了?,大夫说脉搏也已经平稳,可苏樱到现在还不?曾醒。也许是肺里还有水?或者乡野中大夫医术并不?高明?,没?能诊出原由??心急如焚,然而这一切,也不?必让窦晏平知道。“你?走吧,休要再来吵扰她。”
“你?是她什么人?她的?事,几时轮到你?管?”窦晏平冷笑一声,迈步向内室走去,“我去看看她。”
身后传来裴羁淡淡的?语声:“她身子?不?好,呛了?水,还怀着身孕,须得多?休息。”
窦晏平猛地停住步子?,脑中嗡鸣着,如遭雷击一般,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回?头,看见裴羁微微苍白、平静的?脸:“等她养好身体?,我们就成?亲。”
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串在一起却全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窦晏平在怔忪过后,刷一声拔剑:“裴羁,你?竟敢!”
她不?是情愿的?,她一再逃跑,甚至不?惜拼死跳进河里,都是为了?摆脱裴羁。竟如此无耻,如此卑劣,竟敢如此欺辱她!
手发着抖,在恨怒中长啸一声:“我杀了?你?!”
合身而上,一剑刺向裴羁心口?。他?那样珍视的?人,那样捧在手心,放在心里爱着的?人,竟被他?如此欺辱!
门外的?侍卫听见动静一涌而上,七手八脚挡住,窦晏平咬着牙,出招又快又狠,丝毫不?曾留情,裴羁冰冷眸光望着他?因?为愤怒变成?青白的?脸上,淡淡道:“你?母亲认得崔瑾,崔瑾自尽前一天,她二人曾在灞桥的?无相茶楼密谈。”
窦晏平听不?见,也不?在乎他?说什么,咬着牙只是狠命厮杀,冰冷的?金属碰撞声中,听见裴羁慢慢又道:“念念如今,还不?知道这件事。”
念念,他?竟敢这么唤她!窦晏平在激怒中爆喝一声:“闭嘴!她的?名字你?也配叫?!”
“崔瑾之死,与你?母亲脱不?开关系,若想知道实情,回?去问?你?母亲。”裴羁看他?一眼,转身向内室走去,“送窦郎君出去。”
侍从一涌而上,窦晏平左冲右突,怎么也无法突破,头疼欲裂。她有了?身孕。母亲认得崔瑾。母亲与崔瑾的?死脱不?开关系。耳边嗡嗡响着,透不?过气,胸口?一阵阵尖锐的?疼,当一声,长剑被击落,几个侍从架起他?拖到门外,身后简陋的?木门无声无息关住,又下了?门闩。
耳边还在嗡鸣,窦晏平紧紧捂着心口?,怔怔回?望。
五六个大夫守在帘幕外,已经请完了?不?知第几轮脉,正在商议着开方,裴羁走进来:“怎么样?”
“郎君处理得及时,水都已经吐出来了?,没?有外伤,脉搏也算是平稳,”一个年纪大些的?大夫小心翼翼答道,“眼下看着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为何不?醒?裴羁沉着脸:“为何一直不?醒?”
“也许是娘子?身体?太弱,还没?缓过来,也许是太疲累,还需要休息,”大夫道,“郎君再耐心等等,今晚明?早之内,应当就有结果。”
距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裴羁压下焦躁:“都留下守着,娘子?醒来时立刻再诊脉。”
“是。”大夫看他?一眼,这一个时辰他?只是匆匆包扎了?伤口?,便一直守着苏樱忙来忙去,片刻也不?肯歇,但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怎么能不?好好休息?“若论起来,郎君的?伤势比娘子?严重得多?,天气热,郎君的?伤泡过水,万一发热起来就是大症候,郎君最好能好好休养,不?要劳碌走动才是。”
裴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打起帷幕进去,苏樱紧闭双眼沉沉睡着,边上阿周拿着布巾在给她擦头发,裴羁低声道:“退下吧。”
阿周犹豫着,终归还是退了?出去,裴羁在床边坐下,握住苏樱的?手。
冰凉的?手,毫无知觉地在他?手中,让人心里陡然一沉,呼吸凝滞住。是他?逼得她太狠,这次抓到她,该当好好抚慰才是,该当早些告诉她会娶她,她有了?退路,也许就不?会一门心思只想逃。
伸手,抚了?抚她蜿蜒拖在枕边的?长发,带着湿意的?还没?有彻底擦干,裴羁拿过布巾,轻轻擦拭着。
许是错觉,突然觉得她低垂的?睫毛微微一动,裴羁急急伏低身子?靠近,轻柔着声音:“念念。”
苏樱在虚空中奔逃。看不?见来路,找不?到出口?,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身体?沉重得挪不?动,在焦虑急迫中恍惚沉进了?水底,又仿佛看见了?父亲,远远站在水的?一方,恍惚着摸不?到。
苏樱极力向那处游去,想喊,发不?出声音,在心里一遍遍唤着,阿耶,阿耶。我好想你?,好想回?去锦城,回?到我们的?草庐,想和你?一起放风筝,一起洑水。阿耶,我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