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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 by枝呦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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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会变的。太孙也是。郁清梧从此事上看他,倒觉得他有点顺势而为的性子,并不是决定了就一定不变。
他道:“如此正好合适,也省得我们费功夫进东宫了——算是老人家逝去带给我们的好事。”
他们两个受益寿老夫人良多。
从后院一路往回走,走到一半,即将要分别的时候,兰山君突然顿足,道了一声:“郁清梧。”
郁清梧:“嗯?”
兰山君正经的看他:“我生于市井之中,钱妈妈会说的我都会,钱妈妈不会的,我也会。”
郁清梧的手脚就不知要怎么放才算是对的。
兰山君忍俊不禁:“下回,不用那般大惊小怪。我会骂的,还挺多。”
寿老夫人逝去,兰山君确实是得了好处的。
她作为后辈打理丧事,虽也只是给宗人府打下手,但小小年岁却事事都做得好,将夫人们安置得妥当,从座位到瓜果点心没有出一点纰漏,实在是难得,便有不少人夸她聪慧,有宗妇之风。
又因太孙妃在寿府对她亲近,小郡主也拉着她喊兰六姨母,便又让一些人对她刮目相看。
如今,齐王看起来势弱,皇太孙直直而上,自然有许多人上来攀附。太孙妃那里攀附不上去,就看上了兰山君。
过年期间,她收到了不少帖子。
朱氏欢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叫人去置办衣裳首饰,准备风风光光的去四处扬眉吐气。
结果却被兰山君浇了一盆冷水,“这些人都是想要巴结皇太孙的。我如今好似被绑在了太孙这条船上,看着风光,但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母亲最好别搭理这些,只和从前一样,当个谁都不靠的人。”
“将来我若还好,自然有你和家里一份前程,我若是坏了……也没人会追查姻亲,毕竟四处都结着亲呢,谁也不好赶尽杀绝的。”
一番话,将朱氏热腾腾的心又说得凉嗖嗖,她讪讪道:“哪有这般严重呢?”
兰山君:“我与母亲关系不好,洛阳城里或多或少都有传闻。三哥哥跟郁清梧不和,大家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将来我和郁清梧如果有事,母亲现在什么都不做,就有借口撇开我们。可若是现在赴宴了,将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亲可愿意?”
朱氏被说得脸色越来不好,“我们本就是一家……”
兰山君盯着她:“那将来,若是齐王势大,把我关起来,母亲救还是不救?”
朱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道:“你说这些吓唬我做什么!你要是进了牢狱里,我要是能救,肯定是要救的。”
兰山君就笑了笑,却没再开口。
朱氏当时没有肯定的说出救字,到底心虚,就不好意思再留下来了,回去跟兰三道:“我觉得山君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段日子看着花团锦簇的,可谁知道将来是花开还是花谢?”
她哭道:“哎!我今日又是说错话了,在她面前没有脸面。”
兰三少爷却舍不得这份风光——连他也收到了不少请帖。
这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
他道:“六妹妹一个闺阁女子知道什么?我看,她就是不想让我蹭这个光。又或者是郁清梧不喜欢我,不愿意帮我。”
朱氏一听,又觉得儿子说得也有些道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兰山君第二天一看她那个脸色,就知道她又在优柔寡断了。
她以后走的每一步都更加艰难,不愿意被这一家子拖了后腿,便直接找到三少夫人道:“三哥哥这个毛病,恐会害了全家。连我都不敢去赴宴,全都拒了,他却敢打着太孙的旗号出去——将来怕是会出大事。”
三少夫人脸色难看起来。她其实也劝过,但丈夫却什么都不听。她心里也正难受呢——谁嫁一个蠢货不难受?
兰山君:“我知道嫂嫂是聪明人,跟您说话,我就不卖关子了。郁清梧看着是太孙的人,可太孙却对他淡淡的,算不上十分好。郁清梧自己都不敢说自己在太孙面前有脸面,三哥哥如何敢呢?”
“虽说什么也没有应承,但今日跟这个喝酒,明日收了那个的礼,将来太孙怪罪,怕是牵连全家。到那时候,又能有谁帮我们?”
齐王?魏王?
三少夫人艰难的道:“最开始,咱们家是跟齐王府走得近的。后来,魏王世子拉拢你三哥哥,就已经跟齐王府断了。结果魏王世子杀人被关,你三哥哥便如苍蝇一般没了缝盯,这段日子总是抱怨自己运气差。”
兰山君被她说得笑了起来,三少夫人叹气,“如今你嫁给郁清梧,你三哥哥这样出去用太孙的名号,若是太孙再生气怪罪,三家得罪干净了,确实是药石无医。”
她越想越觉得丈夫实在是蠢,便咬咬牙,问:“六妹妹是什么意思?”
兰山君:“不如外放。”
她道:“去大哥哥手下做事。”
三少夫人不满:“大哥哥只是一个县令。”
兰山君据理力争:“县令已有生杀大权,难道三嫂嫂不害怕吗?”
三少夫人:“……”
还真害怕。就怕这个蠢货被人撺掇着杀人放火,那自己也不用活了。
兰山君见她动心,继续劝说:“去大哥哥那里,有大哥哥看着他,让他历练两年,也许能有长进。”
三少夫人越来越觉得这样是可行的。
可她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她不敢放丈夫出去。她直言不讳,“我不可能跟着去那边。”
穷乡僻壤之地,她一是不愿意去,二是怕去了之后还要矮大嫂一寸,四处受罪。
兰山君就笑着道:“子嗣的事情,是急不来的。我只把这个打算说给你听,若是嫂嫂愿意,我也能帮一把手。但无论如何,嫂嫂还是帮三哥哥把把关吧。”
三少夫人已经这样跟她开诚公布的谈过了,便有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想说说,“你三哥哥他……他可能本心有点不正。”
自己这个样子,还瞧不上四叔。
刚开始嫁过来的时候,她也觉得四叔身为男人却窝囊得很,确实不好。可如今看看,整个家里面最好的就是他了。
三少夫人惆怅得很,“六妹妹,等你跟七妹妹嫁了人,我在这个家里,恐怕要难了。”
兰山君回去后还感慨得很。她上辈子,不曾跟三嫂嫂如此谈过,倒是不知道她原来对兰三是这样的看法。
但三嫂嫂之前对她也淡淡的……会不会那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愚蠢得很?
还真有可能。
兰山君不免又想到郁清梧。若是上辈子的自己碰见郁清梧,恐怕也没有胆量跟他一块。
她在札记里写道:“许偶然重逢,恰当正时。过早不侯,过晚不遇。只有冬雪路上,没有他人时,才看得见彼此同是夜归人。”
又在另外一本专门写郁清梧的札记里写:“元狩四十八年冬,长辈辞世……”
她和他,已经陪伴着走过了两个丧礼。
虽相识不过一载,是是非非,倒是经历了不少。
“虽有风雪覆盖,梧树掉落又一轮枯枝,四处依旧不见花草,但……”
但总觉得,这一次,不再如之前那样彷徨。
可要仔细写,又写不出来,总觉得写什么,都少了几份意味。
她就搁了笔。
此后数日,都是过年。
她请了祝纭和秦娉婷以及许多蜀州姑娘上门做客,将慧慧介绍给她们认识。
没成想纭娘竟然也跟慧慧最好。之前秦娉婷追着纭娘跑,她一味的推拒,但瞧见慧慧,她就欢喜,跟兰山君道:“你妹妹的慧字,是名如其人。她知道的东西很多,无论我说什么她都答得上来,就是治水的书也看了不少呢。”
兰山君从不知道慧慧还有这么一面。她好奇问,“你们说治水的事情了吗?”
祝纭:“说了,她挺懂的。”
她道:“我方才也请她去我家看我的竹械了。”
而后拉着兰山君到一边去,“我知道,你母亲很是瞧不上我家的门第,你去我家时,她都是不满的。如今我又请了慧慧……”
她请完就后悔了。但慧慧如此真诚,还说要帮着她查治水的古籍,她就不愿意反口。
这两姐妹都是如此的好,她真舍不得拒绝任何一个。
兰山君就揽着她道:“若是慧慧愿意,去你家的事情便由我来说。”
祝纭就笑起来,“山君,你总是最靠谱的一个。”
而后看看四周,“我母亲让我感谢你……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兰山君:“也没有什么。”
只是博远侯被抓的时候,她曾经让郁清梧问过了祝家父子的意思。她知道他们必定会争洛阳府尹这个位置,但她也知道这个位置不好做,十年来掉了好几任的脑袋。
虽然回想不出为什么会这样,不过当年有一次吃席的时候碰见新任洛阳府尹夫人,便听她小声骂道:“每回都出事,出事就砍人,掉了多少人头了?我一听我们家大人的任命差点晕了过去。”
兰山君便对祝纭道:“当时刑部那边有官缺,你父亲是可以去补缺的。他在两者之中犹豫,我不过是听人说刑部的官位更好,随口提了提……你母亲是抬举我呢。”
祝纭听得一知半解,她对这些不通,但母亲说山君好,她也觉得山君好,那夸就对了,她道:“我不爱出门,你又忙,我们今年依旧只能写信来往了。”
兰山君笑着道:“好,写信,如今倒是有专门的小丫鬟帮我们送信。”
秦娉婷过来的时候瞧见好笑,“我竟不知自己输在了哪里,竟然让你们两姐妹把纭娘包圆了。”
兰山君便道:“应是你不懂治水,不若你也读读那些书?”
秦娉婷摆摆手,“那可不行,我可看不了。”
她感慨道:“我这是吃了没学识的亏啊。”
然后轻声道:“哎,山君,你知道宋知味最近的事情么?”
兰山君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这段日子竟然没有时时刻刻恨他。连这个人,都在她的心里渐渐的少了斤两。
恨意从未消过,但因日子里有了其他的欢喜,此消彼长,便连对他的恨意也不那么让她备受折磨了。
她抿唇,“宋知味怎么了?”
因着两人曾经都被宋家提亲过的事情,秦娉婷一听到宋家的事情,就想告诉兰山君。她道:“宋国公夫人最近蠢蠢欲动,又想给他说亲了。”
到底年岁到了,宋国公夫人急着抱孙子呢。
“宋家老二和老三都定好了人,一个是虞家的玉娘,一个是云州的折家姑娘。”
这两桩婚事倒是跟上辈子一样。兰山君点点头,“都是好人家。”
秦娉婷:“是啊,都是好人家,那人家愿意等吗?”
因都是世家,就都开始讲礼了。宋知味身为老大没有成亲,按理说底下的弟弟妹妹都需要等一等,但虞家和折家哪个愿意等?
秦娉婷:“也许人家愿意等,但宋国公夫人不愿意呢。她最是心疼她的好大儿了。”
兰山君:“这回说谁家的姑娘了?”
秦娉婷就笑起来,促狭道:“这回啊,说到太仆寺卿苏老大人府上去了。”
因着郁清梧在太仆寺的关系,兰山君知晓苏大人家里的情况。她皱眉道:“苏大人早年丧妻,只有一个儿子,后来儿子儿媳去世,又只留下一个孙女。”
秦娉婷:“对啊——这回苏姑娘可没有父兄了,人家宋国公夫人还是要脸面的,想以此破谣言呢。”
兰山君失笑,“竟然是为着这个。”
但想来也有瞧上了苏老大人的意思。
她再见郁清梧的时候就道:“苏老大人没答应吧?”
郁清梧:“他哪里敢答应?他的孙女儿是有志向的,正要出门远游呢。”
兰山君:“啊?”
郁清梧:“苏姑娘是个学医之人,家里常常耕种着药草,苏老大人只她一个孩子,便随着她去,这回她还想南下寻一味药材。”
兰山君顿时敬佩起来,“我从前挖掉了自己的眼睛,不曾想就在皇城根下,有纭娘那样想要治水的,还有苏姑娘这样从医的。”
郁清梧吓了一跳,连忙道:“不可这般说自己。”
又看看四周,走近了一些,一本正经的轻声道:“你还要杀齐王呢!”
兰山君眉眼笑起来,“是,我也不错。”
此时已经快二月末了,按着规矩,他们是不可再见面的。如今见面,也是他找见四老爷做借口来的。
四老爷收了他的好酒,为他做了护门神。镇国公府的其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当看不见。
郁清梧将钱妈妈做的蜀州菜摆出来,“她说,在外头可吃不到她做的菜。”
兰山君:“钱妈妈做的饭菜确实好吃。”
但是,她笑着端起碗筷,道了一句,“请她老人家别担心,我已经学会自己使银子叫小厨房给我做辣菜吃了。”
郁清梧被这句话说得心里酸酸软软的。
他低声道:“等下个月咱们有了家,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兰山君因为这句话,对这段假的姻缘竟然升起一股别样的心绪。
——家。
一个新家。
她从前是不曾想过这个字的。如今听郁清梧说,既陌生又觉得茫然。
郁清梧看得清楚,心里便怨起来。
怨自己竟然没有没有早早的把这个字说给她听。
那当然不仅仅是一个宅子。
虽然姻缘是假的,但是没道理太监都有家,他没有吧?
他决心要常说这个字。
兰山君吃完饭,便要离去了。她道:“还有最后几日,你别总来。”
郁清梧不由道:“我才来几次呢?这段日子忙得很。邬阁老如今对我可不客气。”
寿老夫人逝去,与兰山君受到的好处不同,郁清梧被邬庆川开始对付了。
邬庆川也有困局。
他虽然得了洛阳一党的人,但是有许多并不是真正对他服气的。所以当初他才开始拉拢国子监的学生。
就像是教养郁清梧一般,他想要再重新教养一批新的人为自己所用。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群人加起来都比不过郁清梧。
兰山君便嗤笑道:“好叫他自己想清楚,一棵梧桐树,本就可以招凰落凤,你郁郁苍苍,从不与他相干。”
郁清梧被她这句话说得欢喜。即便等到要走的时候,兰三少爷一脸厌烦的看着他,他也没有讥讽,而是认认真真的跟四老爷告别。
四老爷倒是觉得侄儿太过于无礼了,他解释道:“阿璋要去宿州了。他心里正不好受。”
其实前阵子还很得意——三少夫人晚上总缠着他。
对比前段日子妻子骂他愚钝,如此被缠,便叫他翻了身,连走路都是带风的。
但前几日,三少夫人被查出了有孕,她的态度就变了,直言道:“你去与大哥做幕僚吧。”
连个官身也不是!
兰三少爷心里不痛快,自然不愿意去,但也不知道三少夫人怎么跟朱氏说的,朱氏竟然也同意了。
四老爷心里也是同意的,再让阿璋闹下去就真要出事了。
他跟郁清梧道:“如此,他耍耍脾气,我们心里其实痛快。”
至少不内疚了。
郁清梧笑吟吟的道:“历练历练,是好事。我也是回蜀州三年历练出来的,不然直接在洛阳,说不得还没有今日的本事。”
四老爷更加觉得兰三少爷去宿州是好事。
他还想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也送过去给兰挚,郁清梧就道:“还是先读书,读完书再说其他的。”
四老爷欣然同意。他现在觉得郁清梧说什么都对。
郁清梧回到家里,钱妈妈瞧见他一脸高兴样就知道这小子占得了便宜。她问,“怎么回事啊?”
郁清梧帮着她凑柴火,“钱妈妈,山君说我本就招凰引凤呢。”
钱妈妈一愣,而后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郁少爷!好哇,你长本事啦,都敢招蜂引蝶了!”
郁清梧生生受了一巴掌,好笑道:“不是那个意思。是说我好的意思。”
钱妈妈疑惑:“是吗?”
但还是道:“男人还是不要在外面招蜂引蝶的好。”
郁清梧点头,又道:“这几日我真不能去见她了?”
钱妈妈:“还是按照规矩去,别叫镇国公府觉得你不懂礼数。”
郁清梧:“那我送些礼去吧。”
他回去选了很久,在诸多礼物之中,还是选中了一把刀。
兰山君收到刀后,将它挂在了博古架上。
那日,她坐在椅子上看书,外头春光正好,她本是要抬头看窗外的,眸光却在一瞬间又看见了那把刀。
它的旁边是老和尚送的戒刀。
两把刀被她挂在一处,静静的安置在那里,她只要想见,便能看见。
她不由笑了笑,正要扭头,却心有所感,而后急急站起来,从小箱笼里拿出札记,翻开一看,上回还没有写完的那一段依旧空白着。
今日倒是可以填上了。
她研墨,提笔,在上头续写道:“虽有风雪覆盖,梧树掉落又一轮枯枝,四处依旧不见花草。”
“——但我于梧桐树下望天,恰好,抬头见喜。”
诸多意味,皆在这四字之中了。
又想到几日后大婚她可能没有时间写札记,这个小箱子也要锁起来,于是干脆提前写道:“元狩四十九年三月,我落梧桐树,以枝叶筑家。”
元狩四十九年三月初八,我嫁郁清梧。

第46章 冰山高处万里银(1)
临出嫁之前,朱氏将准备给慧慧的嫁妆都给了兰山君。她道:“金银珠宝,我还能给她再置办,但是庄子和铺子如今难买了,便给你们两个分,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兰山君却拒绝道:“寿老夫人临去前给我留下了不少的东西,已经足够了。母亲这些本就是给慧慧的,还是给她吧。”
上辈子母亲也将这些给了她。
母亲给她的时候,心是好的,她也感激。但是母亲的性子不定,今日好明日坏,往后镇国公府每每有事,她便都要用此事来说话,“当初你出嫁的时候,我连慧慧的嫁妆都给了你,难道还不算对你好么?如今不过叫你帮扶一把,又有什么可推却的呢?”
她道:“你三哥哥和你祖母说你攀高枝忘本,我却还为你争论,没曾想你当真不顾念旧情。”
人到有难时,便要说一些难听的话。母亲的埋怨虽是轻声细语,但在兰山君听来却尤为刺耳。
但她当年确实受了母亲的嫁妆恩惠,于是不得不听着她埋怨。
母女之间,便宿怨更深。
兰山君听得烦了,就想把嫁妆还回去。母亲又不要,更生气的道:“这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我是你的母亲,给你嫁妆是应当的,你还回来是要打我的脸么?”
所以说,母亲这个人,是有她自己一套规矩的。
兰山君不愿意再入她的规矩里。大喜的日子,她没有与母亲争吵,而是道:“我此时嫁给郁清梧,咱们家还是镇国公府,有门第撑着,寿老夫人留下的嫁妆就够了。但大哥哥和三哥哥一直不高升,再过几年,轮到慧慧的时候,想来更加艰难。不如多给她些嫁妆,这样无论婆家怎么样,都能傍身。”
朱氏闻言,又恼又觉得兰山君说得好似也有些道理,于是心有些摇摆不定,半晌才道:“也行。”
她说,“我瞧着你能拿捏郁清梧,在他那里,你不用嫁妆也能有底气。”
兰山君笑着点头,“是。”
此事就这般定了。倒是慧慧知晓后跑来跟兰山君道:“无论六姐姐跟镇国公府如何,千万别跟我生分。”
兰山君对她是心愧的。她点点头,“遇事不决,便来找我,我比你大四岁,总是多几分见识。”
顿了顿,见她霜打茄子一般的脸,知道她可能又跟母亲置气,便还是道:“慧慧,临出门前,我有最后一句话要嘱咐你。”
慧慧窝在她的怀里:“什么话?”
兰山君温和道:“我与母亲闹成这个模样,又没有收她的嫁妆,将来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依着她的脾气是不好意思来找我的。”
“但你得了她的嫁妆,她便要与你盘一盘道。”
“你爱母亲,想来舍不得她受苦,但帮她做事情之前要先想一想,这个忙,你是非帮不可还是可以不帮。若是非帮不可,心里又会不会不舒服。”
“若是可以不帮,若你自己不舒服,便直言拒绝她就好。”
兰山君感喟道:“母亲这个人,你若是强一点,她就弱一点。你若是退一步,她就要压你一脑袋了。”
慧慧听得一愣,“这样么?”
兰山君:“东风和西风,总要有一个是要胜的。平日里你让着她,大事上却可以自己由心去。”
她为慧慧整整头发,轻柔宽慰,“母亲也是疼爱你的。你实在不愿意,她不可能逼你。”
聪慧心软的姑娘一旦长大,便总以为自己比母亲厉害些,见她懵懵懂懂,做事不周到,于是想着去教她,去反哺。
慧慧就是这般的姑娘。
但母亲几十年的阅历了,在她的眼里,你的道理和她的道理,她更相信自己的道理。
两厢相撞,这就是争端的缘头。
慧慧便认真点头,“我会记住的。”
兰山君轻抚她的头,“如此,在这个家里,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三月初八,天还没亮,兰山君就起来洗漱梳头。镇国公府请的全福人是伍夫人。
伍夫人:“……”
她还是愿意来的。
她认认真真给兰山君做出阁前的准备,将头面一件件戴在她的发髻上,而后用桃枝拨水洒在她的身前,寓意宜室宜家,道:“宴尔新婚,名门庆事。欢声绮席,瑞霭华堂。此嫁之后,不负之子于归。”
兰山君给她行谢礼,伍夫人连忙将人扶起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往后还有大富贵呢。”
兰山君又谢了一次。
朱氏在一边看着直流眼泪,拉着兰山君道:“我纵有千般不好,却不可能害你。山君,往日我但有错处,你要体谅我。”
兰山君闻言,却想起了上回出嫁时母亲说的话。
她说,“山君,你这般自卑又自傲的脾性,以后是要吃亏的。”
兰山君感慨起来,郑重的给她行了一礼,“母亲,你要保重。”
朱氏就捂着嘴巴哭,心里惆怅得很。
但很快祝纭和秦娉婷等人就来了。乌泱泱来了二十多个小姑娘,十多个年轻妇人,屋子里险些坐不下。
大半屋子的人说蜀音。
正好走到门口的镇国公老夫人:“……”
她又生了一肚子闷气,便连门也不进,拄着拐杖回去了。
朱氏叹息,一转身,就见慧慧跟好几个姑娘在一处说话:“待会儿也不知道能拦他们多久。”
姑娘们叽叽喳喳:“我家阿兄来了,他的诗句好,必定能挡一个。”
另外一个说:“武的不怕,我家阿兄可是上个战场的。”
也有人道:“我大哥来了这里,二哥被新郎官请去了,待会只看谁更厉害。”
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兰山君坐在一边跟着笑。
一伙人分两拨走也是郁清梧的主意。
他这是为她撑场面,她是知晓的。这个人,心细得很。
有这么个人在,即便日后斗不过老天,也是无憾的。
她不由自主笑起来,总觉得今日的曦光正好,照得人很舒服。
慧慧正好来找她,便瞧见晨光之中,她一身嫁衣,脸上带着从前没有看见过的笑意,暖融融的。
慧慧一愣,而后舒出一口气,看向窗外的日头,笑着道:“迎亲的应该快到了。”
确实快到了。
钱妈妈穿得一身红早一步跟着过来了。
风风火火,欢欢喜喜,脚步不停!
她一路上撒喜糖和铜钱,还特意看见聪明好看的孩子就摸两把头——传闻这样可以蹭蹭他们的好处。
其中一个长得白白嫩嫩如同神仙一般的娃娃,她便摸着舍不得放了。
娃娃不忿,却又不敢挪开脑袋,只好据理力争:“阿婆,可以多给一些铜钱和喜糖吗?”
钱妈妈把一包都给过去,“行行行。”
只要蹭着了,怎么着都行!
赵妈妈是认识她的,见了她来,立马高兴道:“我以为您在家里等着的。”
钱妈妈:“我性子急,可坐不住。再者说,我还没看过新娘子出门呢!”
赵妈妈拉着她就往里头走,“快来,我们姑娘必定欢喜。”
兰山君果然欢喜,钱妈妈瞧见她这么一副喜娃娃的模样,笑着道:“我在那头,就是新郎官的家人了。我一想,这可不行,你们两个在我心里是一样的,不若就来这里送你,再跟着回去,便也是送嫁,也是迎亲了。”
她拍拍胸脯,“我钱妈妈,可没有偏心眼哟!”
兰山君忍俊不禁。
钱妈妈却看着她纳罕,“你不紧张呀?”
兰山君一愣,“紧张什么?”
钱妈妈立马做了耳报神,“郁少爷可紧张坏了!衣裳的袖子都是我替他穿上去的。”
她探出脑袋看外头,“哎,这时候肯定在催妆,也不知道他写诗快不快!”
她没瞧过别人催妆!
兰山君赶紧道:“您跟浮春一块去瞧瞧?”
钱妈妈忍不住去了。回来一本正经的道:“他还是有才华的。”
朱氏在一边好奇问:“您听懂了?”
钱妈妈:“我哪里能听得懂哦!但他一出诗句,四处就叫好,这能写得差?”
她扬了扬下巴,道:“他可是探花郎。”
兰山君笑出声来。
另一边,郁清梧还在过五关斩八将。
跟着他过来的还有不少蜀州人,文官武将都有,尤其是大理寺卿徐大人的儿子叫嚣得厉害,无论镇国公府这头谁来宣文宣武,他都亮着嗓子喊:“无足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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