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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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声:“来人,上家法。”
门开了,侍婢犹豫着慢慢走来,将怀中抱着的布囊双手奉上,杜若仪刷一下撕开布帛,露出内里两尺多长,三寸来厚,颜色深朱的荆木板。
裴氏家法。裴羁安静地看着,幼时?开蒙,裴道纯曾取出这家法以为震慑,只是他从小?到大从不曾有半点行差步错,是以这家法一直都是摆设,却不想在此时?此地,重又看见家法。
“今日?我便要行家法。”杜若仪垂目看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裴羁,你此时?悔改,还有余地。”
裴羁低头?:“儿子不会改主意。”
啪!杜若仪咬牙,重重落下一板:“逆子!”
卧房里,阿周心里扑地一跳,脱口道:“阿弥陀佛,他背上还有伤,怎么?受得了?他怎么?也不说?一声?”
怀里的苏樱抬眼?,沉默地看着。
卧房外。
啪啪!杜若仪又是重重两板下去,觉得打上去时?仿佛有些异样,仿佛衣服底下还有东西似的,但此时?大怒之中也无暇细究,又看他一言不发?,明?显并不准备悔改,下手太重,自己也觉震得手腕发?麻,在愠怒中将家法交给侍从:“你来!”
侍从不敢不听,接过?来轻轻打了一下,杜若仪厉声道:“用力,敢有徇私,一道处置!”
侍从无奈,也只得高高扬起,重重一板下来。
啪。裴羁低眉,一言不发?受着。他不会落掉那?孩子,更不会让她做妾。他已经错待了她,便是千倍万倍弥补也不能够,又如何能让她再受委屈。
啪啪。接连又是几板,十几板,几十板。背上的伤已经彻底撕裂,自己也能感觉到血肉模糊,一片黏腻,裴羁沉默着,将脊背再又挺直。
杜若仪死死咬着牙。知道他性子一旦决定就绝不会回头?,但又盼着他能求饶,打在他身上,她为娘的,亦不是不疼。但他竟顽固至此,自始至终,连哼都不曾哼一声。在激怒中夺过?侍从手中家法,亲自又是重重一:“逆子!”
却在这时?,看见深朱色的荆木板上,一点深浅不同的红色。
门外,张用终于忍不住,飞跑着进来,扑通一声跪下了:“夫人,郎君他背上有重伤,经不起责打,求夫人息怒!”
吴藏几个跟着跑进来,待要跪下求情,裴羁抬目:“退下。”
张用只得起来,磨蹭着不肯走,看见杜若仪一怔:“什么?伤?”
“退下。”裴羁沉声又道。
张用不敢再说?,只得一步挨着一步退下,杜若仪定睛细看,这才?发?现裴羁脸色苍白?,额上涔涔的都是汗,绯衣上一片一片深红,不是血又是什么??
心里砰砰乱跳起来,打得再狠,也不至于立时?就出血,抓着他衣领一扯,裴羁皱眉偏头?,一阵钻心的疼,杜若仪俯身细看,肩膀上包着纱布,白?布已经被血染红,跟外袍粘到了一起,撕不开了。
抖着手想要细看,又不忍再看:“你,你……”
一时?间悲从中来,哽着喉咙骂了句:“冤孽,冤孽!”
一生刚强,从不肯当着人落泪,杜若仪低着头?,疾疾出门。
“郎君!”张用立刻冲进来,同着吴藏几个扶起裴羁,待要送进卧房,裴羁沉声道:“去厢房。”
自己也能感觉到背上已经是血肉模糊,大夫来了必是一番大动干戈,到处都是血腥,只怕要惊吓到她。
一群人簇拥着往外走,卧房里阿周急忙要开门去看,苏樱一把拉住:“周姨等等。”
阿周回头?,她抿着唇低着头?,半晌:“我有点怕,方才?外面是怎么?回事?”
“那?是裴郎君的母亲杜夫人,”阿周叹口气,她此时?什么?都不记得,也就不知道从前的纠葛,这样也好,“小?娘子别?怕,裴郎君肯定会娶你的,有他给你做主,不会有事。”
她低着头?半晌不说?话,末了:“明?天真要去魏州吗?裴郎君受了伤,怎么?走?”
“我也不知道,”阿周摸摸她的头?,“小?娘子,去看看裴郎君吧,他这顿打,是为你挨的。”
苏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厢房里。
血水一盆盆端出去,伤口的皮肉跟布帛粘连,扯一下就是钻心的疼,但又必须撕扯开,否则皮肉布帛长到一起,将来整个都会坏死。大夫处理了半天,手都抖了,见裴羁始终一言不发?,连疼都不曾叫过?一声,自己心里也觉惊诧,忍不住问道:“郎君要不要服点止疼的药物?”
“不必。”裴羁道。
嗤,又一小?块布帛连着皮肉撕下来,裴羁眉头?一压,看见门外苏樱的身影,她来看他了。
但他这幅样子,又怎么?能让她担心。沉声吩咐:“请娘子回去。”
侍从连忙出去,恭敬说?道:“郎君请娘子先回房歇着。”
药童端着一盆血水急匆匆走出来泼在门外,苏樱向?里一望,裴羁赤着上身趴在榻上,大夫的身影挡住脊背,看不见具体的模样,他向?她摆摆手:“回去吧,我无碍。”
苏樱点点头?,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
伤口清理好重新?包扎,此时?已经坐不得,裴羁趴在榻上,听见轻盈的脚步声,眼?前白?裙一晃,苏樱来了。
低着头?皱着眉,轻声问他:“你,你好点了吗?”
“不妨事,”裴羁抬头?,对上她水濛濛的眼?,“这里不好闻,你回去吧。”
到处都是血腥味,她一向?爱洁净,必然很?难忍。
苏樱在塌前蹲下,他已经穿得整整齐齐,背上的伤被衣袍盖住,并不能看见半分,低声道:“疼不疼?”
裴羁想说?不疼,看见她微红的眼?梢,话到嘴边又改口:“疼。”
的确很?疼,便是他,也觉难忍。但她来了,只消她轻轻抚慰,他便能忍。
苏樱抿着唇,声音里带着哽咽:“我去叫大夫。”
起身要走,裴羁一把拉住:“不用。”
只是这么?幅度极小?的一拉,已经扯到了伤口,裴羁压下撕裂般的疼痛,轻声道:“不用找大夫,你看看就好了。”
“我?”她低头?,懵懂的眼?,“可我不会医术呀。”
“你会的。”裴羁仰脸,轻轻拉她到身前,微凉的唇凑上去。
她忽地转过?脸,嘴唇擦着她的脸颊过?去,裴羁垂目,看见她低垂的眼?睫。
第58章
乌黑纤长的?睫毛, 鸦羽一般垂下来,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可方才那一刹那间, 他分明看见了?, 她的?目光冷淡、生硬, 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切。
让他心里陡然一凛, 那电光火石之间的?她, 仿佛突然变成了那个冰冷强硬, 一心只想摆脱他的苏樱。裴羁迟疑着,紧紧握住她的?手:“念念。”
她顿了?下, 随即如梦初醒一般, 急急挣脱他站起身, 羞得不敢抬头:“你, 你做什么??”
胳膊被她甩开的动作一带,牵拉到了?伤口,又一阵撕扯的?疼, 她转着脸羞得不敢看他,脸颊上渐渐晕染了?浅红, 那点疑心像墨点子落进水里, 眨眼就已经稀释干净,裴羁向前挪了?挪, 轻轻抓住她一点袖子:“念念, 别怕。”
她眼下什么?都忘了?, 纵然知道他是她夫婿, 也不记得他们之间曾有过那么?多亲密时刻, 他突然要亲她,她害羞不肯也是正?常, 他方才有点太心急了?。
苏樱咬着唇,垂着眼皮不肯看他,直往后面躲,裴羁一只手撑着短塌的?边沿想要坐起,稍一用力背上便是一阵锐疼,不觉皱了?眉。
“怎么?了?,又疼吗?”苏樱没敢再躲了?,伸手想扶,到跟前又缩手,转过了?脸。
“不疼,”裴羁深吸一口气,忍着疼到底坐了?起来,轻轻拉她到近前,“不要怕我,我们是夫妻,再亲密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看见她羞红的?脸颊,她低着头,细细的?手指绞着衣襟,似是并没有被?这话?说服,只是不肯往近前来。
那么?,他来就她,也不是不行。裴羁向前挪了?挪,虚虚圈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她挣扎着又要逃,裴羁握住她的?手翻过来,轻轻在手心落下一吻:“念念,我们从前比这更亲密的?事?也做过,不要怕我。”
不要怕我。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待你,竭尽全力弥补,只盼你记起来之后,不要再那么?恨我。
她似是惊吓到了?,僵硬地在他怀里,抿着唇不做声,裴羁慢慢地在她手心又亲了?一下:“念念。”
方才一墙之隔,他们在外面说的?话?,她听见了?多少?假如都听见了?,那么?她应当知道有身孕的?事?,自然也能推测出他们之间曾经有多么?亲密的?关系。可她现在这样子,又像是没听见。
犹豫着,想要把?话?挑明,又怕突然之间说出来惊吓到她,况且一旦说了?身孕的?事?,便有无数事?要跟着解释,他们从前的?关系,他们为什么?在成婚之前便有了?亲密,枝枝蔓蔓,每一条都将告诉她,过去的?他,有多么?恶劣。
裴羁垂目,至少眼下,还不能说,等?他们成了?亲,等?她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等?她离不开他的?时候,慢慢再说,也不算晚。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她问?道:“你母亲,为什么?要打你呀?”
裴羁顿了?顿:“因为我们的?婚事?。”
“你母亲,不同意?”她低头看他,睫毛扑闪着,掩着眸中?的?委屈,“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不是,你很好。”裴羁又顿了?顿,实情不能说,但又不愿意骗她,便道,“是我的?缘故,你放心,我会说服母亲。”
“那,”她犹豫着,怯怯的?神色,“要不要我见见她?要是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是不是就好了??”
心里仿佛有什么?一动,裴羁抬眼,对上苏樱清澈懵懂的?眼睛。她是想要嫁他的?,所以才想要跟母亲见面,澄清误会,让他心里生出感激,那吻顺着手心向上,湿热着,一直到手腕:“念念。”
她没有躲,低着声音:“好不好?”
“眼下还不行。”嘴唇流连着,吻了?又吻,裴羁低着声音,“这件事?你不要管,也不要见她,我来处理。”
母亲做事?雷厉风行,既然打定主意不准他娶,必定会千方百计阻拦,难说后面还会使出什么?手段。决不能让她去见母亲,甚至这些天里他片刻也不能离开她身边,否则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追悔莫及。
她半晌没说话?,似是不太欢喜,是烦闷不能为他们的?婚事?尽力吗?裴羁抬眼:“念念,无碍的?,我能处理。”
她垂着眼皮,半晌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让他心里一下子熨帖到了?极点,搂她在怀里:“乖念念。”
垂头靠在她怀里,因此并没有发现她向外张望的?眼,紧紧皱着的?眉。
附近不远处是窦晏平临时落脚的?农家院,此时邺城令刚刚离开,窦晏平送完人?,快步走向裴羁的?院子走去。
方才杜若仪突然前来,随后裴羁院中?四门紧闭,一些动静也无,邺城令满心里疑惑,旁敲侧击只是打听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两?个突然都到邺城,为什么?连杜若仪也来了?,他应付了?半天,好容易才把?人?送走。
此时心里猜测着杜若仪的?来意,猜测着方才院里发生了?什么?,正?走时突然听见有人?叫:“晏平。”
回头,杜若仪在道边向他招手:“过来。”
窦晏平犹豫一下走过去,杜若仪打量着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窦晏平反问?道:“伯母又是因何而来?”
杜若仪顿了?顿,在长安向裴道纯求证时,裴道纯曾提过一句窦晏平,但裴道纯对内情也所知不多,所以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如今当面相见,看他的?神色举止,杜若仪觉得,他与此事?必然有极深的?关系。再这样互相隐瞒、防备,不会有什么?结果。抬眉:“我是为了?苏樱来的?,三郎要娶她。”
窦晏平心里突地一跳:“伯母同意?”
“绝无可能。”杜若仪冷冷抬眉,“你也是为苏樱来的??你跟她什么?关系?”
窦晏平蓦地想起裴羁的?话?,她怀着身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苦:“我与她已定下婚约。”
杜若仪大吃一惊:“你,你们……”
一刹那间想明白了?许多事?。竟然真是裴羁强迫。纵然她瞧不上苏樱母女,觉得她们狡诈无行,但窦晏平出身、人?品皆都是一等?一,若与他有婚约,又怎么?会不明不白跟着裴羁,还弄出身孕?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巨大的?震惊失望中?,听见窦晏平沉沉的?语声:“裴羁名为求娶,实则囚禁,我要救樱娘出去,伯母意下如何?”
“你,”杜若仪抬眼,想问?他知不知道苏樱已经有了?身孕,想问?他会如何对付裴羁,到最后什么?也没说,“我亦不愿他们成亲,此事?你我目的?相同,我会帮你。”
“好。”窦晏平躬身一礼,“但愿伯母不会食言。”
转身离开,听见身后杜若仪吩咐道:“找一处干净院子落脚。”
杜若仪来了?,裴羁一向敬重?这个母亲,事?情的?转机也许就在这里。快步来到裴羁院子门前:“开门,我要见裴羁。”
“请郎君稍待,”侍从道,“大夫正?在为苏娘子诊脉,我家郎君应当分不开身。”
窦晏平心里一跳:“她怎么?样了??”
院内,堂屋。
苏樱坐在案边问?诊,裴羁挨着她坐着,待大夫的?手刚一离开她的?手腕,立刻便问?道:“如何?”
这是邺城令带来的?几个大夫之一,颇有令名不说,更巧的?是详细询问?之下,此人?竟然治愈过一名失忆患者,这两?天里请来的?大夫莫说医治过,连听都不曾听说过失忆症,因此裴羁当即命他给?苏樱诊治。
大夫慢条斯理说道:“在下先前曾给?一个猎户治过此症,他打猎时从山上摔下来撞到了?头,到家后父母妻子一个都不记得,连自己姓甚名谁也都忘了?,尊夫人?的?症状跟他很像。”
这些他已尽知,何须再提?裴羁抬眉,压下急躁:“如何治?”
“但尊夫人?的?脉息跟他又有些不一样,那猎户是脑后的?颅腔里有淤血,在下给?他用活血化瘀的?药物,内服外敷再加针灸,待淤血化开时,失忆症自然就消失了?,”大夫转向苏樱,“夫人?可曾撞到过哪里,尤其是头部,可曾撞到?”
苏樱摇头:“我不记得了?。”
“不曾。”裴羁道。他那时候紧紧护她在怀里,可以肯定,绝不曾让她撞到过头。至于活血化瘀的?药,她眼下可能有身孕,更不能吃,“不要活血化瘀的?药。”
苏樱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大夫捻了?捻胡子,有些为难,“在下须得亲身查看一番,方能确定,请尊夫人?卸了?发髻,让我看看头骨。”
裴羁点点头,阿周连忙上前帮苏樱卸了?簪环,厚密的?长发落满两?肩,裴羁轻轻扶住,低声在苏樱耳边叮嘱道:“若是哪里疼或者有什么?不好,就告诉我,不要怕。”
他的?手有些微微的?凉,透过头皮传进来,苏樱抬眼,看见他肩胛骨上鼓起一片,是层层包扎的?伤口,他抬手行动之时似是拉扯到了?,蓦地皱了?下眉。苏樱转开脸:“好。”
大夫凑到近前细细查看,又贴着头骨各处摸了?一遍,许久:“的?确不曾撞到过,那么?应当不是脑部淤血导致的?失忆,可能是受到惊吓或者刺激太深,不愿意回想那时候的?事?,所以忘记了?,这种情形也是有的?,在下也曾听说过。”
裴羁心绪一沉。这说法,仿佛很合理。她连着许多天担惊受怕,船上那日更是大喜大悲,几度起落,还有最后那破釜沉舟的?一跳。她是不愿意再想起来,所以忘了?。心下酸涩,紧紧握住苏樱的?手:“樱娘。”
是他做错了?,今后他会百倍千倍弥补,只求她能原谅。
苏樱抬眼,长长睫毛底下,清澈见底一双眼:“嗯?”
“无事?。”裴羁转开眼不忍再看,问?大夫,“要如何医治?”
“在下不曾有过实证,也不敢说一定能治好,不过慢慢调养,应当会有所好转,”大夫思忖着,“还有一个法子,在下给?那个猎户医治的?时候曾经用过,颇有效果。”
裴羁心中?一喜,急急追问?:“什么?法子?”
“那猎户开始几天吃药没有明显改善,在下便让他每天都到过去常去的?地方走走看看,让他的?亲朋好友每天都跟他说说过去的?事?,这样坚持到第三天,他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大夫道,“夫人?必然有亲朋好友,有过去熟悉喜欢的?地方,郎君不妨试试,故地故人?,对于恢复记忆应当有帮助。”
故地,故人?。裴羁蓦地想起窦晏平,顿了?顿没有说话?。
他盼着她好,又怕她好得太快,让他没有时间修补他们之间的?隔阂,怕她一旦想起来,又要那么?决绝地,一心只想逃离。
大夫等?不到他回答,便又问?苏樱:“夫人?这些天可曾想起来些什么??”
“我一直记得我家在锦城,还有我阿耶。”苏樱看向裴羁,“是不是需要回锦城?”
可锦城,又如何能回去。那边有太多跟窦晏平有关的?人?事?,况且蜀道数千里,一路上不知会生出多少意外。裴羁握着她的?手,低声道:“眼下还不行,抱歉,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那,”她低着头,似有些失望,忽地又道,“是不是有个叫叶儿的?人??我今天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总觉得很熟悉。”
裴羁心头一宽,垂目,她低着头始终不曾看他,仿佛在极力回忆叶儿是谁,裴羁轻声道:“叶儿是你的?侍婢,陪着你许多年了?,你放心,我这就把?人?找来。”
叶儿多半跟窦晏平一起回了?长安,他既不能送她去锦城,又不能让她阿耶起死回生,那么?这点要求,他一定给?她办到。
起身:“先生先给?她开方,我去去就来。”
抬步要走,身后苏樱唤了?声:“郎君。”
裴羁回头,她望着他,语声轻柔:“多亏有你。”
裴羁心尖一软,跟着又听她道:“别的?人?我都想不起来了?,若是郎君知道的?话?,就请他们过来我见一见,可以吗?”
脑中?冒出的?第一个人?,依旧是窦晏平。裴羁沉默着,对着她满是期待的?眼神,到底点了?点头:“好。”
出门向外,余光里瞥见她低着声音,不知道在向大夫问?些什么?,裴羁沉沉望着前方。
叶儿不难找,窦晏平性子纯良,不会刻意藏匿叶儿,但,她的?故人?,真的?要让她相见吗?
“郎君,”张用迎上来,低声道,“窦郎君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在外面等?着。”
来得正?巧,他也正?要找他。
门外,窦晏平忽地听见脚步响,急急回头,门开了?,露出裴羁苍白的?脸。
窦晏平皱眉,人?怎么?会突然之间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发着白呢?负手打量着,裴羁慢慢向他走来,步履如往日一般沉稳,但他总觉得他步态有些怪,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出来,当然,也不需要关心。沉声道:“诊脉的?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裴羁走出院门,慢慢向田野的?方向走去。大夫交代过这段时间要卧床静养,不能走动,但又如何能静养?明天就该启程回魏州,而窦晏平,他既不愿放他进门,让他见到苏樱,又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那就只能出来说话?,“你随我来。”
窦晏平跟在他身后,到这时看出了?端倪,他衣服底下裹着厚厚的?纱布,在脖颈处露出了?一些。那天他先被?他在后心刺了?一剑,后面又跳进水里救苏樱,被?船底碾过,想来伤势重?了?,以至于脸色如此难看。“她怎么?样?”
裴羁在一大片麦田前站定。风吹麦浪,起起伏伏,此时的?心绪亦是起伏不定:“她受了?刺激,失忆了?。”
窦晏平顿了?顿,这结果他这两?天到处打听,影影绰绰也听见了?一些,此时并不算得意外,但心中?愤懑压抑之情又怎么?能忍?紧紧攥着剑柄:“你做的?好事?!”
“便是骂我千遍万遍,于事?何补?”裴羁负手站着,眼前闪过早晨苏樱望着这片麦浪时眼中?的?欢喜,她是想出来走走,她被?困在四方院落之中?太久,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本能地也向往着外面自由的?空气,“当务之急,是为她医治。”
“大夫怎么?说?”窦晏平生出警惕,这两?天他把?那院子围得铁桶一般,半点消息不肯透露给?他,眼下为何这么?好心,跟他说了?这么?多?“你又盘算着什么?诡计?”
裴羁顿了?顿。故地,故人?。还有什么?故人?,能比窦晏平这个故人?更让她刻骨铭心?但,他不能让她见窦晏平。“大夫说可以到她熟悉的?地方走走,也许能帮她想起来。”
“那就送她回长安,”窦晏平立刻道,“还有锦城,我带着她挨个走一遍。”
他倒是有时间。身为资州新任刺史,连交接都不曾做完便一路追到这里,到现在还全没有回去赴任的?意思。御史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此擅离职守,竟然不曾参奏。裴羁看他一眼:“不必。她想起了?一个人?。”
窦晏平心里一跳:“谁?”
听见他淡淡的?语声:“叶儿。”
心里猛地一阵失落,跟着又是淡淡的?欢喜,窦晏平长长吐一口气。虽然不曾想起他,但,想起叶儿也行,她总算,在慢慢恢复了?。“她想见叶儿?”
“让叶儿过来,应当对她的?病情有益。”裴羁看着他,“叶儿在你那里?”
“不错。”窦晏平想说会立刻送叶儿过来,对上他晦涩的?目光,心里突然一动。
要到熟悉的?地方多走走。熟悉的?地方有什么??自然是她过去熟悉的?人?。不可能只让她重?游故地,而不让她见曾经的?故人?。裴羁诡计多端,只说一半,瞒了?更重?要的?另一半。冷笑一声:“怎么?,你想让叶儿过来,我就得听你的??”
裴羁抬眉。以为只要说出对她病情有益,窦晏平立刻就会主动送上门,没想到竟然做张做致起来。压下心中?郁燥:“那么?,我自让人?去寻她。”
窦晏平心里一急。若是撒手不管,裴羁找人?固然得多花费时间,叶儿对裴羁十分抗拒,多半不肯跟他的?人?过来,又要多花费时间,一来而去耽搁的?就不止一天两?天,她的?病迫在眉睫,又如何等?得?几乎又要脱口说出送叶儿过来,对上裴羁沉沉的?目光,死死又压下去。
裴羁是用这个来拿捏他,裴羁必然,还有别的?目的?。他得探问?清楚,不能急。慢慢道:“也好,只要你等?得起,找得到。”
裴羁心中?一阵愠怒。知道他是看出来了?,以此拿捏,但此时她还等?着,叶儿不能不来,他也耽搁不起这个时间。“你想要什么??”
窦晏平心中?一宽:“我要见樱娘。”
“不行。”裴羁一口否决,“再想想别的?。”
“我要见樱娘,”窦晏平淡淡道,“见到她,我立刻命人?送叶儿过来。”
裴羁看着他,一言不发,窦晏平冷笑一声:“方才大夫的?话?,你是不是瞒下了?一半?非止要游故地,只怕还要她见见故人?吧?”
否则为什么?紧跟着,就要见叶儿。
裴羁顿了?顿:“我即是故人?。”
“笑话?!”窦晏平轻嗤一声,“你知道她想见谁,若论故人?,还有谁及得上我这个故人??”
紧紧盯着他,看他苍白的?脸上慢慢生出愠怒,他冷冷抬眉,转身离开。
“站住!”窦晏平一个箭步拦到他面前,“你是不是不准备让她想起来?”
裴羁在愠怒中?,沉默地站着。是啊,若论故人?,有谁及得上,窦晏平。他聪明一世,唯独在此事?上不曾看破,以至于一错再错,到如今处处掣肘,寻不到出路。
便就这样吧,她虽然想不起来,但她身体无恙,他会好好照顾她,他可以多等?些时日,等?她依恋他信任他,等?他弥补了?过去的?错误时,让她再想起来。
迈步要走,窦晏平再次拦住,咬牙道:“你想趁着她想不起来,把?婚事?办了?,断了?她的?退路?你行事?如此不择手段,卑鄙,无耻!”
愤怒到极点,耳边嗡嗡响着。他为了?自己龌龊的?心思,竟如此待她,他真是瞎了?眼,竟然认此人?为友!
裴羁看他一眼。欲要成事?,自然要不择手段,窦晏平为什么?一输再输?因为心肠太软,太讲究身段。越过他再次迈步,听见身后窦晏平低沉的?声音:“你想过没有,她眼下什么?都不记得,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等?你回到魏州,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片刻不离地守着她?”
裴羁停步,回头,窦晏平看着他:“魏州有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你如今到处宣扬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敢说没有人?打她的?主意?你为了?自己的?龌龊心思拖延着不给?她治病,若有变故,你承担得起?”
裴羁心中?突地一跳。
第59章
夕阳从屋脊下照过来?, 将人的影子拖长了,斜斜地从矮台阶一直拖到庭院里,苏樱坐在榻上靠着土墙, 半闭着眼睛看?着。
天光渐渐昏暗, 这一天, 又要?过去?了。
“小?娘子, ”阿周端着煎好的药走来?, 见她独自坐在屋檐底下, 连忙放下药碗过来?扶住,“快回屋里去?吧, 这里风大, 别吹到你了。”
她去煎药的时候苏樱便在这里坐着, 这都快两刻钟了, 万一吹出个头?疼脑热,让她怎么跟裴羁交代?
苏樱抬眼,带着点央求:“周姨, 我想再?待一会儿。”
太闷了,关在那小?屋里, 不见天日。
“小?娘子乖啊, ”因着她近来?什么都记不得,阿周跟她说?话时不觉便用了哄孩子的语气, “快回屋里去?吧, 你身?子弱, 可不能在这时候生病, 明天还得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