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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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每年例行的节赏之外?,诸位牙兵弟兄忠心护主,战功卓著,我一直在想?着怎么嘉奖才好,”田昱笑着看了眼李星魁,他是三家中势力相对较弱的一个,“我打?算增设两名郎将,奖励战功最高的弟兄们一个出身。”
右边,卢崇信坐直身子,来了,这?大概就是苏樱探听到的,裴羁今日?的安排。
抬眼,裴羁端然坐在田昱左边,神色淡然,但几个牙将神色都不像之前那么散漫了,李星魁看了眼田昱,黄周皱着眉,薛沉也皱着眉,问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裴羁慢慢看过他们三个,所谓二桃杀三士。
八千牙兵由三名将军统属,每人?配两名中郎将,四名郎将,这?是定?规,数十年来从不曾更改过,但他建议田昱增加两名郎将。
从兵擢升为将,身份彻底改变,无异于鱼跃龙门,薛、黄、李三家子弟占据牙兵大半人?数,薛沉三人?必定?都想?让这?增加的两名郎将出自自家,但,名额只有两个。
当!远处一声?锣响,龙舟冲过第一个弯道赛点,冲在第一位的又变成了薛沉的船,其他棚中的薛家子弟欢呼雀跃,薛沉沉着脸,追问:“田节度,你说说,什么意思?”
“无羁,”田昱带着笑唤了声?裴羁,“你替我向薛将军他们解释一下。”
“是。”裴羁叉手,向他一礼。
场中所有目光齐刷刷一齐盯住他,裴羁神色淡然:“我朝定?规,一名将军最多配四名郎将,田节度体恤牙兵弟兄们辛苦,愿意在定?规之外?增加两名,职位将以节度使属官的名义上?报朝廷,经六部核定?,登记在册。此次擢升以军功为主,凡有资格参选的今日?起自行上?报战功,起始之日?为田节度到任之时,战功最高的两位,可?得?此职。”
场中顿时雅雀无声?,定?规只能?配四个,是以先?前薛沉等人?还想?着这?两个名额是不是以节度使幕府的名义给,没想?到竟然要上?报朝廷,那就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官员了,竟有这?等好事!①
田昱笑着添了一句:“薛将军、黄将军、李将军,军中的事你们最熟,战功报上?来以后便?是你们三位裁夺,决定?给谁不给谁吧。”
当!远处又一声?锣响,龙舟冲过第二个赛点,这?次第一位的变成了田承祖的船,田承祖在百忙中向田昱挥了挥手,田午轻笑一声?转过了头,但薛沉几个已经无暇关注这?些,直勾勾一双眼都盯着裴羁。
三家将军,两个名额,该给谁,不该给谁?
一片寂静中卢崇信忽地一笑:“薛、黄、李三位将军尽皆劳苦功高,不如?各人?都增加一名,岂不是好?若是田节度为难,我愿上?报王枢密,为三位将军行个方便?。”
他看出来了,裴羁这?是要引着牙兵内讧,他绝不会?让裴羁得?逞。
“我不是没想?过这?点,可?朝廷自有定?规,这?两个名额已经是我削减了幕府属员后千方百计腾出来的名额,”田昱摇头,“再加一个不是不行,但再增加的话,要么削减其他营寨的郎将名额,要么就只能?做幕府官,不是朝廷官员了。”
棚中其他营寨的将领一听说要削减他们的郎将,一齐喧嚷起来:
“我们这?些人?本来配得?就不足,如?何能?削减?”
“牙兵拿的头一份粮饷,装备最好人?也最多,我们什么都没有,怎么还要减?”
“不能?只顾牙兵,让其他弟兄寒心啊,请节度使明断!”
喧嚷声?中薛沉绷着脸一言不发,若都是幕府官就罢了,若那两个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唯独一个是幕府官,却不是打?脸?还不如?不要。看了眼李星魁,李家势力最弱,子弟最少,说不得?,这?次让他委屈一下了。
却突然听见裴羁道:“去年与柔然一战李将军战功卓著,朝廷有意嘉奖,想?来诏书这?几日?就要下来了。”
薛沉和黄周都是脸色一变,这?次擢升以战功计,眼下这?意思,李星魁要占一个名额了?
李星魁心里一喜,脸上?不敢露出来,忙起身向田昱一礼:“谢节度使赏识。”
裴羁端然跽坐,看见薛沉、黄周神色阴郁看着李星魁。二桃杀三士,简单却颠扑不破的道理,他行的乃是阳谋,所有人?都明白,但人?性?自有弱点,就算明白,也忍不住不争。
田昱笑着,举起酒杯:“今日?过节,我敬诸位一杯。”
众人?各怀鬼胎,跟着举起酒杯,裴羁闻到雄黄酒浓烈的气味,蓦地想?起苏樱。她脾胃虚弱,这?雄黄酒不能?多喝,早晨竟忘了叮嘱她了。
宣谕使府。
苏樱吃过早饭在庭中散步,门上?挂着艾叶菖蒲,厨房在做雄黄酒,空气中飘荡着刺鼻的雄黄气味,阿周连忙递上?帕子:“捂一下吧,难闻。”
苏樱低眼,不是她惯用的,是裴羁的帕子。大约是裴羁平日?里总在她房中流连,连帕子也弄混了吧。
“娘子,”张用匆匆走来,“太阳毒,还是回房去吧。”
苏樱看他一眼。自从裴羁下过命令之后,府中上?下人?等都拿她当女主人?看待,再不曾有人?劝她如?何的,张用突然一反常态,大概不是怕太阳毒,是怕她在庭院里走动,不大安全。
裴羁也说过要她不要出门,小心谨慎些,如?此看来,裴羁此时跟牙兵,已经交上?手了吧。
一杯饮毕,众人?各怀心事,一时都不曾言语,唯独河道上?争渡的龙舟一声?声?敲着金鼓,热火朝天。
田午向河上?望了一眼,田承祖此时已落到倒数第二,看看后继乏力,握着酒杯向河边走去,凭栏看着:“堂兄看起来,要落到最后一名了。”
田昱跟着看一眼,此时的心思哪还在这?上?头?一仰头饮一杯酒:“除了擢升两名郎将,我还有一个嘉奖,无羁,你跟他们说说。”
裴羁欠身:“是。”
薛沉几个齐刷刷地再又看过来,都知道方才那两个名额不怀好意,都知道是他出的主意,可?又忍不住不抢,脸色便?不大好看:“裴宣谕这?主意,还真是左一套,右一套的。”
裴羁神色淡然:“除了众位将官,各位士兵弟兄也都是劳苦功高,节度使对他们也有嘉奖。八千牙兵总额不变,依旧从田节度到任之日?起计算战功,战功最高的五十人?,每人?可?增加一个承袭名额,排在末尾的五十人?,褫夺承袭名额。”
牙兵总额竟朝廷核定?,难以更改,但别的藩镇牙兵选拔多由节度使决定?,唯独魏博牙兵势大,选拔传承都是自己做主,但凡在牙兵之列,每人?都可?在退伍时指定?一人?承袭自己的名额,祖孙数辈一代代传下来,若是家中没有男丁,也可?指定?亲属、女婿替代,保持总额在八千人?。
薛、黄、李三姓在牙兵中占比最大,薛沉三人?虽然一心,但暗自也都盼着自家子弟能?占上?风,为此也曾私下侵占别家名额,假如?那两名郎将不足以让他们争斗,如?今再加上?五十个牙兵名额,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这?场内讧,绝难避免。
当!金锣敲响第三声?,龙舟冲向第三个弯道,田承祖已经落到最后一名,啪,田午扔了酒杯:“阿耶,我去一战!”
她跃出去抓过一匹马,抽上?一鞭飞也似地冲了过去,霎时间追到弯道处,自马背上?一跃跳上?龙舟,一脚把田承祖踢下水:“下去吧,我来!”
河岸两边观战的百姓欢呼大笑起来,田午抢过鼓槌,咚咚咚连敲数十下:“冲!”
彩棚中,卢崇信举着酒杯忽地一笑:“这?主意,又是裴宣谕出的吧?八千牙兵,只加了五十个名额就还要裁掉五十个,弟兄们出生入死的落了这?么个结果,却不是让人?寒心?窦刺史,你说呢?”
窦晏平骤然被他点了名字,看他一眼。他今日?根本不想?来,但田昱再三相请,道他是贵客,一定?要赏光,他只得?过来,只打?算应个景略坐一下就回去陪苏樱过节,没想?到卢崇信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一定?要拖他下水,对付裴羁。
他固然深恨裴羁,但卢崇信是王钦的人?,王钦把持朝政倒行逆施,近来又推年幼的相王上?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便?是再恨裴羁,也绝不会?做王钦的工具。淡淡道:“此乃魏博家事,我是外?人?,不便?置喙。”
啪,薛沉憋着一肚子火,重重将酒杯一撂:“卢副使说的没错!弟兄们出生入死,提着脑袋跟着节度使干,怎么,区区五十个名额还要褫夺?裴羁,你难道怕节度使养不起我们?”
裴羁看他一眼。卢崇信到魏博后头一个拜会?田昱,第二个便?是薛沉,必是王钦交代过,要他拉拢牙兵,对付田昱。
“是啊,增加没问题,凭什么褫夺?”黄周拍着几案,“让我们怎么跟兄弟们交代?裴羁,你这?事办得?不地道!”
“牙兵乃诸军最精锐者,功绩不够,自然不能?尸位素餐。”裴羁开口,“褫夺名额并非驱逐,本人?依旧可?以留在军中,只不过退伍之时不再传承而已,况且这?结果也并非一成不变,只要在退伍之前积攒下足够战功,依旧可?以恢复承袭,若是不够,子侄也可?到其他营寨效力,粮饷照发。”
牙兵按着内部法则运转多年,稳定?、坚实,两名郎将,五十个名额,加在一起就是撬开硬壳的楔子,谁人?独占,谁人?就是压倒的优势,比如?眼下最弱的李星魁。
“他恢复了,总数岂不是多出来了?”李星魁皱眉问道。
“他恢复了,自然会?有新的末尾被取消承袭,总数维持不变。”裴羁向他一拱手,“李将军去年战功卓著,必然在增加之列,某提前道一声?恭喜。”
薛沉、黄周两人?齐刷刷盯住李星魁,李星魁忙道:“不敢这?么说,还是要等战功报上?来才知。”
“老?李,你听他的?”薛沉啐了声?,“要说立功,谁不曾立过功?谁比谁功劳大?那也不是裴羁空口白牙一说就定?下的!”
李星魁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满,忙道:“我没这?个意思,咱们看节度使怎么说。”
看节度使怎么说,就是支持这?做法了。裴羁不动声?色。去年柔然犯边,李星魁率部为前锋,拿下决定?胜负的一战,但李星魁也在这?一战中损失大量李氏的优秀子弟,由从前的三足鼎立,变成三家中最弱的一家。他需要这?五十个名额,尽快恢复李家的地位。
“这?不是胡闹吗?怎么算功劳大,怎么算不大?”黄周嚷道,“骑兵不但要战,还要养马,开销花费都比步兵大得?多,要算功劳的话,骑兵是不是得?算两份?”
黄周麾下骑兵居多,不像薛沉和李星魁是步兵为主。他口中反对,心里已经在盘算功劳,开始为自家争取。
裴羁不动声?色,端然坐着。
阳谋,从来最难破,因为算的不是计,是人?心。
当!又一声?金锣响,龙舟在赛点点头,争先?恐后往回划,李星魁的船掉头最快,抢先?了薛沉半个船身,薛沉冷哼一声?:“老?李,你这?船还想?着后来居上?啊!”
窦晏平抬头,看见裴羁绯衣的袍袖,巍然垂在案边。心中一阵厌倦。这?是魏博的内斗,他一个资州刺史管这?些做什么?早该回去陪她了。
眼看场中乱糟糟的一片,沉默着起身,向棚外?走去。
裴羁留意到了,猜测他是要去找苏樱,急急回头,耳边一声?阴冷的笑,卢崇信放下酒杯:“这?名额难看起来很难决定?,不如?就交给裴宣谕来定?,裴宣谕手腕高明,想?来能?令所有人?都满意。”
谁揽下这?活,谁就揽下落选人?的仇恨,魏博牙兵可?不是吃素的。
裴羁不得?不把心思收回来,回头,淡淡道:“若是节度使允准,几位将军信任,我可?以办。”
卢崇信皱眉,他竟敢接?
裴羁握着酒杯,轻抿一口。他从不曾想?过全身而退,但谋大事者,岂能?惜身。
余光瞥见窦晏平身影一晃,拍马走了,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他是要去找苏樱,她此时,一个人?在家。
“他算什么,连仗都不曾打?过,凭什么他来定??”薛沉一拍几案站了起来,“卢副使这?话说得?可?笑!”
裴羁漠然看着,对面?卢崇信苍白的脸上?陡然一红,羞恼着低了头。跳梁小丑,这?等伎俩也敢来算计他。薛沉等人?跋扈多年,宁可?自家杀的头破血流,又岂会?把这?件事的裁决权交给他这?个外?人?。
向棚外?一望,窦晏平已经不见踪影了,他必是去找苏樱,想?要背着他单独相见。裴羁一口饮干杯中酒,须得?尽快了结,赶回去看她。
棚外?,窦晏平催马飞奔,风吹脸颊,河两岸杨柳枝条披拂着,掠过肩头。蓦地想?起怀里藏着的那枚簪子,窦约已经传消息过来,道是这?枚簪子,乃是窦玄亲自寻了美玉,亲手打?磨雕刻,可?那图画……他看了崔瑾的画作,神韵的确有些仿佛。
心里咚咚乱跳起来,他与崔瑾,到底有什么关联?
宣谕使府。苏樱坐在窗前,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霎时来到门外?,抬眼,窦晏平跳下马快步进门,隔着窗子老?远便?向她一笑。
苏樱情不自禁,眼中也露出笑容。
窦晏平一个箭步冲进来, 心跳突然之间快到了极点。
方才隔着半开的窗户,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向他笑了。
眼睛骤然亮起来, 眼梢飞扬着, 唇角微微翘起, 不由自主的?笑容, 和?从前的她一模一样。让他突然间有种强烈的?感觉, 她记得他, 记得他们是爱人,记得从前的点点滴滴。
“念念!”飞快地向正房跑去, 九级台阶几乎是一个跨步便冲了上?去, 门外值守的?吴藏犹豫着看了眼张用, 低声问道:“要拦吗?”
裴羁交代过, 今日须得加强警戒,任何闲杂人等补得放进来,但来的?是窦晏平, 他仿佛不该归入到闲杂人等之列,拦, 还是不拦?
张用也犹豫, 裴羁不曾交代过让拦,但裴羁显然也不会愿意让窦晏平跟苏樱单独相处, 但裴羁又说过, 他不在的?时候, 府中上?下由苏樱做主。迟疑之间, 窦晏平已经?冲进去了, 听?见里面苏樱轻声道:“你来了。”
张用看了眼吴藏,吴藏也看着他, 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张用低声道:“派人跟郎君说一声,咱两个就?在门口守着吧。”
屋里。窦晏平飞奔着来到苏樱面前,想要握她的?手?,又知道不妥当,强忍着缩回来:“念念,你,你想起来了?”
苏樱心里砰的?一跳,看着他满是惊喜的?脸,这才意识到方才不经?意时,竟把真实的?心思流露出来了。连忙将?脸上?的?欢喜收敛些,安静地看着他:“想起什么呀?”
里里外外全都?是裴羁的?耳目,一旦让裴羁发现破绽,必定会严加戒备,她再?想逃脱,千难万难。
窦晏平低低啊了一声,在怅然与失落中低了头,觉得眼梢发着烫,许久,涩涩一笑:“没什么。”
是他的?错觉吗?方才她对他一笑的?时候那么自然,甚至她眸子突然间亮起来的?模样,也是他刻骨铭心深藏着的?记忆。也许是他太想念她了,以至于生出错觉吧。
怔忡着,慢慢说道:“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苏樱看见他发红的?眼梢,心里也觉得难受。她不想骗他,可事?实上?,她却为着各种原因,一次又一次骗了他。轻声道:“好多了,沈医监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吃些补养调理的?药膳,不必再?吃药了。”
“那就?好。”窦晏平无声叹了口气。即便她不曾想起他,但只要她身体无恙,他也就?知足了。
“坐吧。”苏樱指指窗下的?坐榻。
看他低着头一脸怅然,苏樱心里越来越酸涩。她恢复记忆的?事?情可以让卢崇信知道,因为卢崇信隐忍狠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一定能把消息瞒得水泄不通,但窦晏平不行,他太正直纯良了,很容易在言行中露出破绽被裴羁发现,亦且一旦他知道了真相,必定会竭尽全力想要带她逃走?,裴羁在魏博势大?,到时候必定还会连累他。
看着窦晏平在榻上?坐下,苏樱便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问道:“裴郎君说你今日和?他一道赴端午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
“席间在说公?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在那里待着,又惦记你,”窦晏平觉得她把裴郎君三个字说得又轻又软,大?有一种亲厚稠密的?感觉,心里酸涩着转过了脸,“眼下龙舟赛应当也决出胜负了,也许他也快回来了吧。”
苏樱心中一动:“他们在说什么公?事??”
漳河边。
酒过三巡,裴羁抬眼,不动声色看过场中诸人。
薛沉与黄周两个坐得相邻,时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边上?李星魁偶尔也插一句话,但比起先前三个人说说笑笑的?情形,显然已经?疏远了几分。旁边几席上?其?他营寨的?将?领小声议论着擢升郎将?之事?,时不时看薛沉几个一眼,满脸嫉妒不平难以掩饰,却又不敢做声。
裴羁慢慢又饮一口雄黄酒。
牙兵待遇远远高过其?他营寨,早已引得众人不满,此次嘉奖又只赏牙兵不赏别人,两方积怨只会越来越深,如此,则牙兵若想有什么动作,绝不能得到外援。
而薛、黄、李三人之间,随着李星魁实力减弱,矛盾也渐渐浮上?水面,牙兵中除了这三家尚有中郎将?乔晦实力不弱,乔晦是薛沉的?表弟,定计之初他便看好了,这一计,关键一环在于李星魁。
他虽然放了话说李星魁战功最?高,可得一个名额,但以薛沉和?黄周一贯跋扈的?做派,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上?有薛黄两个想要按下李星魁维持现状,下有乔晦野心勃勃一心想上?位,李星魁日子不好过,自然会生出异心,到时候便是他出面援助之时。
当!又一声锣响,龙舟冲到最?后一个赛点,距离终点只剩下数丈的?距离,此时李星魁的?船在最?前面,紧跟着是薛沉的?船,田午的?船紧跟其?后,她一向好胜,此时亲自坐在船头划桨,口中高喊着号子,带动众人跟她步调一致,催着那船如飞一般往前冲刺,激越鼓声中一点点越过薛家船,又奋起追赶最?前面李星魁的?船,近了,更近了,田午眉飞色舞,在喊号的?间隙里高声叫了声:“阿耶!”
田昱闻声回头,看见时眉头便是一沉。
裴羁也看见了,这条船原定的?领队是田承祖,胆略机变都?不如田午,往年也曾经?带船出站,都?是排在三四的?位置,哪知今年田午突然踢开田承祖自己下场,一下子扭转了局势。
眼看田午就?要超过李星魁,然而今日的?计策中,李星魁夺魁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又岂能让田午破坏。
裴羁起身出棚,举杯凭栏,右手?向下重重一压。
凤目微扬,带着警告望着田午,田午眉头一抬,越过他再?看棚中时,田昱沉着脸,右手?一推,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田午低头,嘴唇勾了勾,手?中船桨重重向水里一探,再?划动时方向却突然与其?他人相反,全船步调骤然被打乱,片刻凌乱间,只听?得两岸观赛的?百姓齐齐发一声欢呼,李星魁的?船已抢先冲过了终点。
“恭喜李将?军拔得头筹!”田昱已立刻站起,举着酒杯走?向李星魁,“我敬李将?军一杯。”
李星魁连忙也站起,平日里对田昱并没怎么放在眼里,此时却因为那两个郎将?名额并着五十名牙兵的?名额,满心里都?想要亲近,举杯向田昱躬身低头:“属下不敢,惭愧!”
“呵!”薛沉黑着脸,看着田午的?船第二个冲过终点,跟着才是薛家船、黄家船,“太阳打西边出来出来了,今年竟是母鸡打鸣!”
他明里说的?是田午,暗地里却也带上?了李星魁,李星魁笑容一滞,田昱带着安抚拍了拍他的?肩膀,扬声道:“来人,把彩头给李将?军送上?!”
侍从抬着那堆箱子全都?送到李星魁面前,黄周黑着脸灌一口酒,彩头没人稀罕,难受的?是面子上?过不去,谁知竟是最?弱的?李星魁得了这么多好处!
锣鼓声中,最?后一条船也冲过终点,裴羁走?回棚中坐下,想起窦晏平已经?走?了几刻钟,心里便有些焦急。龙舟之事?已毕,眼下还需等着圣旨,这圣旨几时能到,几时能回去看她?
“裴三郎,”耳边一声低唤,田午大?步流星进来,一扭身在他对面坐下,“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该如何谢我?”
裴羁抬眼,淡淡道:“将?军非是帮忙,乃是补过。”
今日必须让李星魁赢,把李星魁的?体面抬到最?高,才能最?大?程度激发薛黄二人的?不平,田午不懂关窍,一味争强好胜,险些误事?。
“你太好强,今日险些坏事?,”边上?田昱也听?见了,低着声音,“以后休得如此莽撞。”
田午笑了下,拿过裴羁的?酒杯握在手?里把玩着,半晌,幽幽说道:“阿耶和?裴三郎既有安排,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难道要防着我不成?”
“你女儿家,机要公?事?不需你插手?。”田昱道。
“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就?不是人了?”田午一口饮尽杯中酒,撂了杯子,“我上?阵厮杀的?时候阿耶怎么不说我是女儿家?”
“我不曾让你去,是你争强好斗,每次都?争抢着要去。”田昱沉着脸,“休要再?吵嚷,坏我的?事?。”
裴羁沉默地听?着,余光瞥见棚外一个人急匆匆走?来,却是留在家中的?侍从,心里突地一跳。难道是她有事??不等那人上?前,早已起身迎出去:“娘子有事??”
侍从吓了一跳,看他神色紧绷,忙道:“娘子安好,张头领差我来禀报郎君,窦郎君去了,娘子与他在屋里说话。”
裴羁心下一沉,抬眼,看见远处烟尘翻卷着,一彪人马飞快地往近前来,最?前面的?人绯衣玉冠,正是兵部前来传旨的?官员。
宣谕使府。
窦晏平看着苏樱,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会问起裴羁的?公?事?,却还是如实答道:“田节度预备在牙兵中擢升两名郎将?,又准备改革牙兵承袭之法,以功高者?居之,才不配位者?褫夺名额,眼下为着此事?他们内部起了争执,这主意,应当是裴羁出的?。”
苏樱恍然,原来裴羁所?说的?危险,是指此事?。大?约是怕牙兵恨他,连带着要对付她。赏赐之事?历来难办,虽然她对魏博牙兵了解不多,但先前在卢家她曾见过的?,那些仆妇为了一吊钱的?赏赐都?能斗得你死我活,更何况是提拔为将?这等的?荣耀。三家人,只给两个名额,裴羁果然深谙人心。
思忖着问道:“牙兵记恨裴郎君,依你之见,谁对谁错?”
窦晏平顿了顿,不愿意帮裴羁说话,但他从来又都?是就?事?论事?,从不会因为私人恩怨,罔顾是非。慢慢道:“为兵将?者?,服从主帅乃是本分,魏博牙兵当着田节度的?面都?敢轻慢,若换了是我,也会下手?整顿,节度使的?体面还在其?次,这般骄横不服管教,一旦起了战事?多半不会服从节度使调遣,却要贻误战机,酿成大?祸。”
苏樱沉默地听?着,蓦地想起卢崇信的?话:姐姐,我会联合牙兵,帮你杀了裴羁。
她从来都?知道王钦把持朝政,引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卢崇信投靠王钦是为了权势,她能理解,也不觉得应该指责,但卢崇信如果联合牙兵杀了裴羁,那么整顿牙兵的?计划必然失败,魏博必将?易主,天下又将?是一番大?乱。
那晚她问裴羁牙兵为什么记恨他,裴羁道,所?谋不同。裴羁更重实效,不怎么论心迹,但窦晏平是正人君子,他做出的?判断,必然是为了百姓,出于大?局考虑。
一时间心里千回百转,低着头半晌不曾说话,听?见窦晏平问道:“你怎么了,念念?”
“没什么。”苏樱抬头,“中午就?在这里吃吧,我与你一道过节。”
窦晏平心尖一热:“好。”
漳河边。
侍从将?彩头一抬抬在李星魁坐席前摆好,围得花团锦簇,裴羁向田昱递个眼色,田昱笑着举杯向薛沉、黄周几个一望:“你们也都?敬星魁一杯,恭贺他拔得头筹。”
薛沉黑着脸,敷衍着向李星魁举举酒杯,棚外咚咚咚几声脚步响,参与赛龙舟的?一个薛氏子弟跑进来唤了声:“伯父。”
“都?是干什么吃的??第三名?”薛沉满肚子不满找不到出口,一酒杯泼在他脸上?,“耶耶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
“非是我们不尽力,突然间十三他们几个肚子疼使不上?力,”那子弟红着脸辩解,“刚刚都?去茅房了!”
“咱们船上?也有闹肚子的?,”一个黄家子弟跟着进来,向黄周诉苦,“差点拉裤子上?了!”
薛沉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了眼李星魁,“伯父!”棚外又是一声喊,田承祖浑身水淋淋地跑进来:“妹子欺人太甚,她一脚踢我下水,还让她的?女兵守着河岸不让我上?去,我一冒头就?拿桨打我!”
田午嗤一声笑,田昱觉得丢脸,沉着脸叱道:“退下!”
田承祖只得水淋淋的?又走?了,田午仰头又是一杯酒:“这般废物,阿耶当真要把魏博交给他?”
“报!”门外的?侍卫飞报进来,“兵部江郎中前来传旨!”
田昱心中一喜:“快快迎接!”
侍卫飞跑着收拾,不多时抬出香案,摆好了迎接圣旨的?仪仗,裴羁跟在田昱身后出棚迎接,就?见兵部郎中江河捧着圣旨走?在最?前面,老远向他点了点头,跟着看向田昱:“田节度,陛下得知你麾下李星魁将?军奋勇杀敌,战功赫赫,特下旨嘉奖。”
“快请,快请!”田昱喜上?眉梢。
香案摆好,江河朗声诵读圣旨,裴羁隐在人丛里,不动声色看过在场诸人。牙将?职级皆有定规,李星魁一时半会儿不能再?提,但,可以加勋级以示殊荣。从前李星魁他们三个都?是七转之勋,这次他在长安时暗地运作,为李星魁争得加勋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