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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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苏樱在外间坐下,拿起先前未曾看完的书,继续看了下去。
裴羁没再?进套间,远远坐在书房另一角,唤大夫上药。苏樱手?持书卷,目光透过书向套间里一望,张用拉上门?,咔一声上了锁。
文书她看不?见,但所有的秘密,都?在裴羁心里。
苏樱放下书走过去,不?远不?近站在裴羁身?后。两盏灯挂在墙上,将一切照得通明,他背上的伤看得很清楚,愈合得不?好,斑斑驳驳的疮疤,他似是怕她嫌恶,连忙拿衣服盖住了,低着声音:“别看,脏得很。”
的确脏得很,但他做的那些事,他曾经带给她的屈辱,比这脏得多,她也都?看了。苏樱低垂着眼皮,轻声道:“疼不?疼?”
“不?疼。”裴羁道。
大夫细细上了一层药粉,浓重?的药味夹着淡淡的血腥气?弥漫了整个房间,裴羁看见苏樱蹙着眉似是不?忍看,忙又劝道:“你回去吧。”
苏樱没有走,病痛的时候通常也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哪怕心硬如她,前些日子来癸水时腹痛难忍,裴羁衣不?解带昼夜照顾,一粥一饭都?要亲手?来喂,那样的温存体贴,也曾让她有过短暂的迷茫。以己推人,阴狠如裴羁,在这时候也是最容易攻破的吧。
大夫拿着纱布一层层包裹了伤口,看看将要包好时,苏樱伸手?:“我来吧。”
大夫不?敢给,询问地看裴羁,裴羁自然是不?肯让她插手?的:“你别碰,气?味不?好闻。”
“怎么?会?”苏樱硬是从大夫手?中拿过,“是你呀。”
这话亲厚稠密,让裴羁突然间喉咙一哽,在沉默中举着胳膊,看她细白的手?指握着纱布,从他腋下绕过来,在背后细细裹好,又从另一边绕出去。
她身?上也有淡淡的药味,这么?多天她一直在吃药,都?是他害的。裴羁低着头,懊悔撕扯着,心脏千疮百孔,忽地听见她道:“端午节你在家里过吗?”
节令之?时,像裴羁这种深得上官倚重?的人物,往往需要奉召到公署陪伴,与上官和同僚一同过节,不?会在家。
“需要去节度使府,”裴羁轻着声音,“我会尽快回来。”
话说?出口,心里突然一凛,看苏樱一眼。她低着头,将最后一点纱布在他身?前收拢,又弯腰低头打着结,她漆黑的额发轻轻拂一点他的胸膛,呼吸在清浅带着淡淡的香气?。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却知道这些官场上的规矩,知道节令之?时,许多官吏都?要到公署去陪伴上官一道过节,以示亲厚同庆之?意。
“好了,”苏樱打完结抬起头,指腹轻轻在纱布上过了一遍,不?紧不?松刚刚好,“你伸手?试下勒不?勒。”
裴羁看见她微微皱起的鼻尖,这屋里气?味不?好闻,必定是熏到她了,可她一声也不?曾抱怨,一直在帮他。
突然间愧疚难当。他都?在疑心什么?。她一向聪明智慧,即便刚从昏迷中清醒时也还?记得男女大防,风度仪态也挑不?出一点毛病,她原本就跟别人不?一样,便是记得这些官场规矩,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抬起胳膊试了试,不?松不?紧正正好,眼中透出了笑意:“很好。”
“真?的?那就好。”苏樱觉得他心情似乎不?坏,趁势便说?了下去,“不?过你行动?还?是要小心些,端午去节度使府难免有许多事,千万留神,不?要撕扯到伤口。”
“我,我记住了。”裴羁拿起外袍披上,大夫已经退了出去,张用有眼色,也忙退出去还?带上了门?,屋里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
安安静静,旖旎渐生。裴羁轻轻拥苏樱入怀,在她额上又吻了一下:“那天我会尽量早些回来,你好好留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外面不?安全?。”
他去节度使府不?是为了陪田昱过节,那天,是他整顿牙兵的计划,正式拉开序幕之?时。
龙舟赛后,例行发放端午节赏,他会以赏赐为切入点,兵不?血刃,将素来盘根错节、抱成一团的八千魏博牙兵撕开裂缝,之?后加以诱导,扩大矛盾,最终让这八千牙兵分崩离析,尽数落入他掌控中。“张用、吴藏我都?会留下,你千万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苏樱听出了蹊跷。所以那天,会有不?测之?事?否则他怎么?会如此紧张,把得用的人手?全?部留下。“在我们家里,怎么?会不?安全??”
我们,家里。裴羁顿了顿,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柔情,抚了抚她的头发:“在我们家里是最安全?的,所以你不?要乱走。”
苏樱抬头,眸中便带了紧张:“是不?是跟那些牙兵有关?四弟说?那些牙兵很是忌恨你,还?想对?你不?利。”
她在担心他。裴羁心里说?不?出的熨帖,烛光下她的唇那样红,那样软润,像旋涡,吸引着他不?断下坠,快了,就要触到了,她突然转过头,那唇擦着她的唇角过去,激起一番战栗的渴望,她急急起身?要走,裴羁一把抓住:“别走。”
苏樱站住,知道若是想要诱惑他说?出更多内幕,必然是要给他点甜头,可又怎么?能甘心?不?肯回头,背对?着他低声道:“你,你别动?手?动?脚的,我就不?走。”
裴羁顿了顿,心尖荡着,声音不?觉也发着飘:“念念,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比这更亲密的事情也都?有。”
就连那件事,他们也都?做过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
她却只是不?肯回头,看样子他不?答应,她就不?会理他,裴羁无奈,带了哄劝,轻声道:“好,我不?碰你,乖,回来吧。”
她终于肯回头看他一眼,烛光下一双眼笼着烟染着水,让他突然间起了贪恋,收着力气?一扯,她像一只蝴蝶,飘摇着落进他怀里,裴羁伸手?揽住,抱起放在膝上,她慌张起来,躲闪着嗔怪:“你说?过不?碰我的。”
“不?碰你。”裴羁紧紧抱着,强忍着亲吻的渴望,轻轻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埋在她细长的颈窝。香,暖,细碎的鬓发梳不?进发髻,被他的呼吸吹拂着,颤颤的摇荡。想亲她,想贴紧了,再?紧些,想让她唤着哥哥在他膝上摇荡,想让她漆黑的头发为他披散,摇荡,无休无止。忍得声音都?打着颤,长长吐一口气?,“我听你的,我只抱抱。”
苏樱感觉到他的鼻尖轻轻蹭着,一下下在颈窝里,弄得人异常的痒,怪异的触感,急急伸手?推开:“也不?许这样。”
裴羁顿住,在无法满足的欲求中,难耐地微微仰头,心里像有猫儿?在抓,东一下西一下,让人骨头缝里都?是酥,痒,忍不?住,又不?能不?忍,弄得嗓子都?嘶哑了:“乖念念,再?叫一声哥哥。”
叫声哥哥,他还?可以再?忍耐些时间。
苏樱转过了脸。从这个角度裴羁看不?见,也就无从得知她眼中的冷漠:“哥哥。”
耳边听见他长长一声喟叹。他摸索试探着,鼻尖磨蹭着她的耳尖,低低喑哑的声:“乖念念。”
苏樱皱紧了眉,抗拒之?中,又有说?不?出烦躁,慢慢吐一口气?:“哥哥,那些牙兵为什么?忌恨你?”
“立场不?同,各自为各自的谋图罢了。”裴羁蹭着她微红的耳尖,不?愿在此时继续说?公事,岔开了话题,“念念,我已经致书你堂叔和舅父,请他们主持你出嫁事宜。”
苏樱怔了下,从崔家逃出那日的一切霎时闪过心头。闭门?鼓中消失在眼前的,最后一丝来自城外的光亮。横道之?上,她纵马奔逃,擂鼓般敲响的心跳。漆黑的马车里,她蜷缩在他身?边,极力瞪大眼睛也看不?清楚的前路。她本来可以逃出去的,却全?部,毁在他手?里。一刹那恨到极点,将那些烦躁动?摇全?都?冲散,冷冷道:“好。”
裴羁丝毫不?曾觉察,在潮水般涌出的爱恋里,深深埋在她颈窝里:“念念,我们终于要成亲了。”
成了亲,尽快要个孩子,他会拼上性命对?她好,只要她想起来时,别再?抛弃他。
门?突然被敲响,张用的声音:“郎君,节度使请你快些过去一趟。”
若非紧急要事,不?会在这时候叫他过去。裴羁不?舍得走,心中清醒地知道须得尽快离开,手?却只是不?舍得放开。她突然推开他,从他身?上跳下:“你快走吧,必是有急事。”
怀中空了,心里也跟着空了,裴羁起身?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将满心的旖旎全?都?压下,慢慢穿好衣服,束上蹀躞带,她拿着束发玉冠走过来,裴羁不?由?自主弯腰低头,她的个头在女子中并不?算矮,但因为他身?量高,所以只是刚刚到他下巴,此时她踮着脚尖仰着脸,目光专注着,将那小小的玉冠向他发髻上一扣,裴羁连忙又低头些,她手?中的玉簪轻巧一穿,稳稳簪住。
“好了。”她看着他,眉间也带着不?舍,“你千万注意安全?。”
“无妨,我心里有数。”极想吻她,然而已经答应过她,便不?能食言,裴羁紧紧攥拳,忍得指骨都?攥到发白,“你快些睡吧,不?要等我。”
侍从提着灯在前面领路,裴羁几番回头,她已经走了,灯火下素色的裙裾像幽暗处的花,飘摇着消失在远处。
她一次也不?曾回头看他。不?过,天这么?晚了,她在病中,又为着他劳累这么?久,是该早些回去休息。
节度使府。
裴羁迈步进门?,田昱从灯下抬头,肃然的面容:“庄敬急病卧床,无法理事,眼下监军一职由?卢崇信暂领。”
裴羁抬眉。昨日还?曾见到庄敬,绝不?像是身?患重?疾的模样,这病,只怕不?是病。“是卢崇信?”
“卢崇信白日里的确去找过庄敬。”田昱冷哼一声,“下手?还?挺快。”
“眼下明公先不?要动?,让那边的人盯紧些,摸清楚卢崇信跟哪些人联手?。”裴羁道。
他看得出来,卢崇信想杀他。那么?就只能与牙兵联手?,况且王钦暗地里也一直动?作,想通过拉拢牙兵,控制魏博节度使的人选。卢崇信没杀庄敬,因为庄敬死了,太和帝会另派监军过来,若庄敬只是重?病,这么?不?死不?活拖着,他这个监军副使就能独当一面。
八千魏博牙兵分为数股势力,眼下须得尽快弄清,卢崇信是跟哪股势力联手?。
“小小一个监军副使,掀不?起大浪。”田昱抬手?让他坐下,低声道,“我担心的是你。无羁,朝中近来,一直在参奏你。”
裴羁垂目不?语。此事他早已得知,前番的言论虽然被杜若仪暂时压了下去,但不?过几日便又传开,眼下已经有数名御史?参奏他罔顾人伦,与继妹有私情。
“听说?苏娘子此时什么?都?不?记得了?”田昱看他并不?打算再?说?的模样,但他是他头一个得力的左膀右臂,稍有闪失,魏博的局势也会跟着动?荡,他不?能不?管,“我有个主意,让她改个姓名,再?另给她寻个身?份,你要是怕委屈了她,我认做女儿?也行,从我这里风风光光出嫁,你看怎么?样?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如何你不?能出差错。”
裴羁顿了顿。朝中有王钦暗中操纵,弹劾只会愈演愈烈,继兄妹的名分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他无从质辩,必然会受牵连,但,又如何能将她的身?份全?都?抹掉,让她受这般委屈?起身?一拜:“谢明公好意。”
田昱看他明显不?准备遵从的模样,皱了眉:“怎么?,这样都?不?行?”
“即便我是白衣,依旧可以辅助明公。”裴羁道,“没什么?差别。”
弹劾一旦落实,他必是罢职,对?这个结果,他心里早有准备。
“差别大着呢。”田昱皱眉,“你不?在这个位置,名不?正言不?顺,许多事你就不?能插手?,咱们这个关系,你倒了我自然也要受牵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况且你以为只是罢职?搞不?好还?要下大狱,那帮阉人,个个心狠手?辣。”
裴羁虽然没说?,但他查出来了,卢崇信也是为了苏樱跟他结仇,王钦本来就虎视眈眈,再?加上卢崇信的私怨,绝不?会对?他手?软。万万想不?到清心寡欲如裴羁,竟在女色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田昱道:“无羁,不?要执迷,天下美貌女人多的是,况且又不?是不?让你娶,换个身?份罢了,人还?是同一个,有什么?要紧?”
不?,很要紧,他已经错待她这么?多,绝不?会再?让她放弃身?份,隐姓埋名地跟着他。裴羁躬身?一礼:“我意已决,请明公恕罪。”
田昱沉着脸,半晌:“我是真?没想到。”
想不?到么?,我也没想到。裴羁沉默地站着,眼前蓦地闪过那个傍晚,她轻轻落下的吻,在他耳边那一声哥哥。从一开始,便成定局,若是他能早些看清,多好。
翌日一早。
沈时诊完了脉,小道:“娘子今天脉象有力,恢复得不?错,还?按先前的方子吃着吧。”
“叶儿?,请沈医监去外间奉茶,”苏樱吩咐着,“周姨,去厨房取些点心吧。”
人都?支开了,苏樱起身?走到窗前,卢崇信连忙跟上,听见她极低的声音道:“端午当天,裴羁应当有安排,跟牙兵有关,你小心些。”
心头猛地一热,卢崇信瞬间湿了眼睛。他告诉她那些阴谋争斗,只是为了让她知道他在努力,让她对?结果多些信心,没想到她竟帮他探听了裴羁的虚实。哽咽着:“我能对?付。姐姐,你以后不?要再?问这些事,太危险。”
却听她又道:“我会帮你打听着,你也千万留神。”
“姐姐,”卢崇信仿佛踩在云端里,轻飘着,整个人都?发着胀,在恍惚中上前一步,“朝中都?在弹劾裴羁,要不?了几天他就完了,我已经安排好了,让他身?败名裂,让姐姐亲手?杀了他。”
身?败名裂,亲手?,杀了他。苏樱望着窗外,沉默着不?曾回答,心里却突然一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来不?及多想,撇下卢崇信急急转身?,刚走到外间,帘子一动?,裴羁快步走了进来。
昨夜他通宵与田昱商议公事,此刻稍稍得空,便立刻回来看她。抬眼,她正向他走来,唇边带着笑:“回来了?”
“回来了。”空落落的心顿时充盈,裴羁伸手?挽住,看见里间珠帘动?处,卢崇信走了出来。
“姐姐,我该走了。”他阴郁着一张苍白的脸,低低道,“姐姐,我明天再?看你。”
所以方才,他们两个单独在里面?突然一下生出疑心,和着妒忌撕咬着,让人片刻不?能安宁,裴羁顿了顿,她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上细看了看:“哥哥,昨夜你是不?是没睡好?眼圈都?黑了。”
满天阴霾散尽,裴羁伸手?拥她入怀:“无妨。”
她最关切的还?是他,卢崇信之?流,算什么?。
苏樱埋在他胸前,嗅到他身?上的药味儿?和降真?香气?,他埋头在后颈里蹭着,并不?能看见身?后的情形,苏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伸手?,轻轻向卢崇信摆了摆。
这是要他离开。卢崇信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出去:“姐姐,我走了。”
再?忍忍,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他会杀了裴羁,夺回她。
再?忍忍。
眨眼已是端午。
裴羁一大早起来,细细查验过厨房给苏樱准备的节令吃食,这才轻着手?脚,往卧房来看她。
“娘子还?没醒呢,”叶儿?守在门?口,轻声劝阻,“郎君别吵醒她了。”
“我看看就走,不?吵醒她。”裴羁道。
悄悄进屋,帘幕低垂,暗香浮动?,她睡得正熟,隐约能看见漆黑的头发一窝丝似的,逶迤着拖在枕上。不?该惊动?她的,此时却怎么?也忍不?住,裴羁轻轻挑起一点帐子,弯腰低头,在她额上一吻。
她突然睁开眼,惺忪的睡意,微哑的声音:“哥哥。”
砰,心脏重?重?一跳,唇还?不?曾离开,蹭着柔滑的脸颊下来,吻上她的唇。
第66章
微凉的唇覆上?她的唇, 苏樱急急转开脸,于是那个吻仓促着在唇边一触,倏地滑落, 裴羁顿了顿, 在难耐的渴望中喑哑着嗓子:“念念, 别躲。”
不要躲, 只是亲一下。太久不曾好好亲过她了。
伸手想?要拥抱, 苏樱拥着被子一下子缩到了床角, 睡意已经荡然无存,知道不能?表现得?太抗拒, 便?只是软软地哄着他:“你快走吧, 别迟了。”
“迟不了。”便?是迟了也没关系, 有什么比她更要紧。裴羁挨着她在床边坐下, 觉得?她似乎并不很抗拒,也似乎没那么怕他,便试探着向她靠近些, “乖念念,亲一下, 就一下。”
带着热切, 慢慢地向她追过去,看见她眸子里自己越来越近的影子, 近了, 更近了, 唇就要吻上?她的, 她突然伸手, 手指在他唇上?轻轻一点:“不要。”
裴羁看见她修剪成微尖的,半椭圆形的指甲, 前些天他给她剪的指甲是短而平整的甲型,大约她不喜欢,又重新剪了吧。指尖温热,带着睡后初起的绵软,轻轻将他向外?一推:“你走吧。”
裴羁心尖一荡,张唇含住了指尖。
舌尖抵着,轻轻一舔,苏樱低呼一声?,推不开,抽不回,他低着头,又抬眼看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苏樱转开了脸。
裴羁慢慢地,细细舔舐。恍然想?起在长安时,她给他做杏仁茶弄破了手指,也是右手食指,那时候她自己吮了下又给他,她说,哥哥,你亲一下,亲一下就不疼了。
一刹那间心里热到极点,隔着被子抱住她,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声?音含糊着,一声?声?唤她:“念念。”
那时候她问他,要不要娶她。那时候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都不重要,他该回答娶她的,只要他这?么答了,他们就是不同的结局,可?他却全答错了。一步步错下去,直到无法挽回,直到他如?今拥她在怀里,心里却藏着那么深的恐惧,怕她想?起来,怕她再像从前那样拼死也要摆脱他,怕此时的情好,都是一场幻梦。
从前倒也罢了,如?今尝过了她的爱恋,又怎么能?够忍受她的冷淡,甚至抗拒?可?这?一切他怨不得?任何人?,全都是他自作自受。在深沉的痛苦和懊悔中,裴羁紧紧拥抱着苏樱:“念念,对不起。”
苏樱挣了一下没能?挣开,看见他发红的耳廓,晨光微茫中他一双眼亮得?惊人?,眼梢有微光,直让她疑心是泪,但裴羁,怎么可?能?有泪?他这?种人?,便?是刀斧加身血肉淋漓,也绝不会?落泪。
伸手推他,眼中带着懵懂:“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做了什么?”
裴羁顿了顿。做了什么?又怎能?对她说,若是说了,她眼下就会?厌憎他,弃他而去。沉默着,半晌:“我从前,对你不大好。”
岂止是不大好。明知道她孤苦无依,却那样逼迫她。她一次次问他娶不娶,他却高高在上?,冰冷地拒绝。“念念,我错得?太狠,只求你将来,不要离开我。”
求她?高傲如?裴羁,也会?求人?么。苏樱垂着眼皮,轻轻抚了下他的脸颊:“我都不记得?了。”
裴羁抬眼,她神色平静,清澈一双眸子看着他,她只说不记得?,却不说不会?离开他,让他一颗心像在滚油里煎熬,万般悔恨,又无可?奈何。不能?奢求她原谅,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便?是杀了他,也不足以赎万一之罪,又怎么能?趁她不记得?的时候,哄骗着让她原谅。
想?忏悔,想?跪倒在她身前求她原谅,可?是不能?说,他现在,还这?样贪恋着她记起来之前最后的欢愉。裴羁低头,脸埋在她颈窝里,长长吐一口气:“念念。”
像胸臆里发出来的声?音,沉闷,颤抖,无端让人?心里也生出郁燥,像有什么拉扯着,晦涩难言的滋味。苏樱深吸一口气,推开裴羁:“你快走吧,听说朝中有人?在弹劾你,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被他们抓到错处。”
裴羁看见她满脸的关切,让他再次意识到,假如?不是他那么愚蠢地错待了她,那么眼下,他们该是多么圆满的一双。
在无法抑制的悔恨中,喃喃说道:“念念,我将用余生,弥补我对你犯下的错。”
“快走吧,”苏樱又推了他一下,不想?继续纠缠,岔开了话题,“你今天都是怎么安排的,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先?随节度使到漳河观看龙舟赛,随后是些公事,”裴羁握她的手,在手心里轻轻吻着,“我会?尽量赶在午时前回来,陪你一起用饭。”
“好。”苏樱点头。这?些天他不管多忙,一日?三餐都要赶回来陪她一道吃,但卢崇信说过今天会?与牙兵联手,绝不让裴羁好看,也许今天中午他回不来,她总算可?以清清静静吃一餐了,“你快走吧,我等你回来。”
“不着急。”越是催他走,越让他贪恋这?相处的时光,裴羁轻轻又在她手心吻一下,“粽子虽然好吃,但不容易消化,不能?多吃,我让厨房裹的都是小粽子,你各样尝一点,不要吃多了。”
“好。”苏樱点头,又嫌他话多,又莫名想?起从前在裴家过端午时,他仿佛也是这?么叮嘱裴则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推他一把,“快走吧。”
裴羁犹自舍不得?起身,门外?叶儿唤了声?,“郎君,车子套好了,都在等着郎君。”
裴羁回头,叶儿守在门前往里面?探头,一瞥之时,裴羁看见她眼中的担忧。
她是听见了苏樱一直催他走,怕他对苏樱如?何,所以找了由头来叫他。裴羁压眉,婢仆该当守自己的本分,不得?插手主人?的事,但叶儿。她只是对苏樱忠心耿耿,处处为苏樱考量罢了,他也没必要难为一个忠心护主的婢子。
起身:“我走了。”
看见苏樱骤然舒展的眉,让他一霎时生出疑心,下一息她围着被子靠近些,柔声?叮嘱:“那些牙兵都是蛮横人?,你千万小心。”
让他心里一下子又熨帖了,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好。”
恋恋地出来,不到门口就忍不住回头,她放下帐子又躺回去了,一直到他离开也不曾看过一眼,裴羁转回头。都怪他一大早吵醒了她,害她不曾睡好,都没精神送他了。
车马离去,叶儿急忙进来卧房:“娘子,他没怎么样吧?”
“没事。”苏樱已经起来了,慢慢穿着衣服,“下次你不要管了。”
与他周旋,难免要有所牺牲,反正最坏的事情也都做过了,她没什么豁不出去的。只是不能?把叶儿卷进来,他不舍得?对付她,但未必不舍得?对付叶儿。
叶儿上?前服侍穿衣,心里替她难过,岔开了话题:“朝食预备好了,要不要摆?”
“摆吧。”苏樱下床,心里轻松着,向她一笑,“难得?有一餐能?安安生生吃个饭。”
半个时辰后。
初日?高升,热辣辣地照着河上?几条龙舟,河两岸搭起无数看龙舟的彩棚,中间最大一个彩棚里居中坐着田昱,左手边裴羁、窦晏平,右手边卢崇信、田午,下面?几席一字排开,是麾下最得?力的牙兵将领,还有其他营寨的将领。彩棚外?围着锦绣步障,将围观的百姓隔开,看看日?影移过日?晷,吉时已到,田昱笑吟吟接过侍从递上?的鼓槌,向那面?牛皮大鼓上?重重一击:“出发!”
六艘龙舟得?了命令,箭一般地冲了出去,裴羁抬眼望着。
此处河道不很宽阔,最多只能?容三艘船并排行驶,因此出发之时,各条龙舟全都拼上?全力抢这?第一步,想?要抢先?占据有利位置,压制后船。冲在最前面?的是牙将薛沉的船,紧跟其后的是牙将黄周的船,之后是田承祖带着田昱的侍卫一条船,再接着是牙将李星魁的船。薛、黄、李三家乃是牙兵中势力最大的三股,如?今三人?位高权重,早已不亲自上?船斗赛,船上?的都是各家子弟。落在最后面?的两条船是其他营寨的士兵,不敢与牙兵争抢,不紧不慢缀在末尾。
“老?李,我看你今年又要悬。”薛沉看水面?上?自家的船只遥遥领先?,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到时候得?了彩头我分你一半。”
“别,”李星魁笑着摇头,“这?才刚开始,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呢,少夸海口。”
“快看!”黄周一探身,“现在是我家船在最前头!”
河道上?,果然是黄家的船压过薛家半头,暂时领先?,薛沉霍一下站起来,高喝一声?:“冲啊,抢过他们,休要给耶耶丢脸!”
“呸,”黄周一把拽他回来,“嚎什么,就许你当第一?”
裴羁不动声?色看着。薛沉、黄周、李星魁,三个人?虽然会?在这?些小事上?一争高下,但一遇大事十分抱团,因为三个人?都很清楚,唯有抱团一致对外?,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八千牙兵皆是如?此,他们通过血缘、姻亲形成盘根错节的关系,还会?在加入牙兵时歃血为盟,约定?一人?战死,同袍将奉养他的父母妻子,教养他的儿女成人?,这?么多年来牙兵们通过运行这?一套体系,使所有人?在战场上?绝了后顾之忧,战力超绝,又在战场下聚成铁板一块,让节度使也忌惮三分,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不破开他们的同盟,牙兵绝不可?能?服从节度使调遣。
主位上?,田昱笑吟吟地吩咐一声?:“把彩头拿上?来。”
几个侍从抬上?一箱箱彩头,是各样奇珍异宝,又有盔甲刀剑等物,魏博牙兵身家豪富,薛沉几个自然也没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薛沉笑着摇头:“年年都是这?些,没啥稀罕的,就图个玩吧。”
“是啊,”黄周也道,“左不过这?些东西,都腻味了。”
田昱心里一阵愠怒,这?些人?仗着势大,从不拿他当主上?看待,竟敢当着他的面?瞧不起他的赏赐。抬眼,看见裴羁神色淡然向他一望,田昱压下怒气:“区区彩头,的确没什么可?稀罕的,不过今年在彩头之外?,我还备了些别的。”
“哦?”薛沉从矮榻上?伸着腿,漫不经心,“都有什么?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