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 by枝呦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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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身湿透,对着于大人道:“这锅粥的米,是我母亲日夜织布换来的。我怎么敢……怎么敢用她的苦难来杀了她呢?”
四老爷泣不成声。
于大人深吸一口气,“从那以后,他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活气,但却越走越独,尤其是教导小儿子的时候。”
他的小儿子,便是倪万渊。
“倪陶教他正直,教他眼里要揉不下沙子,教他要无谓生死,无畏家人——我有时候觉得,他就是在教一个将来杀自己的人。”
郁清梧突然想起他在牢狱里见倪陶的那一日。
倪陶说:“郁清梧,你为什么要做一个权臣,而不是直臣呢?”
他苦涩道:“倪大人曾说,我进洛阳的时候,他就在街上看过我,他希望,由我来做一把砍向他的刀……”
可当时他没有想到这般多。
于大人沉默良久才道:“后来活着,活得顺畅了,周边也没有人在说当年的事情,好像一切都过去了,他的日子也越发好,我就没有再关注过他,继续远离他——直到今年,在倪万渊死谏之前,他突然来找我,给了我一封信。”
郁清梧猛的看过去,“信?”
于大人点头,“是,信。”
他站起来,走到书架下面,用力的往上一举,书架摇摇晃晃,于大人便迅速的撬开一块木板,从里头拿出一封信。
郁清梧和四老爷过去帮忙,于大人把信放在他们中间,“倪陶说,等他死了,这封信,给郁大人或者镇国公府的人。”
于大人收了信,却不敢多做一步,果然洛阳起了风云,直到现在才落下帷幕。
于大人:“可我也不知道给你们谁,便由你们来决定吧。”
他释然道:“我也总算不负他所托。”
郁清梧怔怔道:“我那日去看他,以为他并不喜欢我……”
于大人便郑重道:“他对你的期许,是希望你做一个像段伯颜一样的人。他也一直在暗暗的看你行事——郁大人,他死之前,愿意把这封信交给你,说明并不是不喜欢你。”
他道:“倪陶这个人……也很苦。他是希望由你来杀他的。”
“他希望他做的事情,公之于众,让他受万人唾骂,而不是成为你们党争,斗来斗去,攻击对方的利器。”
郁清梧无言以对。他道:“我确实不能在此刻公之于众。”
于大人唏嘘:“所以他也选择了妥协。他自己有不得已,也明白你们的不得已。”
想来,在倪万渊决定去死谏,决定拖着倪陶一起下地狱的时候,他心里是高兴的吧。
于大人摇摇头,“倪陶说,这封信,至关重要,让我一定交给你们,不过,你们愿不愿意打开看,就是你们的选择了。”
郁清梧便取过信,“还是由我来吧。”
四老爷一愣,半晌后摇头,“一起吧,不然,我也犹如倪陶一般,永不得安生了。”
于大人站起来出门,“如此,你们商量就好。”
郁清梧点头,朝着他行礼:“多谢。”
但等于大人出门,他打开信纸,发现里头只有一句话。
“他知道。”
四老爷皱眉,“谁?谁知道?”
郁清梧若有所思,叮嘱四老爷,“此事一定要保密,万不可露出马脚。”
四老爷这会虽然也害怕,但因为有郁清梧在,倒是有些底气,道:“你放心,此事你知我知于兄知,其他人,必不能知晓,你也不要告诉他人,越少人知道越好。”
郁清梧点头。
他回去之后就告诉了兰山君。
兰山君想来想去,道:“你,算是当年旧人之徒。镇国公府,是当年的当事人。”
“你们两者都知道的,应当是镇国公父子了。”
他知道——
兰山君道:“我猜着,可能是说老镇国公知道此事,又或者,知道一些别的事情。”
郁清梧点点头,坐在一边萎靡不振。
兰山君瞧见,知道他还是内疚的。她走过去,揉揉他的头,“郁清梧,众生皆苦,你我也苦,不用愧疚。”
第80章 点天光(6)
倪陶一案以来,因怕引起皇帝的猜忌,兰山君和郁清梧都不曾去见镇国公父子,所以也不曾听他们亲口说过当年的事情。
兰山君低声道:“明年秋冬,两人就会去世了。”
她从前一直不喜欢这对父子,觉得他们逃避罪业,犹如缩头乌龟。但自从知道他们被逼着承认兵败的责任,从而在道观里苦守二十年不敢也不能出来后,心中又复杂难言。
她知道的真相越多,便越是发现,坐在明堂上的人无论有多可笑荒谬的言行,竟都是正常的。
底下的人遵一理字,守着世道律法,只求个生门。而他随意的点兵点将,点到谁,谁倒霉,都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吞不下去,便求个死字。
兰山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困惑,问道:“我看书上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①”
“——如今有了仁义,有了大伪,有了孝慈和忠臣,道应已不存。”
“那为什么王朝依旧呢?”
郁清梧一愣,却给不出答案。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郁清梧摸了摸鼻子,突然道:“山君,我若是学识不够,你会不会嫌弃我?”
兰山君满腔郁怒便散了些去,不由自主笑起来。郁清梧就握着她的手道:“信不足焉,有不信焉。②”
“迟早会天下大白的。”
兰山君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又道:“若是想见镇国公父子,可能要等到明年初二。但即便等到了,他们也不一定会说。”
郁清梧却觉得“他知道”三个字也有可能是说大太监刘贯。
他虽然跟刘贯打交道不深,但觉得此人做事尤为小心,没准知道于大人当初在库房的事情。
郁清梧:“也许,刘公公也有其他的心思,并不是咱们以为的忠心耿耿。”
兰山君摇头,认为试探刘贯过于冒险:“若是说刘贯,那这三个字,倪陶应该是让于大人看,而不是让我们看。”
郁清梧摇摇头,“确实是难以解释。”
他细细思量,“此事,还是要说与皇太孙才好。”
兰山君点头,又道:“今日慧慧写信给我,说祖母和母亲给她相了人家,想让我帮她参详参详。”
郁清梧回过神,“是谁家?”
兰山君:“南州折家。”
她道:“她上辈子嫁的也是南州折家七少爷。”
郁清梧迟疑,“姻缘天定?”
兰山君:“不知道。但之前她一直避讳嫁人的事情,这回倒是没有避讳了。”
郁清梧便笑着道:“也许两辈子都是一眼瞧中。有时候缘分的事情,犹如咱们两一样,实在是月老牵了线,断不了。”
兰山君好笑,又回忆从前,“我那时候跟她不亲,一年只写一两回信,她信中倒是没有抱怨,一直在说南边很好。”
但也有可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当得知慧慧想要远嫁是为了逃避洛阳后,她也赞成她换个人家。
谁知道兜兜转转,又碰见了折家。
郁清梧就说起折家的来历。
“折家本是云州大户,后来才传了一支去南边,成了那里的世家。虽说是后来才起的家,但几百年传承下来,却也不比云州本家差。只是他们家做生意的多,为官的倒是少。”
兰山君:“慧慧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若是她真有心意,你就帮我打听打听折七郎。”
郁清梧应下了。兰山君顿了顿,又道:“这是她的终身大事,我不敢轻视,还是想去一次镇国公府,看看祖母和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郁清梧便嘀嘀咕咕起来,“所以说,一家子人里面,要么都是坏水,要么都是好人。坏人里面掺个好人,外头的人不能跟他们完全断了来往,里头的好人也活的不痛快。”
夜深了,他一边嘀咕,一边将两人刚刚推衍写的纸都烧掉,道:“四叔父那里,我还要多叮嘱他不要声张,免得坏了事情。”
他感喟道,“这才轻松几日,倒是又给咱们出难题了。”
东宫,皇太孙也觉得齐王世子若是要么像齐王妃一般是个好人,要么像足了齐王就好。
他看着又站在朝阳下拦路的齐王世子,心中一阵叹气,笑着走过去问:“阿柏,你在这里等我?”
齐王世子:“皇太孙殿下。”
皇太孙听见这五个字,又忍不住叹息一声,“我在。”
齐王世子冷笑,“昨日父亲跟我说,您是知晓倪陶一案真相的。”
皇太孙沉默一瞬,“你知晓了?”
齐王世子:“是。”
皇太孙好奇,“那你来这里讥讽我做什么。既然你知晓了,又不曾做什么正经事去揭露此事,那来谴责我又有何立场呢?”
他倒是希望齐王世子去做一回英雄。
齐王世子却道:“你不用激怒我,我只是来这里跟你说一声,父亲已经将手里的人正式给了我。以后,便是你与我的战场。”
他沉声道:“之前邬庆川和宋国公是我的人,他们利用此事死了,是他们活该,但绝不是太孙殿下站在了仁义的一方。”
他厌恶道:“我原本以为,你与我父亲或有不同,但如今看,也是一样的。”
皇太孙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好笑又好气,道:“阿柏啊,咱们兄弟二十年,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齐王叔是齐王叔,你是你,即便是齐王叔已经面上给了你,但你私下里,要用人的时候,还是需要问一问的。”
齐王世子转身迈开步子走,“不用你教——”
皇太孙却突然说了一句:“阿柏,你是不是害怕啊?”
齐王世子脚步一顿。
皇太孙:“你是害怕自己斗不过我,还是害怕自己成为像齐王叔和邬庆川一般的人呢?”
“你是觉得,若我成了齐王叔一般的人,你就能对我下杀手了?”
齐王世子却什么也没有说,大步朝前走了。
皇太孙沉着脸回到东宫,正好碰见阿狸和阿蛮在斗蛐蛐。
他停下看了好一会儿,对着拿棍子要教训孩子们的太孙妃道:“元娘,你瞧,我们这些人——父亲,齐王,魏王,我,阿柏……像不像这里面的蛐蛐?”
太孙妃本是要打人的,结果被他这般一伤感,举起的棍子就不知道要不要挥舞了。
阿狸便带着阿蛮急急抱着蟋蟀笼子跑,一边跑一边道:“阿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太孙妃丢掉棍子,看着太孙,“你又怎么了?”
皇太孙轻声道:“你说,咱们两身子都不好,会不会比他还早死?若是咱们死了,阿狸和阿蛮,是不是要和阿柏家的阿织成为新的蟋蟀继续斗下去?”
太孙妃光是想到这个,后背就发凉。
皇太孙便站起来,捡起斗蟋蟀用的芡草,往空中这么一划,“再怎么样,也不该延续到第三代吧?”
他跟太孙妃道:“看着阿柏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得很。”
他摇摇头,“他……他还不认可齐王叔。可是不认可,又怎么好去用齐王叔的人呢?”
人的言行举止,办事法子,都是已经养成了的。怎么会因为换了一个主子就变呢?
这期间,必定是要磨合的。
他道:“我可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想了想,又道:“腊月初八……”
太孙妃脸色一白。
腊月初八,齐王利用她的心腹嬷嬷对她用毒,去了她半条命。
她知晓他的意思,但还是摇摇头,“找不到机会。”
毒好找,但是皇帝的身边人太多,他又极为惜命,样样东西检查,从无缺漏。
她道:“要有一个机会才行。”
镇国公府,朱氏一直紧张得不行。一会问慧慧自己身上的衣裳怎么样,一会问慧慧准备的茶点好不好。
最后叫了厨娘来,一个个菜都过问,道:“多放点辣子。”
厨娘几十年不曾做过辣菜了,虽心里没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慧慧就在一边瞧着不说话。三少夫人正哄孩子睡觉,忙里抬头:“六妹妹快到了吧?”
朱氏双手合十,“应该快到了。天神菩萨,还望她来了后不要怪罪我,我当时脑子也是乱糟糟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都已经放出来了。”
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实在是放的太快。若是第二日还没放,她肯定是要去一趟牢狱的。
朱氏看向慧慧,“待会,你可要帮我说说好话。”
慧慧便道:“四叔父觉得愧疚,就去寻了六姐夫说和。母亲觉得愧疚,也该主动上门,而不是等着六姐姐来了,让别人帮你说好话。”
朱氏被噎住,到底没骂人,道:“你就是被我惯的!”
但等到兰山君到的时候,她又一言不发站在一边,尴尬的直笑,好像很是拘束的模样,倒把她自己弄得像一个远方来的客人。
兰山君就也笑着叫了一声母亲,拉着慧慧回了屋子。
她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相中折家七郎了?”
慧慧听出她的担忧,笑起来,抱着她的手道:“原是之前在白马寺见过,有些交集,只当时没放在心上,就觉得这个人长得极好。结果前日三嫂嫂母亲来为她家远房侄儿说媒,说的就是他。”
她心里突然就有了可以嫁的念头。
一是这个人不错,她并不抵触。二是他是南州人。
兰山君不解,“南州人怎么了?”
慧慧就小声道:“我其实很是向往南州。”
兰山君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这话。她正襟危坐,静静的听她说。
兰慧见她并不急着责怪自己这般听起来很是幼稚的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我仔细想过了,我不喜欢洛阳,不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还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南州就很好。”
她认真解释:“这两年我帮着芸娘姐姐看蜀州治水的书时,偶然看见了南州的风土人情,一直很是向往。”
南州茶叶多,那里的姑娘靠着养茶为生,跟洛阳大相同。
“她们年幼的时候就可以采茶养活自己,等长大后,出嫁也晚。她们烹茶的手艺,传女不传男,也很是讲究。我看了许多南州书籍,发现大千世界,确实无奇不有。”
她道:“听闻那边普通人家的妇人因手里有银子,便不愿意做饭,临到饿了,就从阁楼上吊个竹篮下来,自然有人为她们买吃食。”
这跟洛阳大不相同。
“我看县志,那边女子出来从商的也多,并不需要高嫁,反而男人喜欢入赘——六姐姐,我并不是想要从商或者做其他的事情,我就是想去看看……”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只是觉得她应该去看看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兰山君听得眸眼温柔起来,“所以就愿意嫁到南州去?”
慧慧迟疑点头,“我总觉得洛阳像一潭死水,所以,我以为外面也是一潭死水。”
但外头的天地似乎很大,也很不一样。
也许出去看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兰山君沉思,明白她的意思了。便先夸她:“慧慧,你这般年岁能想到这些,很是了不起。”
而后道:“我自己也没有活得明白透了,不知道你是对还是错。但我想着,你如果实在想去南州,可以先去看一看,而不是定下婚事。”
慧慧诧异,“先看一看?”
兰山君:“有何不可呢?我之前……之前没有这个能力,如今求一求皇后和太孙妃,你的事情,也不难做。”
她道:“我记得母亲在南州也是有亲戚的?你就说去探亲。”
慧慧很是心动,她在这个家里待得实在是痛苦,若是能出去走一走就更好了。但她怕母亲不同意,也觉得如此为她出去走一趟大动干戈,实在是不好。便又开始犹豫起来。
兰山君却趁机问道:“母亲和祖母都同意你嫁去南州?”
慧慧点头,“唐夫人一说,祖母就同意了。后来与母亲商议后,母亲也点了头。”
兰山君皱眉,“唐夫人倒是个靠谱的人,折家听起来也不错。可是母亲一直想你在洛阳,怎么会甘心让你去南州呢?”
慧慧一直沉浸在想去南州的心思里,此时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也拧起眉头,“那就要问问母亲了。”
但朱氏却面色尴尬,刚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本是不愿意说的。最后被慧慧逼着问了好一会儿才说实话:“你们祖母说得对,洛阳现在死这个死那个,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到咱们家?折家虽然在南州,但我有一个姑姑就嫁在那里,慧慧过去也有个照应。再者,南州离洛阳远,以后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连累她。”
慧慧一脸不可置信,下意识的看了兰山君一眼,再忍着泪水看朱氏:“所以你才同意了?”
朱氏点点头,坐在那里更加局促了。她喃喃道:“我想想也有道理,这几年,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局中人不能出去,局外人总可以吧?能送走一个就是一个,我也是实在怕了。”
慧慧直言道:“我看你就是怕六姐姐跟段将军的关系以后再出事连累到我!”
母亲拳拳爱女之心,她当然能感受到,但是这份心意在六姐姐面前,又显得有些可笑起来。
兰山君倒是没有在意这个,而是回去跟郁清梧道:“祖母应该是知晓当年镇国公府兵败之事有蹊跷的,所以这回撺掇母亲把慧慧嫁远一些。”
郁清梧沉着脸,“嫁远了,就不受罪了?”
兰山君笑了笑,“本朝律法,祸不及出嫁女。南州又远得很,若是夫婿好,倒是条好出路。”
“只是不知道祖母到底知道多少……这才觉得镇国公府要被我殃及了。”
郁清梧在一边生闷气,他总是替山君不值的。好半晌才道:“应当知晓不多,最多知晓蜀州战败有些蹊跷,不然这么多年……”
不过顿了顿,道:“我记得镇国公老夫人也是二十年不曾出过门了?”
兰山君点头。
她沉思道:“说不得,她知道的还挺多。”
郁清梧,“那她不该恨皇帝么?为什么如此恨蜀州?”
兰山君猜测:“她的两个儿子到底是在蜀州去世的,她不敢恨皇帝,只能恨蜀州?”
郁清梧嗤然一声,“那也太可笑了。”
而后又道:“无论她知道多少,都该是从老镇国公那里听来的。想要知晓全部的真相,还是要问镇国公才行。”
皇太孙也是这个意思。但他道:“此时,依旧是动不如静。”
他拍拍郁清梧的肩膀,“等吧。”
这年十月,朝堂开始平静下来。国子监学生也终于没有闹事了——皇帝这个人,确实奇怪得很。他是真心觉得学子是朝廷的将来,是不能肆意杀害的,还给了闹事学子补偿。
如今,人人都说他是被邬庆川欺骗的。
兰山君有一次听见“臣欺君主”四个字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郁清梧倒是跟折七郎套好了近乎,回来道:“虽比不上我,但还成。不过姻缘之事,还是急不得的。你七妹妹若是能去南州走一趟,先走一趟也行。”
兰山君就去跟慧慧说了此事。慧慧道:“等过完年我再走。明年开春,折七郎和他的母亲妹妹也要回南州了。”
兰山君笑着道:“也好,一路上有个伴。”
又去宫里在太孙妃面前为慧慧求了护卫,这才安心。
十一月,齐王世子再次被皇帝恩赐了一把宝刀,似乎在告诉别人,他已经开始跟皇太孙的争斗了。
齐王虽然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齐王府,但皇太孙却打听到齐王府的花瓶换了不少。
可见这次还是暴躁多了的。
皇太孙盘算来盘算去,还没决定接下来怎么出招时,魏王却在腊月的时候惹怒了皇帝。
魏王的一名妾室怀孕了。他高高兴兴的进宫告诉皇帝,以为自己为皇家添了子嗣皇帝会高兴,但没想到皇帝大发雷霆,斥责他“不尊嫡妻,肆意淫乱,一天到晚想着床笫之私,已被群臣暗讽,竟然还来朕面前丢人陷眼,实在可恨。”
听闻魏王走的时候,人都是傻的。
他本是进来邀功——谁家长辈听闻家里多了子嗣不高兴的?
皇太孙却想起了郁清梧之前跟他说的话:有无知老人迷信谣言,认为后辈儿孙是在折自己的寿命。
腊月初八,皇帝突然染了风寒,起了低热,腊月十八,魏王没有出世的小儿子没了。
皇太孙一时之间,竟有些浑身发颤。
他跟郁清梧商量,“此事倒是可以让魏王去查一查。”
不然魏王还以为是魏王妃做的,大过年的,就已经把她打得出不了门,又让皇帝发了一回脾气。
年三十,钱妈妈让大伙一起包饺子。她高高兴兴的往饺子里面放了铜钱,花生,栗子,糖。
老人家欢欢喜喜,慈眉善目:“郁少爷,到时候想吃到什么饺子呀?”
郁清梧迟疑开口:“钱妈妈,我可以在饺子里面包些鹌鹑蛋?”
钱妈妈:“……”
她忍了忍,逼着自己露出大大的笑容:“郁少爷,过年欢喜。祝您今年升官,明年入阁。”
郁清梧:“真的不能包个鹌鹑蛋?”
钱妈妈恭恭敬敬:“祝您今年升官,明年入阁。”
郁清梧遗憾的砸吧了下嘴,“行吧!不吃就不吃,我现在也用不上吃了。”
他浓情蜜意的,“是吧,山君?”
兰山君坐在一边直笑,两人一起守岁,直到子时之后才牵着手回去。
大年初二,她带着郁清梧一块去了镇国公府,又如同往年一般跟着去道观拜见镇国公父子。
第81章 点天光(7)
元狩五十一年大年初二,四老爷出门就摔了一跤大的。镇国公老夫人满脸不高兴,“大过年的,你讨什么晦气。”
若是往日里,四老爷就会诚惶诚恐的道歉,而后战战兢兢的退出去。但今日,他深知马上要知晓家族最隐秘的秘闻,一直紧张得很,且极为气愤——君主不清醒,以群臣为蝼蚁,那这天,还算是清明吗?
这股紧张又愤怒的情绪让他在听见晦气两字后,竟开始蔓延在镇国公老夫人的身上,让他说出了这辈子第一次忤逆母亲的话:“二十年来,母亲拿着大哥和二哥的死,三哥的修道,不断的让我愧疚,让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现在的一切。”
“可我究竟得到什么了呢?我没有得到镇国公府的爵位,没有得到高官厚禄,甚至没有得到过三位兄长轻而易举就有的东西——父亲的教导,母亲的疼爱,我已年老之人,竟从不曾有。反而是母亲的二十年斥责让我变得更加胆怯,懦弱,成为一个连我自己也看不起的人。”
“是母亲,让我觉得自己是晦气的人!”
他越说越激动,惊呆了屋子里的人。镇国公老夫人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但随即大声斥责,“你发什么疯?你这个孽子,忤逆不孝的东西!”
四老爷身子一僵,又没有话说了。
他刚刚的话确实忤逆了母亲。
他的气势弱下去,却还是坚持没有低头,灵机一动,干脆转身就往外面跑——反正母亲不出门。
在大门口正好碰见兰山君和郁清梧来。
郁清梧跟他打招呼,他尴尬的道:“新年欢喜,阖家欢喜。”
郁清梧好笑,还以为他是因为要去见镇国公父子害怕,便拍拍他的手,道:“四叔父,若是有事,这才开始,不可自乱阵脚。”
四老爷勉强镇定道:“我也想不乱脚——但这脚,好像不动了。”
对母亲的愤怒退去,他只吓得瘫软。
郁清梧便跟他坐一辆马车安抚。
兰山君倒是在马车上知晓了四老爷刚刚做的事情。她唏嘘道:“再是老实本分的人,也有不愿意忍受的时候。”
慧慧点头,“祖母现在对四叔父什么话都骂。四叔母也是那个性子,平日里也受欺负。”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一群人到了道观,见到了镇国公父子两人。
兰山君瞧着,今年的他们更加憔悴,尤其是老镇国公,胡子花白,脸皮皱皱巴巴耷在脸上,看起来像是命不久矣。
也确实是要死了。
四老爷看见这一幕便哭,扑通一声跪下,“父亲,儿子来看您了。”
老镇国公却依旧淡淡的,只是目光看向兰山君的时候,才有些不同。
他越过四老爷和众人,轻声问,“听闻,你被段伯颜捡去养大了?”
兰山君点头,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孙女瞧着,您也不是不知道外头的消息。”
老镇国公便拍拍旁边的蒲团,“坐下吧。”
兰山君依言坐下。
老镇国公便让其他人都出去,单独留下她和镇国公说话。
朱氏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倒是四老爷知情,突然犯了倔劲,道:“父亲,儿子也想听。”
老镇国公抬眸,“滚。”
四老爷滚出去了。
郁清梧却迟疑着不愿意留兰山君一个人在这里。
他怕山君突然被绑走,被坑害。
他怕得很。
他没有动弹,老镇国公竟然也没有多说。
四老爷恶从胆边生,本是走到门口的,见郁清梧如此,便又跑回来一屁股坐下。
这回,老镇国公没有让他滚了。
镇国公常年肃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小四,怎么老了跟小时候一样,还是这么一副无赖的模样。”
四老爷闻言眼眶一红,“三哥,你跟我说话了。”
二十年了,每次他来,三哥都是不言不语的。只有父亲说几句不咸不淡的。
镇国公笑了笑,又看向兰山君,静静的盯着她一会才道:“前几年,你来了便走,心里也是看不起我和你祖父的。如今来,倒是终于肯平心静气的跟我们说话了。”