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夜色by种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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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人的快乐本身就源自对未知美好的幻想,或是求而乍得的满足。
钟晚垂眼,看到桌上的《放生》剧本,还有?旁边那?枚金属打火机。
她?也笑了下,“应该是。”
几日后的晚上,梁序之?发来了信息,通知她?次日出发去深城的时间。
当时,钟晚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放生》的原著小说。
她?要演的角色是杀人犯的帮凶,在前期只有?零星几个片段提起。
上初中时父母双亡,在学校里遭遇霸凌,形成了扭曲的性格,长大后找了一份护士的工作,却对医院里的生死都看得很淡。
某天工作时,遇到了曾经霸凌她?的女?生,女?生现在是一名?高中老师,拥有?无?比幸福的生活。
在此?之?后,一颗怨恨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
钟晚并不是很能与这个角色共情,而且原著中的描写更为细腻,她?只能尝试去理解。
《放生》只看了一半,隔天上午,林叔接她?和梁序之?一起前往深城。
临出门前,钟晚想起了那?条领带,去卧室的衣橱里取出来,将礼盒装进?包里。
她?拎着小行李箱下楼,林叔帮她?搁在了后备箱。
钟晚上车时,看到梁序之?已经坐在后排。
车子发动,她?看向他问:“我们这次去几天?”
梁序之?平声说:“不一定?。”
钟晚也没再多问。
以往他们一同乘车的次数很多,但?今天,不知是外?头天色太亮,还是有?将近一周的时间没见?面,钟晚坐在那?里,莫名?就是难以静下心。
尤其?,闻到他身上清淡又熟悉的木质香。
车子驶到路上,钟晚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礼盒,因为紧张,做了个献宝似的动作,递到他面前,“…礼物。”
梁序之?没伸手去拿,只是问:“就这样给我?”
钟晚视线落在他西装里衬衫的领口,上面已经系着有?一条纯黑的领带。
她?不太确定?地笑问:“要帮您换上吗?”
“其?实我买的跟您现在这条差不多。”
参照他平时的穿衣风格,也是黑色带暗纹的,但?打眼去看,也是纯黑色。
梁序之?未作声,抬手让她?过去。
靠近的时候,钟晚俯了下身,额头正?好在他下巴附近,头顶的发丝因为他的呼吸而微微晃动。
一时间,他的气息也更近了。
钟晚先抬手,去解他脖颈间的领带。
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动作,但?太像是要做些什么的前奏。
钟晚低着头,心跳也不自觉快了几拍,以至于把她?买的那?条领带从盒子里拿出来,绕在他衬衫衣领下方之?后,她?才想起来:“…我不会系。”
梁序之?看着她?刚才似乎很专业的动作,募地笑了,把她?挂在脖子上的半成品抽下来。
他瞧了眼手中的领带,搁在一边。
钟晚轻声问:“你不用?自己系上吗?”
她?不知道,他到深城之?后是否马上就有?工作。
如果有?,肯定?不能维持现在这样衣冠不整的样子。
看见?梁序之?掀起眼皮,吩咐林叔把前后排的挡板升上去。
而后,他低头,吻住她?的唇。
中途,声音极低沉地贴着她?唇畔说,他更想看见?那?条领带绑在她?手腕上的样子。
钟晚耳根发红,去推他,但?被他把双手反剪在身后。
原以为车上还有?林叔在,梁序之?不会做别的什么。
但?确实没做太过分,只是注视她?几秒,松开她?,从侧面取了酒精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下一刻,又将她?拉回来,放在他腿上,触碰到她?的反应后,轻笑一声,调侃她?好容易有?感觉,他好像什么都没做。
不知这挡板隔不隔音,钟晚紧蹙着眉,把脸埋进?他胸口。
整个人都被他身上清冷的香味包裹,她?强行克制住想出声的冲动,却意外?获得了新奇的体验。
车子已经快到口岸,梁序之?没将她?放下去,开了窗通风。
十一月的深城气候正?好,钟晚呼吸很沉,靠在他怀里,感受到带着湿气的海风拂过她?微湿的头发。
思维好像也随着风和行驶的车辆,也有?些摇晃。
因为就坐在他的腿上,钟晚很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适,这会儿胆子大了些,嗔怪的语气道:“你折腾我,现在自食恶果。”
梁序之?眸色微沉,修长的手指绕着她?的发丝,笑了,“还怕没时间让你还回来?”
“……”
于是钟晚就不说话了。
等过了口岸,早有?另一部车等着接应。
而下车时,钟晚腿还有?点软,挽着他,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梁序之?动作顿了下,看她?一眼。
今日在集团也没用?轮椅,董办那?些人虽然?不会多嘴问什么,但?仍是处处小心的样子,连他偶尔多走几步路,都惶惶然?叮嘱他休息。
虽然?,他们也都是出于好意。
但?确实没人敢像她?这样。
几步之?后,梁序之?将她?捞起来一些,揽着她?的腰继续走。
钟晚抬眸看他。
这次,两人的视线只有?极短的交汇。
他淡声道:“看路,别看我。”
“…噢。”
进?入深城,林叔开着车载他们去主城区的酒店。
钟晚看到窗外?闪过的无?比熟悉的景致和楼宇,生出一些难以言说的感觉。
如果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戏里的角色突然?闯入了她?真实的生活。
这个角色是梁序之?,她?原本生活中不可能接触到的,遥不可及的存在。
不远处是先前魏阿姨看病的医院,再往西的两条街,是她?小学时曾经住过的小区。
那?段时间钟重?临工厂的效益不错,一年级送她?来上主城区学费高昂的双语小学,在旁边租了套学区房。
钟晚还记得,那?时,附近这一片没这么多商场和酒店,而是老旧的商业街,街道两边都是低矮的门面房,开着各种小铺子。
放学早时,她?会跟同学一起去街上的精品店,用?攒下的零花钱买点好看的头饰,或者精致的贴纸。
都是她?曾经生活的记忆。
在港岛时,就算住在梁序之?安排的酒店,让他随叫随到,但?也没有?过类似私生活被侵扰的感觉。
大概,港岛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
而现在周遭的一切,都是她?原本熟悉的,相较而言,梁序之?反而成了陌生的存在。
虚幻的人,乍然?出现在了实景中。
钟晚胳膊撑在车窗沿上看了一会儿,转了下头,问:“你待会儿有?安排吗?”
忘了从何时起,她?和他之?间的边界线稍稍模糊了一点。
偶尔,他也没起初那?样介意跟她?透露行程。
梁序之?正?在看手机上的一份文件,语气漫不经心的,“嗯。”
“晚上有?个应酬,可以带你一起。”
车子正?在商圈,很快,又经过了魏司莹上班的写字楼。
钟晚手指微僵,默了会儿,没什么底气地问:“我必须要去吗?”
梁序之?移开视线,看她?一眼。
钟晚笑了下,而后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想回去补觉。”
片刻后,梁序之?语气淡淡的,“随你。”
钟晚心里松下一口气。
她?想,刚到深城,她?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与他同行。
落脚的地方还是万泰酒店顶层的套房,装潢和布局跟港岛那?间差不多。
都是冷冰冰的色调,空荡荡的屋子。
来深城前,钟晚原本打算寻了空荡就去探望魏阿姨她?们,但?真正?到了,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然?她?前段时间刚回来过,魏阿姨再问起她?,她?得解释说这次过来是工作原因。
但?又不是什么正?经工作。
钟晚冲了个澡,就披着酒店浴袍,在沙发靠窗的位置看书。
还是那?本《放生》,她?装包里带着过来的。
临近十点,玄关那?边“滴”地一声响,梁序之?回来了。
他一进?屋,抬手熄灭了房间里大多数的灯,几乎只留了角落暖黄的阅读灯。
梁序之?到客厅的时候,就看见?钟晚整个人窝在沙发角落,抱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一身素白的绒料浴袍,长发披垂在肩侧,很安静的样子,让他的思绪也沉静下来。
他走过去,垂眼,而后眉头微皱了下。
“这是在做什么?”
钟晚合上书,顺着他的视线看,回答:“充电。”
她?顿了下,补充:“用?线充充电宝然?后充电宝充耳机和手机。应该…不会爆炸吧?我已经充了有?一段时间了。”
梁序之?显然?没遇到过这种问题,沉默两秒,安全起见?,直接把那?几根线都拔了。
“为什么要这样充?”
钟晚眨了下眼,“因为我只带了一根线。”
“打电话让人送上来。”
“一开始手机也没电了,固定?电话离得太远,在书房,我也懒得动。”
“……”
梁序之?彻底无?言以对,扔下一句让她?现在给管家打电话,脱了西装外?套,进?屋去洗澡。
钟晚打完电话,挂断时,客厅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独自承揽这个“最?受欢迎”的沙发角落。
等充电线送过来,她?再次给手机插上电时。
这时,她?脑中浮现出刚才梁序之?脸上难得一见?的复杂表情,莫名?抿着唇笑了一会儿。
乐完,钟晚斜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昏沉的夜色。
这面窗户也靠近海湾,只是跟港岛的角度不同。远处的瞭望塔泛出点点亮光,越过这边海,隐约还能看到港岛方向蜿蜒的几座山,虽然?只有?极淡的影子。
钟晚也无?法否认,在和梁序之?独处时,抛去其?他,一切仿佛都日渐融洽的。
可只要掺杂了任何多余的人事物,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是天堑一般的遥远,中间隔着的也是无?法跨越的高山。
但?至少当下,他们之?间是没任何阻隔的。
钟晚倏地站起身,往浴室走去,轻扭开把手,推开那?扇门。
看见?男人身上只松松披了条浴巾,正?在镜前用?电动剃须刀挂胡子。
梁序之?从镜子里瞥她?一眼,带着些危险的语气,但?被剃须刀嗡嗡运转的声音冲散了许多。
“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钟晚朝他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听到嗡嗡声消失。
他将剃须刀扔到一边,转身,很轻易就将她?横抱起来,走出去,扔在床上。
梁序之?睨着她?,时间好像都静止了。
他钳着她?肩膀将她?翻了个身,扯过一条什么东西,覆在她?眼睛的位置,环了一圈。
钟晚的视野刚被黑暗笼罩,与他之?间的距离就毫无?预兆地趋近负数。
应该是他额前的发丝,滑下冰凉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背上。
许久,梁序之?看见?面前的女?孩转过头,一只手攀上他的脖子,吻住他。
在她?意识最?模糊,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短暂分开,贴着他鼻尖,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那?时,他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本来今晚气氛很好, 但没想到会被她一句随口的话打?破。
钟晚猜测梁序之明早没?有工作,两?次结束,已经到凌晨。
以往这种程度, 她都是累得直接昏睡过去,可今天就没?那么空,和他一起从浴室出来后,去厨房拿了两?瓶矿泉水,又到靠窗的沙发上坐着。
他们都喜欢的位置。
梁序之打?开电脑, 在看集团工作相关的文?件资料。
钟晚就拿起茶几上那本《放生》,把结尾最后几页情节看完。
截至此时, 一切都?还是融洽的。
她甚至挺享受这种时刻, 事后,他们没?有各自去睡觉, 虽然也没?有过多?言语上的交谈, 但?同处在一个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微微潮湿的沐浴液香味。
今晚, 连沐浴液都?是同款的味道。
直到钟晚靠在沙发上, 翻阅《放生》结局处复盘和回?溯的情节,眉头越拧越深。
梁序之恰好抬了下头, 去拿茶几上的打?火机和金属烟盒,余光看见她这幅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点燃一支烟,扫了眼她手?中的书?,“看的什么?”
钟晚正好看完了最后一页, 合上书?, 平复了下心绪, 解释道:“就是下部要拍的电视剧,我在看它的原著小说。”
梁序之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地, “写得不好吗。”
钟晚想了想,回?答道:“倒也不是。就是我这个角色的行为逻辑我不是很能理解。”
既然他问了,应该就是有点兴趣听的意思,她继续说下去,大概叙述了一遍与她角色有关的情节。
最后,那个护士为了报复上学时霸凌过她的女人,和书?中另一个男人串通,在给女人的注射液中加入了安定类的药物,然后将证据销毁。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逃脱法律的制裁,作为帮助犯,也被判了长达二十年的刑罚。
钟晚叹声道:“我主要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报这个仇。人生是自己的,她这种报复的做法,反而是再一次为了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梁序之看着她,声线偏凉,“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钟晚不假思索道:“当然是重新开始,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去为已经过去的事、不值得的人纠结,才是真的失败吧。”
话毕,空气就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虽然梁序之平时也不一定对她的每句话都?有回?应,但?她这次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压似乎都?低了一些。
片刻,梁序之似是笑?了声,站起身,没?有给她任何?眼神?,背影消失在通往起居室的拐角。
剩下钟晚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
也许是受某种情绪影响,好像连沙发角落靠窗的位置突然都?没?那么舒适了。
钟晚事后回?想,才觉得刚才对角色的评价有失偏颇。
就像是有句话说的,“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要演的角色所经历过的痛苦,绝大部分都?是她未曾体验过的,所以她说得轻松,想当然就去套用自己的处世哲学。
……只是,不知道莫名其妙又触到了梁序之的哪根弦。
横隔在他们之间那座巍峨的山,也忽然就这样浮现出来。
梁序之回?屋,看到手?机上梁承安发来的信息。
像是给他下最后通牒的语气,让他把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接回?来。
东南亚那两?处分公司早已入不敷出,上个月集团的董事一致决定,没?必要再追加任何?投资去填这个无?底洞,直接走当地的破产清算程序。
但?两?处分公司都?拖欠着员工工资,最近一个月的时间,梁昱丰和梁泽毅被他们围追堵截要债。
当然,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那两?家公司都?是做贸易,还拖欠着上游供应商的货款,既然走了破产清算,集团总部也不会立刻替他们借款。
供应商都?是当地人,民风彪悍,加上梁昱丰和梁泽毅本身就是外国人,担心他们跑路一走了之,每天都?在催债,扬言再不还钱就打?断他们的腿。
当然,梁昱丰也确实已经被那些人打?过一顿,最近在他们国内四?处逃窜躲债。
两?个纨绔公子哥从小就养尊处优,连逃债时的花销用度也不肯减少,雇了很多?保镖,住在乡下的小别墅里,花得全是梁承安偷偷给他们的钱。
但?这么一直藏下去也不是办法,梁承安也不能供他们在国外飘一辈子。
信息里,梁承安自认为已经作出让步,说如果梁序之担心他们回?来在集团闹事,可以送他们去澳城,或者内地,或者英国,任何?地方都?行,往后所有花费他来负担。
梁序之将手?机扔到一边,视线划过书?桌边缘那根手?杖。
当年,他被绑匪截走时,梁承安担心的都?是怎么能少出一点赎金,以及,别让他两?个弟弟受伤。
梁昱丰和梁泽毅才是老爷子看中的人,他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留一条命在就行。
梁序之无?声笑?了,一会儿后,听到屋外很轻的脚步声。
他偏过头,顿了一秒。
钟晚只是从他门前经过,而后,愈来愈远,开了另一扇房间的门。
隔天一早,钟晚醒来时,房间里依然只有她自己。
梁序之不知什么时候就出门了,也没?有给她留消息,或是让林叔通知她什么行程。
钟晚也很奇怪地,心里有些空落落。
如果放在以前,梁序之不找她,她正好贪个清闲,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今早起来,她还又琢磨了一会儿昨晚他们之间那不投机的几句交流。
钟晚在房间里吃过早餐,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换衣服出门,戴上口罩,打?算去附近的商场逛逛,或是到书?店买几本表演类的书?籍。
如果梁序之晚上也没?联系她,她还能在网上订张话剧或者脱口秀的票,自己去看看演出。
果然,快一整天过去,她还是没?收到任何?消息,于是按照计划去一家位于商场内的小剧院看了场话剧。
只是,从检票前,钟晚就隐约感觉有什么人在跟着她。
但?每次回?头去找,又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都?是些陌生的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话剧演出的水准不高,剧院也很小。
售票的人笑?着说:“这里原本是在儿童活动区域里设置的,为了给小孩子们演一些儿童剧看。但?现在的小孩都?不喜欢看演出了,喜欢在家里玩手?机或平板上的电子游戏。”
久而久之,儿童剧的票也卖不出去,就被一家新成立的小剧团承包了。
音乐和灯光效果都?一般,演员的台词功底也不好,甚至主角有过两?三次的忘词,又被他们圆回?去了。
整体水平还不如她以前参加大学生戏剧节时看到的那些展演。
一场话剧看得钟晚几乎要睡着。
散场的钟声响起时,她居然产生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但?还是秉持专业态度,等所有演员谢幕后才立场。
自电梯下楼,到商场门口,钟晚拿起手?机,看到现在已经是十点半。
刚才剧院里没?信号,现在才收到林叔的两?条短信,和五个未接来电。
第一条是问她在哪,第二条是让她回?电话。
钟晚刚准备回?拨,对面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钟小姐,您在哪?”
她报了个地址,问:“怎么了?”
林叔道:“您晚上也没?在酒店,梁先生让我问问。那您稍等一下,我们也就在附近,现在过去接您。”
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挂断电话,钟晚将披肩裹紧了下,站在路边,望着往来穿梭的车辆。
商场已经下班,车子都?在路上疾驰,马路两?边的楼宇上亮着各色广告牌和logo,映出一座冰冷的城市。
深城的发展日新月异,商业繁华之后,人口数量较以往增多?,可城市的温度和生活气息反而下降了。
今天不是周末,刚从商场下班的人都?行色匆匆,奔往不知在何?处的家。
钟晚附近已经没?什么人,摘了口罩,正在路边吹风,视线随着车辆靠近,再望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晚晚,真的是你?!”
钟晚一回?头,看到了一张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也以为她不会再看到的脸。
钟重临。
她眉头一蹙,当年他卷走家里所有存款,甚至趁她们睡觉时把家里值钱电器都?搬走的画面浮现出来。
“我认识你?吗。”
钟重临比八年前还要苍老,身形消瘦,肤色黝黑,头发蓬乱。
他惊喜道:“怎么连爸爸都?认不出来了?我前几天还在手?机上看到你?,晚晚现在出息了,跟你?妈一样,都?去港岛拍电影了。”
钟晚真是强压住想拎起包扔到他脸上的冲动,“你?还好意思提我妈?我现在干什么跟你?有关系吗?你?欠的那一屁股赌债还清了?趁我还没?给高利贷的人打?电话,赶紧滚。”
钟重临看着她,厚脸皮道:“我找你?也是为了这事,晚上在路边看到你?我还没?敢认。其实我也挺想回?家跟你?们团聚的,但?那帮不要脸催债的天天盯着我啊,害得我有家都?回?不成。你?是我女儿,现在有钱了,过上好日子了,拍着大导演的电影,背得这也是名牌包,帮爸爸还这个钱,对你?来说也很轻松吧?”
“当年欠的都?是闹着玩的钱,二十来万,谁知道这帮人到现在都?追着我不放。利息滚了这些年,总共一百多?万吧,你?眨眨眼也就帮我还了。”
“………”
钟晚真不知道不要脸的人究竟是谁,扬声道:“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去,你?欠一辈子我都?不会管你?。”
说着,就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
却不想钟重临也是无?赖惯了,八年雨打?风吹,脸皮的厚度只增不减,几步追过去,把她胳膊一拽。
还记得小时候女儿就爱面子,冲着远处的几个人就开始大喊:“没?天理啊,生了个不孝女,自己在外面赚大钱,亲爹要死?了都?不管——”
钟晚本来就瘦,细胳膊细腿的,被他这么一拽完全就走不了,拼命挣扎着想挣脱,却被拉扯着摔倒在地。
另一边有停车场的保安亭,她扬声大喊救命,可也没?见里边有保安要出来的样子,甚至不知道看没?看见他们。
纠缠片刻,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到路边,后边还跟着另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后排的门打?开,梁序之下车,神?色极为冷峻,走到钟晚面前,将她拉起来,扫了一眼身边的钟重临,以为是哪来的醉汉,冷声道:“活腻了?什么人都?敢动。”
与此同时,跟着的那辆商务车也停下,上面下来三个身形魁梧的黑衣保镖,刚才应酬时随行的,快步过来,把钟重临拉去一边。
林叔也从驾驶位上下来。
钟重临看到眼前男人明显矜贵的气质,还有路边那辆车的车标,竟然还笑?了,看着梁序之说:“你?是我女儿傍上的老板?她还欠着我一百多?万没?还,现在怎么个说法啊?”
钟晚膝盖和手?肘都?擦破皮了,但?这会儿更气,完全顾不上,指着他骂:“你?放什么狗屁,那是你?自己的赌债,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钟重临一副无?赖样,也想挣开保镖的束缚,一边挣扎一边说:“父债女偿,天经地义啊。”
他看向?梁序之,比了个“2”的手?势,“老板,我这女儿长得是不是有点姿色,就看她这张脸,我跟你?要两?百万不过分吧?以后你?想把她怎么办,我半个不字都?不会说。”
梁序之看了眼钟晚。
钟晚知道钟重临就是想趁机讹一笔钱,只想结束这场闹剧,艰难出声,“…不管他了,我们回?去吧。”
梁序之未作声,带她上车,关了车门。
林叔在外边交代保安,将这人送去附近的派出所,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交通牌上有监控,应该能拍到这边。
这时,钟重临意识到今晚遇到钟晚却一分钱都?没?要到,也破罐破摔了,照着路边那辆宾利破口大骂:“你?跟你?妈一样,也是个要钱不要脸的破烂货!没?心肝的东西,什么样妈生什么样女儿,看看你?现在这个样——”
林叔已经回?来,发动车子驶向?夜色中,身后不堪入耳的骂声也越来越小。
钟晚有整整八年都?没?见过钟重临了,没?想到今晚意外的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前段时间总是想到卢文?茵,也顺带想起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画面。
而画面中,钟重临那张脸和刚才的样子重合,让她有些生理性的恶心。
连记忆中那些美好的画面都?在刚才让他尽数毁掉。
刚才随风吹散的几句骂声,句句却好像往她心里吹,每个字都?像是石头一样,砸得她生痛。
尽管早看出钟重临已经变成了一个烂人,一时间,钟晚的内心还是无?法强大到,能听她生物学上的父亲这样的咒骂。
钟晚深呼吸好几次,靠在座椅上,无?神?地看着前方路灯和车辆,眸色也随着路灯的光时暗时明。
许久,她都?没?说出一句话。
跟她同样安静的人还有梁序之。
他没?有问她任何?,因为他都?知道。
感觉身边一只微凉的手?,覆上她的后脑,将她压进?他的怀抱。
钟晚的脸颊贴在他的西装衣料上,硬质的触感,冰冷的温度,阻隔着他们的体温。
她很不情愿、很反感,同样也觉得很不应该地,阖上眼,还是有泪水夺眶而出。
如果是她一个人在路边,与钟重临对峙吵骂,她是绝不会这样的。
但?现在却不是。
有人来帮她,她却反而更加脆弱。
钟晚再次深吸一口气,闻到的全是梁序之身上清淡的木质香。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试图再靠近些,从他身上索取更多?的温度。
虽然,这也并不应该。
那一刻,钟晚想起了曾经看到的,关于杜鹃鸟的科普。
杜鹃一生都?不会筑巢,而是将蛋产在其他鸟的巢穴中。
雏鸟孵化长成的地方,也只是它借来的巢穴。
而等它们长大,又飞走,再去借别的巢。
如她所愿,她此刻的确感受到了不属于她的体温。
而这也只是她新借来的一处栖息地,她终归是要离开的。
这时,梁序之的手?轻摸了下她的头,声线低沉,比昨晚,甚至平时都?要温和一些。
他说:“没?事了。”
第23章 Chapter 23
回去的路上,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发生了小型的交通事故,也将这一段原本短暂的路程拉长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