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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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时常做壁画,攀爬脚手?架已经十分利索,所以翻窗户并?不觉得难,外面?果然有?人接着,低声道:“娘子跟我走。”
身后张用也?跳了?下来?,一前一后护着,苏樱顺着墙角飞快地向后院跑去,墙脚下还有?一人等着,老远便压低声音道:“娘子踩着我肩膀上去!”
苏樱没有?忸怩,飞跑上前,那人双手?相扣托起,苏樱顺势踩上他肩膀,另一边张用跳上墙头伸手?来?拉,苏樱在跃起的瞬间忍不住看向客院的方向,灯已经熄了?,漆黑一片,鸦雀无声。
裴羁合衣躺在床上,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隔得太?远,其实什么也?听不见,不过?张用已经去了?,他一向精干,近来?屡次进出从不曾露出破绽,应当能顺利带她离开。
袖中藏着张法?成试图传回吐蕃的密函,吐蕃文字他懂,也?已经翻译完毕,但内容却全不相干,甚至根本算不上一句通顺的话,张法?成用的当是暗语,不知道密码的话,就无法?破译。
原本想拿这?个做证据交给张伏伽,现在看来?却是不行了?。那本暗账虽然能说明张法?成克扣军饷,但查证的话费时长久,军演迫在眉睫,却又等不及。
思绪纷纷乱乱,听见门前有?脚步声停住,负责监视他的护卫又在那里窥视,裴羁安静地躺着,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一声长叫:“来?人啊,东跨院有?贼!”
裴羁霍一下坐起。
东跨院。
苏樱正要?跳上墙头,眼前骤然一亮,墙外举起了?火把,侍卫杂沓着奔来?,老远便开始喊叫:“来?人啊,东跨院有?贼!”
“娘子快!”张用一把拉住她。
苏樱抿着唇,顺着他拉扯的力道爬上墙头,火把一瞬间逼到了?近前,领队的已经看见了?他们,指着墙头高喊道:“在这?里!是叶画师!”
密密麻麻,全都?是火把和人,他们却只有?三个,还带着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再不能当机立断,就一个也?走不掉。张用伸手?来?拉,想要?带她跳下,苏樱止住:“你们快走,不用管我。”
张用低眼,灯火下她神色异常平静,显然已经做出决断。但裴羁下的是死命令。“不行,郎君交代过?,一定要?带娘子走!”
“到我这?里,就得听我的。”苏樱用力推开他,“走!”
涌身向墙内跳下去,底下的侍从眼疾手?快接住,苏樱稳稳落地,低声道:“走!”
跟着推开他,哎呦一声:“救命,救命啊!”
密密麻麻,墙底下已经围上来?几十个人,张用咬咬牙急掠而去,身后护卫们紧追不舍,耳边听见哐一声,大门撞开了?,张法?成冲了?进去。
裴羁压制着激荡的心跳,悄无声息重又躺回床上。
张用看来?,失败了?。经过?这?一回,府中护卫必定加强,今后要?想下手?,难上加难。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救出她!
东跨院。
张法?成甩开众人,快步走到近前伸手?来?拉:“小娘子,你怎么样了??”
“法?成将军,”苏樱已经起来?了?,喑哑着嗓子,“方才贼人想要?劫持我,我好害怕,幸亏你来?了?!”
一滴泪适时落下,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张法?成心一下子软到极点。原本是经阿摩夫人指示在东跨院埋下伏兵严密监视她,方才又眼睁睁看着她似乎是跟贼人一起走的,可此时她一哭,所有?的疑虑全都?烟消云散,忍不住伸手?来?扶:“别怕,我这?不是来?了?吗,有?我在,什么贼人也?不用怕。”
苏樱“羞涩”着躲开了?,看见他脸上有?一丝不悦,连忙又抓住他的袖子,哭泣着说道:“我方才听见外面?有?动静就想着起来?看看,谁知那些贼人竟然打晕了?侍婢,劫持我往外走,我怕极了?,他们威胁我不许叫喊,我一直在想要?是法?成将军在,肯定会来?救我。”
“我在,我在。”张法?成到这?时候怒恼都?成了?欢喜,放软了?声音,“小娘子,东跨院这?边守卫不足,你跟我去我院里住着吧,我保护你。”
“真?的?”苏樱“喜出望外”,余光瞥见阿摩夫人的身影在门外一晃,连忙红着眼圈摇头,“不行啊,老夫人好像很不喜欢我,我害怕她,不敢过?去。”
“怕她作甚?” 张法?成近日里接连挨了?阿摩夫人几顿训斥,窝着一肚子火,“这?家里是我说了?算!”
身后,匆匆赶来?的阿摩夫人步子一顿:“法?成。”
城南私宅。
一抔又一抔沙土被双手?挖开,那身着间色裙的女?子终于露出地面?,长发如瀑遮住面?容,脖子上一片青紫,显然是被扼死的。高善威热血上涌,眼前发着黑不敢看,怀中带着的计时沙漏眼看就要?漏完,巡夜人马上就会回转,已经不能再拖了?,鼓足最大的勇气抖着手?拨开头发,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不是玉娘。但,总归是谁家的女?儿。也?许她的父母还在到处找她,还在盼着突然有?一天,女?儿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一时间悲从中来?,高善威伸手?想要?合上女?子圆睁的双眼,肌肉已然僵硬,怎么都?合不上,借着月光看见女?子身下还有?无数衣裙层叠,不知还埋着多少具死不瞑目的尸骨。
“玉娘。”高善威嘶哑着喉咙低唤一声,伸手?再又去刨。指甲磨秃了?,很快开始渗血,根本觉不到疼,这?冰冷粗粒的沙石,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埋下去的时候,该有?多疼。
“巡夜人来?了?,”在外围把风的侍从急急跳进来?,“快走!”
节度使府,东跨院。
飘飘摇摇的火把光里阿摩夫人沉着脸快步走近,苏樱装出惊恐的模样,急急躲去张法?成身后。几次交手?她已经看出来?了?,张法?成智谋不多,性子浮躁容易被影响,是个好对付的,但阿摩夫人冷静狡猾,十分难缠,今天的难题,是在于对付她。
“叶苏,”阿摩夫人走到近前,冷冷开口,“方才那些人是谁?”
“娘,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被贼人劫走的,”张法?成张开胳膊护着苏樱,口中解释着,“她胆子小,你别吓她。”
胆子小吗?方才她亲眼看见,她在墙头上神色冷静,根本不带怕的。阿摩夫人忍着气拔开张法?成:“说,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苏樱紧紧追着张法?成,哭着摇头,“老夫人,我是被劫持的,幸亏法?成将军救了?我。法?成将军,你快跟老夫人解释啊。”
张法?成心疼极了?,连忙又要?上前,阿摩夫人一把推开,恨铁不成钢,勉强压着怒气:“说,是康白的人,还是裴羁的人?”
苏樱心中一凛,她为什么会觉得是裴羁?难道她发现了?什么?急急抓住张法?成的袖子:“我真?的不知道啊法?成将军,老夫人不相信我,怎么办?”
她哭得眼睛都?红了?,梨花带雨一般,张法?成心疼极了?,带着气回头:“娘,她都?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你总咬着她不放做什么?”
“蠢材!”阿摩夫人再忍不住,低声骂道。从前知道他才略不行,总是哄着引着,可这?些天情势紧张,她自己也?撑得艰难,没想到他竟还如此拖后腿,“早晚坏事在你手?里!”
张法?成再没料到当着苏樱的面?挨了?骂,气得脖子都?红了?,正要?吵嚷,门外飞跑进来?一个护卫:“老夫人,二郎君,出事了?!”
两个人都?是脸色一变,跟那护卫到另一角窃窃私语,苏樱低着头极力去听,声音太?小,模糊只听见城南两个字,阿摩夫人很快离开,张法?成快步走来?:“我有?些急事得出去一趟,你别怕,回头我好好安置你。”
苏樱点头:“好,我等着法?成将军。”
城南,张法?成的私宅。出了?什么事?
城南私宅。
“快走,”侍从催促着,“人马上就过?来?了?!”
“玉娘,玉娘。”高善威根本听不见,喃喃唤着,疯了?一般飞快地刨着,十指流着血,第?二具尸体渐渐露出大半个身子,是不是他的玉娘?
“高兄快走,”康白见势不妙,硬起心肠抱起他,“快!”
吴藏相帮着拖走高善威,剩余的侍从急急忙忙把沙土填回去,刚刚埋好,灯笼已经照亮了?外面?的竹林,随即护卫叫了?声:“谁?”
侍从倏地掠上墙头,护卫追过?来?时,看见竹枝摇晃着,掉下几片叶,竹根底下深深浅浅,有?几枚没来?得及处理的脚印。
节度使府外。
张法?成不情不愿上马:“几个脚印而已,说不定是护卫自己踩的没留神,犯得着跑一趟吗?”
“蠢材,”阿摩夫人骂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蠢话!”
张法?成猛地勒马:“你再说一遍?!”
方才当着美人的面?挨了?骂,已经窝着一肚子火,居然现在还要?挨骂!以为他真?的没脾气吗?
阿摩夫人心中一凛,抬眼,他脸色阴戾得吓人:“我也?统领三军,举足轻重的人物,不是三岁孩童,任由母亲摆布!”
他加上一鞭飞也?似地跑了?,阿摩夫人定定神,叶苏,都?是那狡猾的女?人挑拨的!喊过?护卫:“通知城南,把尸体全都?处理了?。”
等大事一定,头一个杀了?叶苏!
嗢末坊。
高善威一双眼红得像要?滴血,困兽一般来?回走动:“我要?杀了?张法?成,杀了?他!”
他总还抱着念想,觉得说不定哪天女?儿就回来?了?,可方才所见,已经将他最后一丝希望撕得粉碎。
“他权势极大,又有?军队,以我们的力量太?难了?,”康白道,“为今之计,不如收集证据,上报节度使。”
“说不定他们就是一伙的!”高善威重重一拳砸在案上,“张法?成的权势谁给的?不就是节度使吗!”
“高兄,”康白沉声道,“河西乃是节度使收复,吐蕃人恨节度使入骨,日夜想要?报仇,张法?成里通吐蕃,节度使如何能与他同谋?必定是受他蒙蔽。我们先收集证据,节度使必定会公正处理。”
高善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滔天的恨意:“好,我们先找证据。”
他浓眉一抬:“若是节度使不知情就罢了?,若是节度使包庇他,我就亲手?杀了?他们,给玉娘报仇!”
“高郎君,康郎君,”吴藏道,“军演只剩下七天,我家郎君推测,张法?成应当是要?借着军演,将城中官员和各营寨将领聚齐在右军营下杀手?,届时吐蕃军队也?会趁机攻城,城南门的守卫已经被他们渗透,当是主攻城南门。若是能赶在军演前揭破阴谋最好,若是不成,我家郎君说,当天他会动手?,请二位协助。”
康白也?是这?个推测,从怀里取出沙洲地图铺在案上:“从暗账来?看,沙州城最大的问题一是兵器盔甲老旧,无力为战,二是士兵拖欠军饷已久,军心不稳。第?一条我们可以想想办法?,先全城搜集能用的兵刃,城中粟特人能战者,也?能聚起近千人。”
“嗢末也?能聚起千人,”高善威沉声道,“我与豆卢军封将军有?些旧交,封将军绝不会跟张法?成同流合污,我去联络他。”
“这?是我家郎君加盖宰相图章的信函,”吴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递给高善威,“我家郎君还备了?几封,若是需要?联络城中的官员,这?个也?许有?用。”
“那么我负责带人去城南把遗骸都?取回来?,上报节度使。”康白眼看高善威又红了?眼,连忙岔开话题,“城南门也?交给我,绝不让细作得逞。”
“好,”高善威哽咽着,“我去联络那些丢了?女?儿的人家。”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几个人都?没说话。私宅里几十具尸骨,便是城中几十户人家,深仇大恨,又岂能放下。
后窗上咔一声响,张用衣上染血,推窗跳了?进来?:“张法?成在娘子院外埋伏了?重兵,没能救出娘子!”
康白垂目看着地图上节度使府的位置,许久:“如此,则背水一战。”
啪,高善威咬破食指,带着血重重按在节度使府上:“我以血起誓,必杀张法?成!”
张伏伽第?二天才得知东跨院有?贼人闯入,打昏侍婢,试图劫走叶苏的消息,心下愈发觉得蹊跷。
这?事显然是冲着叶苏来?的,可她只是个寻常画师,有?谁会冒着如此风险,闯进节度使府劫她?难道是康白,着急接未婚妻回去?可康白若是有?什么苦衷,为何不上门找他?唤过?张元常:“昨夜是法?成埋伏了?人手?发现的?”
“不是,”张元常道,“巡夜的发现了?,恰好二郎君在,过?去援手?。”
张伏伽沉吟着:“你这?两天跟着法?成,可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不曾。”张元常顿了?顿,“二郎君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可为什么他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有?事发生?张伏伽一时想不清楚,许久:“你去吧,继续盯着法?成。”
张元常走出来?,弯弯曲曲转过?几条廊庑,阿摩夫人在阴影处等着:“节度使说什么了??”
“节度使起了?疑心,一直在问二郎君的事。”张元常咬着牙,“老夫人,我都?按你说的办了?,我妻儿老小什么时候放出来??”
“到时候自然毫发无伤地放出来?。”阿摩夫人笑了?下,“元常,你好好办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夫人,”侍婢走来?禀报,“康白又来?了?,在门外求见。”
阿摩夫人看了?眼张元常:“你知道该怎么做,去吧。”
门房外,康白耐心等着。
昨日苏樱被带走后他便立刻过?来?求见张伏伽,门上却始终不肯放他进来?,不知今天能不能见到?
遥遥看见张元常往这?边走来?,他是张伏伽贴身亲卫,也?是头一个心腹,康白连忙迎出去:“张将军,节度使能召见吗?”
“节度使这?些天都?不见人,你不要?再来?了?。”张元常话没说完转身就走,康白追出去两边又被守卫拦住,沉吟着停步。
见不到张伏伽,再多证据也?无用,难道真?要?等到军演之时?
“郎君,”留在城南的侍从寻过?来?,低声回禀,“昨夜阿摩夫人和张法?成都?去了?私宅,今天一早才走,竹林被封起来?了?。”
不好!只怕是销毁了?证据。康白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眼下也?只能按着计划筹备,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张伏伽照例要?巡行城中,与民同乐,到时候搜齐了?证据,一齐交上去也?不迟。
翻身上马,往回走出几步,另一边高善威拍马追来?:“我一早去了?城外豆卢军营寨,封将军失踪了?!”
康白沉默着,从高善威眼中,看见同样凝重的决心。虽孤立无援,但为了?族人,为了?沙州城数万百姓,背水一战,虽死不辞!
六天后,八月十五。
张伏伽一大早起来?,吩咐长史筹备中秋巡行之事,又派人去别业接张敬真?,刚刚得闲,曹善匆匆赶来?,道是观察数日,裴羁确定不曾感染疠气,张伏伽心中一喜,忙吩咐道:“客院解封!”
起身往客院去,无缘无故关了?裴羁这?么多天,他得亲自登门赔个不是,正好也?将这?些天的疑惑与他说说,一同参详。
刚走出几步,就见别院的管事急匆匆赶来?:“节度使,郎君病了?,今日不能回来?。”
“什么?”张伏伽吃了?一惊,立刻转身就往外走,“我去看看他!”
“郎君可能是疠气,传染,郎君请节度使不要?过?去,”管事连忙赶上,“郎君还说他支持得住,请节度使以军演为重,不需顾虑。”
不远处,阿摩夫人步子一顿,眼中透出欢喜,看来?别院那边得手?了?。连忙上前:“大哥,我去照顾敬真?吧。”
“你?”张伏伽顿了?顿,若在从前,他必定毫不犹豫答应,可这?些天处处透着怪异,他心中疑虑越来?越多,“算了?,大过?节的,不折腾了?,敬真?心里有?数,能应付。”
“大哥,”阿摩夫人趁机又道,“敬真?病着,要?么就不去巡行了??咱们在家里吃顿便饭,饭后一起为敬真?祝祷。”
私宅几番出事,康白又一直求见,她也?不想在此时节外生枝,最好是阻断张伏伽与外面?的一切联系。
“好。”张伏伽打量着她,直觉她有?目的,索性将计就计,“那就在家中便饭,裴相正好也?无事了?,一起吧,还有?叶画师。”
入夜,圆月高照,天幕澄净,节度使府张灯结彩,门窗洞开,赏月宴在正厅开席。
苏樱一路行来?,看见花丛里、廊庑下,处处都?是持着刀枪的护卫,今夜府中的防守,比往日更严密数倍,是为了?什么事?
心中突然一动,抬眼,抄手?游廊另一边,裴羁慢慢走来?。
灯笼连三聚五,将内外照得七彩流光,他消瘦的身影在无尽光影下寥落孤单,黑沉沉一双眼自始至终,紧紧望着她。
心尖突然酸涩到了?极点,十数步的距离仿佛天涯,死死阻隔,周围都?是人,他们还要?装作陌路,不能露出破绽。
苏樱转开脸。
裴羁抬手?按住心口,跟着转开脸。
眼前残留着她方才的模样,似刻在心上,灼烧着,片刻也?不能安宁。他真?是无用,到现在,还没能救出她。
正厅里,阿摩夫人隐在阴影中,冷冷看着。他两个必然认识,亦且,关系颇深。裴羁一向冷淡,但方才的目光,绝对是刻骨铭心。
“他怎么又捂着心口?”边上张法?成皱着眉,“肯定藏着什么。”
“只怕是要?紧的物件,或者皇帝给他的东西,”阿摩夫人低声道,“想办法?探探底。”
若是重要?的东西,早些到手?,免得明天节外生枝。
“来?了?!”张法?成眼睛一亮,看见苏樱,“我去接她!”
阿摩夫人心里一怒,他已经拔腿跑了?出去。
廊下,苏樱越走越慢,近了?,更近了?,彼此都?低着头,唯能看见绯色公服下的玄色丝履,踩着极慢的步调,一点点向她靠近。他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裴羁越走越慢,短短几步,怎么也?不舍得走完。眼下,也?许是今晚他能靠近她的最近距离了?,等进到厅中,他们既不能一处落座,那么多耳目,连多看一眼也?不行。
近了?,更近了?。绯衣的袍袖微微一动,蹭到了?她梨花白色的衣袖,似有?电流瞬间掠过?,裴羁在无法?压抑的激荡中,抬眼看她。
苏樱看见他眼中自己的身影,安安稳稳托在他瞳孔中,灯光流转,晕出一层光晕。刹那之间,仿佛有?许多画面?掠过?,傍晚昏暗的书房,山道上染血的匕首,只是一瞬,到底又幻化成那疏疏落落的细竹帘子,帘内轻言细语,安慰着妹妹的他。
袍袖一掠,苏樱转开脸,当先踏进厅中。
“小娘子!”张法?成迎上来?,满脸是笑,“你随我坐吧。”
绯衣之下,裴羁握拳,目光凝成冰霜。
“不成呢,”苏樱飞快地看了?眼阿摩夫人,“将军必是跟着老夫人一起,老夫人不喜欢我打扰。”
“不用管。”张法?成道,“有?我在,你不用怕她。”
门外一声通传:“节度使到!”
张伏伽携着夫人一道进门,脸上含笑:“都?坐吧,今日家宴,不需拘束。”
苏樱拣着最下首坐了?,抬眼,裴羁坐在张伏伽左手?边,目光沉沉,飞快地向她一望,转过?了?脸。
苏樱便也?低了?头。
丝弦响动,歌舞齐发,霎时间酒过?三巡。张法?成饮了?几杯,忽地看见裴羁向苏樱一望,又见苏樱也?看着他,四目相对,虽然脸色平静,但仿佛又很不相同。蓦地想起阿摩夫人的话,那个叶苏,必定跟裴羁有?关系,很深的关系。
张法?成突然怒恼,再也?按捺不住,提着酒壶快步走向裴羁:“裴相,我敬你一杯。”
裴羁抬眼:“我以茶代酒。”
“好说,”张法?成笑着,端起他面?前茶盏,忽地朝他心口一泼,“哎哟对不住,我帮你擦。”
抓住他衣襟猛地一扯,将胸袋里的锦囊抢在手?中:“让我瞧瞧裴相藏着什么好东西在怀里!”
边上侍酒的侍婢挡着,裴羁阻拦不及,张法?成扯开锦囊,看见内里黄绢云纹的底子,脸上先已挂起了?冷笑:“圣旨?裴相藏着圣旨这?么多天,有?什么图谋?”
刷一下展开,看也?没看便念了?起来?:“河东裴道纯长子裴羁含章挺秀,才略诚为国器,锦城苏蕤长女?苏樱四德兼备,令淑天下所闻,二人年?貌相宜,佳偶天成,今赐为夫妇……”
砰!苏樱听见心脏响亮的跳动,在震惊中抬眼,对上裴羁晦涩的目光。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陌生又熟悉的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遥遥相望。
无数过往, 无数难以言说的滋味, 都在他沉沉的目光里?, 无声流动?。
许久, 也许只?是一瞬, 苏樱猝然转开脸。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裴羁时时按着心口,原来竟是因为, 那里藏着赐婚诏书。
他从不曾拿出来过, 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曾提起。
“这, 这。”张法成目瞪口呆, 一连说了几个这,原以为裴羁那么紧张必定是藏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为什么是赐婚诏书?苏樱是谁?裴羁也没成亲呀, 再说天?底下哪有随身揣着赐婚诏书的人!
“放肆!”张伏伽沉着脸叱了一声。到此时看得清清楚楚,张法成诸般做作, 都是为了抢到那个锦囊, 实?在无礼,叱道, “还不快向裴相赔礼认罪!”
张法成忍着气, 不情不愿上前?行了一礼:“都是误会, 请裴相恕罪。”
以为裴羁会谦逊, 哪知他只?是一动?不动?坐着, 受了他这一礼,张法成一口气堵在心口, 咬着牙退回座位,张伏伽连忙起身,亲自捧着那卷圣旨奉上:“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请裴相恕罪。”
裴羁起身接过,放回怀里?。耳边听见张伏伽又道:“原来陛下竟亲自为裴相赐婚,真是天?大的荣耀啊,这中秋佳节团圆之时,裴相还要为着国事奔波在外,与夫人分别,真真令人钦敬。”
分别么,可谁又知道,今夜这轮圆月,其实?同照着他们两人。这样隐秘的,相望而?不可相亲的爱恋。
眼梢热着,余光里?瞥见对面梨花白的身影微微一动?,苏樱看他一眼,很快转开了脸。突然?极想与她同沐着月色,一同度过这该当团圆的一夜,他们是夫妻,夫妻原本,就该如此。裴羁在翻涌的心绪中起身:“此刻月色正好,节度使可愿一道赏玩?”
“正该如此,”张伏伽连忙跟着起身,笑?着往外走去,“露台那边敞亮,正好同赏清辉。”
厅中诸人全都跟着起身,苏樱落在最后一个,慢慢走出门?外。院中灯火辉煌,月色逼在灯火之外,并不分明,待转过半条游廊登上露台,眼前?豁然?开朗,灯火此时都已落在脚下,唯有一轮圆月高悬天?幕,烟水一般,将清辉洒落双肩。
苏樱扶着阑干眺望着,恍然?想起,这还是她第一次,与裴羁一道过中秋。
在裴家那年中秋,他推说有事,并不在家。
谁能想到他们第一次一道过中秋,竟是在遥远的西域,在这陌生的人群里?,遥遥相望,相见而?不能相认。
身边树影一动?,裴羁消瘦的身影隐在树影子里?,悄无声息靠近,苏樱下意识地向前?两步,听见他低而?快的语声:“明日一早,张用来接应你。”
明日一早,他随张伏伽前?往右军营观看军演,张法成等人都会前?去,到时候他们全副精力都会放在那场决定生死的兵变中,节度使府的防守必然?会松懈,正是送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苏樱怔怔看他,隔着人影,树影,月影,他漆黑眸子有一瞬正正落在她身上,专注,哀伤,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似的,下一息他转身离开,快步走到另一边。
随即响起他与张伏伽说话的声音:“我久仰豆卢军封将军的威名,明日军演之前?,可否请节度使为我引见?”
苏樱扶着阑干,沉默地听着。
他带着赐婚诏书,但他从不曾拿出来过,哪怕是重逢那天?,康白声称与她定亲的时候。
天?子金口玉言,赐婚于他们两个,她无从逃避,不能拒绝,只?能做他的妻,那天?只?要他拿出赐婚诏书,立刻就能逼她回来,可他直到此时此刻,一个字都不曾提过。
是怕会陷她于危险之中吧,毕竟这些天?里?,她亲眼目睹着节度使府中的波谲云诡,他是拼着生死,在与张法成周旋。从前?她恨他阴狠毒辣,恨他一再逼迫,羞辱欺凌,可他如今,却为了她的安危,放手了。
蓦地想起壶关外的山道上,窦晏平横道立马的身影,他道,我帮你拦住裴羁。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她不会跟他一起走,他们注定是要相忘于江湖的,可他还是愿意尽最后的努力,帮她。是不是爱极了一个人,便会宁愿自己承受痛苦,也要成全对方??
苏樱想不透,在她漂泊不定的人生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要竭尽全力为自己算计、争取,她从不曾有过这样毫无保留一心只?为对方?考虑的时候,也从不曾这样,全心全力爱一个人。
可她知道了,被?全心全力爱着,被?毫不犹豫选择着、保护着,是什么滋味。
树影摇动?中,随风传来张伏伽的笑?语:“老封若是能结识裴相,必定高兴坏了,不过我有些日子不曾见过他了,这老封,我不传他,他竟然?也不来见我。”
裴羁点头:“明日就能相见了。”
心里?明白,封永存只?怕不是不来见,是不能来吧,前?些天?张用禀报过,封永存失踪了,豆卢军群龙无首,如今被?扔在城外,屡次求见张伏伽而?不得见。这些情况张伏伽看起来全然?不知,那母子两个已经悄无声息切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那么今天?张敬真的病,是真的沾染疠气,还是张法成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