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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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门放卢崇信进来,另一边叶儿?有眼色,缠着阿周询问朝食,苏樱低着头,飞快地向卢崇信说道:“昨夜江河的一个随从来过,裴羁与他在密室中?谈了小半个时辰,那人?身量很高,戴着斗笠,裴羁说他们谈的是朝堂之事。 ”
隔得?近,卢崇信嗅到她睡足之后身上?淡淡的暖香气,她头发没来得?及梳,纷乱着拂着他的脸颊,让他突然有点想哭,哽咽着喉咙:“姐姐。”
不?用打听这些的,太危险了,这些事,他一个人?应付就好。
苏樱看他不?回应,以为他没听见,下意识地又凑近些:“听见了没?”
心里突然一动,抬眼,裴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阶下,凤目幽沉,一言不?发看着她。
裴羁慢慢走上台阶, 走进卧房。
屋里有新睡才起时淡淡的暖香气,独属于她的气息,让人稍稍沾染, 便不由自主生出?旖旎情思, 然而刚才?, 他看得清清楚楚, 苏樱跟卢崇信, 很?亲密。
头不曾梳, 发丝散乱,拂着?卢崇信的脸颊。脂粉未施, 素净着?一张脸, 红唇凑在卢崇信耳边, 轻轻跟他说着话。
说的什么他听不见, 但?本能地觉得应该是什么不能为人所知的话,不然为什么叶儿?会刻意拉着?阿周,远远避在另一边。这些天他留神观察过, 自从叶儿?来了以后,她对阿周便不像从前那般形影不离了, 她明?显更?信任叶儿?, 所以叶儿?,也许是在给她打掩护。
那么她跟卢崇信到底说了什么, 为什么要?背着?人?难道她都想起来了?她跟卢崇信, 为什么能够如此, 亲密。
心里?如同毒蛇啃咬一般, 无法言说的嫉妒和痛苦。她在看见他的刹那便撇开了卢崇信, 抬眼向他一笑,裴羁伸臂, 紧紧将她搂进怀里?:“念念。”
一整夜不曾睡,劳心劳力,公事稍稍理出?些头绪便抛下一切回来看她,看到的,却是这样的场面。
“你回来了。”苏樱埋进他怀里?,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余光里?瞥见卢崇信因为愤怒骤然涨红的脸,皱眉向他一瞥,卢崇信红着?眼梢退开了,低头不再看她。
“念念,”裴羁又唤了一声,在狐疑与嫉妒的折磨下久久不能做出?决断,要?不要?问她?即便问了,也未必能得?到答案,但?是不问,又怎么能够放心?“你方才?,在说什么?”
在这一刹那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佛经,中有一句话: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他并不信奉佛法,当初看了,也只是看了而已?,此时却无比深刻地理解了其中的含义。一切忧惧恐怖,皆是因为,他如此卑微地爱恋着?她,一切患得?患失,摇摆犹豫所催生的苦痛,皆是因为,他害怕失去她。
这偈子后面还有一句,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然而他是不可能离于爱者了,他愿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守着?她,片刻不离。在预知宿命的哀叹里?紧紧抱着?她,低低唤她:“念念。”
苏樱感觉到他埋在她后颈里?,灼热的脸,下巴搁在她颈窝,呼出?气热而潮湿,让她似乎也被他牵引,心里?无端生出?晦涩的情绪。想要?推开,又不能推开,方才?那一幕她不确定他看见了多少,但?他应该是没听见的吧,相隔太远,她语声又放得?极低,只不过他生性多疑,也许看出?了什么端倪。
她得?哄哄他,混过这一关。
将他再又抱紧些,低声道:“四弟说昨夜打仗了,牙兵死了人,我很?担心你,在问他什么情况。”
心头骤然一宽,裴羁喃喃在她耳边道:“乖念念。”
说这些事,似乎是不需要?这么谨慎,连阿周都要?支开,但?,谁知道呢。也许是他多疑误判,叶儿?并不是奉她的命令想要?支开阿周,只是凑巧那时候和阿周在角落里?。紧紧搂住她:“你放心,我会为你,保重我自己。”
苏樱感觉到衣服底下他骤然绷紧的肌肉,像扣在弦上的箭,紧张到紧绷,他近来面对她时仿佛越来越多这种情形,他在紧张什么?
“裴羁,”卢崇信再忍不住,恨恨出?声,“昨夜的事,我必要?你付出?代价!”
苏樱看见裴羁骤然阴冷的目光,急急叱了声:“四弟,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回去吧,以后休要?再这么不知高低。”
怎么这般沉不住气,若是惹恼了裴羁对他下手,那就前功尽弃。
卢崇信对上她带着?警告的目光,自己也知道坏了她的事,但?看着?裴羁那样抱着?她,又怎么能再忍耐?在挣扎与痛苦中深深低着?头,她抱着?裴羁没再跟他说话,卢崇信深吸一口气:“姐姐,我先回去了,明?天过来看你。”
“慢着?。”裴羁突然开口。
卢崇信停住步子,苏樱下意识地抬头,他低头看着?她,慢慢将她散乱的头发捋好了,掖在耳后:“方才?我问过沈医监,你的病今后用药膳慢慢调理即可,不必再天天诊脉了。”
下一句,是对卢崇信说的:“以后休要?再来。”
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天,早已?忍耐到了极限,今后卢崇信休想再见到她,更?休想像今天这样,在她尚未梳妆时便闯进她的卧房。
哪怕卢崇信是阉人,也不行。
刚刚忍下的怒火噌一下又被点燃,卢崇信冷冷说道:“我来看我姐姐,你算什么东西,需要?你管?”
“四弟!”苏樱急急喝止住。
卢崇信咬着?牙,不得?不又低了头。
“哥哥,”苏樱重又埋进裴羁怀里?,恼怒卢崇信沉不住气,又知道必须让裴羁改变心意,不然之前那些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别生气了,以后我会好好管教四弟,不准他再这样,他跟我说了许多从前的事,我还想听,就准他过来吧,好不好?”
她仰着?脸看他,水濛濛一双眼,裴羁在妥协与坚持之间苦苦支撑,她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吻了下:“求你了,好哥哥。”
在理智做出?决断之前,本能已?经冲口而出?,裴羁道:“好。”
卢崇信紧紧咬着?牙,他真无用,竟要?她这般委屈自己,讨好裴羁。下一息,看见裴羁握住她的脸,向她唇上吻了下去。
蛮横,强势,不容拒绝,她被迫承受,纤细后仰的颈。全身的血液都在烧灼,卢崇信伸手想要?拔剑,她突然向他一瞥,目光中肃然的警告,卢崇信不得?不又缩手,在几乎将人撕裂的愤怒和痛苦中,困兽一般喘息着?。
杀了裴羁。等救出?她,一定要?杀了裴羁!
裴羁微微闭着?眼,从最初的宣示主权,到此刻的心无旁骛,世上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眼前的她,和让他怎么也亲不够的唇。
是无可救药了,清醒地知道在被她牵引,却怎么也不能够拒绝。哪怕答应她,意味着?无数麻烦危险,还有伴随而来的无数嫉妒、痛苦。但?他怎么能够,拒绝她。
吻越来越深,苏樱喘不过气,头脑有些晕眩。裴羁的唇干干的,仿佛起了皮,也许是彻夜奔波劳累的结果。但?很?快又软了,润了,由微凉变成?灼热。他紧紧缠裹着?她,让她觉得?他是要?把?她吞下去了,这强烈的热情让她觉得?异样,真是古怪,他搂她搂得?这么紧,几乎要?让人觉得?,他是喜爱着?她了。
在恍惚中漫无目的放任着?思绪,直到目光突然看见窗外的白袍,窦晏平来了。
陡然一阵强烈的羞耻,苏樱用力推开裴羁。
旖旎突然被打断,裴羁喘息着?退开,看见苏樱惊慌涨红的脸,回头,窦晏平慢慢从庭前走来,迈上台阶。
她羞耻惊慌,因为窦晏平看见了。她不怕被卢崇信看见,但?她怕窦晏平看见。
她到底,有没有想起从前。
“念念。”窦晏平来到门前,低着?头不想看,但?已?经看见了,她唇上那样润泽的红,别的男人亲吻的痕迹。
苏樱想逃,想哭,又在最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该慌张的,如今她什么都不记得?,除了被人撞破亲吻的羞涩,对窦晏平不该有任何?特别的情绪。定定神躲在裴羁身后,低声道:“你来了。”
来了。看见的,却是这么一幕。窦晏平努力露出?笑容:“念念,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喉咙哽住了,想回答,却说不出?话,苏樱沉沉吐着?气,手腕上一紧,裴羁拉她从身后出?来。
伸臂揽住,搂在怀里?,看见她掩在黑发里?嫣红的耳尖,是为他,还是为窦晏平?裴羁垂目看着?,狐疑中夹杂着?欢喜,窦晏平看见了,他是怎么吻她的。该死心了吧,现在,他才?是她的男人。
“娘子,”一旁的叶儿?见情形不对,连忙上前打岔,“饭得?了,要?不要?现在传?”
“传吧,”苏樱挣脱裴羁,“我饿了。”
朝食摆在小厅里?,窦晏平吃过饭来的,此时便坐在角落等着?,裴羁盛好粥送到苏樱面前:“慢火熬了两个时辰,加了茯苓和别的几味药材,若是吃不习惯,我让厨房重新?做。”
就是他说的药膳吧。苏樱尝了一口,吃不出?什么古怪,也许是心神不宁,食不甘味的缘故吧。
裴羁看她吃了,忙又给她布菜,挑选送粥的饼饵,忙来忙去只顾着?她,自己面前的食物一口也不曾动,余光里?瞥见窦晏平低着?头等在角落,神色黯然,裴羁夹了一块蜜炙鹌鹑放在苏樱碟子里?:“尝尝这个。”
心里?一霎时快意,经过这次,窦晏平以后,就不会来得?这么勤了吧。
门外人影一晃,裴羁抬眼,看见了窦约,戴着?斗笠风尘仆仆,显然才?经过长途跋涉,从长安过来。
窦晏平也看见了,心里?一紧。他打发窦约回去查探窦玄从前的事,若不是事关重大,窦约应该不会亲身回来禀报。急急起身,正?要?叫上窦约离开,裴羁先开了口:“可是打听出?结果了?”
窦晏平顿住步子,心里?明?白他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冷冷道:“与你无关。”
“与念念有关。”裴羁抬眼,“你也不想瞒着?她吧?”
窦晏平看见苏樱抿紧的唇,她忽地吩咐卢崇信:“四弟,你回去吧,明?日再来。”
她是想知道的,所以打发走卢崇信,只留他们三个在场。窦晏平黯然着?,点手命窦约进来。
卢崇信不得?不走,到中庭回头一望,苏樱正?看着?窦约:“说吧,什么事?”
厅堂的门很?快关上,侍婢退出?来守在门外,屋里?的光线沉下去,窦晏平的心也跟着?沉下去,窦约迟疑着?开了口:“我查到阿郎与郡主成?亲之前几天,曾经,曾经……”
他不敢再说,眼睛去望窦晏平。
“说。”窦晏平一横心。
“曾经抗婚私奔。”窦约低了头,“阿翁亲自带人抓回来的。”
窦晏平一颗心沉到最底。私奔,那就必然还有另一个人,女人。
苏樱低着?头,想起那根簪子上的流水柳枝,不自觉地发着?抖。腰间一紧,裴羁搂住了她,他身上是热的,臂膀坚实?,一刹那间,竟让她生出?几分依靠的错觉。
窦晏平终于能够问出?声:“跟谁?”
“打听不出?来,当年知道的人事后都让阿翁处理了,再没人知道内情,我也是偶然间听田庄上的杂役说的,当年阿郎大婚时他在后厨帮着?烧火,无意中听见阿郎的侍从提起。”
屋里?随即沉入一片死寂,窦晏平沉默地站着?,看见苏樱低着?头靠在裴羁怀里?,苍白抿紧的唇。那个女人,跟窦玄私奔的女人,是不是崔瑾?
裴羁抚着?苏樱薄薄的肩,能感觉她在颤抖,让他心里?起了怜惜,有一刹那后悔挑起此事。但?,他亦不能坐视不管,让她继续爱着?窦晏平。抬眼:“这件事,阿周应该清楚。”
是的,阿周就算不全部知道,也必定知道大半,不然她之前询问时,阿周就不会是那么古怪的反应了。苏樱看见窦晏平苍白的脸,他一定很?痛苦吧,先看见她那样,又听见这桩事。在深沉的怜惜中低声道:“我累了,我想回房躺一会儿?。”
起身,裴羁连忙扶住,大门开了,窦晏平默默跟在后面相送,又在阶前与她告别:“念念,我走了。”
他转身离去,晨光中落寞孤单的身影,苏樱默默看着?,喉头哽住了,突然之间,恨透了崔瑾。
都是她,她半生飘零不幸,几乎全都是拜她所赐。
“念念,”裴羁 ,“你还好吗?”
苏樱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裴羁看着?她,心里?的疑虑再忍不住,终是问出?了口:“你好像,很?关切窦晏平。”
若是她没想起来,怎么会是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神色?
心一下子悬起来,苏樱定定神:“哥哥,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你说了从前的事,总是不由自主留意他,我,我也觉得?不该这样。”
不由自主留意,是因为真心爱过窦晏平吧。心里?的毒蛇啃咬着?,裴羁扶着?苏樱进到卧房,看她在床边坐下,又帮她脱了鞋:“你睡吧,好好歇歇。”
放下帐子出?来,屋里?安安静静,她躺下睡了。那段过往抹不去,但?,如今他才?是她的夫婿,为夫婿者该当大度包容,何?苦计较太多?况且她与窦晏平,已?经再没有任何?可能了。
屋里?,苏樱默默躺着?。她好像,又骗过他了,近来骗他,越来越容易,想必是熟能生巧吧。
紧紧闭着?眼,想喊,想哭,最后却只是长长吐一口气。都过去了,她与窦晏平,早知道不可能在一起,那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接下来几天窦晏平没有来,也许是在追查当年的事,也许是心灰意冷,苏樱几次想问阿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裴羁也没有问,两个人像是默契般,都对这事,只字不提。
这天一大早田昱亲自来请,道是李星魁伤势好转,节度使府大开宴席,邀裴羁赴宴:“无羁,近来几次庆功宴你都没去,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李星魁还要?当面谢你呢。”
屏风后有什么影子一晃,田昱眼尖,看见了素色裙裾的一角,是苏樱吧,裴羁竟然放任她在书房里?待着?。这些天他道是已?经罢职,名不正?言不顺,一次也不曾去过幕府,所有人不得?不来就他,一趟趟往这边跑着?请示回禀,田昱心知,他是不舍得?苏樱,要?在家守着?她,什么名不正?言不顺,无非借口罢了。
万没想到冷心冷情的裴羁,竟有这么一天。田昱感叹着?,果然听见裴羁道:“我如今是白身,名不正?言不顺,不好前去。”
可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去一趟,今天的重头戏,是他。田昱笑道:“今日各家都是携眷,你也带上苏娘子吧。”
裴羁有些意外,隔着?屏风的花影,隐约看见苏樱的影子。
不知道她想不想去,但?他觉得?,有必要?去。这些天谁都知道他府中藏着?一个女人,各种猜测都有,今天一起现身,既是为她正?名,也是为他自己。
毕竟,若是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她的夫婿,那些打她主意的,也能收敛几分。“明?公稍待片刻,我去问问内子的意思。”
起身离开,田昱在背后默默翻了个白眼。他那些妻妾要?是听见带她们赴宴,哪一个不是欢天喜地争抢着?要?去?还需要?问她们的意思?万没想到裴羁这种人,竟如此乾纲不振!
屏风后,裴羁蹲在苏樱脚边,殷切望着?:“念念,跟我一道去吧,若是累了,我随时送你回家。”
苏樱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好。”
这些天宣谕使府人来人往,裴羁每每五更?起,三更?睡,忙到极点,牙兵已?然收服,魏博尽在田昱掌握,她也想探听清楚接下来他们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对付卢崇信。
“好。”裴羁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半个时辰后,节度使府。
酒过三巡,又有麾下的将士上前,敬完裴羁,又来敬苏樱,“我来。”裴羁拿过苏樱眼前的鹦鹉杯,干脆利索,又是一杯饮尽。
苏樱看见他微红的眼梢,这已?经是他为她挡的第十杯酒了,他呼吸中已?然带了酒香,每次看她时,都是潋滟的眸光。
“裴三郎今日来者不拒呢,”田午握着?酒杯,笑道,“还有谁没敬?快去。”
从前饮宴裴羁都是滴酒不沾,任凭谁劝也不行,今日带了苏樱,竟然如此破例。也好,薄醉之中,也许更?容易说话。
黄周应声而起:“我敬裴宣谕一杯。”
快步走到近前,替裴羁斟满杯中,看他一仰头饮尽,黄周连忙又斟满了,快步走去田午跟前也满斟一杯:“我再敬午将军一杯。”
田午一口干了,笑道:“让你敬裴三郎呢,你怎么又来敬我?”
“裴宣谕智谋第一,午将军武功第一,”黄周笑着?看了眼主位上的田昱,“我钦佩已?久,便一起敬了。”
“是啊,”新?提拔上来顶替薛沉的牙将史代附和着?说道,“有这一文?一武,咱们魏博才?能长长久久,一直兴旺下去!”
“裴宣谕跟午将军真是天作之合,”立刻又有人附和,“简直是老天爷特意配合了,送来给咱们魏博的。”
七嘴八舌的喧嚷声中,苏樱安静地坐着?。这些天的疑惑此时有了答案,原来田午打的是这个主意。
主位上,田昱看着?裴羁越来越沉的脸色,心里?有点忐忑。按理说他是主上,不该怕一个僚属,可裴羁偏有这般能耐,让他这做主上的也不敢对他稍有冒犯。但?今日这一步,又不得?不试。田承祖端午那天丢了那么大脸,军中谁都瞧不起他,魏博总不能后继无人。
堂中又一个吏员笑嘻嘻地开口:“若是裴宣谕跟午将军凑成?一对,咱们魏博可就后继有……”
啪!鹦鹉杯拍在案上,流光溢彩的杯身碎裂成?两半,苏樱低眼,看见湛清的酒液缓缓顺着?酒案滴落,裴羁面沉如水:“我自有妻。”
手被握住了,苏樱抬头,裴羁端然跽坐,目光慢慢看过堂中每一个人:“吾妻苏樱,我心所属,若有人再敢轻慢,休怪我不留情面!”
堂中一时安静到了极点,连伎乐都不敢动,停止了演奏。裴羁紧紧握着?苏樱,在澎湃的心潮中,突如其来,一阵深沉的哀恸。
若是他能早些意识到这一点,多好。
苏樱沉默地看他,他的目光那样灼热,让她不由自主生出?恍惚,他这样子竟像是,真的爱她。
“奏乐,继续奏乐。”田昱头一个反应过来,叹口气看了眼田午。不可能了,裴羁从来说一不二?,他辛苦挣下的家业,终不知要?落到谁手里?了。
田午慢慢放下酒杯,脸上一贯满不在乎的笑容消失了,目光沉沉,看着?杯中酒。
乐声再又响起,舞姬踩着?鼓点重又摇摆旋转,众人掩饰着?尴尬,更?大声地开始说笑。苏樱低着?头,看见明?里?暗里?无数道窥探的目光,让人觉得?不自在,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恍惚到了极点。
“念念,”裴羁低头,轻声问道,“累不累,要?不要?回去?”
是想回去,但?,堂中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也让她听见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苏樱摇摇头:“不急,等结束时再走吧。”
余光里?瞥见张用在门前一晃,顺着?墙角走了过来,裴羁松开她向边上挪了挪,张用低头弯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到处是歌舞声、说笑声,苏樱听不见,看见裴羁沉肃着?点点头,望向主位的田昱。
必是有事,会是什么事?苏樱忍不住,轻轻抓一点他的袍袖:“哥哥,是不是有事?”
“建安郡王御前失仪,罚俸一年,贬往代州。”裴羁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苏樱闻到他唇齿间浓郁的酒香,看见他薄醉中潋滟的眸光,一瞬不瞬看着?她。他答得?如此之快,似乎根本不曾考虑过这些机密公事能不能说给她听,让她突然想起这些天里?,她是可以随意出?入他书房的,包括那个放着?机要?的套间。
他信任她,不曾对她设防。
日色从高处的花窗投下来,斑斑驳驳,光点落在他素色衣袍上,他低着?头看她,目光专注,漆黑瞳仁中,安放着?她小小的影子。
苏樱慢慢地,握住他的手。
她确定了,他现在,爱着?她。
第73章
日色从高处的花窗照进来, 越过?镂空的缠枝莲花纹,在她身上落成星星点点莲花样的光影,裴羁看见她突然笑了, 光影细碎, 在她眼中揉成点点闪亮的星子, 让人的呼吸突然停滞, 在容光丽色前不由自主?地膜拜, 又生出深沉的恐惧。
这光, 这影,这笼着一层光影的她, 像最轻最美的梦幻, 稍不留心, 立刻就会从眼前消失。裴羁在恍惚中紧紧抓住苏樱的手:“念念。”
“哥哥。”苏樱轻声唤了句, 眼睛望着他?,松开他?的手。
他?立刻又伸手握住,那么紧, 灼热的手心里薄薄一层汗,他?一瞬不瞬看着她, 那么专注, 跳脱出周遭喧嚷欢笑的背景,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似的。
苏樱弯了眼梢, 向他?又是一笑。
以为他?只是沉迷于她的颜色, 只是贪恋占有, 谁能想?到?, 裴羁竟然爱她。
那么, 就是他?的不幸了。
散席已经?是未正时分,苏樱久已不曾在这种场合待这么久, 觉得累,靠着车壁小憩,车子突然停住了,裴羁低头钻了进来。
“累了?”他?轻着声音。
苏樱点点头,下一息他?弯腰托住她的腰腿,轻轻将她抱起?在怀里。
苏樱皱眉,有点抗拒,随即又释然,他?靠着车壁扶着车窗,身体形成一个安稳贴合的坐垫,牢牢将她拢在其中,低声道?:“睡吧。”
比起?座位,的确舒适许多。苏樱闭上眼睛。
车子摇摇的重又开始起?行,也许是累了,也许是他?抱得太稳,也许是他?身上的酒香熏得人昏沉,只是一瞬,苏樱便睡着了。
裴羁低头,满腔爱意翻涌着,轻轻在她唇边一吻。想?着只是一下,却像嘴馋似的,怎么吻都不觉得够,但她已经?睡着了,他?不能吵醒她。极力忍着,调动最大意志才能放开她的唇,怕她睡得不好,小心翼翼调整着姿势,让她的头枕住他?的臂弯。
车声辚辚,马儿偶尔喷个响鼻,夹在午后的蝉鸣里,安稳得近乎梦幻。裴羁也觉得眼皮有些?发沉,追随着她轻柔绵长的呼吸,自?己几乎也要沉睡了,然而不能,他?还得照应她,必须醒着。
将窗户推开点让空气?流通起?来,轻轻给她打扇,一下又一下。
苏樱这一觉睡得很沉,空白的,毫无梦寐的睡眠,待到?稍稍有些?意识时,觉得太阳仿佛有些?刺眼,睁开眼,对上裴羁低垂的凤目。
头顶上是四面院墙圈出的天空,他?们已经?回到?宣谕使府,大约是不想?吵醒她,此时裴羁正抱着她往内院去?。
身上懒懒的不想?动,苏樱重又闭上眼睛,额上一软,裴羁低头吻她,轻柔着声音:“到?家了。”
他?抱着她稳稳向内,穿过?中庭,走上台阶,卧房在东间最里,他?一路行来,低声吩咐着摆冰盆,又吩咐送解暑的汤饮,他?来到?床前,打起?帐子放她下去?,苏樱忽地抓住他?的胳膊。
不偏不倚,恰在他?右臂的刀伤处。裴羁眉头一皱,她已经?睁开眼,紧张问道?:“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
“没?有,”裴羁放她在枕上,怕簪环硌到?她,小心翼翼替她除去?,“你睡吧,我还有些?公事,需要去?一趟节度使府。”
所?以他?原本可以散席后直接留下,却为了送她,专门回来了这一趟。苏樱抬眼看他?,方才那一下她也很确定,她抓到?了他?的伤口?,不可能不疼的,他?却一声不吭,硬是忍耐了。
是因?为爱她吧,宁愿自?己忍着,也不舍得让所?爱之人有所?负担。让她几乎要怜悯他?了。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也许这就是他?的报应。从此,高高在上的裴羁,将是她掌中之物。
苏樱在枕上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天热,你留神些?,别中了暑。”
裴羁心尖一荡,顺势向她手心里一吻,开口?,粘涩留恋的语调:“好。”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苏樱安静地躺着,阿周送来了冰盆,隔着竹帘放在外面,这是裴羁交代过?的,这样摆的话?凉气?能从竹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又不至于靠得太近太凉,伤了她的身体。
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他?这么事无巨细地看顾她的衣食住行,他?为了娶她宁可受杜若仪的家法,宁可推掉田午的亲事,放弃成为魏博之主?的机会,她竟然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他?是爱她。
大约从前他?待她太坏,而她又太知道?自?己的卑微,从不敢这么想?吧。
起?身下床,吩咐叶儿:“让人请卢四郎过?来一趟。”
叶儿走出去?交代,很快听见张用隔着窗户,犹豫迟疑的声音:“娘子,是不是等郎君回来以后再去?请?”
“现在就去?。”苏樱抬高声音,“郎君那里,我来解释。”
从前她并?不敢主?动要求见卢崇信,怕惹裴羁生气?,但现在,裴羁爱她。她会好好利用这一点,她彻底摆脱他?的那一天,也许很快,就要到?了。
节度使府。
裴羁快步走进书房,向田昱叉手一礼:“明公。”
田昱中午喝得多了有些?醉意,方才已经?睡下,听说他?求见才勉强起?身,此时还有些?不清醒:“你怎么又回来了?”
“有要事与明公商议,”裴羁关了门在他?下首坐下,“方才我得到?消息,建安郡王被贬代州。”
脑中昏昏沉沉的,田昱反应了一下才理清其中的逻辑,建安郡王应穆,他?的妹夫,先前跟相王争储那位,既然争储失败,贬谪肯定是早晚的事,这算什么大事?是不是他?担心牵连自?身,所?以着急找他?商议?拍拍裴羁的肩:“你放心,有我一天,就保你一天无事,我已经?上奏聘你为节度使参谋,批复应该很快就下来了,等过?阵子风声过?去?了我再去?京中活动活动,官复原职应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