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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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心里一下子熨帖到了极点,将方才的疑虑全都打消,柔声道?:“无妨,我能应付。”
拍马跟在窗边,隔着窗子将她纤纤素手?握在手?中:“念念,等?到了魏州。”
到了魏州,便是别一番天地,他和她,应当会有另一番将来。
苏樱抬眼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话只说了一半:“什么?”
“没什么。”裴羁眼中带着淡淡笑意,将她的手?又握紧些。
等?到了魏州。
入夜时车马入魏州城,进宣谕使府,裴羁将苏樱诸事都安顿好,这?才起身前往节度使府,拜见田昱。
田昱正在书房里批公文,听见动静时抬头,啪一声扔了笔迎出来:“你这?一去竟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京中住得快活,不准备回?来了!”
裴羁躬身行礼:“有些事情耽搁了,请明公恕罪。”
“罢了,回?来就好。”这?一年?多宾主?相得,经过整顿田亩,约束牙兵这?几件事,田昱深知他厉害之处,对?他一天比一天倚重,他长期不归,他诸事都觉得不顺,如?今总算回?来了,也便不计较他擅离职守之罪,“听说你这?次回?来,还带了个未婚妻子?”
“可不是么,”田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笑着掀帘进门,“风姿楚楚,我见犹怜,三郎君为了怕娇娘路上颠簸,平时一个时辰能走二三十里,今天只肯走三四里,邺城到邯郸一百多里地,愣是走了整整一天才到。”
田昱大笑起来:“竟有这?等?事?我从前赏赐你那么多美人你都不要,我还以为裴三郎冷心冷意,没想到英雄还是难过美人关啊!”
裴羁淡淡道?:“明公见笑了。”
他性子严整,田昱也不敢狠跟他开玩笑,很快开始说正事:“长安有消息说朝廷新?派了个监军副使,是王钦新?收的义子,姓卢,人已经往这?边来了,你可知道?是谁?”
姓卢。裴羁皱眉,一霎时想起卢元礼,但?监军历来都是宦官充任,卢元礼又不是。“我去查查。”
“算了,人都在半道?上了,说不定?明天就到,见了面自然知道?是谁。”田昱指指案头积压了高高一摞的公文,笑道?,“你这?些天不在,单是这?玩意儿就头疼死我了,你赶紧回?去歇歇,明天一早尽快到职,这?都还等?着你办呢!”
“是。”裴羁本来就不放心苏樱,也不跟他客气,躬身一礼,“属下告退。”
看他走得远了,田午收了笑容,走到田昱跟前:“裴羁带的那个女?人,他家里并不同?意他们成亲,阿耶,你看我嫁他,如?何?”
“你?”田昱皱眉。
“阿耶一直都说我是女?儿家,担不起你手?中雄兵,若是我嫁了裴羁呢?”田午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牢牢盯着他,“阿耶意下如?何?”
宣谕使府。
裴羁进门后抬眼一望,卧房灯火亮着,苏樱的身影映在碧纱窗上,正对?着镜子梳头。心里立时便生出留恋,也就大半个时辰没见面,却好像隔了很久似的,满心里都是思念。
所?谓相思,是否就是这?般滋味。
轻着步子进门来,苏樱听见动静回?头,裴羁从身后拥住,轻轻在她手?心吻了一下:“肚子还疼吗?”
微凉的唇,在手?心里印下一点湿意,苏樱转过脸:“不疼了。”
裴羁心下一宽,拿过阿周手?里的梳子慢慢替她梳着长发:“今晚我还在外间守着,若是有事,你立刻叫我。”
“不用了,你伤还没好,回?去好好睡吧,我没事的。”听见她柔柔的声。
她也在关切着他。夫妻之间,大约就是这?样温暖家常,让人如?同?浸泡在温泉水中,每个毛孔都是熨帖。裴羁慢慢梳着,看见漆黑发丝间她轻轻抿着的唇,许是身子虚弱的缘故,唇色有些发白,但?,还是那样柔软,温暖。
头越俯越低,她似是有所?觉察,急急转过了脸,裴羁伸手?,轻轻握住她的下巴,迫她转过来,与他相对?。
近了,更近了,她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却没有拒绝,裴羁微微闭上眼。
“郎君,”侍从去突然在门外唤了声,“新?任监军副使求见。”
满腔旖旎都被打断,裴羁顿了顿,油然生出愠怒:“让他明天去公署相见。”
“裴宣谕,”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我登门拜访,你当面拒客,不合适吧?”
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余光瞥见苏樱微微蹙眉望向他身后,裴羁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个苍白单薄的少年?,快步走了进来。
第62章
黄衫朱履, 腰间佩紫金鱼符,进贤冠下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深琥珀色的眸子带着近乎病态的?执拗, 从进门便直勾勾地盯着苏樱, 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动, 像发自胸臆般的?, 带着沉闷的?回响, 低低唤了声:“姐姐。”
是卢崇信。新任魏博监军副使, 王钦的?义子,竟然是他。裴羁心中一凛, 余光瞥见苏樱平静中微带迷茫的脸——她?也不记得卢崇信了, 此时偷偷窥探着, 思忖回忆的?模样。横身将她?挡在身后, 轻声道:“别怕,我来?应付。”
抬眼,淡淡向卢崇信道:“若有公事, 明日到公署去说?。”
“谁说是公事?”卢崇信说着话,目光越过他, 死死盯着他身后的?苏樱, “我来?探望姐姐,听?说?姐姐病了, 我特地带了太医署的?沈医监给姐姐看病。”
他唤了声:“沈医监, 请你过来?为我阿姐诊脉。”
门?外应声进来?一个儒服长衫的?中年男人, 又有药童背着药箱, 裴羁顿了顿。
医监沈时, 长安有名的?神医,专攻各项疑难杂症, 深受帝后妃嫔倚重,先前他也打算派人回长安去请,只是没想?到卢崇信竟然抢先一步带来?了人。
卢崇信好快的?消息。裴羁在心里思忖着他于此事知?道几?分底细,回头轻声问苏樱:“沈医监是有名的?神医,你累不累,要不要让他看看?”
她?躲在他身后,似是有点怕,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半晌:“好,我听?你的?。”
四面烛火照得明亮,裴羁解下外袍披在苏樱身上,扶她?在榻上坐定,沈时上前相见?毕,凝神坐下听?脉,卢崇信站在他身侧,依旧直勾勾看着苏樱:“姐姐。”
这一声如?泣如?诉,让人听?见?了,心里都泛着酸苦,苏樱抬眼,卢崇信一双幽幽的?眸子看着她?,低低喑哑的?声:“我这么多?天,一直在到处寻找姐姐。”
他早知?道是裴羁带走了她?,那日被王钦抓到后,他亦猜到是裴羁在背后操纵,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做内卫无非是要搏个出身,如?今王钦比皇帝势力?更大,于是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改投王钦。
他在内卫时日虽然不多?,但因为缜密狠辣,颇得上官器重,所以颇颇知?道些?机密要事,当下便如?数告知?王钦,又帮着揪出朝中暗藏的?内卫,顺藤摸瓜,最后将太和帝安插在王钦手下的?暗桩抓了个七七八八,立下大功一件。
王钦对他大加赞赏,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便顺势拜王钦为义父。此时消息传来?,裴羁追着苏樱往洛阳去了,他猜测裴羁抓到了人,必是要回魏博,但魏博武力?之盛天下闻名,要想?从裴羁手中抢人,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唯一有可能触及魏博上层核心,又是他能力?可及的?,便是监军一职。
卢崇信慢慢向前一步,看着苏樱:“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四郎啊,上次在横街上,你说?过要跟我走。”
横街。裴羁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搭住苏樱的?肩。她?还不知?道底细,不知?道那夜所有的?事都是他一手策划,若是她?知?道了。
心跳突然快到极点,在煎熬中低头看她?,她?也正看着他,目光清澈,满满的?,似乎全?是对他的?信任。裴羁顿了顿:“念念。”
卢崇信直勾勾地看着。她?果然如?传闻一般,不记得了,她?眼下,竟然跟裴羁那么亲近。清了清嗓子:“姐姐,我如?今是魏博监军副使,以后会一直留在这边,陪着你。”
他必须到魏博,他还必须拥有能与裴羁抗衡的?权力?。现任魏博监军庄敬是太和帝的?人,但副使人选王钦可以左右,他在王钦面前求了多?日,王钦却说?这职位历来?只能由宦官担任,卢崇信当天便净了身。
他要权势,他要斗倒裴羁,杀死裴羁,夺回她?。宦官只可能相信同类,王钦膝下七八个义子,唯有他不是宦官,可有可无,他只有变成同类,才能彻底取得王钦的?信任。
腐刑之伤,通常总要休养一半个月,他却是第三天便从蚕室出来?,拖着残破的?身体去求王钦。王钦果然松了口,他带着上任的?诏书,昼夜赶到这边。此时伤口还隐隐作疼,卢崇信贪婪地看着苏樱,她?并不怎么看他,也许是不记得,也许只是不要他,那日横街之上,她?就曾抛弃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他,却还是要追着她?,哪怕做她?的?脚底下摇尾乞怜的?狗,只要能在她?身边就好。“沈医监,你看我阿姐是什么病症?”
“气?血两亏,肝气?郁结,这个病我开个房子慢慢调养一两个月,应当没什么大碍,”沈时换了一只手听?着,“至于这失忆之症,应当是受过什么重大刺激,不愿意回想?从前的?事,所以不记得了。这病不是身体的?病症,乃是心病,药石只能辅助,要想?根除,须得解开娘子的?心结,心病去了,自然也就好了。”
却与先前那大夫说?的?差不多?。裴羁沉默地听?着。她?的?心结,乃是无法摆脱他。也许放她?离开,她?就能好,但他又怎么能放她?离开?
“好,有劳沈医监先给我阿姐开个方子,”卢崇信看了眼裴羁,“这些?天我会每天带沈医监过来?,给我阿姐诊脉。”
他是要找机会接近苏樱。裴羁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不想?让卢崇信,不想?让任何一个男人接近她?,但为了她?的?病,他必须忍下。
沈时起身开方,裴羁扶起苏樱往内室去,卢崇信紧走两步追上来?:“姐姐。”
苏樱抬眼,卢崇信轻柔着声音:“明天是姐姐的?生辰,我明天一早过来?,为姐姐庆生。”
裴羁怔了下,看见?苏樱惊讶中微带好奇的?脸,猛然想?起,明天,的?确是苏樱的?十七岁生辰。
这日子,他一直都是记得的?,在裴家时每到这天,厨房里会多?给她?加两道菜,阿周、叶儿这些?人会陪着她?,悄悄在房里庆祝。她?身份尴尬,便是生辰也不好大张旗鼓庆祝,从来?都是默默过完。
心里突然涌出强烈的?怜惜和愧疚,紧紧握着苏樱的?手:“明天我给你庆生。”
“好。”她?眨眨眼睛,似是欢喜。
“姐姐,我先走了,明天一早过来?,”卢崇信看着苏樱,“等?我。”
她?躲在裴羁身后,半晌,向他点了点头。
这是她?今天晚上,对他的?第一个回应,而且,这样轻柔。卢崇信心头肿胀着,连带着步子都有些?虚浮,恍恍惚惚走到门?外,回头时,门?已经掩上了,四下静悄悄的?,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
“沈医监,我阿姐这病,真的?是失忆?”卢崇信定定神。
总觉得她?看他的?头一眼,迷茫之外,仿佛还有些?别的?含义。
“看脉象是像的?。”沈时谨慎着措辞,“不过这是个心病,也难说?如?今是什么程度,使君不要着急,慢慢来?吧。”
卢崇信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失忆了,不记得他,但没有关系,若是她?不记得从前的?他,那么,记住现在的?他更好,现在的?他大权在握,再?不是那个需要她?呵护怜悯的?弱小之辈,现在的?他,应当更能讨她?欢心吧。
卧房里。
裴羁服侍着苏樱吃完药睡下,这才轻手轻脚掩门?出来?,叫过管事:“连夜打扫收拾,备办鲜花果品,要最好的?,明日为娘子庆生。”
管事惊讶着,这位主子诸事简便,衣食住行只要干净整洁便可,从不讲究排场,眼下真是一改常态。迟疑着问道:“现在就开始吗?”
“现在开始。”裴羁道。
在外间 ,将 ,般 。明天是她?的?生辰,这些?年来?,他第一次为她?过生辰,如?此仓促, ,但,以后还有很多?年,他会一直用心,给她?过好每一个生辰。
翌日一早。
苏樱收拾好了出来?时,看见?到处窗明几?净,门?前新换了夏日的?碧纱帘幕,窗下春瓶里插着盛开的?荷花莲蓬,厅堂案上摆着甜瓜、林檎等?各样时新果品,门?外廊下还有一盆盆牡丹、芍药、珠兰,此时已是夏初,牡丹芍药之属多?已凋谢,林檎、甜瓜却还不到成熟的?季节,难为裴羁怎么把这些?全?都搜罗来?,统统放在她?房里。
晨风轻动,花香果香,和着庭院里的?草木香气?,让人心旷神怡,苏樱微微闭着眼,听?见?裴羁的?声音:“念念,你起来?了。”
他从回廊里向她?走来?,萧萧肃肃的?身影嵌在幽深背景里,身侧是扶疏几?杆细竹,苏樱仰头看着,半晌:“起来?了。”
“生辰欢喜。”他一霎时走到近前,拥她?入怀,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愿你年年岁岁,喜乐无忧。”
微凉的?,柔软的?唇,那个吻也是。苏樱低头:“谢谢你。”
“你今日,想?要怎么过?”裴羁轻轻抚着她?的?鬓发,忍不住又落下一吻。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尽办法,给她?送到手中。
“我想?,”听?见?她?低低的?回应,她?似是犹豫,不敢,怯怯抬眼,“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让他的?心脏突然被刺痛,在阻滞的?呼吸中,点了点头:“好。”
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她?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但还记得不能出去,以至于这样卑微地向他请求,他过去待她?,实在是太坏了。
还好,他还有时间,百倍千倍地向她?弥补。
“樱娘!”外面有人叫,是窦晏平,想?来?也是记得她?的?生辰,过来?为她?庆生。
裴羁看见?苏樱怯怯的?眼神,她?向他怀里躲了躲,没敢说?什么,但下意识地向声音来?处张望着。她?必是想?让窦晏平进来?,她?知?道他们两个有关系,想?要弄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她?不敢向他要求。
在沉重的?愧疚和怜惜中,裴羁轻轻抚着苏樱的?鬓发,吩咐侍从:“放窦郎君进来?。”
他绝不愿意她?见?窦晏平,但,如?果能让她?欢喜些?,他可以忍。
“念念!”窦晏平大步流星地冲进来?,看见?她?时,脚步一下子变得轻柔,“生辰欢喜。”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细长的?匣子递过来?,裴羁沉沉看着。
是礼物吧,难为他还记得,还知?道给她?备办礼物。仿佛只有他忘记了这日子,连像样的?礼物都不曾为她?准备。
“我,”苏樱没有接,先去看他,“可以吗?”
裴羁伸手接过,递到她?手里:“给你的?,你收着吧。”
她?眼中透出淡淡的?笑意,道了声谢,不知?是对他,还是对窦晏平。她?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支莹白的?骨簪,窦晏平轻声解释:“是我猎到的?第一只虎,亲手为你打磨的?簪子。”
又是簪子,他们窦家人,只晓得送簪子吗。裴羁垂目:“先放着吧,改日再?戴。”
她?点点头,听?他的?话,果然交给阿周收着,裴羁心里熨帖着,嫉妒着,横了窦晏平一眼。
窦晏平没理会,只看着苏樱:“今天我陪着你好好过生辰,你想?去哪里玩?”
“姐姐,”身后又是一声唤,卢崇信来?了,“生辰欢喜。”
他身后跟着亲兵,抬着一个个箱笼,卢崇信慢慢走近,看着苏樱:“这是姐姐留在长安的?东西,我给带过来?了。”
七八个箱笼,一箱箱往房里抬,裴羁挽着苏樱,她?忽地蹙了眉,指着其中一个箱笼:“这一箱是不是装的?画?我仿佛记得我收拾过这个。”
卢崇信连忙上前打开,里面一卷一卷,果然都是画轴,取出一幅打开来?给她?看,向裴羁横一眼:“看来?沈医监的?药很管用,昨晚吃了一副,今天就想?起来?了,我以后得多?过来?几?趟才行。”
裴羁沉默着,一言不发。是很管用,只是一副药,她?便想?起来?了画。也许她?很快就会想?起来?其他的?事,想?起来?他过去曾多?么恶劣地待她?,也许现在她?对他的?依恋,很快就要消失。
他有机会阻止。断了药,断了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她?记不起来?,就会永远属于他。
“这是姐姐从前惯用的?东西,我看姐姐手边仿佛没有,”卢崇信指挥着亲兵,又抬进来?几?个箱笼,“裴宣谕是不是不舍得给姐姐用?没关系,我都带来?了。”
描金的?小箱子里装着口脂、香粉、桂花油、蔷薇水,又有牙梳、纨扇,她?素日合香所需的?各样香料,抬进来?时,一阵阵馥郁的?香气?。后面的?大箱笼里装着茶釜、茶具、茶宪,是她?先前用过,留在长安没带出来?的?,他全?给收集来?了。
裴羁看见?苏樱带着好奇,拿起蔷薇水嗅了嗅,又去看口脂。这些?都是她?喜欢的?,在长安时他为了防着她?逃跑,全?都没收,处理掉了。
眼下,他还可以使出那样的?手段,留下她?。
裴羁沉沉地吐一口气?,看见?苏樱看了眼卢崇信,又去看窦晏平,他们两个目光专注热烈,也只在她?身上缠绕。
他是绝不愿意她?见?他们的?,绝不愿意她?想?起从前,再?次拼死摆脱他。可他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关着她?囚着她?,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了。他宁可忍受此时毒蛇啃咬般的?痛苦,也希望她?能够治好病,早些?变成从前的?苏樱。
原来?爱悦一个人,会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竭力?让爱人欢喜。
在澎湃的?心绪中紧紧挽着她?,整个人如?置身波涛,被大浪推着卷着,浮浮沉沉,不能落地。太阳光有些?刺眼,卢崇信在笑,凑得离她?很近:“我还有件礼物要给姐姐。”
他薄薄的?唇勾起一点,似是带笑,眸子里却一丁点笑意也无,向那些?亲兵勾了勾手指。
亲兵很快抬进一个铁笼子,笼中一人戴着脚镣手铐,披头散发,一只手抓着栏杆,另只袖子光秃秃的?,齐腕斩断,看见?苏樱时喉咙里响了一声,嘶哑着叫道:“苏樱!”
是卢元礼。
苏樱不提防,惊吓到了,低呼一声躲进裴羁身后,裴羁捂着她?的?眼睛,柔声安慰:“不怕,你若是不想?看,就回去吧。”
“姐姐,”卢元礼拦住,“这个人曾经欺辱你逼迫你,如?今我带了他来?,给姐姐出气?。”
苏樱怯怯的?,从裴羁怀里探头。铁笼子晃了晃,卢元礼单手抓着栏杆,一双绿眼睛死死盯着她?。他身量高大,那铁笼子却只有他一半高,他整个人被压在其中,直不得腰,抬不起头,嘶哑着喉咙一声声叫她?:“苏樱!”
“放他出来?。”卢崇信吩咐道。
亲兵上前打开锁,卢元礼手脚并用从里面钻了出来?,他脖子上套着个铁制的?项圈,一条手指粗的?铁链自项圈上垂下,卢崇信一拽铁链,卢元礼趔趄着向前,一对阴沉的?绿眼睛狠狠盯着他:“贱奴!”
卢崇信脸上绽出一个苍白的?笑,解下腰间长鞭递给苏樱:“姐姐想?不想?打他一顿?或者把他另一只手也剁下来?,好不好?”
他得势之后收拾的?第一个人,便是卢元礼。卢家上下拦着,卢老夫人气?得昏死过去,可谁也休想?拦住她?。但凡欺辱过她?的?,他一个一个,全?都要杀了。
现在是卢元礼,下一个,是裴羁。
马鞭递过来?,苏樱手一抖没敢接,啪一声掉在地上。卢崇信弯腰捡起来?,细细擦干净鞭身上的?灰尘,重又递到她?手里:“姐姐若是懒得动手,我帮姐姐。”
苏樱摇着头不敢接,他笑了下抖开来?,忽地重重一鞭抽下。
啪!重重一声响,裴羁急急捂住苏樱的?眼睛,手心里痒痒的?,她?的?睫毛在扑闪着,裴羁松开手,她?看了卢元礼一眼,急急转过头。
卢元礼从额头到下巴高高肿起一条带血的?红印,呸一声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没卵子的?贱奴!有种你杀了我,只要我不死,早晚将你这贱奴碎尸万段!”
卢崇信笑了下,慢慢将长鞭收起,突然又展开,啪,向卢元礼脸上重重一鞭。
卢元礼应声摔倒,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卢崇信收起鞭子:“姐姐。”
他低头勾唇看着苏樱,似哭又似笑,喑哑的?嗓音:“我现在不是男人了,以后姐姐越发不会要我了。”
苏樱觉得怕,本能地向后退,腰间一暖,裴羁搂住了她?,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温暖的?感觉,随着他的?呼吸一起,拂在她?耳尖上,苏樱抬眼看他,卢崇信还在说?话:“不过没关系,只要能看见?姐姐,只要能在姐姐身边,我怎么都行。”
“别怕,”裴羁低低的?,又重复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在,便有人为你托底。”
苏樱怔怔看他,袖子被拉了一下,卢崇信凑近来?:“姐姐想?不想?知?道,当初你逃出长安时,是谁在背后捣鬼,拦住了你?”
裴羁心中一凛,低眼,对上苏樱微红的?眼梢。
第63章
可以阻止的。强行驱逐卢崇信, 甚至,他也可以杀了卢崇信。像从前那样,切断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络, 如今她什么都记不得, 渐渐开始依恋他, 他可以让秘密永远封存, 等她想起?来时, 一切都成定局, 她已经是他的妻,他们永远也不会再分散。
裴羁沉默着, 却终于什么也没有做。
已经错了太多, 至少这一次, 他可以选择, 赎罪。他曾经对她犯下的罪过,他来扛。
“姐姐,”卢崇信紧紧看着苏樱。她不记得了, 从前她看见他是怜爱,后来变成冷淡, 那些冷淡疏远曾经让他一颗心像在热油里熬煎, 生不如死。但?,即便是生不如死, 都好过眼下这样毫无波澜, 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一样。该死的裴羁, 竟然让她忘了他, “裴羁是不是不曾告诉过你, 我是谁?”
裴羁垂目,对上苏樱探究的目光, 她向卢崇信说着话?,一双眼看的却是他:“你?是谁?”
“姐姐从前,一直唤我四?弟,”卢崇信微微仰头,眼梢湿着,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姐姐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该死的裴羁,竟害她忘了他。杀了裴羁,他今日所受的痛苦,必要让裴羁百倍千倍偿还。不,不止要杀他,还要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卢崇信慢慢地,向着苏樱走近一步:“两个月前,卢元礼逼迫姐姐嫁他,我竭尽全力阻挡,姐姐怕他对我不利,于是瞒着我,逃出长安。”
余光里瞥见窦晏平全神贯注的脸,他倾着身子向着苏樱,单手按剑,仿佛随时都要冲出去保护她似的,卢崇信顿了顿。还有他。若不是他霸占了姐姐,他的姐姐,怎么会不理他?若不是他横生枝节给姐姐写信,他又怎么会惹姐姐生气,让姐姐从此疏远了他?
在袖子底下攥着拳,忽地看了窦晏平一眼:“那时候窦刺史在剑南吧?建功立业,春风得意,根本顾不上姐姐有多艰难了。”
窦晏平冷不防被刺了下,一阵愠怒。待要辩解,又无可辩解,在懊悔与自责中看着苏樱:“念念。”
他没什么可辩解的,即便是上了裴羁的当,也是他识人不清,但?这结果,却让她承受了。“念念,对不起?。”
她也看着他,长睫毛闪了闪,似是不解他为什么这么说,让他心里猛地刺痛,转过了脸。
卢崇信心中一阵快意,慢慢地说了下去:“那天姐姐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设下几路疑兵引开卢元礼,自己假扮成胡女出城,眼看就要成功,却在最?后一刻被卢元礼追上,拦回城中。姐姐,你?聪明智慧,这世上无人能及,卢元礼却蠢如猪狗,我一直都很疑心,卢元礼怎么可能看破姐姐的计策?”
“贱奴!”地上的卢元礼啐了一口,嘶哑着喉咙骂了起?来,“我早晚将你?碎尸万段!”
裴羁心中陡然一阵郁燥,沉声?道?:“来人!”
场中几人一齐回头看他,侍从听令上前,裴羁顿了顿:“拖出去。”
卢元礼被拖着架着,咒骂着出了门?,裴羁低头,在苏樱不解的目光中,握住她的手:“念念。”
他知道?卢崇信接下来会说什么。那个傍晚,他处心积虑,破坏她出逃的计划,逼得她走投无路,不得不求他。
他错待她的,第一件事。
“怎么,裴宣谕坐不住了吗?”卢崇信笑了下,“姐姐,他害怕让你?知道?呢,说不定他也要赶我出去,甚至,杀我灭口。”
杀他易如反掌,只不过,他需要面对的,从来都不是他。裴羁在 巨大的悔恨中,紧紧拥苏樱入怀。为什么当初不曾看清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一错再错,以至于无可挽回?
“你?,”她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便任由他抱着,抬眼看他,“怎么了?”
裴羁垂目看她,心口藏着的铜钱像烙铁,烧得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她眼下如此信任他,依恋他,一旦真相戳破,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念念。”
“姐姐,”卢崇信冰冷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搭在苏樱腰间?的手,一字一顿,“那天你?没能逃出长安,全都是裴羁所害。”
裴羁感觉到怀中温热的身子轻轻一抖,她惊讶着,不能置信:“你?说什么?”
杀了卢崇信,秘密还是秘密,他还可以拥有她镜花水月的依恋,哪怕只能再多一天。裴羁沉默地站着,杀意汹涌着上来,又被摁下。过去他一错再错,至少现在,他可以选择,不再欺瞒她。
“那天姐姐乔装出城,是裴羁给卢元礼报信,引卢元礼去追,卢元礼不知道?姐姐走哪座城门?,是裴羁引他去金光门?,在最?后一刻,拦住姐姐。”卢崇信慢慢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